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给你，这样我们也算是手拉着手了。”
太羞耻了，竟然会做出这么幼稚冲动的举动。而且，还不是第一次。
初一的学业再繁重，也不至于劳累到那种地步——元旦的时候竟然在林尘的肩上睡着了。说起来，那次还是自己去寻找安慰对方，结果没想到自己反倒成了得到休憩的一方。
或许是夏天秘密花园太过阴凉。
或许是凉风诉说的故事太过动听。
或许是眼前人让人一触碰就感到安心。
在少女的幻梦中，“夏日工憩于云风之下草地之中”应该可以在“最想度过的场景”中排进前三？
枝叶开合已久的含羞草开出了粉紫色的花簇。
时间线再往前推移，语文作文课。
当“_____是首歌”这样的文题被同学略带戏谑地补充成“相逢是首歌”的时候，在语文老师半开玩笑的语气中，邻桌的蒋梦寒突然推了推自己，然后发现男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怎么可能有勇气对视过去。于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发现对方虽然看着这边，视线却没有聚焦。被注视地一堂课，只能强作镇定地看着书本不为所动，实则什么话都没有听进去。
当林尘终于被老师喊起来的时候，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还有，一点点的，失落？
梦境与现实在交织攀爬。
从大城市到小乡镇，第一次的入学考，感觉自己发挥的并不出色，结果却意外地得了第二名。“果然是比不得自己原来的学校”内心中这样想到，不过，也因此对那个第一名好奇起来。
“哦，就是林尘啊”同桌的女生随手指了指，“这种只会做题的死脑子也就只能在学校里绽放光采了。”
一向开朗可亲的蒋梦寒在评价起林尘的时候意外地刻薄。
“难道是，有什么过节？”
这个疑惑，在很久之后才解开同时意识到自己对此的无能为力。
夕阳下的足球场成了远远地背景布，蒋梦寒在身后意味莫名地笑着。绯红色渗出表面，左侧的发卡小熊怀抱着一颗红色的爱心。
林尘伸手接过了石头。
百灵鸟在心中欢呼雀跃。四周仿佛响起了清脆的风铃。“自己一定是像个晴天娃娃一样傻笑着吧。”
“我还是，把它放在这里吧”如坠冰窟的声音传来。林尘弯下腰，把石子放在了花坛边缘。
最后一堂音乐课，当所有同学都已经穿过鹅软石路面去到对岸的音乐教室，兰杉涵却感到脚下的草地宛若泥沼，直到蒋梦寒拉着胳膊把自己从石像般的状态唤醒过来。
林尘已经踏上对岸的台阶。
想起了一次作文朗读的事。
学校举办的作文朗读学习周，让每个班挑几个同学选一篇自己喜欢的文章诵读讨论，自己与林尘自在此列。
自己选的文章是“掌心娃娃”，讲述了一个父亲用墨水在手掌间画下一个晴天娃娃来哄病榻上的女儿的故事。随着五指翻动，掌心娃娃做出各种不同的姿势和表情，不久于人世的小姑娘发出的笑声感染了整间病房。
林尘就在兰杉涵读完，全班的同学都含着微微泪水的时候上了台，摊开了抄写本。
“你把生命高举在尘俗之上”文采斐然的《街灯赋》，兰杉涵只记得这一句话。
选文朗读还真是体现“人物性格”的举动啊！
所以，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选择了“无声无息”，只是内心一直有点愧疚。
对不起啊，梦寒。
2
精灵。
幻想生物，有着漂浮的透明翅膀。
记得夏瞳在公车上提起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形容她的。
“银杏树下的精灵”。只不过，在起身之后，变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生物。
这种奇妙的反差林尘在今天终于感受到了。
在教学楼边的草地上午睡这种事情，也确实只有兰若这样的性格才做得出来。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的驱动，使得林尘见到了另一种性格。
甜美的笑容，少女做着纯白的梦。午后的阳光好像分离成五彩石，轮换着落在女生的身体上。兰若的双手拽着一件浅色的外套，身子缩成一团。
就夏天来说，确实是一个适合午睡的日子。运动会第二天的阳光被薄薄的云层过滤，温度降低许多，不时降下来云朵的阴影，还有穿堂而过的凉风。同时感受到了温暖和清凉，难怪睡得如此酣畅。
自从上了高中之后恼怒发呆等很少光顾自己的情感总是不时取代自己面无表情地脸颊，林尘又很掉价地愣住了。
原因自然是因为他在一个同样的夏日午后见多一模一样的睡颜。安静，可爱地如同栖息于大地花风水草的精灵，用透明的翅膀盖住了自己单薄的身子、
毕竟两个人长着一样的脸啊。醒着的时候，不同的气质还能投面而来。睡着的时候，卸下的防备却呈现出相同的姿态。
不，防备程度还是不同的。
紧盯的目光马上被沉睡的精灵察觉。
转瞬起身，少女只消一个动作便恢复了“社会你若姐”的气质。
“杉涵描述的你可不是这么没礼貌的家伙。”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兰若的心里却闪过了一丝慌乱。
“很像。”
“当然很像”兰若马上反应了过来，“不过别把我当成她，我可不是她。”同样意义的否定重复了两次。
“不，我不是指脸。”
“什么？”
“梦到什么开心地事情笑起来的样子，很像。”
兰若赶在绯红色泛上脸颊之前飞速地转过了身去。
林尘疑惑地望着女生，听到声音从前方传来。
“轻浮！”
“就这样啊”徐小乜咬着蓝色的吸管，从脚下的大袋子里拿出一包东西递了过来。
“呐，果冻爽，降降温。”
林尘下意识地伸手接过，脑子还在沉思。
“运动会还有半天才结束，不过已经没什么好看的项目了，真无聊啊。”
“抓到手臂受伤的借口逃了自己报的项目感觉怎么样。”
“一般般，因为本来也就打算用例假这样的借口翘了的。”
“说起来，你报了什么项目。”
“铅球——别那么看着我，因为铅球结束的最快。”
徐小乜搅动着柠檬片，顿了顿，开口说：
“我说，昨天我那么跟你说之后，你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不是夏瞳啊。”
“是。”
“那结咯。”
“也不是。”
“你脑子短路了？”
“还有另外一个人。”
“没看出来你还有渣男的潜质啊——那么说说吧，还有一个是谁。”
兰杉涵，简短地陈述完毕。
“听起来是一个跟夏瞳截然相反的萌妹子嘛——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外表的话，你见过。”
“嗯？”
“她跟兰若是同胞姐妹。”
在吸管中上升的椰果回落。“不是吧，性格差这么多。不过说起兰若，我本来以为她就是你口中另外一个。”
“某种意义上也没错。”
“夏瞳妹子不错，追她！”
林尘华丽地无视了。
“好吧好吧，开个玩笑，不如来听几段故事吧。”
“什么故事。”
“嗯，比起故事，倒不如说来做几个选择。”
“不会是“牺牲一个人救整个世界”这种神经质的命题吧。”
“我哪有那么无聊”徐小乜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关于情感方面的。”
“无聊。”
“总之，你先认真听着。”女生撕开了一盒冰淇淋的包装纸。
“如果一个男性在有女朋友期间，喜欢上了另一个女性，然后因此移情别恋，这种行为你觉得算是渣吗？”
“不算。”
“那如果已经跟女朋友快发展到结婚的地步了呢？”
“没有订婚的话，不算。”
“也就是说订婚与否是你心中的那道线咯。”
“算是吧——就是在爱情跟责任之间衡量的天平。”
“换个问题，你觉得因为女一死亡才选择女二的男主怎么样？”
“怎么变成小说了。”
“别管那么多，回答。”
“嗯——先不说男主，我觉得女二是否会因此选择接受也是一个问题吧。”
“怎么感觉你对这种情感探讨还挺熟练的”徐小乜皱着眉。
秋千架。
“好像，夏瞳之前也会偶尔问我这样的问题（穿插在文学讨论之中）。”
“最后一个问题：深爱着女主的男主在女主死亡数年后被女二感动终于和女二在一起了，这样的行为你觉得呢？”
“情有可原。”
“嗯，然后，在某个山花烂漫的季节，他们准备举行婚礼。”
徐小乜把身子探了过来。
“四方来宾，亲朋满座，高堂在上。”
徐小乜露出了诡谲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女主出现在了婚礼现场，她并没有死，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今天重新找到了男主。”
恶魔般的笑容，
“那么，你会选择继续跟女二进行婚礼呢，还是选择抛弃女二拥抱女主呢？”
“这也太戏剧性了吧。”
“人生不就是这么戏剧性的吗”徐小乜撇了撇嘴。
“算了，本来也不指望你会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
“说的没错，不过仔细想想，不做选择才是比两个选择更加错误的选择，不是吗。”
蓬松的长发散乱在肩上，行至西方的阳光把徐小乜的头发染成金色。徐小乜坐在满是同学的观众席上，林尘却感觉她好像只是一个人独自坐在那里罢了。
3
二高的运动会进入尾声，学生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教室里。
“梦寒”刚坐下来，就有人叫自己。
蒋梦寒抬起头，看见同班的女生在教室门口向自己招手。
“校门口有人找你哦。”
“谁？”站起身来向教师外走去。
“不知道，一个很帅的男生哦，看起来是大学生的样子，想不到哦梦寒你隐藏得这么深！”
没有理会女生八卦的热情，蒋梦寒带着疑惑走到了走廊上向下望去。
男生背着单肩包在校门口朝她招了招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自己的确是认识的，不过却没有任何八卦的成分在内。
杉涵的哥哥。
“来杯奶茶？”兰毅兴趣满满地指了指校门外不远处的奶茶店。
蒋梦寒摇了摇头。
“好吧好吧，都是不怎么给面子的主啊”兰毅叹了口气，“我这次过来是因为我妹妹的事。”
“全部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你，不过希望你可以保守秘密。”
“为什么？”
“因为担心以后反正是瞒不住你的，不如提前来打个招呼。”
蒋梦寒抬起头，直视着兰毅：“你有几个妹妹？”
兰毅微笑着回望着她。
“可以说两个，也可以说，一个。”
一高的闭幕式也落下了帷幕。在运动员跟裁判员陆续离场后，田径场跟观众席变得空旷起来。
时间还早，林尘没有跟着回教室，而是走向东面的小树林——就是第一次见到徐小乜跟男生争吵的树林，随便找了个地方做了下来。夏瞳跟兰若一起走回去，徐小乜走之前瞥了一眼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的林尘。
繁华落幕，寂寥无声。
林尘终于有了一个让自己舒适的看书氛围，被兰若跟徐小乜接连打乱的阅读计划终于找到了时间补上。
然而今天的舞台剧还没有结束。
众人离场后，栖息的精灵回到了静谧的黄昏下。
没有发现远坐在树林间的林尘，林尘却是一个会注意到背景画面任何细微变动的人，比如有人登上了远处的观众席。
兰若轻巧的蹦上石阶，来到了观众席上的最高处。伸了个懒腰，夕阳的金边描绘出了优美的曲线。
兰若靠在栏杆上，刚舒缓下身子，就注意到了此处并非只属于自己。
男生朝着夕阳走了过来。
左手插在口袋，右手提着背包，缓缓地踱过草地。毫无疑问，是朝着自己走过来的。
慢动作的画面。
林尘在观众席下停步，抬起头来看着兰若。
难得地，兰若没有说出什么打击型的话语，也只是静静地俯视着林尘。
或许是两天的运动会早就让人疲惫不堪。
或许是午睡后的绯红还印在心里。
或许是，背负地累了，卸了下来。
“兰若”
女生没有回答，林尘知道她听到了，继续说了下去。
“杉涵——说起过我？”
“毕竟你是她唯一的竞争对手嘛”懒散的语气。
“其他的呢。”
“一个愚蠢的要死的猪头。”
“这句话明显是润色过的。”
“希望他以后也能过得好。”
……
“这是她走之前说的。”冰冷的补充。
“杉涵——去世之前还说过别的什么吗？”
“有。”
“不过我不想告诉你。”
林尘紧紧盯着她。
兰若回敬着。
片刻之后，别过了头。
空气中传来黄昏的诵唱，兰若的气势突然弱了下去。
“这么看着我干嘛，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似的。”低喃。
“以后想告诉你了再说。”
林尘注视了一会，收回了目光。
“那么，没有必要一直恶语相向了吧？”
“姑且，算是休战吧。”兰若答道。
“喂，你走上来。”又是毫不客气的命令。
林尘却没有拒绝。
顺着兰若走过的石阶，来到了最高处。
兰若看着男生靠近，拍了拍身侧的栏杆。
林尘把书包放在地上，一只手撑在栏杆上。兰若趴在了栏杆上，比林尘矮了近一个头。
这么近的看，实在是一个很瘦弱的女生。
眉宇干净，眼神清澈，手指修长，额发清爽。这就是“兰杉涵”喜欢的男生啊。
两个人望着天光云影。
“跟我讲讲杉涵吧。”
“跟我说说你妹妹吧。”
愣了片刻，轻笑起来。
林尘第一次看到兰若的笑颜。隐隐约约，在夕阳下闪烁。
整个画面变得淡薄透明起来。
精灵在夕阳下就着佳酿，沉醉南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