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天,两个孩子依旧去北广场卖花。

经过前两天的适应,莲逐渐掌握了诀窍。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今早刚采摘的鲜花——,统统80铜币一束——)

偌大的广场上,一个面无表情、像雪地里妖精一样可爱的少女正拖着长长的尾音吆喝着,她那慵懒的声线以及独特的叫卖方式让不少路人感到新奇,进而产生了兴趣。即使是在兽人分布较广的卡腓亚,身材娇小的雪狐族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因此还真有不少人买账。

光这样还不够,为了挽留顾客,莲甚至使出了她的“杀手锏”——又大又软的尾巴。

“姐姐,买我的花,给你摸尾巴。”

既然口才不行,那就扬长避短,利用身体优势。

于是她抱着那团雪白的大毛球、以女性为对象展开了终极诱惑。

此举果然效果显著,引得不少人慷慨解囊。

(哎~原本只能让亲近之人摸的,现在却成了任人摆布的毛绒玩具。我已经……不再纯洁了。)

莲自认为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出卖尾巴对她来说也许就等同于出卖色相吧。

而希尔娜那边依旧是维持着前两天的良好势头,预计在日落之前就能把花销售一空,结束收获满满的一天。

——本该是这样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仿佛是在优美的旋律里出现的那个不和谐音符.将连日来的平静打破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希尔娜面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这是一个园丁模样的男人,穿着宽松的衬衣和工装裤,腰里系着一条脏兮兮的蓝布围裙,浅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看上去有些邋遢。

男人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绕着希尔娜徘徊了几圈,也不说话,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花篮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诡异的气氛让希尔娜内心酝酿出一丝不安,为了缓解尴尬,她鼓起勇气说出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开场白:

“这位先生,要来一束花吗?只要80铜币哦。”

“80铜币?你这边的花,凭什么卖得这么便宜?”

男人的语气咄咄逼人。

“凭什么……?”

希尔娜的身子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她本来就不擅长应付这种情况。

“嗯?问你话呢?”

见眼前这个娇弱的女孩露出宛如受惊小动物般的神情,男人的态度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这是米拉阿姨定的价格……我只管卖……”

“哦?用小孩去博同情,用低价去博市场,有一套啊。”男人俯下身,用恐吓的语气低声说道:“你知不知道,这叫‘恶性竞争’啊?”

希尔娜无辜地眨着琥珀色双眸,摇了摇头。

“呵,不知道就算了。那这样吧,你剩下来这些花,我全都要了。”

“诶——?”

“听不懂吗?我全买了。”

“啊,好的,一共是……”

就在希尔娜一边用手指数着数,一边费力地计算价格的时候,眼前的花篮突然消失了。

男人一把提起花篮,将两枚银币扔在地上就走。

“不用找了。”

“叮铃”“当啷”两声,银币滚落到了希尔娜的脚边。

剩下来的花,再怎么样也不止两枚银币的价格,更何况那漂亮的花篮也被拿走了。

“请等一下!”希尔娜叫住了男人。

“先生,您给的钱不够,还有……花篮是不卖的。”

“哈?我买你那么多花,就不能便宜点?再说花都卖完了,还要篮子做什么?”

显而易见的无赖口气。

“不行,这样我没法向米拉阿姨交代。”

希尔娜直视着男人的眼睛,心底升腾起一丝怒意。

“谁管你啊,走了,钱你爱要不要。”

男人拎起篮子,掉头就走。

“不能走,至少把花篮还给我。”

希尔娜追了上去,不依不饶地拽住了男人的衣摆。

“就不给你怎么了?”

“你坏蛋!”

“撒手。”

“我不!”

男人扭动身体想要摆脱,却被希尔娜拽得更紧了。

“烦不烦,滚开!”

男人勃然大怒,顺势往后一脚,不偏不倚踢在了希尔娜的肚子上。

“啊!”

身形单薄的希尔娜哪里承受得住一个成年男子的后踢,伴随着一声惨叫,她小小的身体倏地向后飞去,划过了一个抛物线,然后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胳膊肘和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一下子渗出血来,头上的花环也滚到了不知何处。

见希尔娜倒地,男人非但没有一丝愧疚,反而用言语嘲讽道:“一下子飞这么远?别跟我在那儿装了!实话跟你说了吧,老子是在这附近经营花店的!我就纳闷这两天生意怎么变差了呢,原来是你搞的鬼啊。这次先没收掉你的作案工具,要是再敢跑这边来卖,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希尔娜的惨叫一下子引起了不远处莲的注意,男人恶毒的话语也被她一句不漏地听到了。

(!!!)

看着前两天还温柔地给自己鼓劲、而如今却痛苦地倒在地上的希尔娜,莲只觉得有股血气瞬间涌上头顶,浑身的毛发也跟着竖起,变成了俗称的炸毛状态。她攥紧了颤抖不已的拳头,咬牙切齿,本就鲜红的眼睛似要滴出血来。

(不!可!饶!恕!)

莲脚一蹬地,似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

“装模作样。”男人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嗒嗒嗒嗒嗒嗒!”突然间,背后传来了如雨点般急促的脚步声。

“???”他正要回头,身边忽的闪过一道白影,伴随着几声衣角簌簌摩擦的轻响,这形同鬼魅的白影已经绕着他的身体旋转了数圈,带出的强烈风压将他的围裙掀起,头发吹乱。

“啪!”还没等男人分辨出白影的真面目,穿透鼓膜的清脆巴掌声便在他脸上响起。这记耳光的力道非同寻常,男人的嘴直接被打得歪向一边,带着血丝的唾液从口中飞溅出来,眼睛里冒出了无数个星星,头顶似有小鸟在盘旋。

“谁!?”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男人摸着火辣辣肿起的脸颊,四下张望寻找打人者。

目光所及之处,一个恰巧路过的淑女正捂着嘴巴,用恐惧和鄙夷的眼神望着他。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下半身居然凉飕飕的。

那条宽松的工装裤,连同内裤一起,被褪到了脚踝。而裤腰带已经不翼而飞。

在别人眼里,这么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掀着围裙、裸露下半身的男人,毫无疑问就是教科书般的暴露狂。

“呀!有变态!”

“噫!不害臊!”

“居然对着小孩露出那里!还是个人吗?”

“刚才我还看到那家伙踹倒了其中一个小孩!”

“快去叫巡逻兵来!”

“神啊!对于此等污秽之人,请降下天罚吧!”

一石激起千层浪,广场上的人们渐渐聚拢过来,惊呼声、责骂声甚至祷告声在四周此起彼伏。

“其中一个小孩?”男人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裤子往上提,一边回头望向希尔娜倒地的方向。那个白色的身影正挡在她的身前,手里抓着自己的裤腰带,恶狠狠地瞪向这边。

“原来你俩是一伙的?看你这身手,怕不是个惯偷吧?嗯?”男人咄咄逼人地想要冲过来,刚跑了两步,只听“哗啦”一声,失去了裤腰带束缚的裤子再次掉到脚踝,把男人绊了个狗啃泥。

“给我等着,看我不弄死你!”男人干脆原地脱起了裤子。

就算他冲过来展开搏斗,莲也有十足的把握将其打趴在地。但广场上的喧闹已经惊动了附近的巡逻兵,他们正在往这边赶过来,要是被逮住问话那就麻烦大了。

更何况莲已经达到目的,狠狠地羞辱了男人一番。

“能站起来么?我们逃吧!”

希尔娜却摇了摇头:“屁股摔得好疼,脚也有些发软……莲酱你先走吧,这么多人在呢,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不行,不能撇下你一个!既然这样,请先把身体交给莲吧!”

“诶!?”

“嘿咻!”莲不由分说将希尔娜拦腰抱起,然后健步如飞地奔跑起来。

“站住!”男人脱掉裤子追了上去,却被围观的路人拦住了去路。

“我不是暴露狂!而是被偷袭的!这家伙肯定是个小偷!现在做贼心虚逃跑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叫。

“你还是先解释一下你对小孩动粗的事吧!”

“是啊是啊,巡逻兵马上来了,可不能轻易放跑了他!”

热心市民一拥而上,将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那乳白色的云彩像是刚被放进烤炉的面包,正一点点被染成金黄色。

临近傍晚的海边,空气依旧温暖湿润。湛蓝清澈的海水轻抚着沙滩,也轻抚着白发少女奔跑的脚丫。她手里还抱着一个比她更为年幼的紫发女孩,海风吹得两人的长发狂舞不止,如同两面迎风招展的旗帜追随着她们娇小的身体。这一奇特的景象引得过路的游客纷纷侧目,但白发少女并不在乎这些,她只是很享受这种奔跑的感觉。

莲的心脏跳得很快。

明明希尔娜的身体很轻,这种速度的奔跑对她来说也只不过是热身而已,但她的心脏却跳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莲试着不去多想,而将一切归结于复仇成功带来的兴奋。

巡逻兵早已被甩得无影无踪,她却依旧不愿停下脚步。

因为一旦停下来,就没有理由继续抱着希尔娜了。

她只是贪恋那透过手心传来的温度,贪恋那穿过发丝飘来的香气,贪恋那隔着胸膛产生共鸣的心跳。

不知为何,她想就这样一直跑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然而,这注定只是短暂而又美好的时光。

“莲酱,差不多可以了吧……”

希尔娜微微昂起脑袋,小声提醒道。她唇间还衔着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一眼看去竟有种凌乱的美。

“啊,对不起哦,不小心跑了这么远。”

莲停下脚步,把希尔娜重新放回地面。她环顾四周,才发现两人已经身处热闹的海滨广场边缘。

相较于古朴典雅的北广场,以大海为依托的海滨广场显得更有活力、且更加开放。在这里有各色的小摊,提供各种美味的食物,简陋的桌椅一字排开,来自各地的游客可以一边欣赏海景,一边开怀畅饮。提着雷贝克琴的流浪艺人往往会见缝插针地演奏一曲恋歌,从酒到酣处的客人那里谋求一些小费。

莲带着希尔娜找了张单独的长椅坐下,长椅正对着延伸向海里的栈桥,隔着栈桥的木质围栏可以看到远处的灯塔以及散落在灯塔周围的点点帆影。

“还疼吗?”

“唔,屁股摔得有点疼。”

“手臂上……也出血了啊。”

“没事,我可以用治愈术一点点恢复。”

希尔娜将手靠近胳膊肘,吟唱了一小段咒语,她的手心散发出橘色的光芒笼罩在伤口上,破溃之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治愈术对于外伤的治疗效果通常比内伤要好得多,而且伤口越浅恢复速度越快。

“原来不用魔杖也可以啊……”

莲小声嘟哝着。

“嘿嘿,这种低级治愈术可以徒手释放的啦,只不过多消耗一点魔力而已~”希尔娜转头看向莲,“话说莲酱,你刚才真的很勇敢呢!”

“看到希尔娜酱被欺负,莲忍不了。”

“嗯!谢谢你能站出来,替我出头。”

希尔娜点了点头,诚挚地向莲道谢。

“不、不用谢。”莲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嗫嚅道。

“刚才好多人都骂他变态,是因为他裤子掉下来的原因吗?”

“嗯,他露了不该露的东西。”

莲抿了抿嘴唇,心想幸亏自己机智挡住了希尔娜的视线,没让她看到那猥亵之物,不然她就跟自己一样要长针眼了。

不……或许没挡住?又或许已经看过了也说不定?

如此胡思乱想着的莲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突然就开口问道:

“那个、你没看到吧?”

“什么?”

“那人胯、胯胯胯下的东西。”

“没有哦。”

“那就好……”

莲暂时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好奇心又上来了。

“其他人的、也没看过吧?”

“唔——”

希尔娜用手指点着下巴,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向左上方,似乎在努力回忆。

(说起来那次在露天温泉里,沃尔给我擦背的时候好像不小心看到他正面来着……)

“有看过沃尔的哦!怎么说呢,很……雄伟?”

“咳咳咳咳咳咳!”

莲剧烈咳嗽起来,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

“没事吧,莲酱?”

希尔娜用小手轻轻拍打莲的后背,丝毫没意识到刚才说了不得了的话。

“没事,没事。”

(哎哎,原来希尔娜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啊……)

正处于发育期的莲似乎把某些东西看成了洪水猛兽。

“总之,莲用了点小伎俩,偷走了他的裤腰带,让大家都看到了他的脏东西,算是给希尔娜酱报仇了!”

“哇,好厉害啊,像变戏法一样!这么短时间内是怎么做到的呢?”

希尔娜双手一合,露出近乎崇拜的眼神。

“这就跟莲以前的经历有关了……”

“以前的经历?”

“嗯……”莲陷入了沉思,她在犹豫要不要把自己的过去告诉希尔娜。

(如果是别人的话,我打死都不会说的。)

(但希尔娜是特别的,她对我是真诚无保留的,所以我也应该这么对她。)

(没错,既然是好朋友,那就不能隐瞒!)

于是,她像是下定决心般直了直身子、与希尔娜的视线交汇,然后一句一停顿地说道:“莲以前,是个小偷。这样一副好身手,是在偷东西过程中练就的。”

“是这样啊——!”希尔娜有些吃惊地捂住嘴巴,陷入沉吟之中。

“难怪莲酱会选择逃跑,原来是担心不好向巡逻的叔叔解释啊。”

莲点了点头,局促不安地摆弄着尾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过了许久,她才支支吾吾地挤出一句话来:“莲已经改了,不会再做坏事了。所以,请、请不要讨厌莲……”

“怎么会呢,莲酱愿意告诉我这些,就足以说明你是个知错能改的好孩子!”希尔娜挺起胸,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我果真是——好孩子?)

似曾相识的话语再次触动了莲的心弦。迷梦镇的温泉中,当希尔娜第一次说出这番话时,她仿佛是听到了天籁之音。

毕竟,遭受过无数的冷眼和唾骂的莲早已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定位成了坏孩子,唯一亲近的人还是说话不着调的哥哥,导致她内心极度缺乏来自于他人的认同感。

在这种情况下,别人的夸奖和肯定就显得弥足珍贵。

(不知为何,总觉得好开心!)

莲全身的僵硬感一下子缓和了不少,有种久旱逢甘霖的舒爽。

“嘿咻”,她灵巧地跳下长椅,舒展身体。

“扑簌扑簌扑簌。”因为兴奋而剧烈晃动的尾巴不停地扫过希尔娜的膝盖,将她的裙摆吹起。

“好痒啊,莲酱。”希尔娜按着裙子,咯咯直笑。

“饿了吗?莲去找点吃的。”

事实上是莲自己饿了,毕竟跑了这么多路消耗了不少能量。

“好啊!”

莲四下张望了一番,离两人最近的地方有个卖甜点的流动小摊,摊位上支起了红色的遮阳蓬,看上去很显眼。

“稍等一下哦。”

莲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手里多了两个卷饼状的食物。

“喏,给你。”莲将其中一个递给希尔娜。

“这是……?”

“可丽饼。莲以前就很想吃,但没钱买。现在有钱了,请你吃,嗯——作为前天的回礼。”受到心情的影响,莲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

“哇,看上去很不错哎。”

“嗯!尝尝看。”

莲捧着可丽饼跳回到长椅上,和希尔娜肩并肩吃了起来。

“好多奶油!还有草莓!好好吃。”

就着薄薄的饼皮,希尔娜大口大口地将丰富的馅料塞进嘴里,连仪态都顾不上了。她一边吃,一边还来回晃荡着两条腾空的白嫩小腿,一看就很享受的样子。

而此时此刻,一轮浑圆壮阔的落日已悬于海平面之上,夜幕降临之前,它倾尽万丈霞光,让整个海湾为之燃烧——海天一色的红,蔓延到了每个角落。

莲出神地注视着希尔娜浸染在一片茜色之中的侧脸,尽管嘴角还沾着奶油,但无论是那小巧挺拔的鼻梁,还是纤长灵动的睫毛,亦或是红润饱满的唇瓣,无一不彰显着她的可爱。

(我好想……)

心脏再次没来由地狂跳起来。

莲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可丽饼,伸长脖子,将脸一点点凑了过去——

“哧溜,”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把希尔娜脸上的奶油给舔掉了。

“诶?莲酱?诶诶!?”

被猝不及防舔了一口的希尔娜惊慌失措地摸了摸脸颊,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湿湿凉凉的触感。

“奶油,多浪费啊。”

莲故作镇定地解释道。但她心里很清楚,自己脸上已然漾起了胜似晚霞的绯红。

“原来莲酱也这么爱撒娇啊。”

希尔娜却把这理解成一种表达亲昵的行为,因为幼龙也经常这样舔她。

“莲不爱撒娇,这只是一种传递友情的方式。”

“好奇怪的方式呢,跟白无垢一样。”

“不喜欢吗?”

“喜欢,但这样莲酱不就变得就跟宠物一样了嘛。”

“宠物——好像也没错,莲是只小狐狸哟。”

她说着抬起双手,比了一对狐狸头的手势。

“哈哈,又发现了莲酱可爱的一面呢。”

“可爱的一面,只给希尔娜酱看。”

“嗯嗯,以后也要多多展现哦!好了,天快黑啦,咱们回家吧,不能让沃尔他们担心。”

“好,莲来带路。”

◇◇◇◇◇◇

回去的路上,两人又偷偷摸摸地拐到北广场去看了一下。彼时人群早已散去,在空空荡荡的广场上稍加搜寻之后,她们发现自己的花篮被整齐地摆放在了某个铜雕塑像旁边,看来不光有好心人替她们收了起来,而且这里的人们也是路不拾遗。

由于两人回到住处的时间比前几天都要晚,沃尔自然是要关切地问上一句,希尔娜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在那之后,沃尔便带着休伊去上夜班了。

音乐酒吧——雷米夜会。

即便是在人文气息浓郁的弗特丹,酒吧也算是新兴事物。有别于乌烟瘴气的传统酒馆,酒吧面向的是对氛围和情调有着更高追求的顾客群体,而且提供的饮品不限于最常见的啤酒,更有鸡尾酒这种兼具口味与观赏性、可谓是雅俗共赏的酒类。

在雷蒙德开的这间酒吧里,一到晚上会有专人进行手风琴或是风笛的演奏,时而悠扬、时而轻柔的背景音乐往往是提升情调的不二法门。

一片柔和的音乐声中,身穿马甲的沃尔站在橡木弧形吧台后面,一边摇酒一边和眼前的客人天南海北地闲谈。陪独自光顾的客人聊天也是酒保的工作之一,几天下来,沃尔逐渐习惯了迎合客人的兴趣展开话题,虽然有几次休伊跃跃欲试地想要插话进来,但每次都被他用各种理由支去干别的事了,他可不想让这个“聊天鬼才”把气氛搞坏。

刚送走一个客人,就又有一人推门而入。此人穿着宽松的工装裤,衬衣袖子卷起到胳膊肘部位,样貌有些邋遢。沃尔前几天就见过这个客人,但由于那时还在跟着雷蒙德学习调酒,所以没有和他产生交流。印象当中,这人似乎挺爱抱怨的,谈吐也略显粗鲁。

“一杯‘摸黑脱’”

男人一屁股坐在高高的圆凳上,一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像弹琴似地点着吧台,一副颓废的模样。

“好嘞。”

摸黑脱是一种鸡尾酒的名字,虽然听上去有些猥琐,但实际口感很清爽。

这种酒的调制方法也很简单,只要把混合着柠檬汁、糖浆的留兰香叶在杯中用研杵捣碎,然后加入大半杯朗姆酒和一点苏打水,稍加搅拌后投入少量冰块即可。

“您的‘摸黑脱’,请慢用。”

沃尔手脚麻利地调完酒,端到男人面前。

男人举起酒杯喝了一口,皱了皱眉问:“新来的吧?”

“没错。”

“甜到齁。

“啊,抱歉,我给您重新做一杯?”

“罢了。”男人摆了摆手,“不如陪我聊会。”

“好。”

沃尔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人与其说是想聊天,不如说是准备诉苦了。

这两天他已经接待过好几个借酒浇愁、大倒苦水的客人,起手动作都出奇地一致。

“妈的,现在的生意可真难做。”

果不其然,男人骂骂咧咧地打开了话匣子。

“开个花店被人抢生意,明明是恶性竞争,那群吃官饭的还偏袒对方,真是岂有此理。”

“哦?我听说这边花店的竞争还挺激烈的,有恶性竞争也是在所难免的嘛。”

“可不是嘛,左右两边都是花店,广场上还有卖花的,还让不让人活了?”

(广场上卖花?不会说的是她们吧……)

沃尔感到了一丝不自在,但他还是满脸堆笑地试探道:“您说这广场卖花……能有多大竞争力啊?主要压力还是来自周围那些店铺是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就是不爽啊。这一束花只卖80铜币,比我家整整便宜了40,不是恶性竞争是啥?”

“但您也要考虑店铺租金的嘛,广场上卖花量少、不需要租金,自然就便宜。”

“哎我说你向着谁啊?要卖去海滨广场卖呗,非要在我这地盘上卖。我本来想去管管的,结果受了一肚子气,还有没有天理了?”

“管管?怎么个管法?”

沃尔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我也没抢啥的啊,就是想把她剩下来的花和花篮一起买下来,结果她死活不同意。”

“你要她花篮做什么?”

“那当然是……为了不让她继续卖咯。本以为小孩子挺好骗的,没想到还挺机灵。”

“那你给了她多少钱?”

“丢给她两个银币,她说不够,还不让我拿走花篮,扯着我不让走。”

(区区两个银币就想打发?还真就欺负小孩啊!)

沃尔的怒气又加了一层,但由于还有没确认的地方,便努力保持心平气和的口吻继续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就轻轻地踢了她一脚想把她甩开,结果她一下子往后飞了好远摔在地上!哎哟喂,那可怜劲儿嘿……演得那叫一个逼真!我根本没用多大力气好嘛?她肯定是故意的!跟我耍心机!”

此时此刻,沃尔脑门上已经暴起了青筋,男人却依旧浑然不觉。

“更气人的是啊,那小女孩摔倒之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白毛丫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裤子给扒了,周围的人都以为我是那种变态你懂吗?我真是百口莫辩啊!对了,她还扇了我一巴掌,我都没看到她的动作!从那娴熟的手法上来看,也只有惯偷才能做出来吧!再后来她就抱着那个小女孩跑了,害我跟赶来的巡逻兵解释了半天,周围的人还不停指责我,真是瞎了眼了!”

(哼,你活该!)

沃尔在心里发出冷笑。本来他都想动手了,听他这么一说反而痛快了不少。

“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有问题?”

“哈?你在说啥呢?我哪里有问题了?”

“欺负一个小女孩,还没问题?”

“这种有人生没人管的野孩子,我欺负了又咋的?家长死哪儿去了?再说那小女孩也是戏精一个,仗着有几分可爱,真把自己当成广场偶像了?我跟你说哦,有些女人啊,小时候越是楚楚可怜,长大后就越容易变成婊子!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沃尔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怒气值瞬间又回满了。

“我问你,你说的那个小女孩是不是紫色长发,头带花环和铃铛配饰,身上穿的天蓝色连衣裙!?”

“对啊!一看将来就是个骚货,哎,下次再见到她非拧断她的胳膊不可!一个小婊子和一个小蟊贼组队来坑我是吧……等等,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哎哎哎,你想干什么!?这里是公共场所,你可别胡来啊!哎哟好难受给给给给给给我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华灯初上的商业街,音乐酒吧“雷米的夜会”门口,原本宁静祥和的气氛被“嘭!”的一声闷响打破了。从酒吧里突然飞出个人来,在路人惊讶的目光中,他划出了一个华丽的抛物线,重重地摔在了对面餐馆旁的垃圾堆里。

男人的脸已经肿得跟猪头一样,嘴里还在哼哼唧唧,突如其来的一顿暴揍打得他意识模糊不清。

他费了好大劲才从垃圾堆里坐起身,甩了甩头,后脑勺传来一阵阵钝痛,耳边嗡嗡直响,估计是脑震荡了。

“畜生啊,痛死我了。”

他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嘀咕着,一边努力抬起充血的眼皮想要确认自己目前身在何处,却发现眼前有道模糊的白色身影正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

“那个……请问你没事吧?”

对方声音很纤细,甚至分不出男女,但从他的制服以及发型来看应该是个少年没错。

(emmmmm……这家伙怎么长得跟昨天那个白毛丫头这么像啊?)

当逐渐看清少年的面容之后,男人心里燃起了一股无名火,忍不住又口吐芬芳起来:

“你TM眼瞎?我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啊!?”

“那真是太好了呢!”

白发少年露出了似乎能治愈一切的、天使般的笑容。

然后,他抬起脚,朝男人的脸上狠狠地踩了过去。

◇◇◇◇◇◇

沃尔回到住所的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刚才头脑一热,对着那家伙一记锁喉直接摁倒在地,然后一套霸王伏虎拳就冲着他的脸招呼了上去。这还不算,打完之后还一个极限抛投把他扔出了门外,完成了接客,揍客,送客的一条龙服务。

(太暴力了,太暴力了。)

沃尔不停地摇着头,懊悔自己的冲动。事后他向赶来的雷蒙德又是一通道歉,还保证不再给他添乱才取得了谅解。感觉这几天道歉的次数都快赶上他在霍普家道歉次数的总和了,要知道他向来是做事有条不紊,待人儒雅随和的。至于伤者那边,雷蒙德说他会出手摆平。

希尔娜和莲正在屋子里逗幼龙玩耍,看到沃尔回来便一起迎了上来。

“今天回来得好晚,我都困了。”

希尔娜揉着上下打架的眼皮,打了个可爱的哈欠。

“嗯,出了一些状况。”

“?”

“那个,我问你们一件事啊。”沃尔半蹲着俯下身躯,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今天你们没遇到什么麻烦吗?”

希尔娜闻言看了莲一眼,然后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

沃尔把脸一沉,拉长了语调。

“没、没有啊,都挺好的。”

显而易见的动摇之色已经挂在了希尔娜的脸上。

“为什么要撒谎呢?前因后果我都已经知道了。”

“啊。”

“我不喜欢撒谎的孩子。”

“呜,我只是,只是不想让沃尔担心……”

希尔娜泫然欲泣地仰望着沃尔,这让他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对于这种眼神,他根本没辙。

“我知道你是个体贴的孩子,但今后受欺负了还是要告诉我的,好吗?”

“好。”

“刚才我恰巧碰到了欺负你的那个家伙,把他教训了一顿。他居然抢你的花篮,还踢你,真是太过分了!”

“那个,关于这件事,我也得向沃尔说实话。”

“什么实话?”

“其实——”在踟蹰了一阵子之后,希尔娜直视着沃尔的眼睛,说道:

“其实那人并没有踢得很重,我本来只会原地跌倒的,但为了吸引周围人的注意,我故意摔得很远。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好?”

(还真是这样啊……看来这孩子,也是会动点小脑筋的嘛。)

沃尔不由得对希尔娜刮目相看起来。

“你做得没错,是他有错在先,对于这种人,耍点小手段并不过分。”

“我明白了。”

“还有莲,你今天表现得很棒,说吧,想要什么奖励,我尽量满足你。”

“老大,这是莲应该做的,莲不需要什么奖励的说……”

“不需要跟我客气的哦?”

“嗯~~~”莲晃着尾巴想了一阵子,眼睛突然闪闪发亮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莲今晚想跟希尔娜酱一起睡!”

“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