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痛——”

“来人,把他按住!我去开点荌固醇。”

“痛——”

“澈邈已经去了……话说他这是疯血症的症状吧?我十几年没听说过有人得这病了。”

“痛啊——”

“不止,疯血症,灼流感,绝疫,他血液里检测出了十几种不同的急性传染病的病毒。”

“他怎么做到的!”

医生的话听在路无遥耳里似乎被放慢了数倍,虽然能听清,但是他思维却有些跟不上,很难去理解是什么意思。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去思考医生什么意思,商场中昏迷后他是被疼醒的,疼痛感席卷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在熊熊燃烧,他拼命地挣扎,从床上滚到了地上,踢翻了了椅子,推倒了输液架,连那张金属床都被他撞歪了几寸。病房中他歇斯底里,癫狂得如一个疯子。

看护的护士被吓坏了,匆匆逃出病房,之后来了两位医生,一起用力才把路无遥按到在床上,用皮带将他手脚都给绑住。路无遥仍在拼命挣扎着,床在身下嘎吱作响,不断颤动。

“啊——我——痛——唔……”路无遥撕扯着嗓子,发出混淆难辨的声音,像野兽的嘶鸣。医生只好又塞了一团纱布进他嘴里,防止他咬到舌头,本就含糊不清的声音变得更加模糊。

“澈邈怎么还没来,这样下去他会休克的。”一名医生说道。

“荌固醇的手续麻烦。”为路无遥塞纱布的医生摇了摇头,说道,“不过疯血症的痛是阵痛,不会休克,开荌固醇也是为了缓解之后的痛苦。”

那医生看了看路无遥,口罩下不知是什么表情,只能看见他目光带着同情:“可怜他了,这样子我看着都疼。”

路无遥能听见医生的话,却难以回应,他不知道医生说的阵痛会持续多久,体内流淌的血液似乎都变成了刀子,一寸寸切割血管。强烈的痛苦让他快忘了身体健康无碍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耳旁钟表的滴答声听起来漫长极了。

“药来了,准备注射。”仿佛漫无止境的等待中,路无遥终于听见有人匆匆推门进来,应该便是那位叫澈邈的医生,两位医生同时帮忙按住了路无遥的手臂,以方便澈邈的动作。

“放轻松,”澈邈在路无遥耳旁安慰道,“你的情况虽然少见,但现在医疗技术比以前高很多,配合治疗,一两个月就能痊愈。”

荌固醇的药效并没有路无遥期望的那么好,注射之后痛苦虽然没有进一步加剧,但仍在持续折磨着他,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才略有好转。等路无遥逐渐平静下来,医生们才为他解除束缚,并帮忙盖上被子。

“呼……呼……”疼痛消磨了路无遥太多精力,此刻就连呼吸都倍感疲惫。他如今浑身都是冷汗,打湿了衣服,黏在身上带来阵阵瘙痒。

路无遥浑身无力,没法挠痒,更别提把衣服换下来,索性闭上眼睛,放空思绪想睡一会。光晕透过了他的眼皮,拉长变化出各种模样,如同一个旋转的万华镜,呈现出光怪陆离的景象,就像小时看的水墨动画,变幻莫测。其中仿佛还出现了几道熟悉的人影,只是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澈邈,你……严肃,绝役……特效药……”

“……血液检测……生物功能异化病毒……存在……”

耳旁似有若无地传来几位医生的谈话,但路无遥的意识在光晕的变化中越来越模糊,那些话左耳进右耳出,路无遥并没有深思,逐渐陷入沉睡。

“不可能……百分百……我们……遗书了。”

“……血液……刀刃……月冥……”

“月冥……月冥……”半梦半醒间,路无遥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好耳熟……”

“嘻嘻!”

那毒蛇般笑声猝不及防地从回忆中涌了出来,路无遥猛地睁开眼,光刺入双眼,那种迷糊的感觉如浓雾被狂风吹散,路无遥攥紧了拳头,认真聆听医生们的对话。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还记得那个被月冥传染的病人,当时我们做了一整天的换血手术才才把他救下来,你确定这位病人体内存在的病毒和那时一样?”

澈邈回答道:“一模一样。”

三位医生沉默了一会,另一位医生喃喃地说道:“体内存在生物功能异化病毒,身体却没被病毒改造,也没有传播给别人,或许……”

“现在不行。”澈邈说,“我试着将他的血液注射进一只小白鼠体内,但没过多久,那只小白鼠体内的血液就变成刀刃穿透了它的身体,目前病毒似乎只有在他体内不会产生变化。”

声音沙哑的医生说:“就算这样也是不容忽视的发现,他或许会成为我们研究出生物功能异化病毒解药的希望!”

“我们还不知道他对这件事知不知情……”澈邈压低了声音,“但不论如何,在研究有所进展之前,我们得把他留在医院里。”

接下来医生们的声音逐渐压得更低,路无遥无法听清,不过想来也是讨论怎么让他留下来配合研究之类的。

“呵。”路无遥在心里自嘲道,他对自己能免疫病种的病毒这件事并不意外,只是对医生们要压低声音瞒着他这件事有些不满,明明是要利用他,却又不想让他知道。

不过不能怪医生们,来到这个世界半月有余了,他也清楚那所谓的生物功能异化病毒对这个世界的人意味着什么,换成他是医生也一定不择手段也要把自己留下来。怪只怪他不够小心,上了那女人的当,结果送来医院被医生发现。

“等一下。”路无遥突然楞了一下,意识到不对劲,“我为什么会被送来医院,那女人那么聪明,怎么可能失误让我活下来?我被送来这医院才是她的目的?为什么?”

“对了,我记得她迷晕我后还给我打了针,一定就是医生刚刚说的疯血症灼流感什么的病毒,这医院刚好接触过被月冥感染的病人,她是为了让医院发现我能免疫病毒……为什么?想造福社会,需要这么麻烦?”

“但她不想让我死,所以她跟月冥不是一伙的,还是说,月冥他们发现我能免疫病毒,所以想办法把我送来这医院,想知道原因?”之前一直和陈茉儿躲避堕落种,路无遥的精神绷得紧紧的,正如那女人说的,过犹不及。如今刚从昏迷中醒来,虽然经历一番剧痛,但也算好好休息了一下,思维比之前清晰了不少,也冷静也不少。

“我记得我昏迷前那女人好像还夸过我?明明她成功迷昏了我,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此一举说些废话?她……叫我路无遥,不是路无,是路无遥,她知道我叫路无遥!”路无遥心中响起一声炸雷,“陈茉儿没有看错,她就是孟暮雪!”

“呵。”得出结论没多久,路无遥又轻笑出声,就算知道是孟暮雪又能怎样呢,这或许还是对方故意透露给自己的,本以为他与孟暮雪是一队的,结果其实对方也在算计自己?队长的失踪说不定也跟这事有关。最终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任人算计。

算了……不想了……不想了……不想了……

路无遥攥紧的手默默松开,谁都在瞒着自己,谁都在算计自己,他不想再想那么多了,不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他累了。

“他醒了?”听见路无遥的轻笑声,医生们停止了交流,澈邈疑惑地看向路无遥,却见这位病人仍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哦,或许是说梦话吧。”一位医生不以为然地说道,“他刚送来时,昏迷中也一直在喊着上杉上杉的。”

“上杉?”澈邈疑惑道,“是一直守在病房外那位姑娘?”

“应该是吧?为了防止感染,隔离病房外人不能随便进来,真亏她能一直守在那。”医生叹道。

“嗯,她当时昏迷中还抓着块衣角,”澈邈点头,“听说是昏迷时一直抓着病人的衣袖,别人怎么也分不开,又怕扭伤到他们,只好找了把剪刀给剪掉。”

“青春真好啊。”医生感慨,“我也想要一位我生病时一直守着我的姑娘。”

路无遥没吭声,医生们说的人想也知道是陈茉儿,他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如果连与自己同样是新人的孟暮雪都在算计自己,比他更早成为异乡人的陈茉儿是不是也有什么瞒着自己?

思考中,路无遥的目光落到了衣袖上,那的确有一处弧形的缺口,显得突兀无比。他不由得联想起一个场景,自己昏迷倒在地上,女孩支撑着残存的意识,趴在地上紧紧抓着他的衣袖,一直呼唤着他,直到自己也陷入昏迷中。

一阵愧疚涌了出来,路无遥揪紧衣领,回忆起逃亡这几日陈茉儿的行为,从无质疑,从无怨念,也从未闹过脾气,怎么看都是一个安静纯真,乖巧懂事的女孩,找不出半分可疑的地方。如果不是她,自己第一天就被月冥抓住了。

“可是……”路无遥把胸口的衣服揪得更紧了,“为什么她现在不在这里呢?为什么孟暮雪只给我注射了病毒而没有给她注射呢?当时在商场,她真的没有感觉到孟暮雪的恶意吗?”

思绪又乱了起来,在心中仿佛化作了狂风暴雨,有人屹立其中,像是孟暮雪,又像陈茉儿,还像队长,像吕则,像云御,像所有他认识的人,他们站在其中,指着路无遥嘲笑着,那笑声混合着风雨声,连绵不绝。

“啪!”路无遥一下子推倒了床头的柜台,上面的东西哗啦啦落了一地,也就在这时,路无遥看见了医生们所说的那个女孩,这处病房有一处巨大的玻璃窗,女孩就一直站在窗外看着里面,只不过路无遥躺在床上,视线都被床头的柜子挡住,看不见女孩。

那扇透明的窗外,陈茉儿倚靠在窗沿上,她的双眼红肿,其中不满血丝,失了以往的清澈。她的马尾也早已散开,乱糟糟地披在肩上,无比油腻。脸色苍白,好几处都沾着灰尘——但,她的脸朝着这,朝着病房里的路无遥。发现路无遥在看她时,少女勉强抬起手对他挥了挥,露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那笑容只在路无遥眼前绽放了一瞬,紧接着少女便合上了双眼,昏倒在窗沿边上。

“医生!医生!”路无遥急了,他指着陈茉儿,一边大喊着医生一边试图从床上爬起来,可刚从床上坐起,就感觉身体一软又摔倒在地上。幸好随着他的喊声,医生也注意到了陈茉儿异样,匆匆走出病房。

“别紧张。”澈邈把路无遥从地上扶起,说道,“她应该只是这段时间太疲惫了,看你醒来精神放松所以倒了下去,这里是医院,不会有事的。”

路无遥没理会澈邈的安慰,他一直看着窗外,直到两位医生去把陈茉儿扶走,他才松了口气。说起来,路无遥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副邋遢模样的陈茉儿,像个乞丐一样。她的模样虽然不算美丽,但一直都是干干净净,精精神神的……不,也有例外,路无遥逃跑那晚,她衣服没穿好就追出来了,看起来随便极了。也是在那个夜里,吕则开枪想打断路无遥的腿,被陈茉儿推开……

还有,云御扮鬼吓人那晚,他、孟暮雪还有陈茉儿都被吓得不轻,孟暮雪下意识逃出房间,但陈茉儿听见声音就冲了进来,然后扶着他一起逃……

巷子里那次,也是陈茉儿奋不顾身去偷袭津辛……

狂风暴雨消失了,路无遥感觉脸上有什么湿润的东西划过,痒痒的。他认真地盯着窗外,看着陈茉儿被两位医生扶着渐行渐远的身影,喉咙微动——

“谢谢。”

雪白色的病房中,传出一道细不可闻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