当陆台亲眼看到自己的高考分数时,他立刻明白自己是没可能去那所父母心仪已久的大学了。这个成绩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高一些,或许是因为在高考当天,陆台在他所受的重压之下,拼尽了全力。

他不知道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嘴上不说、但是显然期待已久的父母。他们对家里即将出一个名牌大学的学生这件事重视万分,甚至提前订好了请亲戚朋友吃饭的酒席。

就陆台从他们喜气洋洋的对话中听到的只言片语,那间饭店甚至比双亲举办婚礼的地方还要高档一些。

陆台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一对平凡的中年夫妻,为自己的孩子倾注了一切心血,难道不应该得到回报么?陆台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错,可就是在十七岁的尾巴、十年苦读即将化为珍珠的时候,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儿子,”母亲难掩激动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她正在准备午饭:“我听张程他妈说成绩已经出来了。你查没查呢?”

陆台深吸一口气,努力把上浮的情感下压。

“妈,我这就查。”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去颤抖,“现在网不太好,您等等啊。”

“肯定是你爸又看视频呢,”妈妈抱怨的声音传来,“陆玄,你能不能别捣鼓你那破手机了!”

“我就看看网上的介绍,看看给儿子换台什么样的电脑合适。”父亲略带尴尬的声音响起,“这不是要上大学了嘛,总该买个好点的笔记本了。”

“哪儿用你看呀,我老早就找人问好了。你赶紧把你那视频关了,别影响着儿子查成绩。”

陆台听不下去了,他站起来,轻轻关上了房门。他就站在门前,握着把手,盯着十岁时他在门上留下的贴画儿,拼命忍着泪水。

他的家境并不是很好,直到最近才有所好转。母亲张雅高中时便辍了学,为自己有望考上大学的弟弟让路;之后便一直凭借着还算漂亮清秀的外貌当销售员,风里来雨里去近二十年,近几年收入才趋于稳定,但因为工作辛苦,总是不敢轻易花销。

父亲陆玄虽然有个颇有大家之风的名字,但也只是个普普通通公司职员。唯其为人忠厚老实,办事兢兢业业,最近时来运转,在部门当了个小领导。

也正是家里越来越好的情况,让母亲越来越期盼着儿子能读出成绩来。她不说陆台也知道,她总是为自己高中辍学耿耿于怀。母亲向来争强好胜,却总是为了家庭和自己退让,陆台又何尝不知道呢?

陆台亲身经历过家境不好的那段日子,之所以努力读书,不过是想报答那时候独力撑起一个家的母亲。可是如今呢?

“儿子,查到了么?”

陆台赶紧抹了一把眼泪:

“没、没呢,妈。我猜查的人太多了,网页都刷新不出来了。您再等等。”

“我不急。”母亲得意地说,“以我儿子的水平,随便考个名牌大学还不是手到擒来?要不然先别查了,等吃完饭再说。今天妈给你做好吃的了。”

“不、不用了,我再刷新试试就行。”

陆台跌坐回椅子上,呆呆地瞪着那个漆黑的数字。

如果不是那个声音的话,心中一个声音突然说,如果不是那个邪恶恐怖的呢喃的话,我也不至于发挥得这么差了。

一股与悲伤和自责全然相反的情感让陆台屏住了呼吸,但随即他又泄了气。陆台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离奇遭遇,根本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从高考的那一天起,陆台就怀抱着一个巨大的秘密,没有对任何人说。也正是这个秘密导致他高考失利。

那是在候考的时候。所有在一所学校参加考试的候考生站成一排,等待着保安检查准考证和身份证。就在陆台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复习着的时候,队伍前方一阵骚动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个保安好帅啊。”

一对在他前面嬉笑着窃窃私语的女生发出感叹,一边向正在检查准考证的保安指指点点。

——那个保安,应该是很英俊。陆台现在怎么也记不清那个保安的长相了,只有一层朦朦胧胧的感觉存留下来。这是非常奇怪乃至诡异的事情,因为这一切的元凶就是那个保安。

当那个保安伸出手检查陆台的准考证时,他们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汇。

就在那一刻,一颗原子弹在陆台脑海中爆炸。万千星体破碎成琐屑、从流动的星体组成的河流之中,一道可怕可怖的呢喃穿越星空划过。光是它倒映在星河表面的影子就能让人发狂……一阵本不应该在宇宙中传递的亵渎神灵的歌声穿过亿万光年投射入陆台的脑海……如同无数蚂蚁噬咬血肉……

再然后,陆台发现自己不知怎的正坐在寂静的考场里,试卷上写满了不知所谓的文字和符号。而考试已经开始三十分钟了。

……陆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考场的。他答题的时候脑子一直嗡嗡作响,满是听不清楚的呢喃和低语。那些构不成意思、却让陆台冷汗直流、心慌胆颤的邪恶声音像是刻在了他的大脑皮层之上,陆台一不留神就会被它们夺去心神、写下毫无意义的符号。

一连三天,陆台的梦中都是那个邪恶恐怖的呢喃。他就在这种情况下结束了高考。

“儿子——”

张雅的呼唤把陆台从悔恨与痛苦的回忆中惊醒。他咬了咬牙,决定把分数告诉自己的母亲。或许他不会选择把那个荒诞的事情告诉自己的母亲,来避免她为儿子的事情更加担心。他谁也不会告诉的,他还不想被当成疯子。

“妈,我有个事情要跟您说。”

“什么事情?”张雅推开门探身进来,眼角的皱纹都因为期盼少了一些,“先不说那个了,你有朋友来了。你眼睛怎么了?”

她的语调有些怀疑。

陆台突然发现自己的决心在母亲期盼的表情面前脆弱得像纸。他掩饰地揉了揉眼睛,低声说:“没什么……我今天起得早,有些困了。谁来了?”

“我不认识,你赶紧去看看吧。妈锅上还炖着菜呢。你请人留下吃饭吧。”

张雅向电脑上留下期盼的一瞥,高高兴兴地离开了房间。陆台浑身颤抖地坐在那里,伸手把显示器关上,这才走出卧室。

一个不认识的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即使S市的六月并不像其他地方那么热,但来者一袭黑色的长长风衣也未免过头。他低着头把玩着一封洁白的信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陆台没来由地觉得他有些眼熟。可毫无疑问,他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您好,您是——”

陆台一下子打住话头。那个无论如何都想不起相貌的保安的脸一下子浮现在眼前,他的耳畔又回响起了那可怕的歌声——

那个检查准考证的保安直视着陆台的眼睛,英俊的脸上带着疲倦却很礼貌的微笑。

“你好,陆台同学。”来人轻声说:“我有一封录取通知书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