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上床之后好久,我才睡着。但我还是一大早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换好了衣服,出去晨运。

一礼拜七天是不是跟一年四季很相似?所谓相似就是有不同。不同在哪里?就在今日。

今日是礼拜三。

就像人体内有小天地与人体外的大天地对应。礼拜一,身心都还来不及摆脱双休的控制。礼拜二,心已经清醒过来了,可肉体上还残留着些少惯性。礼拜四开始盼着放假,礼拜五就是放假。所以,礼拜三,才是终于可以全神贯注上堂的日子,可惜偏偏只有一天。大家就这样,上学等放假,读书等做工,做工等退休。

退休等死。

“早晨。”

在这种心理下,迎面碰上不知道退休多少年的陈伯,我不由得有些愧疚,便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适合跑步的两条路,一条是水泥路,绕山而上。还有一条是柏油路,沿江而下。在往常,这不需要选择,梅花间竹就是了。今天却特意跑往下一路,一是昨天被千岁带去了教堂,二是前日傍晚的超自然体验在我心上留下了阴影,要不是我往上走,也不会遭此横祸。

千岁也起床了,坐在沙发上,但我装作没看见她。

诗云——

春天不是读书天,

夏天绵绵好睡眠。

等到秋来冬又到,

丢埋书包又一年。

题目无名,作者也无名。

这一首无名氏的无名诗究竟出自哪里?我不是没有想过,但最终还是存而不论、多闻阙疑。

首先,从亲身经验论,虽然我很认同诗中大义,但这并不是我写的。其次,这是当年我从母校龙潭小学的同学那里学回来的。而她则是从大名鼎鼎光亚女子书院的朋友那里听来的。以前游园会时,我的确亲耳听到过身着光亚女子小学校服的人也说过这四句教。

还有,跟着姐姐去光亚女子大学玩时,那里的大学生似乎也是这样说,不过第三句改成了——

夏日绵绵正好眠。

不对,按照先来后到的原则,是“我们”将这四句教改了才对。

可不管怎么说,这四句跟对着竹子、对着阶砖对了七日七夜得到的偏头疼不同,这是届届学生通过实践得到的结论。

所以,我逃学是有理论根据的。

而且,我逃学并不是为了去外面玩,倒不如说,如果可以,我情愿一辈子也不出别墅。总说走出舒适区,可人类不是一直都在追求舒适生活?离开舒适区就不舒适了啊!如果不是为了身体健康,我连运动都不想去做。

江边种满了芒果树,它们都是单纯为了添加绿色和树荫而存在的,果实小只,又酸又寡。不过我本来就讨厌芒果,所以也不觉得有什么损失。倒是那些死小孩会捡来吃,或者捡块石头去将芒果打下来,老人家是不喜欢的,见了就骂,说那些芒果吸了太多二氧化碳,有毒。

双脚好累。跑步跟一切运动一样,一日不动自己知,两日不动对手知,三日不动观众知。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跑步超过八百米——跟现在当然不可同日而语——但当年脑抽筋报名一千米是我这辈子的耻辱。

六点刚过的太阳大而不热,这应该是树荫的功劳,不但不热,还有风送,汗水打湿了的衣服贴着身,凉丝丝,却还是不得不三番四次伸手擦额头擦脸,擤鼻头。汗水从头发往下侵蚀双眼,浊气混着唾沫,从肺部挤出来。脊骨成了水泵,疲劳从尾龙骨附近直直往上,从肩部溢出。

“你在干什么?”

听到千岁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倒。

“跑步。”

“为什么跑步?”

“因为我想着当个作家,所以先练练长跑。”

“这两者有关系吗?”

“不练好长跑,将来怎么给诺贝尔奖们陪跑。”

“就像我现在陪你一样?”

“唔哼……”

反酸了。

这个人哪里是陪,分明是心不死。

我将漫过喉咙的液体重新咽下,她又说:

“什么是诺贝尔?”

他是个商人,专门靠破坏环境赚钱,不时也贩卖死亡,世界上好多妻离子散都是他害的。后来他将身家捐出来分给大家。当然不是谁都可以分到,遗产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冷猪肉,可他又不是全人类的太公,所以每年只能挑出几个来意思意思,但那些钱也很不少了。很多人将他说成是战争破坏王,但这是冤枉。人生来就是要战争的,兵器从冷到热的转变并没有什么变化,当然,用炸药的话死的人更多,但早在古时候,我们就说什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所以在感觉上,死人永远只是数字,这一点并没有改变。

这是前天傍晚的重播,但这一次,我学精了,只想不说,自言自语永远比你一言我一语来得自在。

哦,不好……

仿佛是认同我的意见,挂在千岁颈上的斩仙小刀跟十字架露出来了。

“将它塞回去。”我下意识地看向千岁,发现她也在看着我。

跟这么一个神混在一起,不能不引起注目。而晨运的人基本上都很喜欢注目别人。

她仅有的裸露在阳光下的一点皮肤显得灿烂夺目,更让我在意的是,她完全没有心慌气喘的感觉,脸上看不到一滴汗。

“CC,你考虑得怎样呢?”

“喂,你去哪里啦!”

“没有,去兴隆陪孙女住了几天嘛!”

经过凉亭,婆婆们已经摆好了架步,准备早操。不是到什么牌子的似乎只是晨运早操跟广场舞两用的平板电脑已经流淌出带着急躁的泉水叮咚。

“CC——”

“我说了我不干!”

我尽力压低声音不让别人听见。那一头金发已经够注目了。

“我想快点完成任务。我不会放弃的。”

她脱下颈上的武器丢给我。我不得不接住。

“对了,游神虽然没有对人做坏事的念头,但并不是不会对人做坏事。祂们还没有那么聪明。”

她丢下这句话,三两步跳进灌木丛。我赶过去灌木丛后面已经不见人了。

这就是关老爷又元又明又清地忙个不停的原因吗?

这是邀请还是威胁,全凭我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