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透过纱布窗帘的第一缕阳光在眼睑周围晃动,柔和得如同蜂蜜一般,还带着冬日难得的温暖,将她从美梦中唤醒,她是能够轻易地从睡眠中被唤醒的。

从梦中醒来的她,身体最先感受得到的却是——吸入鼻翼的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令她不由得厌恶地皱了皱鼻子。用从被窝里抽出的右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齿间漏出一声充满起床气的低迷声音,是让人觉得可爱至极的稚音。

咕呜——

推开盖在身上好像混凝土一样僵硬的被子,即使入院已有一段时间,仍保持这陌生的气息,像是不愿与她亲近似地生疏,或许换种沐浴露会比较好,这点令她颇为苦恼。用右手来回拍打着哈欠的小嘴,在外披上一件衣裳,起身到卫生间,眨巴着眼睛,望着镜中凌乱的长发,开始洗漱,由此开始新的一天。

往牙刷上挤出牙膏,左刷刷,右刷刷,脸颊随之鼓成腮帮子,一边刷一边思考着今天要做些什么。咕咕咕——吐出漱口水。

(从家里带来的书已经读过两遍了,那么……今天也去花园探险好了!)

今天打完点滴后,她有充足的自由时间,只是还不能进行激烈的运动,例如攀爬、奔跑……是因为一种叫做哮喘的疾病,会让她感到难以呼吸。明明是好动的性子,却被告诫道不能玩得太兴奋,大人在场时只能老老实实地待着。

这间小医院的中央有个花园,最大的特征是被修剪成五角星形状的绿篱,以及在那中间的一棵足有三楼高的松树,偶尔能在下面捡到松果,只是她从没有看到过小松鼠出现,虽然听护士阿姨说以前有病人发现过,所以她每天都要到那去看看,说不定就能遇到了呢!

廊架的攀藤植物会结出紫黑色的果实,不过她并不知道那种植物叫什么,虽然会有想去问问大人的时候,却又总是会忘记这件事情。种着稀疏竹子的地方那一侧,假山的水池里没有水,不过她猜想以前一定养过金鱼或是锦鲤,现在已经看不见实在是太可惜了。她还能从花园的这边透过玻璃窗窥见问诊的医生在和进来交谈的大人,他们一直在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因此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即便如此,一天当中也会重复几次这样的行为,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意义,只不过是想要这么做而已,只要不打扰大人们就行了,她有好好地遵守这个规则。在花园的这里那处走走停停、奇思妙想,虽然谈不上有多好玩,不过也比总是呆在病房里要好,但到了护士巡房的时间就要按时回房了,因为这是另一条规则。虽然是个园丁疏于打理的小花园,却也能给她寂寞的心灵带来些许的慰藉。因此,哪怕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园丁先生,只是那么一个会在他人的对话内容当中偶尔蹦出来的存在,她心里对他也很是感激。

***

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配合着清水,终于抚平顽强得像弹簧一样翘起来的发丝之后,从板凳上跳下来,有点怀恋地做起了热身运动,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用曾经同房的安娜小姐的话来说,病房的卧具的舒适感实在是差强人意,材质粗糙,夜里会变得又冷又硬。毕竟是医院里用的制式品,家里也不富裕,那也是没办法啦,但是至少能把家里用的那套带来就好了,哪怕只带个枕头……

虽然心里也是赞同的,不过这种话也只能自己想想就算了,毕竟不能给工作都很忙碌的双亲添麻烦。爸妈总是在说买房时欠下的债务的事情与工作的劳累,看到他们苦恼的模样,并因此经常争吵的样子,未免点燃那一触即发的战火。她总是这么懂事,哪怕陪妈妈到超市购物,也不会直率地说出自己想要的零食。同样的,即使爸妈因为工作忙很少来看望她,那她……自然也是无法说出任性的话语的呀,那点小心思是要藏在心底的,不能给大人添麻烦——不想被他们否定自己的存在。

不过即便是把任何事情都像这样埋藏心底的她,哥哥也总是能够神奇地看穿她的小小愿望,会在她入睡时悄悄地把零食放在床边,第二天却又矢口否认做过这样的事。她最喜欢这样温柔的哥哥了,不过那个哥哥却因为某些事情和爸妈大吵一架,无法忍受爸妈的做派而离家出走了,已经有……一年不见,不知道——哥哥还好吗?

她的脸上露出了落寞的神情,自哥哥离开的那天起,她初尝到孤独的味道,那个自出生起就陪伴着她的那人不在身边了。即使待在家中,也只有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已经回不去了吗?曾经那个充满欢笑的家庭……

***

安娜小姐是个白领,因为拿着像小山一样叠起来的文件时,踩空台阶,脚踝受伤,要入院一段时间。虽然很爱抱怨,却是个漂亮的大姐姐,且执拗地要她用英文名来称呼她,即便安娜小姐不说原因,她也知道问题所在,毕竟病床前就有病历牌,上面清楚地写着她的名字——李翠花。面对她投来疑惑的视线,安娜小姐用双手捂住羞红着脸、嘴里嘟囔着不要看我不要看我啦……她心里在想着,果然安娜小姐也还是少女呢,连笑容也随之变得温柔了。

期初以为是难以相处的安娜小姐也逐渐变得熟络了,只要相处一段时间就能发现其实安娜小姐也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但是……安娜小姐只是医院里的一个过客,说完再见后很快她就退院,右侧的病床也变得冷清了,她又少了个可以说话的对象。大概是工作很忙,何况要把落后的进度给补上——这是安娜小姐说的,她已经没有机会再见到安娜了。

她……又变回孤独一人了。

想到这里,她的动作停了下来,好像被按下了暂停……待回过神时,才发觉不妙,这幅表情不能被谁看到,赶紧用袖口有些用力地擦擦湿漉漉的眼角,然后攥紧肉乎乎的小拳给自己鼓劲!

检查一遍没有疏漏后,打开了房门——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像连说话都会有回音,她发觉有异样的东西出现于眼前——廊道的尽头延伸至她的脚边铺着一条绿叶相连的线,绿叶上有着金色的古怪符文。

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有谁特意安排的吧?就好像再说让她沿着这条“小路”过来一样,每一片树叶都是沿途的记号。

小孩的行动能力是很高的,只要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就会不加思索地去执行,因为觉得可能会有趣,就只是这么不确定的可行性与收益,后果什么的之后再去考虑。因为是小孩子,即使闯祸最后也能得到原谅,哭就完事了……

即便是她……也是难以按捺好奇心与自制力弱的一员,哪怕有时所做出的事——事先的想法与过后的行为出现矛盾。

总之先沿着这条绿叶小径走走看吧~她小心翼翼地踩在每一片绿叶上面,开始了每一天必玩的想象力游戏——如果踩在叶子以外的地方,就会被海里的大白鲨吃掉哦!像模像样地展开双臂,时不时身体就会晃动一下,好像真的是踩在钢丝上面。即便,那只是在自己定制的规矩下玩的游戏,若是输掉也会郁闷半天(以小孩子的体感时间为计算)。但游戏就是要认真去玩,不然何来的乐趣~

只要细心观察,会发现每一片叶子上的符文都是不同的,这是英文的……字母吗?好像和矿泉水瓶、零食袋上的那些不同诶——

沿着小径,她来到了今天原本计划好的目的地——小花园,停下了脚步,也放下了双臂,正歪着头表示不解,想象之中自己的脑袋正冒出问号。

此时,一道仿佛从九霄之上传来的洪亮、威仪凛然的声音响起,原本铺在廊道的树叶也随着一阵强风卷起,吹到她身前的半空,数量众多的叶片于空中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类似信笺的内容。

“被选召之子哟——此行仅为诸多烦恼之童,若是对现实感到难以忍受,不妨来到我等的乐园,此处没有饥饿、没有病害、没有迫害、没有恶意、没有悲伤,这里的住民能够尽情享用美食、玩具、美丽的景色、华美的衣饰、可爱的动物,不会衰老,永远健康富足,每一天都是嘉年庆,这里有着不会与朋友、家人分别的魔法,此处是如此的快乐秘境。在这里,你能得到一切你想要的。只需轻触花瓣的露珠,即可打开乐园之门。

“我实在告诉你,凡要承受神国的,若不像小孩子,断不能进去。

“热情地希冀与你相会。”

回音散去——

她仍然在愣神。

看着发呆的她,趴在她肩膀上的某物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喊一遍,但是喉咙有点干啊。

“你喉咙干不干啊?要我去给你倒杯水么?”

“嗯,是有点,让你费心了……咦咦咦咦咦咦?!!你早就发现我了吗?!”

“啊,是的呢。”她正对着趴在自己左肩上的白松鼠微笑道。

“不对吧不对吧不对吧——!!那你应该更震惊一点才对好吗?更兴奋一点才对的好吗?”白色松鼠举着自己短短的前肢像人类一样按着脑袋,表示自己对于现在的状况感到头疼。

与之前的声音迥然不同,现在的声音更加地自然、轻松,是小动物用人类语言说话的奇妙嗓音。

它努力地伸出自己的前肢,想要辩解什么,却在下个瞬间无力地垂下,耸拉着脑袋,仿佛和准备好了周末去游乐园玩耍却因为父母临时加班而计划泡汤的孩子如出一辙。娇小的身躯、雪白的皮毛在颤动着,樱粉色的耳朵在摇动,蓬松的大尾巴摊在肩上,仿佛不小心就会抑制不住眼泪落下。

“哎呀~别哭呀……”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同时保护欲在蠢蠢欲动。

(我能趁机抱抱它吗……)

一人一兽并排坐在塑胶凳上。好不容易稳住了它的情绪,根据白松鼠的说法,这是它有生以来的第一件工作,严格地按照上面的大人物的吩咐办事,生怕出一点差错,本来应该到它从身后闪亮登场的,没想到这个小女孩早就注意到它绕过她的身后了,就慌了神。

毕竟就算是担任引路使者的白松鼠,也没有料想到她比起眼前那些气派的特效,更在乎角落边上小动物的动态。白色松鼠窜动时,还是很显眼的嘛。

“没想到你能这么淡定,长大后肯定是个大人物啊。”白松鼠轻轻地叹了口气。

“咕嘿嘿~嘿嘿~倒不是没可能~”她挠后脑勺好不谦虚地回复。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不过也多亏如此,她们之间的关系亲近了些。

白松鼠像个朋友一样向她询问道,是否愿意和它一起去乐园,赤眼中更多的是诚恳。它是知道这个小女孩身上的疾病的。

哮喘是一种顽固难治的疾病,常表现为发作性咳嗽、胸闷及呼吸困难,那种胸口的压迫感和窒息感,随着心情的落差会变得很厉害,急速呼吸会引起强烈的哮鸣声,越是慌张越加恐惧,孤立无援的绝望仿佛与死亡擦肩而过。

她是个只能欢笑的病人,连因为孤独而感到悲伤的资格都被剥夺的十岁女孩。

白松鼠在那脸上一闪而过的瞬间似乎有看到被她藏起来的阴霾,但它只能选择沉默,这是她的选择。

“嗯,我回去的,到那边有魔法对吧?治好了病,爸爸妈妈就不会吵架了,说不定……哥哥也会回家,那我当然会去啊。”她保持着微笑。

在她心里曾猜想过,哥哥的离开,是不是因为她的错,如果把病治好了,哥哥也会跟着回来。明明这个推测根本就毫无根据,要说的话,只是一个愿望而言。

即便是即使在年幼的她看来,也是一趟可疑的、可能遇险的旅程,但那又怎么样呢?她不是也只剩这一个选择了么……

白松鼠推测出一个危险的可能性,或许她只是……不,那太残酷了……如果自己能够保护好她就好了。

依照白松鼠的指示,她轻轻地用指尖触碰清晨的草地上凛然绽放的一朵野花上的露珠,随之从中冒出来大量金砂,形成旋涡将她们席卷进去,仅仅是一瞬之间,一人一兽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在这间小医院里所发生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