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闆,不能來點音樂嗎?」

酒吧里,柯本對吧台里的店長抱怨道。

午後這段時間裡,像這樣的街角的小酒吧一般都是冷冷清清的,只有到晚上它才會蘇醒,展現真正的活力。

店內一遍又一遍回蕩着流行歌手取悅的嗓音。

「這不是放着呢嗎?」

老闆擦着酒杯,回答道。

柯本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兄啊,你是沒搞明白啊。」

他指向遠處的唱片機。

「這種的只能算是一般般的歌兒。是個人都能聽。」

他又轉過頭看向店長,嚴肅地說道:

「我要的是音樂啊。」

「比如說?」

店長聳了聳肩,笑了一下,問道。

「樂隊,像是樂隊。這就很不錯。」

柯本豎起食指,講道。

「齊柏林飛艇(Led Zeppelin)或者快樂分裂(Joy Division)就很不錯。」

他示意老闆。

老闆搖了搖頭,把酒杯放回吧台櫃里。說道:

「沒聽說過,抱歉。」

柯本再次嘆了口氣。

「算了。」

他趴到吧台上,微微側頭看向櫥窗外熙來攘往的人群。

「吶,跟你打聽個事兒。」

「有個叫江塞汀的人,在你這兒打工吧?」

他問道。

「啊,是的。你找他有事嗎?」

老闆拿了一份報紙,坐到了台前的椅子上。

柯本將腦袋埋在了搭在桌子上的雙臂里。

「是他女兒的事啊······」

「這個人總是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兒找。」

老闆的視線在報紙上快速地掃來掃去。他說:

「老江的話,晚上才來上班的。」

「他同時做很多份工。」

似乎他並沒有在報紙上找到想要的信息。他將報紙捲起來,投進了垃圾筐。

「那個人很不容易吶。」

他補充道。

柯本趴在桌子上發出了諷刺的笑聲。

「誰容易啊。現在的人不是找吃的就是幹活兒。」

老闆聽着,點了點頭。

「喝茶嗎?」

他問。

「如果你要等他的話,就坐在這兒跟我聊聊天就好了。」

柯本從桌子上坐起來,仰頭對着起皮的天花板。

「不啜(錯)啊。」

他有些怪裡怪氣地說。

2

「你父親不回來嗎?」

秦朝問道。

她差不多在艾家待了一天多了,但仍沒有見到艾的父親的影子。

「那個······不用擔心,經常是這個樣子。」

艾從廚房端來一下點心擺在茶几上。

「倒是早上有人敲門找爸爸······說起來我還一直沒有見過爸爸認識的人呢。」

她說。

「那個人看起來一副頹廢的樣子,但說起話來總是帶着笑容。和爸爸有點像呢。」

秦朝將盤子里的兩根小麻花扔進嘴裡,又抿了一口紅茶。

「那樣的人也不錯嘛。感覺很有男人味,堅毅、默默無聞那種樣子。」

她說。

艾舒心的笑了一下。

「是呢。」

秦朝將杯里的紅茶一飲而盡。

「好了,干正事兒吧。」

她拿來自己的背包,從中掏出材料和一些儀器。

從昨天開始,對三人抽血、測心跳、“亥卡”實驗、條件反射測試······該做的大抵上都做了。可結果全部與正常人無異。

秦朝有些困惑。目前,她能做的最後一件事,就是檢測她們的“卡”了,也就是生命。

昨夜,她將信春花種在了三人心臟附近。現在只要揭開她們胸前裹住的紗布,潔白的花朵就會綻放,然後取下花瓣,在其上滴下鹽水就能檢驗生命的濃度了。

秦朝取下艾胸前的紗布,花苞從白嫩的肌膚里吐出,花朵如期開放,含蓄地隨着艾的呼吸微動。

秦朝用鑷子取下輕輕花瓣,艾遂即發出了一聲吱唔。

「痛嗎?」

秦朝小心地問道。

「不······只是有些心疼······」

艾惋惜地說。

「啊?哪裡出錯了嗎?」

秦朝開始有些慌張。

「啊——不,不是心疼,是心痛。」

艾慌忙擺手解釋。

秦朝更加擔心了。

「哪裡出錯了嗎?」

她摟住艾,在艾的胸前摸來摸去。

艾的臉一下子紅了起來。

「不是的!不是的!」

「不是心痛,是痛心。」

秦朝恍然明白過來。

「這樣······」

她輕輕放開艾。

「那······我就······繼續了。」

她說。

「嗯······」

艾點頭。

——鹽水滴在花瓣上,發出暗藍色的光。

「唔······勉強合格吧。」

秦朝有些擔憂地說。

接着,她解開槐與柳的衣服,取下紗布。

——花枝緩緩地從肌膚中抽了出來,但是花苞卻沒有要綻放的樣子。

秦朝稍等了一陣,但是花苞仍未綻放。

「奇怪了······」

她用手指盤繞起了自己的頭髮,陷入思索。

忽然,她回頭對艾說道:

「你進入槐的身體試試。」

艾點了點頭,再次解開以前的紐扣,露出身前的胴體。她從正面抱住槐,兩人的肌膚緊緊貼在一起。

片刻后,槐像是死而復生了一般眨了眨眼,而艾倒了下去。

秦朝擦亮了雙眼。

——槐胸前的花苞綻放了。

3

傍晚,燈火點亮,城市開始復蘇,人們湧上街頭,小攤小販也開始浮出水面,吵吵鬧鬧的。

柯本見到喬維邦站在酒吧的櫥窗前,遲遲不肯進來,便出去找他。

「這兒有結界還是咋地了?」

柯本推了一把喬維邦。

「那個······未成年人不讓進這種地方的······」

喬維邦為難地說道。

柯本的眼神變得無趣。

「那你就在這兒待着吧。」

說著,他轉身就要往回走。

「等一下。」

少年拉住了他。

「怎麼了?」

柯本回過頭,露出壞笑。

「想進去?」

他的食指點在少年的肩上。

喬維邦點了點頭。

柯本又拍了拍少年的頭,說道:

「叫爸爸。」

——進入酒吧的越來越多,這裡彷彿披上了節日的外衣,嬉嬉笑笑,叮叮噹噹,嘰嘰呱呱。人們舉杯,慶祝自己又活過一天。

柯本帶着喬維邦走到了吧台前老闆給他們預留的位置上。

店主人忙裡抽閑給兩人端上兩碟花生和一碗溫酒,並看着喬維邦問道:

「這位是?」

柯本把手搭在喬維邦的肩膀上,笑着說:

「我兒子。」

「哦?是么,這麼大了啊。」

老闆對着喬維邦讚賞地點頭。他目光不經意一轉,看向柯本兩腿之間。

「這位是?」

他問道。

——柯本困惑地順着老闆的視線轉頭,發現一位女孩正坐在自己的胯前。

柯本嚇了一跳,但還沒等他做出反應,那女孩就乖巧地說道:

「他是我老爹。」

老闆溫馨地沖她微笑。

「哦,是么。」

「那你能不能告訴你老爹——」

他用無奈的目光看向柯本,繼續說:

「下次不要帶你來這種地方了?」

「嗯。」

女孩聽話地點了點頭。

柯本也微笑着對老闆點了點頭,目送他轉身離開。這讓女孩有些驚訝。

下一秒,柯本就用左手摟住女孩,再用右手在她臉蛋兒上搓來搓去、捏來捏去。

「閘總!」

女孩說道。

「什麼意思?」

柯本問道。同時手上仍不放過人家。

「就是雜種啦。」

喬維邦說。

——柯本的兩隻胳膊鎖在女孩的脖子上。

「不想我弄死你,就老實交代!」

他威脅道。

「避······避難······緊急······」

女孩吐露道。

柯本鬆開了女孩,把她轉了過來,打量了她幾眼。

「你才多大啊?」

他說。

「十七歲?」

她的目光溜向別處。

「不要用問句回答問題!」

喬維邦指着她的腦門說道。

柯本扇向喬維邦的手。

「那是我的台詞!」

他說道。

喬維邦“嘁”了一聲,面向櫃檯吃起了花生米。

柯本再次轉向女孩——

她大概十三四歲的樣子,個頭也就到自己胸前的樣子。

長相和打扮都像個小公主一樣:亞麻色的自然捲兒,穿着蕾絲邊的灰色連衣裙,看起來十分貴重的寶石髮飾。

瞳孔卻是銀灰色的。

——他用手捏住她的下巴,說:

「二十個字以內,好好解釋。」

女孩點了點頭。說道:

「他們捉住了我,說我是什麼大小姐,然後我跑出來了。」

柯本敲了一下她的頭。

「多了一個字!」

他呵斥道。

女孩眼角擠出眼淚,委屈地說:

「不就是一個字嘛。」

「小雜種!不準還嘴!」

柯本又敲了她的頭一下。看見女孩的表情,他心裡很是興奮。

「下一個問題——」

他的眼神中顯現幾分認真。

「你是如何坐在我身上還不被我發現的?」

女孩嘟起小嘴。

「就是那麼坐上去了嘛。」

她哼哼唧唧地說道。

柯本又敲了她的腦袋一下。問道:

「為什麼找上我?」

女孩抬頭看向柯本。

「因為有一股香味嘛。」

她說道。

柯本立馬警覺起來,他盯着女孩,將手摸在她的臉頰上。謹慎地問道:

「你是······仙人?」

「嗯,是啊。」

女孩若無其事地回答。

——柯本還沒做出下一步反應,喬維邦就用手肘打斷了他。

他頂了頂柯本的右臂,說道:

「快看,他來了。」

喬維邦指向酒吧門口一位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

但這時,跟在目標後面衝進來了幾名捕快。

「有沒有人見過一位紅棕色捲髮,穿裙子的女孩?大概這麼高。」

他們沖店內大喊,打擾了所有人的興緻。

女孩躲到了柯本身後。喬維邦湊上來問道:

「怎麼辦?」

柯本猶豫了半秒。

但在半秒后,他使出一記重拳搗在了喬維邦脖子附近的穴位上,令他猛起一陣噁心,吐舌不止;然後他抄起裝花生米的碟子,將花生米灌進喬維邦口中,再把他推向人群的中心。

看着突然倒在地上蜷縮着狂嘔不止的喬維邦,人們驚慌了起來。不少人圍上去急救,場面一度陷入混亂。

藉著這個當兒,柯本抱起女孩沖向店門口,與白髮的中年男人擦肩而過。

4

“看來那傢伙還沒有離開。”

當秦朝來到城門口的馬廄前,她順利地找到了柯本的馬,並牽走了它。

“如果三副身體共用一份靈魂的情況從出生起就有了,那就很有必要去降生的地點去調查一番。”

——秦朝帶着艾騎馬疾馳在曠野上。草地在風中微微地翕動,飛快地流經二人腳下,彷彿涌動的碧綠的波浪。

從城裡出發,若是騎馬的話,只用半刻鐘就能見到森林。

在林邊孤獨的小木屋裡,艾在那裡發出第一聲啼哭。

如今,小屋已被幾株松樹蓋上了更加落寞的陰影。

從馬上下來后,艾站定在小屋前沉默了好一陣。

「走吧。」

最後,由秦朝牽起艾的手,將她領進屋。

屋內的傢具早已搬空,地面上鋪了一次厚厚的灰塵,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中滿是漂浮的小顆粒。腐舊的地板發出年老體衰的呻吟。

在幾分鐘的觀察后,秦朝拿出一罐噴霧,將無色的液體潑灑在自己的裙甲上。

「這是什麼?」

艾問道。

「仙人的情感。也就是他們的眼淚。」

秦朝說。

「你看。」

她指向裙子上的幾塊裝甲板。那些金屬板正發出震動,像是微微的啜泣聲音。

「這些震動的板塊就代表着“亥卡”聚集的地方,也就是仙人的位置。」

說著,她順着震動的方位走去。最後,她在壁爐前的房梁下停住。

她抬頭,對着頭頂的房梁伸出右手。

——這時,秦朝背後的容器和她的裙甲都發出幽幽的藍光。

突然間,房內發生了巨大的震顫。梁木變得鬆動,坍塌下來,向秦朝砸去。

但木頭在擊中秦朝前的一瞬定住了。

當灰塵散去,艾看見粗木的一頭,趴着一隻金色的甲蟲。

「謝謝您,凱普利先生。」

秦朝對甲蟲說道。

5

「不!別扯上我!不幹!我不幹了!」

喬維邦喊叫道。

女孩押着他,同柯本一起走進公寓樓道。

「你當時也看見了吧,他是怎麼整我的。」

喬維邦沖女孩叫道。

「對不起······」

女孩低下了頭。

柯本回頭走到喬維邦的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臉。說道:

「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就算你叫破喉嚨也沒有用了。」

「蛤?你裝什麼裝,快點放開我,你這算綁架!」

喬維邦說道。

「放開你,你不就不會跟我走了嗎?」

柯本撅起嘴並擺開雙手。

「我憑什麼跟你走!」

喬維邦滿臉用力的表情,可身子就是不聽使喚,動不了。

「難道你不想幫那位女同學了嗎?」

柯本又拍了拍他的臉。

喬維邦稍稍平靜了幾分。

「你早說不就完了······」

他把頭扭向一邊。

柯本笑了一聲,說:

「我和你在一起還做過其他事前嗎?」

他對女孩使了個眼色,讓她放了喬維邦。

隨後,女孩伸出手,在喬維邦後腦勺上點了一下。

很快喬維邦又能行動自如了。女孩悄悄湊到他耳邊說道:

「我只幫這個閘總兩天,不用擔心。」

「兩天還嫌短嗎?」

喬維邦從她身邊嫌棄地走開。

「喂,搞快點,你倆。」

柯本已經走到了樓上。他居高臨下對着兩人發令。

站在艾的家門口,柯本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女孩與喬維邦兩人都在等待他的動作。

不久后,柯本說:

「該給我的跟班取什麼名字好呢?」

「你倒是敲門啊!」

喬維邦無奈地說道。

柯本轉頭面向女孩,問:

「“雜碎”和“日把歘”,你喜歡哪個?」

「都不喜歡!」

女孩氣憤地說。

「那“迪克”怎麼樣?」

柯本笑着戳了戳女孩的小臉。

「敲門,好不好?求你了。」

喬維邦擺脫道。

柯本繼續戳着女孩的臉說:

「你看,一會兒人家開門,怎麼給人家介紹她嘛。」

「對了——」

柯本的食指點在女孩的腦門上。

「就叫“苗樹”怎麼樣?」

——話音剛落,艾家的門打開了。

頭髮斑白的中年男子探出身子來。

「你們是艾的朋友嗎?不好意思啊,今天她不在家。」

他發出蒼老的聲音。

「不——」

柯本站出來說道。

「我們是來找您的。」

男人撓了撓頭。

「我?」

他說。

「是的——“您”。」

柯本說道。

「怎麼了么?」

男人問。

「如果是還債的話,上次不是——」

「不。」

柯本打斷他。

「如果您還有一點不明白的話,那讓我來點清它。」

他將右手拍在胸前。

「我——是一位“卡徒”。前來解決您的,或說您女兒的問題。」

男人一副聽不明白的樣子,問:

「什麼問題?」

柯本低下頭,皺起眉毛,目光短暫地渙散到別處。接着他咳了兩聲來清嗓,正經地說道:

「您的女兒都已經告訴我了。」

他將右手伸向喬維邦,說:

「這是他的同學。」

——「您好。」

喬維邦對着男人點了一下頭,說道。

柯本又將右手伸向女孩,說:

「這是她的······呃······閨蜜······低年級的學妹。」

——「你好。」

女孩對男人說。

柯本再次轉向男人,認真地說:

「這下您明白了吧?」

男人的表情已然變得沉重。

「這種事情,我從來也沒——」

「不!」

柯本再次打斷他。

「委託我的不是別人,正是您的女兒。」

他說。

「您女兒已經都告訴我了,暴躁易怒什麼的······」

——男人臉上忽然起了懷疑的表情。

柯本連忙補充:

「還有突然暈倒之類······」

——柯本注意到男人放大了瞳孔。

「啊——主要就是暈倒嘛,最近是不是越來越頻繁了?」

男人微微撫着下巴,點了點頭。

柯本堆起笑容,將手搭在男人的肩上,自信地說:

「不用擔心,我就是來解決問題的。」

「可是——」

男人說。

「我們家庭情況並不是那麼充裕,所以——」

此時,喬維邦插進來說道:

「這個您不用擔心,班上湊了一筆經費······所以······您懂的。」

男人仍有些搖擺不定。柯本又湊近了一步。

「同時供三個女兒上學很不容易吧?」

他說。

男人抬起頭來,看着柯本,呆住了。

「放心,我們都知道的。」

柯本繼續說道。

「但是有一點,必須您把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說出來才行,我們可能漏掉了一些細節,這很重要。」

他提醒男人。

接着,柯本身邊的女孩走上前,握住了男人皺巴巴的手,露出了笑容。

「大叔,沒關係的。」

她輕盈地說道。

男人半靠在門邊,一隻手遮住眼睛,並用那隻手的中指和拇指輕捏太陽穴。

良久后,他終於開口:

「好吧。」

「但是——」

「我只能交代給“卡徒”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