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的下午，路无遥与队长相对而坐，他猜测了那么久的真相，听着队长说出来，比想象中单纯的多。
“只是诱饵而已，队长你真是小题大做。”路无遥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也不是那种不明是非的人，你说出来我又不是不会帮忙。”
队长轻轻点头，像是应允路无遥的话，可目光却一直看着沙发上的陈茉儿，眼神透着悲切。
吕则看看路无遥，又看看队长，突然开口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
队长抬头，露出一副困惑的样子，可只与吕则对视了片刻，便移开目光，手不知觉攥紧。
“认识你那么久，你对待任务向来是顺其自然，只有我和云御在乎任务何时完成。”吕则脸上古井无波，“你要和云御合作，自然双方都有打算。丢路无遥出去做诱饵，这是云御的风格，可你自己的打算你还没说。”
“而且上次与月冥接触的是路无遥，为什么要把陈茉儿也当做诱饵？”吕则继续说，“就算需要多个人充当诱饵也完全可以让凌霄和小白，他们有一定手段完全可以保护好自己和路无遥，而让陈茉儿只能拖后腿。诱饵不是你这么做的理由，至少不全是。”
“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路无遥不明白，他甚至没留意到自己站起身来，走到队长面前，直直地盯着队长看，迫切地等着队长说出答案。
路无遥盯着队长，队长也抬起头打量着路无遥。他俩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像这样近距离的对视还是第一次，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并非是队友同队长，而是更加对等的关系。
“我说我所作所为虽不能告诉你，但是为你好，你信吗？”队长终于出了声，露出一丝苦笑。
“你当然不信。是非对错，善恶好坏，只对自己有意义，你自己尚且看不真切，何况我这个旁人。”队长伸手捂住了双眼，微微倚靠在在沙发上，像睡着了一般，口中却传来细语，“吾非鱼，安知鱼之乐，我所作所为也不过是满足自己的私心而已……”
“我……想撮合你和茉儿。”
“什么？”路无遥满脸的不可置信，几乎是冲队长吼了出来，“你宁可说你把我和茉儿丢出去当诱饵，也要隐瞒的事情就是想当红娘？你哄鬼呢！”
队长轻笑着说：“你大可当我脑子有病，实际上如果不是吕则威胁要和你去问云御，我今天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路无遥一个字也不信，这所谓的真相堪比一个不入流的小说作者写的烂俗剧情，满是漏洞，可正因为这回答太过匪夷所思，他愣在原地，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吕则问道：“为什么突然想撮合他俩，你可别说是因为不满意我的决定，就自己给茉儿找了个对象。”
“就算是吧。”队长说。
（什么叫就算是？）路无遥看着队长一脸淡然的样子，怒火自心里涌了出来，不论队长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很讨厌队长此时的这份淡然，这份淡然，像极了那个曾经欺骗他的人。
但路无遥最终只是低下了头，说道：“我知道了。”
“不介意吗？”吕则看着路无遥，问。
“没什么。”路无遥摆摆手，“不过是队长帮忙解决终身大事，多大回事。我当然不介意。”
当然介意。当然不可能不介意。
云御想要完成任务，于是他就成了诱饵。队长不想和陈茉儿在一起，于是就来撮合他俩。
还有吕则，还有月冥，还有上杉见如……
他的想法从来不重要也从来不被人重视，真可笑，明明需要他，但却从不在意他。
为什么总是他呢？大概是因为他无能为力，所以无可奈何吧，真痛恨这份无可奈何……
吕则看着路无遥，叹气道：“路无遥，你现在这副模样，真是虚伪。”
路无遥甩甩手：“没有啊，我是真的不介意，你不要多想。”
“说实话。”
“我不介意。”
“说实话。”
“我不介意。”
“所实话。”
“不介意不介意不介意。”
“说实话。”
“你很烦耶！我都说了我不介意！”路无遥的耐心和理智被吕则一遍又一遍的“说实话”耗得一干二净，他终于忍耐不住爆发了，“你们要做什么要我做什么尽管说就好，我一点也不会介意的，这不就是你们要的嘛！”
“说实话。”吕则还是那句话，连语气也没变。
“实话实话实话……我的话是不是实话你真的在意吗，你只是想要我说出你想听的话而已！你想听什么，我现在心情不好感觉被背叛了求安慰？想听什么我说给你听啊！”狂躁的情绪盘踞在心头，如火一般灼烧他的血液，路无遥 彻底爆发了，埋藏心底的话，借着这股怒火一股脑全发泄出来。
“问那么多干嘛？想完成任务丢出去做诱饵的时候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想让我和陈茉儿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问我喜不喜欢？你们什么时候在意过我的想法，在你们眼里我不过一个可以被肆意玩弄的傻瓜！”
“唉，”队长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默默地看着路无遥发完脾气，才轻声道，“所以说，就是因为无遥你这么自以为是，我才不愿意说的。”
“是啊，我当然自以为是。”负面情绪犹如洪水，压抑过后一旦爆发，便再难收住。路无遥听见队长的话怒极反笑，“我不仅自以为是，我还懦弱我还怂我还不知好歹，反正我越是不堪才越能证——”
“咚——”路无遥的发泄只进行到一半，便被队长猛地抓住了衣领，来不及做出回应便被拉扯着撞到窗台上，他整个上半身都倾出窗外，全靠队长拉着衣领勉强维持着平衡。
口袋里的钥匙在挣扎中滑落出去，他下意识扭头看去，却只在眨眼间便失去钥匙的踪影，只能看见遥远的前方，细微的人影往来。寒风的呼啸声在耳畔直观地向路无遥证明自身的存在，他全身的重心全集中于队长抓住的那部分衣领上，上半身就像无根之萍随着衣领不断在队长手中摇晃。
身体上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但将死的恐惧却比任何时候都更真切，怒火在这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求生的本能令路无遥死死抓住了队长的手，不满与厌恶都被抛之脑后。
“如果不当诱饵，我就杀了你；不和茉儿在一起，我就杀了你；不冷静下来，继续这么大吵大闹，我就杀了你。”队长轻声说道，“如果我这么说了，那你可以坦然无愧地说，我们不在意你的想法，我们在肆意玩弄你。”
路无遥拼命抓住队长的手，再生不起反驳的想法，他看见身前的队长脸上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那平静中透出来的只有纯粹。理智上，路无遥相信这个人不会松手，可看见那纯粹的平静，路无遥本能地觉得对方松手一推也不过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可是我们并没有说过这些话，我若想要你死，你便有千万条命也活不下来。”队长缓缓把路无遥拉了回来，脚刚重新站在地面上便软了下去，被队长连忙伸手扶好。
“你们当诱饵的确危险，但你以为我是你和茉儿出院时遇到月冥才赶来的吗？除了云御伙同孟暮雪给你注射药剂时把我支开了，你和茉儿吃饭遇见月冥，你在巷子被那位病种揍，你扮成女性和那位病种周旋，我都在一旁看着。你怎么知道他们当时如果对你下死手，我不会提前出现？”
“至于撮合你们俩，我也只想着让你们陷入危难之中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如果你能由此心生情愫，我自然乐于见到。不然，我亦不会强求。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机会，也给你一个机会。但是你们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我从未插手强迫过。一切如何发展，能否如我所愿，归根到底还是得看你自己。”队长轻拍路无遥的后备，帮助他从恐惧中缓过来，“若要说唯一的强迫，也只是不愿让茉儿听到我们之间的谈话而已。”
路无遥终于冷静了下来，狂躁的情绪慢慢消退，他注意到队长说话时正看着躺倒在沙发上的陈茉儿，忍不住问道：“你……其实是喜欢她的吧，为什么你不自己追求，反倒试图撮合我俩。”
队长深深地叹了口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重，好像这个问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难以回答：“你又错了，第一我并不喜欢茉儿，我对她的感情与你一般，并无偏袒。其次……”
队长后退两步，看向路无遥，目光复杂：“茉儿有喜欢的人，你这么爱多想，不妨猜猜。”
“不是你吗？”路无遥问，“不管是在你在她面前时，还是对她提到你时，都比在我面前要特别的多。”
“特别是相对而言的，”队长却摇头否定了他的猜想：“你有没有想过，她并非是对我特别，而是你用来和我作比较的那位对象才是特别的？”
“我？”路无遥下意识说出答案，接着立刻反驳道，“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队长轻声说道，“这几日她对你如何，你难道不清楚？”
“可她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我……”路无遥说不话来，倒是一直没说话的吕则开口了：“的确，我也挺好奇的，论相貌，论智慧，论人品，路无遥并没有哪一点能及得上你，按理说陈茉儿喜欢的人的确不该是他。”
队长笑了笑：“是啊，相貌才智人品是很重要，先不论这些我是否真的胜过无遥，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及无遥的，这一点输了，就彻底输了。”
路无遥呆呆地问：“哪一点。”
“她遇见你比遇见我早，喜欢你也比遇见我早。”队长看向了路无遥，“你还没想起她吗？”
“她……”路无遥也看向昏迷的陈茉儿，这几日朝夕相伴，他已经对这张脸很熟悉，可是在这之前他有没有见过她呢？这么一个眼睛清澈，有些脱线，偷偷喜欢他的女孩。
可是任由路无遥竭尽脑汁，也无法从记忆里找出一丝一毫的印象。他记忆中，唯一一个说过喜欢他的人，就只有那位笑容张扬的女孩，而陈茉儿绝不可能是她。
“看来你的确忘了。”队长感到无比惋惜，“你总该记得上杉见如。”
“她不可能是她！”路无遥脱口而出。
“她当然不是她。”队长点头同意，“可你能与上杉见如相识相恋，却恰恰是因为她。”
因为她才与上杉见如相识……路无遥想起来是谁了，满足条件的只有一个女孩，一个他早就忘了长什么样子的女孩。
“人们总是会被眼前绚烂夺目的风景吸引，而忽视了路边寻常的美好。”队长叹息，不知是为路无遥还是为陈茉儿，“当初茉儿姐姐失踪，茉儿到处找她，结果在外地钱包被偷了，只好脱下外套，以卖外套的名义乞讨。然后……她便遇见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当街拉着小提琴卖艺，为她攒够了回家的路费。”
队长倒了一杯水，递给路无遥，说：“茉儿曾经说过，她喜欢那位男子不是因为对方帮了他，而是那天拉小提琴时的男子，迎着阳光落入她儿眼中，真的帅呆了。”
这句话很耳熟，上杉见如也曾经说过。狂躁的感觉逐渐退去，路无遥接过水杯，杯壁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路无遥闭上眼，回忆起那个下午蹲坐在路边的女孩，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是一位容貌普通，眼神异常清澈的女孩。
“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队长说。
“什么东西？”
“茉儿的日记。”
“那不太好吧，她说过不能让我看……”路无遥迟疑道。
“我也曾说过不能让你知道这些事，但你还是追问到底。”队长如往常那般笑道，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
路无遥只得乖乖起身，跟着队长走进房间。而吕则并没有跟上去，他走到陈茉儿身边，静静地打量陈茉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轻叹道：“可惜。”
——
“日记里是什么？”打开之前，路无遥问道。
“是证明，也是回忆。”队长回答。
路无遥不止一次见过陈茉儿拿这个日记本写东西，但是到今天他才知道这本日记是陈茉儿三年前遇到他时就开始写的，既然能把它带来异世界，日记肯定是在成为异乡人时便一直收藏在身上，这足以证明它对少女而言有多么珍贵。
日记旁边还放着陈茉儿的手机，队长把手机递给路无遥，说道：“其实茉儿与你还见过一次，你搬去另一座城市时，她根据你发的消息，买了和你一起的票。不过你没有坐到终点，而是提前下车，手机也落在了车上，她拿着你的手机想要还给你，却再也没有找到过你。”
“直到机缘巧合，我成为异乡人与她再见，可我却早已经忘记了她……”路无遥喃喃地接道，觉得自己要多混账有多混账。
路无遥打开了日记本，本子使用的时间已经不短，翻阅时明显能感觉到纸质已经软化，但是主人却保管地很好，除了颜色已经有些泛黄以外，本子非常干净整洁，看不见一丝褶皱和灰尘。日记的内容也记得很认真，少女的字迹娟秀，一个个蝇头小楷整整齐齐地排列在纸上——
“这次出去找姐姐，钱包被偷差点回不来了，还好有两位好心人帮忙，那位小哥拉小提琴时专注又认真，在阳光下好像比阳光更耀眼，帅呆了！”旁边贴着一张路无遥与上杉见如的合影，那应该算是他与上杉最初的合影，比上杉强拉着他自拍的那张更早。
下一页也贴着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站在室外向室内拍的，室内坐着的就是路无遥和上杉见如，没记错那是两人的第一次约会。旁边记录着：“今天又看见了之前帮忙的小哥，听他的朋友说他叫路无遥，他和那位姐姐好像是在约会啊，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真幸福。”
……
“遥哥今天没有和那位姐姐在一起，和他的那位朋友在做兼职，餐厅里的服务员……我进去坐了坐，可是遥哥好像没认出我来……”
……
“今天遥哥去了图书馆，借走了一本小说，我问了下，他借的那本小说叫《献给阿尔吉侬的花束》，不知道遥哥为什么突然会看这本书，我也借了一本，一会看～”
……
这根本就是一本《路无遥观察日记》，路无遥一页又一页翻阅它，看着里面记载的有些连自己都记不清的往事，抚摸那些被抓拍的瞬间，都比女孩宛如珍宝般保存在此。原来……在自己视上杉见如为目标的时候，自己也被人偷偷放到了心底里，一直喜欢着，暗恋着。
她很单纯，除了眼睛澄澈别无他长，紧张了会结巴，很弱小也很执着，执着到三年来路无遥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她还是喜欢路无遥。可惜和上杉见如比起来她实在是太普通了，就像队长说的，人们总是会被眼前绚烂夺目的风景吸引，而忽视了路边寻常的美好。所以路无遥眼里只有上杉见如的绚烂，上杉见如的张扬，上杉见如的潇洒，而陈茉儿就像路边一株普通的茉莉花，路无遥“刷”地就越了过去，根本不曾留意过。而这株花却在自己走过后，还一直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望着自己。
路无遥感觉自己好卑劣，好无耻，好过分，好讨厌这样自私的自己。
可是……
好温暖啊……
路无遥摸着在自己的心口，心脏就像过去二十多年一样跳动，可路无遥觉得它跳的比过去这二十多年更有力，就好像当初他第一次见到上衫见如时，就好像当初上衫见如踮起脚尖亲他时。
他的世界里原本充满了阳光与笑容，遇到上杉见如后，阳光更盛，笑容更美。后来上杉见如离开，他一直认为那些阳光都是别人的，那些笑容都是虚假的。但现在陈茉儿让他发现，原来阳光和笑容一直在，只是自己从来没有留意过。
——可它们一直都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