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解决掉第一份食物之后，姬钺的饥饿感似乎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他现在开始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刚刚送上来的甜点。桌上摆满了蛋糕冰淇淋一类的甜品，全都是他之前点的，并且里面完全没有我的那份。
“你还记得，前两天你杀的那个女人吗？”我开口问姬钺。
“记得。”姬钺用勺子将冰淇淋送进嘴里，“我又不是金鱼，不可能忘得这么快吧。”
“为什么要杀她？”
“上次不是跟你说了？她来找茬啊。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她突然就跑过来让我别去走那条路。真的很莫名奇妙诶……她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
这我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相较而言，你才是像有问题的那一个。
“所以，她被你杀掉，只是巧合吗？”
“巧合？应该吧。”
对此，姬钺似乎不怎么关心。他刚刚将最后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现在将盛放蛋糕的盘子换到他的面前。
既然杀人者都这么说了，那应该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只是那个女人运气太差，偏偏遇上了在我面前的这个家伙。
“杀人的时候，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这只是我的一时兴起。
我没有杀过人，以后应该也不会杀人，所以有些好奇。
“没有感觉。杀人的时候还有感觉，这是变态啦。根本就是变态。”姬钺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
“可是，杀人的时候没有感情就不是变态了吗？”
“……你小子，是不是想说我是变态？！”
好像把他惹生气了。
看来这家伙对这个称呼挺敏感的。
那就别去杀人啊，你这变态。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单纯地好奇你的判断基准而已。”
“这个啊……”姬钺放下叉子，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上次也跟你说过了吧？”
“杀人的时候必定怀着理由，而非单纯地看谁不顺眼吗？”
“对，就是这个。应该很好理解吧？”
“可是。”我向前探着身子，“看他不顺眼，这也能成为杀人的理由吧？”
“才不会，你这样根本是变态吧。”
“为什么？”
“该怎么说。”他把叉子放进嘴里，“上次也跟你说过吧？我是言灵师，所以和普通人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是这么说过。但言灵师只是更强大的人类吧？”
“你完全不懂嘛，言灵师可不仅仅只是更强大而已。”
“……”
“你知道言灵师的能力是如何获得的吗？”
“知道。之前听橘子……听其他言灵师说过。”
“能获得言灵才会被称作是言灵师。但既然获得言灵，作为人类而言，已经是人间失格了。”
“人间失格？”
“就是说失去做人的资格了，太宰治没看过？总该听过吧？”
“听过是听过……”
这本小说的标题原来是这个意思。
“而且，言灵师根本不是‘强大一点’这么简单。”姬钺开始用叉子将蛋糕切割成一块一块的，“就好比现在，无名，你就不觉得奇怪吗？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直聊着这么奇怪的话题，却一直没人注意到我们。”
“确实……是这样……”
我朝着四周看了看，正午的店里坐满了人。但大家都专心聊着自己的事，并没有人将注意力转移到我们身上。
“言灵能做到的事情，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虽然你对言灵有所了解，不过基本还是门外汉啦。“
“似乎是这样……“
“人类和猴子的区别，在于人类能制造工具。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的话，言灵师和人类的区别就在于言灵师能使用言灵了。换而言之，言灵师已经不能被视作人类了。“
“……“
“当然，这只是我的观点啦。基于这种观点，我养成了现在这样的人格。“
“所以……“我试着总结了一下姬钺的说法，”你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了吗？“
“是没错。”姬钺将切成小块的蛋糕送进嘴里，皱眉说到，“不过听起来怎么像是在骂我……“
姬钺他一直抱着这样的态度杀人。
就像人类也会杀掉虫子一样，他也可以毫不在意地杀掉人类。
那么，作为杀人者的学姐……也是如此吗。
我不愿再想这些事，于是继续问到。
“可你还是会跟普通人聊天，会来这种店里吃饭对吧。“
“没错。就像人类也会养宠物那样，就算是不同种的生物，也是能够交流的。“
“这种说法还真是方便。“我沉默了片刻，“但这只是狡辩吧？”
“狡辩？好像是这样。“
蛋糕已经被他吃完，姬钺开始解决最后一盘甜点。
对我的指责他毫不在意。
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些方面，姬钺其实真的毫不在意。
真是狡猾又无耻的男人。
“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你能毫不在意地杀人。但是姬钺，我还是不能理解你的杀人标准。”
“说说看？”
“就像……前两天的那个女人。因为拦了你的路，所以被你杀掉。但这也可以理解为，因为她路，所以你看她不顺眼才把她杀掉吧？”
“所以你还是不懂啊。”姬钺十分费解，“为什么你会不懂……”
这种说法就像我本该理解一样。
理解这个跳脱常规的言灵师。
理解这个脱离常轨的杀人者。
“我说，无名。你在踩死虫子的时候，会感到开心吗？”
“……应该不会？”
“如果这只虫子刚刚叮了你一口呢？”
“那就……可能会吧……”
“对。所以你踩死它的理由，是因为它叮了你一口，而不是因为你看它不顺眼对吧？”
“但是，因为这只虫子叮了我一口，所以我看它不顺眼，然后踩死它。也可以这样解释吧？”
“当然不能，你是白痴吗。”姬钺不耐烦地骂出口，“听好了，看不顺眼这种情绪，跟爱或者恨一样，只会对同类产生。你那充其量只能算是厌恶或者烦躁，根本不是看不顺眼。”
“就是说……对待被杀的家伙，不会持有同类的自觉吗。”
“就是这样。”
现在，我总算能够理解姬钺的行为逻辑。
就像姬钺说的那样，他确实不是嗜好杀人的变态。
但毫无疑问，姬钺依旧是最恶劣也最无可救药的杀人者。
“我说……你为什么要杀人？”
“你是金鱼吗，记忆力只有七秒？”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斟酌着该如何表达，“一般来讲，就算真像那晚那样，顶多只会把那个女人揍一顿吧？再怎么说，杀人也太——”
“伪善。”
在姬钺的脸上又带上了那副残虐的笑容，他接着说到。
“那我来问一下你好了，无名，为什么你觉得杀人不好？”
“因为被害者的家人会伤心。”
“然后？”姬钺兴致盎然地看着我。
“会给周遭的人带来麻烦。“
“嗯，接着呢？”他弯起嘴角。
“会浪费社会资源。“
“还有呢？”最后，姬钺几乎要笑出声来。
“……”
“看吧，无名。从本质上来说，你和我根本是相同的。不过你现在还只是个半吊子。”
“我跟你完全不同……至少，我不会杀人。”
“否认也没用啦~还是说你觉得，在这里否认就能改变你的本质？还真是有趣，你只是个普通人吧？”姬钺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到底是是怎样的人生才会把你培养出如今的人格？”
我沉默了片刻：“这个时候，我是不是应该生气。”
姬钺一下子愣住，然后突然开始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真的，太棒了！无名！”
“……没这么好笑吧？”
“谁说的！超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擦干眼角的泪水，“好久没遇见像你这样有趣的家伙了。”
“……你开心就好。”
我只好如此回答。
“东西都吃完了，差不多该走了吧。”
结账之后，我和姬钺离开咖啡厅。
“接下来你去哪，回学校吗？”
“当然了。你呢？”
“不知道，不过我应该还会在这座城市呆一段时间吧。”
这家伙对天书没有兴趣，不过看起来，他也有着自己的目的。
“那就再见吧。”我开口道别。
“拜拜~对了，无名。”姬钺开口喊住我，“之前你问我，前两天是不是巧合对吧？”
“怎么了？”
“作为午餐的报酬，我就稍微提醒你一下吧。”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对我来说，确实只是巧合而已。那天我会选择那条路，只是突发奇想，只是突发奇想而已。”
“所以……只是巧合吧？”
“没错，对我来说是这样，只是巧合而已。不过，无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天你会从那条路上经过，这并不是巧合吧。”
“——！”
“被盯上的，是你啊~只能说你的运气太好，遇见了我。而那个女人运气太差，哈哈，也是遇见了我~”
“那还真是……多谢了……”
“好了，下次再见吧~”
姬钺在和我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被盯上的是我。
如果姬钺说的没错，事情似乎没有我想得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