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露比最后回想起的,是5岁生日时的画面。

那是圣梅西亚修道院的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洒落在庭院外斑驳的红墙上,一阵微风掠过,树影婆娑。

一墙之隔的庭院内一角,有间年久失修的图书室,5岁的我正趴在图书室的窗棂上,看着窗外的小鸟站在圣母雕像的肩膀上叽叽喳喳地斗嘴。

在这个坐落于山林中的小型修道院里,只有区区15名修女常住于此。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古老的回廊,圆顶的小礼拜堂,小礼拜堂中央打扫得一尘不染的圣坛,圣坛前排得整整齐齐的唱诗班坐席,还有一到点就会飘出饭香的餐厅,几乎没有杂草的草药畦和菜畦,高大的栗子树,似乎永远也不会有人来参观的收藏室,这些都是年幼的我记忆中最熟悉的景色。

“你果然在这儿啊小露比。”

一个有着慵懒嗓音的褐发女孩从门后探出脑袋,她穿着看上去松松垮垮的修女服,右眼被额发挡住,手缩在长长的袖子里,像个路过此地的小幽灵。

“啊,苏珊姐姐好。"

“快跟我来,大家都等着你呢。”

“等我?为什么呀?”

“来了就知道了。”

苏珊拉起我的小手,带我穿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经过空无一人的宿舍,最终来到了餐厅的大门前。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餐厅里热闹的气氛扑面而来。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声,原本围在一起的修女们立刻停下了闲谈,齐齐地看向这边。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庞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

“生日快乐,我们的小天使!”

在院长珍妮女士的带头下,原本挡在餐桌前的修女们主动让出了位置。她们身后的长桌上摆着的是一个精致的蛋糕,上面插了五根蜡烛。

“贝蒂她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早早地就起床为你准备了蛋糕呢。”

“哼,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一头金发的贝蒂偏过头去,脸上微微泛红。

“大家都在等我,过生日……”

我好奇地眨着眼睛,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走向餐桌,努力踮起脚,却看不到蛋糕的全貌。

院长把我从身后将我抱起,我终于看到了蛋糕正中央用鲜红的果酱裱出的“Ruby”字样。

“怎么样?”

“好看,开心!”

“好,过会来吃。咱们先换新衣服去。”

“诶?”

“今天特许你可以穿得跟大家不一样。”

院长把我拉到角落,给我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连衣裙。裙子轻飘飘的,袖子是可爱的泡泡袖,我从没穿过这么好看的衣服。

“这是乔舒亚走了好远的山路,特地去镇子上的集市买的。”

“这个嘛,小事一桩啦~哇哦,露比换上这身衣服之后就更像个小公主了!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我哦!”

乔舒亚一如既往地开起了玩笑,她是所有修女中长相最出众的,被评价为既贤惠又有“男友力”。

“喂喂,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啊?你个大猪蹄子。”

一脸雀斑的艾米气鼓鼓地用手指戳着乔舒亚的肩膀。

“啊哈哈,那把你们俩都收了~”

“不可以的啦,小露比是大家的!”

爱较真的苏珊急得直跺脚。因为她跟我最要好,后来我有些习惯也是受了她的影响。

“对啊对啊,谁都不可以占为己有!”

一旁的修女们跟着起哄。

“啊哈哈,小露比可真受欢迎呢,好羡慕啊。”

“你有资格说嘛!”

……

一阵欢闹之后,院长把我重新抱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她拉上厚重的窗帘,划了根火柴将蜡烛点燃。

“来许个愿吧,不过前提是要向伟大的西西里斯神祈祷,那样才会灵验哦!”

“嗯!”

我环顾四周,烛光映照出一张张无比亲切的脸。对我来说,她们都是家人般的存在。

所以,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珍惜的呢?

打定主意的我将手交握在胸前,闭眼轻声祷告:

“愿伟大的西西里斯神保佑我。”

然后默念出愿望:

要永远和大家在一起。

◇◇◇◇◇◇

烛火熄灭了,修女们的身影也消失了。

只留下冰冷的雨水,和刺穿胸口的利刃。

口中弥漫着铁锈味,

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四肢渐渐失去知觉。

又是一阵剧痛传来,

利刃被无情地抽离了身体,

同时被抽走的,

还有仅剩的意识,以及生命力。

眼前的一切,

逐渐归于混沌。

啊啊,

这下,真的要和她们相会了吗?

——那就再见吧,这个美好又丑陋的世界。

◇◇◇◇◇◇

行凶过后的福特曼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

他看了一眼手中滴血的夕岚,再次发出狂笑声。

“嗖!”

“啊。”

笑声戛然而止,姗姗来迟的一箭射中了他的肩头。

他踉跄了一下,表情骤然变得悲怆。

“我来陪你了,莉可丝。”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剑往脖子上一抹,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露比!!!”

“露比小姐!!!”

“姐姐!!!”

一路狂奔过来的三人,在看到现场的惨状之后,全都愣在了那里。

只见露比倒在血泊之中,

胸前有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那稳准狠的一剑从后背正中刺入,再左胸穿出,将她的心脉尽数切断。

她可以说是殒命当场。

“不,这不是真的!”

沃尔已经双手撑地跪了下来。

不同于上次的意外,这次怎么看都是无力回天的局面。

休伊捂着嘴巴,小脸皱成一团,看上去也十分痛苦。但由于先天的生理缺陷,他无论如何都哭不出来。

在这绝望的氛围之中,伊戈尔只是呆呆地注视着露比的遗容。

她的眼睛半睁着,那原本光是一眼就能让自己怦然心动的赤紫色瞳孔已经散大,失去了任何神采。

不知不觉间,眼前的那张脸与梅丽莎重合了。

是啊,她们长得太像了。

记忆翻涌而上,

当初自己也是痛不欲生地望着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哭了好久好久,

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将其埋葬。

一切,又重蹈覆辙了吗……

不!

如果说上次是命运使然的话,

那这一次,自己已经有了反抗命运的资本。

绝不能让你就这样化作一抔黄土,

你本应在耄耋之年,看着环绕膝下的满堂儿孙,平静地离开人世,

而不是死在这种地方!

想到这,伊戈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将露比搂在怀里。

他将手靠近露比胸口,指尖发出微弱的光芒。

“你干什么?没用了,她已经……死了啊!”

沃尔涕泪纵横地朝伊戈尔吼道。

“闭嘴,我还有办法救他!”

伊戈尔深吸一口气,让五根手指都沾染上光芒。

闭上眼,就像捕捉魔力丝线那样,用心去感受那残存的生命力。

有了!

虽然极其微弱,但还没有消散殆尽。

用那些圣职者的话来说,就是她的魂魄尚未完全离开肉体。

是时候使用那招了。

“休伊,把你的匕首给我。”

“啊……好。”

在接过递来的匕首之后,伊戈尔对着两人正色道:“如果接下来我因为承受不住而昏迷过去,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把我弄醒,切记!”

“……我明白了,你也要量力而行,千万别把自己给搭进去啊!”

虽然不清楚伊戈尔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沃尔,听他的准没错。

“那倒不至于。”

伊戈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将手伸向背后。

那里长着六枚透明的翅膀。作为幻灵种最显著的特征,翅膀一直是值得炫耀和珍惜的存在,它们在阳光下会反射出不同颜色的光,在充能后更是会展现出霓虹般的缤纷色彩。

【要想发动这个法术,需要先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作为‘祭品’,而且必须是血肉相连的一部分,比如手指、耳朵,像毛发、指甲这种可再生的部位则没有效果。】

对于师父的教诲,他铭记在心。

(多亏有这些华而不实的翅膀,要是其他部位还真有些舍不得呢。)

伊戈尔手起刀落,把其中一枚翅膀从根部割了下来。

“呃啊!”

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差点昏厥过去。

伤口处很快就有血冒出来,毕竟那边有血管和神经与背部紧紧相连。

(比想象中……还要痛一百倍啊!)

伊戈尔痛得龇牙咧嘴,冷汗直冒,但他没有停手,一咬牙把对称的另一枚翅膀也一同割下。

“我的天哪,你这也太——”

太过残酷的画面让沃尔倒吸一口冷气,而休伊干脆捂住了眼睛。

“出点血而已,别紧张。如果能以此换回她的命,这又算得了什么——你们两个赶紧往后退,离我越远越好。”

“好!”

等到确认完沃尔和休伊已经退得足够远之后,伊戈尔喘着粗气,把割下来的两枚血淋淋的翅膀按在露比的胸前,还小声说了句:“冒犯了。”

事到如今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体会那柔软的手感。

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魔力的调动上。

【成功与否取决于你的“意志”,想救对方的愿望越强烈,成功的可能性就越高。】

——师父的话语又一次萦绕于耳畔。

想要救她,

想要再次看到她明朗纯净的笑容。

想要救她,

想要再次听到她无忧无虑的笑声。

时而粗枝大叶,时而心细如发。

既能像女侠般豪迈畅快,千杯不倒,

又能像姐姐般温柔体贴,善解人意。

这么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可以让她香消玉殒!

伊戈尔不停地给自己施加暗示,内心的意志变得无比坚定。

“魔力逆流!”

作为发动法术的先决条件,是要让全身的魔力朝着相反的方向流动。

就跟人体内的血液是按一定方向循环流动一样,魔力流动的方向原本也是固定的,强行改变其流向会使身体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那感觉就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顺着血管爬遍全身,让人难以忍受。

在那为期一周的训练当中,伊戈尔不知有多少次因为承受不住折磨而倒下,也不知有多少次产生了中途放弃的想法,每当此时,师父就会让他枕在自己的大腿上,用涓涓细流般的魔力为他舒缓经络。除了师父的温柔鼓励之外,伊戈尔还拥有得天独厚的耐受体质,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受虐癖。最终,他在很短时间内就完全克服了魔力逆流带来的副作用,达到了使用禁忌法术的条件。

而此时此刻,伊戈尔已经可以轻车熟路地操纵全身的魔力朝相反方向流动,等到机能正常运转之后,他念出了早已铭刻在心的咒语。

“诸天真神,应吾之愿,以魔逆为匙,以血肉为祭,以魔限为筹,逆时空之界,破命理之门,追汝之魂,为汝还生——”

伴随着禁咒的咏唱,越来越强烈的魔力波动形成气旋,将四周的泥石卷向空中,被劲风所环绕的两人仿佛身处暴风的中央。

“魔陨・镇魂歌!”

就在伊戈尔将咒语咏唱完毕的一刹那,头顶阴沉的天空突然裂开一道耀眼的缝隙,随即从云层中降下一束金色的光芒,将两人笼罩其中。

那贯穿天地的光柱仿佛是神话之中才有的情景,神威之光倾泻而下,世间万物黯然失色,只是一瞬,仿若永恒。

禁忌法术【魔陨・镇魂歌】,以施术者身体的一部分作为“祭品”,并将其一部分的魔力上限当作“筹码”,与神交换名为“逆转”的奇迹。

没有人能看清光柱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当光芒收束之后,两人那虚化的轮廓才渐渐显露出实体,乍一看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呜哇!”伊戈尔吐出一大口血来,此时方才如梦初醒的沃尔赶忙奔上前去将他扶住。

“我……做到了!”怀里传来了虚弱的声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沃尔看到露比躺在地上,胸口正微微地起伏着,那个致命的血窟窿——居然不见了。

难以置信,这世上真的有法术可以通达神灵,让人起死回生!?

偏向于无神论的沃尔三观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一时间,震惊大过了喜悦。

“不必那么惊讶。”伊戈尔的嗓音像是大病初愈般虚弱:“不要忘了,这片大陆是充满奇迹的。只不过,要想引发奇迹,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你是说……献祭掉身体的一部分?”

“可不止这些,”他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年,我拿出相当于一百年寿命的魔力上限作为筹码,换回了她的命。我想你应该知道,魔力的上限决定了寿命的上限,所以异人的理论寿命才会比其他人种要长得多。呵呵,不过是少活一百年而已,还有比这更划算买卖么?”

“兄弟,你这人真的是……好样的!”沃尔紧紧抱住了伊戈尔,语无伦次地哽咽道:“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露比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定会对你心怀感激的,你们之间说不定……”

“哎,你想太多了,”伊戈尔笑着摆了摆手,“我当时脑子里就只有救人这一件事,如果出事的人换成了你,甚至那小子,我依旧会尽己所能去救的。哦对了,寿命的事就别跟她说了,我不想让她觉得亏欠我太多。”

“行吧……露比现在好像仍在昏迷中,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应该没事,可能是她之前受了太大的刺激,大脑还没缓过来,但愿不会留下后遗症就好了……”

“对哦,要是再来个失忆什么的咱俩可都遭不住。不管怎么说,她能活下来真的是谢天谢地了。啊,主要还是谢你。”

“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话说回来,那群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伊戈尔指了指那些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残兵败卒。

“他们的头领已经死了。”沃尔的表情变得严峻起来,“即便他们是那种为钱卖命的雇佣兵,也是会给同伴报仇的。所以放走他们,后患无穷啊。”

“你的意思是……?”

“斩草除根。”

“哇你也太狠了,这些都是人命哎!”

“兄弟,经历了那一瞬的生离死别之后我算是想通了,妇人之仁只会招致不幸,刚才战斗的时候我们处处手下留情,他们却毫不心慈手软,处处想置我们于死地。既然身负杀人的使命,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

“哎,你看着办吧。换我肯定下不了手。”

“嗯,你先在这休息一下,我去把事给了了。”

沃尔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曾经的战场。

伊戈尔抬头目送他离去,总觉得,那背影有些陌生。

雨,就快停了。

◇◇◇◇◇◇

“兄弟们,咱们还活得过今天么?”

落败的魔剑士仰面朝天摆成一个大字型,他的手筋和脚筋都被挑断,就连在地上爬行都已成了奢望。

“不好说啊,看那情形,莉可丝和队长估计是都死了。对面一旦开了杀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们一起灭口也在情理之中嘛。”

“就算活下来,也多半是废人一个。还不如自我了断,也算是为杜恩战死沙场吧,哈哈。”

不远处,斧斗士和剑士大声回应着,他们遭到的待遇也和魔剑士一样。

“说得没错!咱们六个人亲同兄弟,要死一起死!”

“这不,他索命来了。”

魔剑士闻言吃力地扭转脖子,看到一人从蒙蒙细雨中显现,那持剑的身影宛如一尊战神,坚毅的面庞之上,杀气若隐若现。

“我问你们,”

沃尔开口,声音冰冷而低沉。

“你们是不是雇佣兵?受谁的指使?”

“哼,我们的主子是谁,这没必要告诉你。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绝非雇佣兵之流,而是为了荣誉和使命而战。”

“你口中的荣誉和使命就是用这种见不得人的手段暗杀一个弱女子?”

“这是队长的决策,他不想硬碰硬而已。”

“那你们的队长可真是个胆小鬼。”

“队长以前跟我们一样,是个莽夫。但自从和莉可丝相恋之后,他行事变得谨慎起来,多少有些畏首畏尾。也许是为了以后的家庭顾虑得更多了吧,反正我这种单身汉是不太明白。”

“非常遗憾,他们俩都死了。”

“果然是这样吗……那你是不打算让我们活下去咯?事先声明啊,假如你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一定会遭到报复的。毕竟你们的实力和行动轨迹都已经暴露了。”

“呵,自寻死路的声明我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情况下不应该是求饶才对吗?”

“我们绝非贪生怕死之辈,是男人就痛快点,赶紧动手吧!”

斧斗士中气十足地插话道。

“兄弟们,黄泉路上再相见吧!”

“好,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一言为定!”

“为了杜恩!”

“杜恩与荣光同在!”

豪迈的喊声此起彼伏。面对死亡,他们竟是如此的洒脱。

“好,够耿直!对于你们视死如归的气概,我很欣赏。谨此献上我的敬意。”

沃尔将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

“我会尽量减少你们的痛苦。那么,对不住了。”

沃尔走上前去,手中的暮光幻影掠过一道寒光,如同猛兽露出了獠牙。

◇◇◇◇◇◇

归来的沃尔身上和宝剑都沾染上了血迹,宛若浴血修罗。

“解、解决了?”

见此情景,伊戈尔心中五味杂陈。

“嗯,其中三人一心求死,我成全了他们。还有一个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

“我知道你心里堵得慌,我也一样。想开点吧,这是他们的选择。”

“……哎,那尸体怎么办?”

“过会我来处理,你先上马车吧,走得动吗?要我背你不?”

“我没事,先把这位‘睡美人’安顿好吧。”

伊戈尔朝露比努了努嘴。

虽然伤口消失了,但露比身上的衣服被鲜血浸透,看上去依旧惨不忍睹。

“唔……”沃尔托着下巴,犯起了难。

“她这样子,过会进城的时候被卫兵看到就麻烦了。我可以打赤膊,她不能啊。”

“她的行李里面应该有替换的衣服。”

“谁来帮她换?”

“……”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一旁的休伊身上。

“休伊,交给你个任务,把露比小姐全身的衣服换掉。”

“哦,好的……诶诶诶?”

休伊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吓得全身都炸毛了。

“不是,你想啊。我们两个大男人,总不能帮她换衣服吧?”

“可在下也是男的啊!”

“你性质不一样,再说了你又不是没占过她的便宜。”

说这话时,伊戈尔语气酸溜溜的。

“呜呜呜,主人好记仇哦。”

“好了,听话。”

伊戈尔伸手在休伊的头顶乱摸了一阵。

“那我先把她抱上马车了,休伊你跟我来吧。”

“好。”

“那啥,我用公主抱你不介意吧?”

沃尔有些使坏地朝伊戈尔挤了挤眼睛。

“问我干嘛,真是的……”

“嘿咻!”沃尔抱起露比,原地转了一圈,让她那濡湿的发尾随着裙摆飞扬。

“喂!都看光了啊!”

“哎哟抱歉,忘了你还坐着呢。”

“你绝对是故意的!”

……

两人在马车外等了好一会儿,休伊才慢吞吞地出来。

“换完了?”

“嗯。”

休伊红着脸把一堆衣服递给伊戈尔,伊戈尔很自然地接过看了一眼,除了沾血的上衣和裙子之外,还有一块薄薄的丝质布料,手感柔软顺滑,上面还残留着温度。

“蠢货!谁让你把里面的衣服也换掉的?还有换下来的衣服不好好收拾起来给我干什么!?”

伊戈尔捂着鼻子冲休伊咆哮道,鼻血从着他的指缝间流了出来。

“呜哇哇哇,在下以为主人喜欢才特意留给你的。”

“喜欢你个头啊,我不是那种变态好嘛!”

“对不起对不起!”

休伊提前进入了抱头蹲防的状态,不然按照以往的剧本又要吃一顿爆栗。

“花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在细细欣赏?”

伊戈尔余怒未消。

“没有没有,在下是闭着眼睛给姐姐换的,所以才这么久。”

“哼,这还像话。”

“但还是不小心摸到了,软绵绵的……”

“什么!?”

“哎,你们俩慢慢吵,我先去收拾下马车里的东西,过会还得处理尸体呢。”

沃尔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反正到最后休伊会乘机抱自己大腿来寻求“庇护”,不如先溜之大吉。

……

沃尔钻进马车,第一眼就看到露比穿戴整齐,安静地躺在座椅上,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她脑袋底下枕着叠好的披风,脸上的血迹和泥浆已经被擦干净,看来休伊还是挺细心的。

座椅底下放着几个包袱,他逐一打开查看,里面无非是一些干粮,衣物,少量的金币还有地图,这些都是那群人的遗留之物。另外他还发现了一张肖像画,上面的人像有正面和侧面两个视图,样貌跟露比颇为相似。

(难怪他们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啊。)

沃尔拿着肖像画跟熟睡(昏迷)中的露比细细对比,本来还不觉得,这一对比下来,他发现露比本人长得的确是挺好看的。如果说希尔娜给人的感觉是恬静清纯,如同月下幽昙;那她就是妩媚动人,好比出水芙蓉,两人完全是两种风格。当然沃尔肯定是偏向于前者。

(emmmm,无怪乎伊戈尔一眼就看中了她。)

沃尔一边感叹,一边地漫不经心地翻看着手里的东西。

“咦,这个是……?”

在包袱的夹层当中,沃尔发现了一本封面有些破旧的笔记,署名是“Leakes”

(日记本吗?没想到那个看似野性十足的山猫女还有记日记的习惯啊。)

虽然窥探他人的隐私是不好的行为,但考虑到日记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沃尔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随手翻开了几页——

◇◇◇◇◇◇

西西什历628年 2月18日  多云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大当家把我从那个地方赎出来已经过了5年啦,在这段时间内我不断地磨练武艺,在各种任务中成长,还邂逅了一群出生入死的同伴们,成为了队伍的中流砥柱。为了报答大当家的知遇之恩,也为了杜恩的未来,我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嗯,还有福特曼,虽然他偶尔会摆出作为队长的威严,但温柔的时候特别温柔,跟他在一起真的很开心,这让我对将来也有了更多的憧憬。对了,下次回摩奇亚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他定做一套新衣服,现在这身皮衣都穿破了他还舍不得扔,男人太节俭就是抠门了哟!

西西什历628年 4月8日   晴

今天是和福特曼正式交往一周年的纪念日,他这个笨蛋果然一点表示都没有。没办法,他就是不懂浪漫的人呀。或许他以为我满脑子只想着战斗,对纪念日不太敏感,实际上才不是这样呢,我也有很小女人的一面,只是他没发现罢了。

嗯……话虽这么说,其实他已经攒了不少钱了,说是要为了我们以后的生活考虑~这么一想,就原谅他好了。

西西什历628年 5月14日  晴

昨天和福特曼吵架了。起因是我在和肖特伯爵家三公子的模拟战当中没有手下留情,让他丢了面子。福特曼说我太争强好胜,做事不够圆滑,但我天生就是这样的性格,有什么办法嘛,再说我也给大当家涨面子了啊,真搞不懂哪里做错了。

不过到晚上我说要分床睡的时候他就服软了,出于报复,我让他累得今天早上都下不了床。所以最后还是我的胜利,嘿嘿~

西西什历628年 5月23日   小雨

今天大当家给我们下达了一个紧急任务,是要去暗杀邻国丹尼斯公爵家的女儿。据说她还是个私生女,因为一些事情离家出走了。

虽然以前在奉命铲除敌对势力的时候杀掉过一些人,但像这样暗杀一个弱女子还是头一次,也许她本人是无辜的,但一想到丹尼斯公爵过去的种种行径,一想到包括铸剑大师辛吉在内的那些被他迫害过的人,我始终坚信我们是正义的一方!所以那个可怜的女孩只能成为牺牲品了。

我跟福特曼也商量过了,等到完成这次任务之后,我们会逐渐退居二线,培养更多有活力的年轻人,给他们大展拳脚的机会。我想大当家会尊重我们的选择的。

西西什历628年 5月30日  阴

今天我有点生气。在吉特镇跟着福特曼搜集情报的时候,他跟一个肤白貌美的女孩聊的时间太长了,而且还色眯眯地盯着人家胸脯看!哼,反正我就是长得黑行了吧,反正我就是胸不大行了吧。

不理他了。

西西什历628年 5月31日 晴

今天福特曼主动和我道歉了,看他态度挺诚恳的,宽宏大量的我又一次原谅了他。

对了,他还说等这次行动结束之后要给我个惊喜。哼哼,他就是这么没创意,我一猜就能猜出是什么惊喜啦。

哎呀,能和喜欢的人组建一个家庭是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尤其是兽人生存环境愈发艰难的现在,他能对我不离不弃真是太好了。如果能圆满完成这次任务的话,我们应该会得到一笔不菲的奖励,加上之前攒下来的钱,我们可以在摩奇亚有个安稳的家了。

先定个小目标吧,盖个二层的小楼,然后要两个孩子~是时候告别风餐露宿的生活,去拥抱新生了!话说回来我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吗,稍微有点担心呢……

◇◇◇◇◇◇

沃尔默默地合上了日记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车厢内的气氛变成无比压抑。

他走下马车,大口呼吸了一下雨后新鲜湿润的空气,让浊浪翻滚的内心稍稍平复一些。

接下来,去做该做的事吧。

他走到莉可丝的尸体跟前,这个好胜的女孩依旧大睁着失去了光彩的双眸,望向马车的方向,似乎无法相信自己会如此轻易地死去。沃尔叹了口气,抬手将她的眼皮轻轻阖上。

一具,两具,三具……沃尔把一具又一具的尸体抬进了事先用剑技挖好的坑里。在翻动福特曼尸体的时候,从他的口袋里掉出一样东西来。

沃尔捡起一看,这是一个木制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颇为考究地衬着红色绒布,绒布上嵌着一枚银光闪闪的戒指。

(原来是这样啊……)

内心的酸楚又一次翻涌而上,他们本该迎来属于他们的幸福结局,可惜的是,这样的结局是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

所以,必然有一方会成为悲剧。

那么,谁该为这场悲剧买单呢?

……

沃尔特意让莉可丝躺在了福特曼的身边,也许是错觉吧,两人的表情看上去还算安详。

在盖上土之前,他想了想,还是决定代替福特曼,把那枚戒指戴在了莉可丝的无名指上。

“愿你们安息。”

他双手合十,如此祷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