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美好的梦。

……午时已到。

荒芜的西部,沙尘如烟,风滚草随风翻滚。

几个恶棍矗立在你的对面,他们凶神恶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如果你输了决斗,此地便会被洗为血地。

拓荒者躲在暗处窥视这场胜负,规则很简单:公平决胜,禁止背后放枪,也不允许他人插手,这是男子汉赌上尊严的胜负,不由分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成王败寇快枪手。

而你是一个牛仔、一个警长,头戴毡帽、脚蹬马靴、腰挂着匕首、套索以及短枪。

沉默不语的你吹着口琴登场亮相,你的爱马在不远处嘶鸣,秃鹫盘旋空中发出嘹唳之声。

一个硬币被抛向半空——

几声枪响,有人应声倒地,姜黄色的世界被鲜血点亮。

你接住硬币,瞥眼一看。

今日,又是正义一方的胜利。

镇民为你欢呼,欢洒啤酒;单身的女士向你倾心,飞吻袭人。

压低帽檐,骑马绝尘而去。

……

西部片以及超英片都是卢卡斯的童年回忆,他在这些伟大的作品身上学到何为正义——锄强扶弱、惩恶除奸。

正义一方总是能够赢得胜利,多么美好的世界啊……

***

卢卡斯在一间墙皮渗水的公寓里,穿戴整齐。

从内到外是深浅递增的纯黑西服正装,外套、领带、衬衫、西裤、皮带、皮鞋,金发梳理整齐、被发胶固定为背头,油光水滑,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这身穿戴花费了他现今的全部资产,能典当的东西都典当完了。

室内除了一面全身镜,空空荡荡。

只是……镜中的他,神情犹如一个活死人,看不见一丝生机。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年,艾米莉也已经十岁了。

然而,现实生活却如同后巷的垃圾桶藏污纳垢,即使几经沉沦,他也尝试着从头开始。然而不仅得忍受白眼和欺凌,被打上烙印的卢卡斯甚至找不到一份足以维持生活正常开销的工作,就连买食物都得网购,因为镇上的人根本就不把食物卖给他。

这间旧房子还是他用刀威胁着一个老太太便宜租给他的——他已经堕落了。

清晨时分,卢卡斯重回故地,再一次出现在泰利斯家门前,异常地平静。

他用扩音器把全镇至少半数的人都召集到了此地。

“我只说一件事,我没有做过!”

“我——卢卡斯,出生至今未曾真正做过一件错事,如果我有……我情愿自己跳入绞肉机中去。”

一番话如同石子掷入湖中,激起无数涟漪。

“我为你们痛心……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这般伤害?为什么……你们明明可以做得更好的,你们明明都可以当个明辨是非、善恶、道德的好人,为何要把自己逼上绝路,太令我失望,以致绝望了,我好累啊……”卢卡斯低下了头。

前一刻,他平静地犹如南极结冻千年的冰,后一秒便成了抓狂的金刚般歇斯底里的疯子,呐喊着、嘶吼着——

“为什么!明明光明就在彼岸,为何要在半路上原地打转?!前面才是幸福之地啊!!你们都瞎了吗?!你们这帮无可救药的蠢材!!!”

噢——他的狂言刺激到了一旁的看客,正要发作,只见卢卡斯他说着。

“今日之事无他尔——我以我血荐轩辕,以死了之以明心志……吾心吾向,皆为正义!”

说完,他便将枪口抵在自己的下颔,然后枪响——子弹穿过头颅,伤口像花般绽放。

仿佛是要将此地变成真空,原本那些打算来看热闹的观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扩大的瞳孔犹如摄影机般记录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近距离地接触死亡。

那道黑色的身影也映入艾米莉的眼帘,哈尔发·泰利斯先生慌忙用手捂住她的眼睛。

明明糟糕的事情不会因为不去看,就代表没有发生……

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于一声枪响之中。

他所有的热忱、梦想、努力、创意、未来……全都付诸一炬,逐梦成空。

他并非一无是处,只是太稚嫩了,世界并非如他所想是条笔直的康庄大道,只要付出努力就可成功。

他如同一只站立在泥泞湿地上双腿修长的白鹤,与人为善,高洁伟岸,却只能孤芳自赏,既不能同流合污又无法教人改恶行善。此前它只是藏身芦苇丛才不被猎人发现,一旦它起飞慢了,就……

最终……他也只能为自己的正义而殉道,体面地挽留了最后的一点尊严。

但是事情并非完全如他所说,他在最后一刻还是迟疑了。

死前还有一个疑问——人为什么而活?他是为了正义,而他又被正义背叛,真的有意义吗?

他已经堕落,偏离了正义的道路,失去了自己的骄傲。

***

关于卢卡斯自毙泰利斯家门前一事,当地媒体进行了大幅报道。

卢卡斯的父亲马上跳出来指控泰利斯家利用社会舆论谄害自己的大儿子,才害卢卡斯这样的大好青年蒙受冤屈、受尽百般折磨、不堪忍受最终举枪自毙。

舆论一片哗然,矛头这次指向了泰利斯一家。

新闻的大标题为“天生的坏种,蜂后的糜烂生活”。

***

夜里,艾斯特依偎在约书亚怀中,像个没有生活压力的婴儿般酣然入梦。

约书亚凝望着天花板,眼角滑落泪珠。

明日一早,他就和艾斯特坐车搭上轮船远走他乡。

***

银蟾酒吧里,人们为了犒劳辛勤工作一天的自己,把酒言欢,放纵欢愉,不准提起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仿佛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规矩。

所有人都陶醉在桃红色的氛围中。

***

每每入夜,那道黑色的身影便如幽灵一般出现在她房间的角落静止不动,注视着她。

好似在问:为什么你要这么说?为什么……看着我!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艾米莉快要被这道幻影给折磨疯了。

在绝望之中,她许下心愿,祈求能够时光倒流,让她收回自己随口说出的那句话。

***

时间再次回到那个西沉残阳的下午,高饱和的橙黄色填满了天地。

悬在半空的最后一个音符迟迟未落,而当指尖终于按下最后一个音的琴键时,宛转悠扬的琴声回荡在这个房间,听众完全沉浸在乐音之中。

艾米莉轻启樱唇,倾述她通过魔法得知的事情的全貌。

“我弄丢了钥匙,被反锁在地下室里,这里黑极了,我出不去了。为了不看见那些肮脏的东西,他们甚至推平了原来的房子,在上建了一整幢新楼才满意。而我再也出不去了……我以为会是这样的,直到你打开了那扇门,让阳光都洒了进来,是你救了我。但这时我就不得不面对——是我把钥匙给扔掉的事实了。”

谢谢你,爱丽丝。

无声的感谢融入空气之中。

说完,艾米莉热泪盈眶地流下了眼泪,泪珠与泪痣相重叠,她却笑了出来,她的笑声好比摇动银铃所发出的清脆响声,无拘无束,轻快天然。

艾米莉身体逐渐变得苍白,如同琉璃般通透明澈。屋里忽然生起了一股风,那张白色的床单被风吹得鼓胀,变得无比轻盈,飘荡着朝窗外远去。而刚才还坐在钢琴前弹奏的艾米莉也消失不见了,而那股异香还萦绕不去——作为证明她曾在世间的痕迹。

看着那张飘向窗外的雪白的床单,她们知道……是她离开了。

这是她的魔法“复现魔法”的逆推导。

复现魔法是将她所接触过的东西重现出来,不管是情报、物体还是技能,但这本身就是一个魔力量耗费严重的魔法。如果是要使用别人的魔法则需在维持复现魔法的基础上,再释放虚拟魔法,等于释放一个魔法需要支付两个魔力量。

即便如此,这仍旧是个很破格的魔法了,成长性很强,但取决于使用它的开发者。

而复现魔法的逆向推导,则是将已有的事物化作虚无。

这是她在即将离开的前一刻所领悟到的“零”之极境。她释放这个魔法时,就像武士对着瀑布顺流挥刀,畅通无阻,她领会到——这便是命运,她欣然地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因为这同时也是她的愿望,她身上的枷锁被卸下,艾米莉终于得到解脱了。

经过乐园的洗涤以及爱丽丝的帮助,艾米莉再一次成为了艾米莉——真正的她。

***

“我们不去阻止她么?我是说像这样什么都不做会不会……很不好?”

“嗯……对别人来说,他们只是不愿意看见自己所处的世界有糟糕的事情发生,同时去阻止事情的发生又会给他们带来成就感与利益,他们从未走进对方的内心,只是不负责任地用些漂亮话把对方搪塞过去,甚至无法承担起所说出的话所带来的影响的责任。什么是好的,这就各人各眼了。朝问道,夕死可矣。何况她又不是真的死了,她只是消失——化为风,离开我们的视野之中,消散于天地之间。很美,不是吗?”爱丽丝微笑。

“……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像个小孩,我好像是在跟别人对话。你的眼睛里,像是有个黑洞。”珂赛特用一个讲鬼故事的口吻声音很轻很轻地说。

“唔……有吗?算了,管他的。珂赛特,我要吃蛋糕!”她用左手食指挠了挠脸颊。

“……”

虽然被当做全自动蛋糕机,令珂赛特有些不爽,但还是操纵魔法做好了一个双层蓝莓蛋糕,与爱丽丝分享美味。

“好恰!”

(算了,能看见她的笑容比什么都值得。)

珂赛特第一次体会到为人父母养育子女的感觉……或是当一个养猫人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