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杉,你最近……”约会的时候,路无遥迟疑着开口问道,“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经济上有什么困难?”

今天早些的时候,卓一离给路无遥发了条消息,大意是他偶然看到上杉见如在某家店里卖一件饰品,挺正常的事。

——如果那件饰品不是卓一离曾经陪着路无遥逛了一天商场才选中的话。

其实路无遥也隐隐注意到有些不对,最近每次见面,上杉见如的表情越发憔悴,已很少再见她张扬的笑容。路无遥每次问,她都打着哈哈“昨晚没睡好”“今早没吃好”“打工太累了”敷衍过去。

可是上杉见如一向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没酒明朝醉的姑娘,和路无遥认识的那些日子,有钱两人一起吃大餐,没钱她就自己做大餐。路无遥不记得在上杉见如租的小屋里品尝了多少美味佳肴,又不得不咽下多少黑暗料理。说她打工,路无遥信;但说她为了打工耽误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路无遥觉得自己要是相信这种鬼话,简直对不起这几天他在卫生间吐的五仁饺子跟可乐麻辣烫。

“安啦安啦。”尽管脸色憔悴,但上杉见如仍旧是一副洒脱模样,“最近缺钱嘛,谁不缺钱,过段时间就好了。”

“阿离说看见你在商店卖我送你那条项链……”路无遥说。

“啊?被他看见了?”上杉见如惊了一下,随即又甩甩手说道,“算了,最近的确遇到些事,不过跟傻遥你没关系。”

“可是——”路无遥说道,“我是你男朋友啊?”

“我也没说你不是啊。”上杉见如扶额,轻叹,“但这件事我自己能解决的……嗯,会解决的。”

“嗯?傻遥?”路无遥突然就不说话了,他的眼睛一直盯着上杉见如看,盯得上杉见如心里发怵,不由得伸手在路无遥眼前晃晃,“傻遥?傻遥?怎么,真傻了?”

“上杉见如,我喜欢你。”路无遥突然说道。

上杉见如楞了一下:“我知道啊。”

路无遥没理会上杉见如,继续说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张扬的笑容,我喜欢你同情别人的善良,喜欢你决不放弃的开朗、坚强,还有直面坏人的潇洒……”

“你真的好耀眼,你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厉害也比我乐观,我在你面前一无是处,我在你面前就像个弟弟一样,就算你答应做我女朋友,我也觉得只是姐姐宠弟弟,顺着弟弟开玩笑一样……可我不想做个弟弟,不管你怎么看我,我就是喜欢你,我想当一个能与你并肩站在一块的伴侣,”路无遥鼓起勇气,大声向他喜欢的女孩作出真正意义上的告白,“一个跟你平等的,能让你依靠的,能携手并行的伴侣,而不是一个……一个排解寂寞的玩伴”

“哈?”上杉见如一开始还听得很认真,若有所思,但直到路无遥最后一句话说完,她脸上显出了一丝诧异,扶着额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不是……弟弟?玩伴?傻遥你整天都在想的什么?你这么玻璃心的吗?”

“我……”路无遥张口想辩解,却被上杉见如没好气地一口打断:“闭嘴!”

上杉见如抬起手,路无遥以为她又要戳自己了,吓得往后一躲,却还是被少女扯着衣领拉到了自己的跟前,近距离看着对方银牙紧咬,一字一顿地冲自己说道:“听、好、了、路、无、遥,”

“我——”上杉见如说一半又顿住了,然后不耐烦地抛出一句,“算了懒得跟你废话!”

接着,在路无遥充斥诧异和无措的目光中,她伸手揽过路无遥的脖子,踮起了脚……

“唔……”路无遥刚发出声嘴就被堵住了,嘴唇上传来柔软的感觉,还有一点点干燥和冰凉;鼻子和她的脸紧紧贴着,闻着似有若无的香味;他能看见紧挨着自己的上杉闭上了眼,眼睫毛长长的;还有胸前的那一份柔软……

“初吻都给你了!”在分不清算长算短的时间后,上杉见如推开了路无遥,脸上带着从未有过的绯红,“现在还怀疑吗?”

“不怀疑了!不怀疑了!”路无遥连连说道,“可是……”

“可是什么?”上杉见如瞪了路无遥一眼,“接吻还不够?非得我把你衣服扒了?”

“不是……”路无遥毫不怀疑上杉见如做得出来这种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我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上杉见如语气变轻了许多,她抬头望天,缓缓说道,“我还记得那天我们初见,你一脸的不服气,什么都写在脸上,幼稚得我想笑。那天阳光正好,你迎着阳光拉琴,专注,认真,陶醉。真的非常帅气,当时的你,才是真正的耀眼。”

“我当时就在想,完了我可能是一见钟情了,这样下去我岂不是会变成那种满脑子恋爱跟男神的花痴女?不行不行,这有违我的形象。所以我跟你说了有缘再见,我想啊,如果我真的跟你有缘再见了,那花痴就花痴吧,我用绳子绑也得把你绑成我的人!”

“结果还没过几天,你自己倒打电话过来了。”上杉见如扑哧笑出了声,“你说我潇洒帅气,自由张扬,但在我思前想后,犹豫迟疑的时候,反倒是你,明明只有一面之缘,都能搞到我的电话,虽然电话里怂得不行……我当时就决定了,恋爱脑也好花痴女也好,这辈子死都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的。”

“真……真的吗?”

“是啊,傻遥,要知道。一辈子那么长,就算是再平凡再普通的人,也一定会遇到那么一刻,帅得惊天动地,无与伦比,让人为之倾心。你说我是你眼中特别耀眼,”上杉见如顿了顿,抬手抚上路无遥的脸颊,眼中柔情似水,很认真地对路无遥说道,“对我而言,路无遥同样是无可比拟的人,是最让我着迷的人。”

“既然这样……”不可否认,今天是路无遥认识上杉见如以来最高兴的一天,但激动之余,路无遥还记得自己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最近发生了什么呢?”

“不是不肯告诉你,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自己的事,就应该我自己解决,如果因此影响到本来没关系的人,对我而言就像博取同情一样,跟站在道德高处要求别人付出没什么两样。”上杉见如咬着唇,轻轻说道,“傻遥,我考的学校很一般,不聪明,也没什么特长,人际交往也比不过阿离,这份骄傲这份尊严,是我唯一能拿出手的。”

“我也不能告诉吗?”路无遥轻声问道。

“……”上杉见如沉默了,她看了路无遥许久,仿佛下定决心般张了口,“母亲前不久查出得了白血病,需要钱做手术。”

“我借你!”想也不想的,路无遥脱口而出。

“不要。”上杉见如也是脱口而出,语气很快又低了下去,“我知道你家境比我好很多,但我不想亏欠别人,你也不行。”

“那……”路无遥问,“伯母的病情呢?”

上杉见如又沉默了,许久后才缓缓开口说:“钱已经筹集了不少了,只差一小部分就行。”

路无遥不知道上杉说的“一小部分”是实话还是谎话,但他知道上杉是绝不肯随随便便接受自己的帮助的,他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那,打个欠条吧?”

“嗯?”上杉抬起了头,看向路无遥。

“你不是说只缺一小部分了吗,那我先借你,先把伯母的病治好再说。”路无遥掏出银行卡,递到上杉见如跟前说,“然后再谈还钱的事,你什么时候把钱攒够什么时候还我,如果你愿意,要加上利息也行,总之伯母的病治好了,你要攒钱也没了后顾之忧了吧。”

“那……如果我还不起呢?”

“还不起……你就把自己赔给我。”路无遥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刚说完就连忙摆着手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我就是这个意思。”他摆手摆了半天,细思之后,又说道。

“哈?你这是趁火打劫吧?”上杉见如捂着脸,嘴角却在上扬,“不过话说回来,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啊,一年前你要是这么会撩,我就……”

“你就先向我告白了?”路无遥妄想道。

“想得美!我一定先干掉你,然后殉情!”上杉见如露出张扬的笑容,手指狠狠戳在路无遥眉间。

“谢谢。”在路无遥龇牙咧嘴一脸夸张地捂着额头时,上杉见如接过了路无遥的卡,轻声道,“傻遥你最好了。”

“不客气。”路无遥说,“我们现在就去医院吧?”

“你先去换身衣服吧,我在医院等你。”

“嗯?不一起吗?”路无遥诧异道。

“我也是个女孩子啊,第一次带男朋友去见母亲,就算你不准备准备,你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和母亲打好招呼,让她老人家有个心理准备吧。而且……”上杉见如脸一下子变得很红,声音细若蚊蝇,“我也得提前和她老人家说好,别揭我短什么的。”

“不你这么说了我觉得必须得跟你一起去听你母亲揭你短啊……”

“去死!快走了!”上杉见如嗔怒道。

“好好好。”路无遥被上杉见如推着,扭头说道,“对了,那张卡的密码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真巧,我的密码也是呢。”上杉见如笑道,“我母亲的病房是市医院住院部的707房,要打扮得帅帅气气的来哦,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拉小提琴时那么帅!”

“一定!”

“还有。”上杉见如挥着手,捏着路无遥给她的那张卡,“我说了,我这辈子不会让别人把你抢走的,这笔钱,在我跟你结婚之前,我一定会跟你还清!”

结婚啊……路无遥想到这,心中满怀期待,笑着对上杉见如挥手回应:“行,约好了!”

约好了!

这是他跟上杉见如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回到家,父母见路无遥兴致勃勃,不由得好奇问了句,在路无遥说清缘由后,两人都发了火,一口咬定路无遥被骗了,让路无遥赶紧去银行把卡挂失。他不肯,一开始是反驳上杉不是这样的人,接着就形成了争吵,最终以母亲一巴掌打在路无遥脸上结束。路无遥愤愤地摔门冲出了家,打了车直奔市医院。只要把上杉带回家,父母自然就知道他们错了。路无遥是这么想的。

在他的要求下,司机抄了近路,很快就到市医院。他找到707号病房,看到里面的确躺着一位老人,只是不知为何上杉并不在,他看着正睡着的老人,不好意思打扰,心想上杉可能缴费或者办别的手续去了,便安静地坐下等。

他等了整整一天。

最后一直等到了老人醒来,看着身边一直坐着一位不认识小伙子,不免有些疑惑和对方打招呼。路无遥只是礼貌地笑笑,拒绝了老人的询问,起身离开了病房。

路无遥感觉心里很难受,好像塞满了东西,伤心,不满,失望,愤怒……种种负面的情绪胡乱地揉在一起,然后塞进了他的心里。他不禁想要找个人倾诉,可是回家面临的必定又是一顿冷嘲热讽,想来想去,只剩下了卓一离。

出乎意料的是,连卓一离他联系不上了,就好像两个人约好了一起消失一般。路无遥不敢相信,于是联系了卓一离的家里,这次总算是联系上了,对方的话却让他更不能接受——

“小卓?他不是去找你了吗?中午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呢。”

这次那些负面情感统统都消失了,唯有绝望依旧盘踞他内心每一处。

路无遥和上衫见如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很迟钝很傻,但现在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是啊,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呢?靠着张照片就能在那么大一座城市里找到一个人,亏他还一直相信他与她真的很有缘分。她说她很感动路无遥一面之缘就能弄到她的电话,可弄到电话的是卓一离不是吗?

换衣服也是借口吧,哪怕自己硬要跟着来,她也一定准备了其他理由支开自己,实在不行,让自己陪陪老人,她去交钱,然后完全可以直接甩掉他。就算再不济,也只是帮一个老人交了手术费,于她而言并没有任何损失,到时候随便编个理由不让路无遥见她母亲就行。

——

那晚路无遥回家时,不出意外地被父母连番责备,不过这些他都不在意了,他只知道自己原来真傻,那么地相信上杉见如对他说的话,那么地相信上杉见如带他做的事,相信和上杉见如有关的一切……

我曾经,是那么地相信你啊……

路无遥讨厌上杉,因为她欺骗了自己;路无遥讨厌卓一离,因为他利用了自己;路无遥甚至讨厌父母,因为在自己最难受的时候,他们对他只有指责和谩骂,完全没有体谅一下他的心情。路无遥最讨厌的是自己,讨厌自己的愚蠢,和对别人的轻信。

大学毕业那年,他选择了一个外地的单位,在自己的空间微博朋友圈等上面说自己要走了,有许多人回复问他怎么了,说舍不得他,还说要走不如来自己的城市。但是当他孤零零地到了火车站时,一个熟悉的面孔都没看见,只有一个小姑娘很自来熟地和他聊天。而也正是这个小姑娘,在他下了火车买东西发现没带手机,准备回去拿时,透过窗户看见她在火车里大大方方地从桌子取走了手机,然后起身离开。

从那以后路无遥便彻底绝望了,他没有去找那小姑娘理论,而是在丢掉手机后把过往的一切都抛弃掉了。他没有再联系之前的朋友,也没有结交新的朋友,独自一人居住,独自一个人工作,不管做什么,都是独自一人。在新的地方,他还是爱笑,爱吐槽,但不再接受来自别人的任何提议,不管是想要联系方式交个朋友也好,被邀请参加聚会也好,全部都拒绝。

路无遥觉得这样挺好,这样就没有人能欺骗自己了,也没有人能够伤害自己。虽然这样的生活很无聊,让他感觉每一天都好像是前一天直接复制粘贴过来一般,但有句话不是说的好么?平平淡淡才是真,安安稳稳才是福。何必去追求其他的?

一直到现在。

路无遥站在小巷里,看着陈茉儿抱着队长哭泣撒娇,队长轻拍陈茉儿的头安慰。他感觉这真的好和谐,虽然队长似乎有事瞒着他,陈茉儿很脱线而且很不可靠。可是路无遥能感觉到,这俩人都是真心对他好。路无遥不相信感觉,但他相信他们俩,也只相信他们俩。所以路无遥由衷地想要祝福他们,队长不像他,陈茉儿也不是上衫见如,他们在一起,一定会过的很幸福。

曾经路无遥不相信幸福,但是现在他希望世界上有幸福,尤其希望队长和陈茉儿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