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率先起身,又将我拉起来。

“别动。”

我跟她面对面,左手握右手,右手握左手。

神力正从我的左手流出。

现在是非常时候,我就好好发挥应急储备粮的作用吧——我这样想,只好在双脚用力,站稳脚跟,免得脚软摔倒。

神力又从我的右手流入。

这就是千岁吸取神力时的感觉吗?

全身发热,却没有一滴汗出。

“好了。”

我还不知道原来神力可以当熨斗。不过,现在周身干爽,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真要抱怨——

“这是什么地方?”

“你看不懂吗?”

不,我多少看懂了,但不太想承认。

这里不但有一条河,还有石砌的拱桥,桥边有人在洗衣服,噼噼啪啪地捶打着。

什么万户捣衣砧,三五成群我就已经听不下去了。

耳鸣得厉害。

难道我们——

“左老太爷真是范文正公一流的人物,昔日在朝廷,能够为我们老百姓出头,保住祖宗成法,如今在江湖,更不忘为君分忧,堪称山中宰相呐。”

“不止,如今左公又将身家捐出建此‘正月堂’,广储书本,嘉惠桑梓,实在是流芳千古的大贡献、大贡献呐!”

说这些话的人个个留着胡子,身着长衫马褂,头顶瓜皮帽。

“不会吧……”

难道真的是穿越年年有,明日到我家?

“是穿越了呢。”

你也知道“穿越”呵!

留意到我的目光。

“电视上播过。”

好吧。

这就是河伯冯夷不杀“人”而屈“人”之兵的手段吗?

“所幸,我们并没有走远。”

千岁指着平静的河水。

这条河未来会变成小溪呢。而桥则会变成钢筋水泥。

“那怎么办?”既然千岁看过穿越,那我也不客气了。

“难道我们要在这里起兵,然后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最后加冕为皇?”

我可不会什么枪啊炮啊的,爬树还会一些,点科技树则不行。

“你想太多了。”

千岁拉着我走到桥边,洗衣服的人们已经收拾好,转身离开了。

她们无视我,也无视千岁,说说笑笑,毫无反应地穿过我们的身体,走了。

“似乎,只有我们的灵魂被冯夷送到了这里呢。”

“区区一个河伯有这么大法力吗?”

“河伯可不是区区。不过——”千岁无可奈何地看看天。“我们还是先找到回去的办法再说吧。”

“怎么找?”

那把斩仙飞刀还挂在我的颈上。大概千岁那些让老宋羡慕不已的法宝也还在。

对啦。

“千岁,要不你去找老宋。”

三个臭皮匠还顶一个诸葛亮呢,何况老宋可是阎王之一,要是找祂出手,那就没问题啦。

问题是,因为我们在时间上回溯了,所以老宋到底穿上了世界著名建筑系列的文化衫和牛仔裤没有?

要是现在祂​大红锦袍身上穿,那可就是自投罗网了。该不会被当作游魂野鬼被黑白无常拖走吧?

不对不对,祂可是神诶,神虽然怕人,但未必会怕时间。

“你也许有些误会,CC。虽然我说了‘穿越’,但现在我们并不是游走在历史中。”

“我们是在冯夷的记忆河流里。”

“记忆河流是什么?”

“你知道吗,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也有说一次也不能的。”

“嗯。”千岁点点头,这是孺子可教的意思吗?

“所谓记忆河流,是万神殿制定的一个词,人有记忆,神有记忆河流,记忆河流有点像你们所谓的记忆。”

“那到底是哪里不像呢?”

我捉住重点了。

“不像的地方很多,但最不像的,那就是,记忆河流,是人们强行加诸神的。神无法反抗,只能接受。”

“比如说——”

看到我只能“嗯嗯嗯”,千岁并没有露出失望。

“说到天使,你会想到什么?”

“美女、白色翅膀、白衣服。”

“那上帝呢?”

“高大男人,大胡子,赤脚,白色长袍。”

“太上老君?”

“瘦——不对,是仙风道骨,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长长,衣服上画满了八卦,手上拿着拂尘。”

“那么,关老爷呢?”

“那还用说,丹凤眼卧蚕眉枣红脸长胡子,还有赤兔马绿袍——”

“好了。”千岁打断了我。

“如果你相信神,那么,你的这些想法就会成为‘记忆河流’的一部分。就像小溪汇入大河,大河汇入大海。而神是没有选择的。”

“完全没有、绝对没有。”千岁强调。

“还是说回你刚刚想到的神吧。上帝是没有形象的,但因为你,祂成了一身白的慈祥老伯伯。天使虽然有翅膀,可是男的,你给她们变了性别。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关老爷为什么会在关平、关平之外又多出一个叫做‘花关索’的儿子,更不用说,那个‘关银屏’。”

“也就是说,我们觉得神是怎样的,祂们就会变成那样子吗?”

“不但会变,祂们还不会怀疑。比如说,关老爷不会对自己突然多出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而感到疑惑。祂的记忆河流都是你们人类给祂的,祂接受了,祂还不会怀疑,就是这么简单。”

很简单吗?

“这、这不是除了名字之外完全变成了第二个人吗?”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但没有神会认可你的,祂们会毫不犹豫地接受你们人类给予祂们的一切。”

一切……

“那——”我计上心来。“要是我将冯夷想成一个舍己为人,不近女色的神,那样——”

“没有用的。”

千岁领着我左拐右转。虽说这里就是未来自己生活的范围,但还是很难认出哪里是哪里。倒是千岁看起来驾轻就熟。

“你相信河伯吗?”

“为什么我要相信祂?”

“这就是了。问题就在这里。你们人类创造了河伯,又抛弃了祂。想想看——”

“几百年前,你做生意,要出海,或者要沿着将售卖商品。你是不是只能坐船。可坐船是那么容易的吗?没有机器的木头船,船上是劲风一吹就破的风帆。河流呢!什么时候涨潮、什么时候退潮。就算是常在水路上走的人家,也很难一言而尽,只能凭着经验和运气卖命。更不用说风了,什么时候打什么风,这又是一个大难题。就算你对这一切都所知甚详,但那到底也是长辈给,或者自己死里逃生所得的经验。那么,除了经验之外一无所有的你还能怎么样?”

“还能求神。”

“这就对了。”

千岁点点头,现在她的眼神看起来应该是很满意的意思。

“那你为什么不求神呢?”

诶?

“因为——”千岁似乎越说越兴奋了。

“因为你搭得船不是一个大浪打过来就会翻的木头船,而是钢筋铁骨,肚子里装着马达呼嗡呼嗡二十四小时转个不停的大轮船。根本不必在乎什么风向。台风有天文台定时发布预告。涨潮退潮又有水文局。你担心些什么?我想,你只会担心是不是太慢了,而不是究竟能不能活着从船上下来。”

“没错,我是不信河伯。不过——”我不死心。“不也有船家在初次出航之前拜妈祖吗?”

“没错,你说的对。可是,为什么那些拜妈祖的船家不拜河伯?”

这个嘛——

“是你们人类选择了妈祖,没有选择河伯。”

这倒也是,换着是我,要是我有哪怕那么一点点担惊受怕,我也会马上想到求妈祖。

“这个……毕竟祭祀河伯是要美少女的嘛。”

“河伯得到美少女之后会怎么办?”

“这……”

“神要是真得到了一个人来陪他,第一时间,就是让那个人也成为神。这一点,我可以做担保。”

当然啦,你是神使嘛!论对神的了解,我当然不及。

这不是讽刺,而是彻底服气了。

等等——

“那书上说每年都要献一个美女——”

“那些,可能单纯是你们人类得不到就要想办法毁掉的本性吧?”

那还真是“单纯”呢。

“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有神明保佑吗?”

“求神的人一多,那些坏水就像一滴墨水入大海。”

“也就是说,‘为这十个的缘故,我也不毁灭那城’的意思吗?”

“正是这样。你看看,你还认得这里吗?”

说话间,千岁领着我来到一处大宅前。

好高好大好宽敞的洋楼。

可实在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前面不是杜鹃花是石狮子呢。”

我后退几步,又转身环顾。

“没错,这里是我家……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