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星期一)

“伍昭云、一票。”

“伍昭云、一票。”

“伍昭云、一票……”

班主任的唱票还在继续,每一次停顿,写在“班长”旁边的“伍昭云”三个字下面就会添上一横或者一竖,形成一个个“正”字。

“恭喜班长。”

前面的女生回过头,笑着向我挤挤眼。

我也试着展示出笑容,但手头上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实际的微笑是怎么样的,让我感觉有些尴尬。

小学的班长是老师指派的,一般都是看谁的成绩好,第一名当班长,第二名当副班长,各科成绩最好的当科代表,小组成绩最好的当组长。

初中没有了副班长,形式也变成了先推举后选举,老师只是负责将各人的名字写到黑板上,再统计票数而已。

理所当然,不少同学推举了我。毕竟不少同学应该都是从龙潭小学升上来的。龙潭小学跟龙江书院,听起来是两条“龙”,实际上只是一条。有谁当过班长并不是一件太难知的事。

我该感谢吗?

当班长有很多好处的,比如老师的评价,还有一个能任事的好印象等等,这些对将来升高中、考大学都有帮助。

要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我渐渐放弃,或者说是遗忘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谁?

我是班长。

才不会一下子想到“伍昭云”。

同学们也是。

这位是?

这位是班长。

也不会一下子想到“伍昭云”。

老师们也习惯了叫我“班长”。

差别是,自己班的老师直呼其名——“班长”。

其他班的老师则加上“几班”——几班的班长。

听起来就像什么“无地王”约翰、“矮子”丕平,和“美男子”腓力。

还是不太像,上述的人都没有被割舍名字,约翰还是约翰,丕平还是丕平,腓力还是腓力。

可班长到底不是伍昭云。也没有人会给予我历史上的地位,叫我“班长”伍昭云,或者“几班班长”伍昭云。

好吧,至少拿破仑还是“小伍长”。

那伍昭云是“班长”似乎也不算什么太大的损失。

再说,我的名字本来就很少用到,无论在学校,还是在家。

有人就是这样的,每当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到历史书上翻找有没有类似的人和事,然后将自己和历史上的人物联系起来。利用这种名人效应,让自己心里舒服些。

我可不是这样的人,我的喜怒哀乐爱恶欲都是我的,不是别人的,历史上留名的别人也不行。

“……一票。”

终于听到别人的名字。但那个人是谁?我没有印象?可能不是龙潭小学上来的吧?

要是初中不用当班长就好了……我只是这么想过,它并没有进入我的愿望清单。

我的愿望只有一个。

七七四十九个夜晚,不管是星天还是雨夜,我都在祈祷——“让我的朋友重新成为我的朋友,让我们重新向朋友一样,一起早读、一起做早操、一起上课、一起去饭堂、一起去厕所、一起放学。”

果然,我们同班了。

这样一来,班长的工作会浪费许多相聚的时间。我们已经分开太久,要弥补这么多年见面却无话可说的尴尬时光,不至于一辈子,大半辈子还是需要的。

但那个人,本应继续跟我同班三年的人,现在在哪里?

我转过头,看向在门边,对外就是走廊的座椅。再看看举头望树冠,低头见球场的另一边。

都没有人。

难道是迟到了?

很有可能。

还在小学的时候,她也常常在响铃之后再入课室。老师们刚开始也批评过几句,但后来这样的事多了,也就不在意了。甚至连她变本加厉,都只眼开只眼闭。比如语文课上学英语,英语课看小说之类已经算是寻常,甚至上课看漫画、睡觉、看操场都不阻碍,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将她的位置安到了最后靠窗的位置,抬头就是风景。

我在老师办公室知道了班主任这样做的原委。

“反正CC她成绩那么好,随便她吧,她又不交头接耳,只要不影响到同学,都由得她。”

按照其他老师的说法,这就是“因材施教”的道理。

但夫子还说过“行有余力则以学文”呢!

“孝”与“悌”且不论,毕竟我已经多年没“出”“入”她家了,她跟心游姐的关系如何我也不敢说死,但“谨而信”、“泛爱众”和“而亲仁”, 有哪一样她做到了?

然后,一想到“则以学文”云云,最初还是她说给我听的,我就有点坐不住,却又有一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快意。真想快一点见到她。

“那么,就由伍姑娘你做班长,没问题吧?”

我连忙点头。然后才醒觉,雅兰老师从一开始就不说我的全名。“伍姑娘”是家里对我的叫法。

她继续给其他职务点人数。

我原本是打算加入学生会的,那是CC的姐姐待过的地方。

心游姐一定会为我高兴。

不知第几次了,我往窗外走廊看去,有一个老师走过。

CC怎么还不来。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居然开学第一天就迟到。

等下一定要好好说她一说。

不!不可以,不可以……

不可以再像小学时那样说她了。

初中第一日,我要帮她建立起好的形象。没有朋友不要紧,但不应该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指指点点也并非不可以,至少不要说坏话。

我一定要为她做到这个。

还有一样,我差点就忘记了。

龙江书院对CC是有纪念意义的地方。

CC妈妈是从这里毕业的,CC爸爸则一直都在这里教书。这里对于CC而言,即是学堂,也是小时候的游乐场。我第一次踏入书院,也是CC带着我进来的……

嗡——

“哇!”

墙上广播的嘶嘶声吓得大家都吓了一跳,我的回忆也被打断。

刚刚选出各个负责人,就到了要去操场开开学礼的时间。虽然太阳顶头,但比起体育馆的闷热,在操场偶尔还可以有一丝风。

“伍姑娘,你过来。”雅兰老师点了我的名字,还有语数英三科代表。

“我们去拿教材跟校服。”

雅兰老师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

比起在日头下一边抹汗一边听校长在有瓦遮头的看台“秋高气爽”,还不如去资料室搬书跟校服实际。

似乎每个班都没有关闭空调。当我们穿过走廊,阵阵冷气从课室里渗出。好舒服,舒服得让我打不起十二分的精神,只想到处逛逛旧地重游。比起直接坐在教室里,走廊的灿烂阳光里正好,空调的凉意不会给人披上一层鸡皮疙瘩。

来回了好几趟趟。教科书跟校服的包装带勒得我们的手指发红。

“好了,这是最后一轮。”

听雅兰老师的语气,她似乎也受不住了。

资料室斜对着通往正门的校道,可我看了好几次都没有跟我一样不穿校服的新生经过。

该不会是嫌开学礼麻烦,明天直接来上课吧?

她是真的做得出这种事。

“老师,我们班上的人好像没到齐?”眼前那个身材苗条的女生说。

“嗯……是啊。还差两位。”雅兰老师拿着剪刀剪断包装带。

她是数学课代表……吧?

我将校服按照码数摆成一叠叠,这样派放时更方便。抬起头来,正好跟她对上了眼。

“你好,我叫白瑰。”

“你好,我是伍昭云。”

“我知道。”数学课代表说,“刚才读了好多次班长的名字。”

既然如此,那就试着叫我的名字好不好?

不过,CC一定还不知道我又是班长。

要是她真的明天才来学校。那么,当我站在她的面前时,她会不会直呼我的名字。

伍昭云,你有什么事?

昭云,你有什么事?

后一个似乎不太可能呢,按照我们紧张了五六年的关系。

不过,五六年不叫我的名字的她,会不会一时紧张,像以前一样称呼我?

小云。

语文和英语科代表都笑起来。该不会是我不小心说出来了吧?不会不会。她们是为了白瑰的俏皮话笑呢!

​课室怎么这么热啊,难道是空调趁着我们不在偷懒,现在才重新开工?

“伍姑娘,你好像从小学就一直都跟CC同班?”

雅兰老师问我。

我点点头。

在读幼儿园之前,我们就在一起吃饭、一起游戏、一起睡觉了。我很想这样说,但这跟雅兰老师的问题没有什么关系呢。

等等,要是我这么说,雅兰老师会不会让我亲自去CC的家,看看她为什么不来上学?

这我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但在老师眼里,这也是朋友之间的互相帮助对吧。

“CC是谁啊?”语文课代表问雅兰老师。

一时,大家——包括我在内都住了口。

雅兰老师拧着眉头,抿着嘴唇。

英语课代表则脸露苦笑。

我的表情应该是介乎她们两者之间?

至于白瑰,则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名鼎鼎的人?”她不确定地说。

“她很出名吗?”

这足见语文课代表是其他地方转过来的学生。

“应该吧?”白瑰看了看我们几个。“伍姑娘你应该是龙潭小学的吧?我是光亚的,就连我都听说过这个人,应该可以说很有名吧?”

“你是光亚女书院的?”

语文课代表大声说。

听起来好像是我跟数学课代表这两条“龙女”比不上“光亚女”一样。当然,我猜她并没有这个意思。如果我是光亚小学毕业,一般也不会放弃光亚中学而转来龙江——除非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这是我的姐姐工作调动,我就跟着一起搬过来啦。”白瑰不以为意地说。

姐姐工作调动?听起来好像是姐姐很忙碌,平常家里只有她一个,独自吃早午晚饭呢!感觉她可能会跟CC成为好朋友?常言道性格一般是“异性相吸”,但还是同性格的更加容易有话题吧?

不对不对,CC那种人……怎么可能会有朋友啊……就算是上了初中,也一定——我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不是决定了要让CC的人缘好起来吗!

“那么,你们说的那个‘CC’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语文课代表又揪起了这个话头。

于是,我们再度陷入沉默之中。所幸去参加开学礼的同学已经回来了,大家都热得满头大汗。接下来则是发书和发校服的时间,没有时间关心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