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伊璇湖为吕则处理好肩膀的伤,吕则微微顿首,说道。

“客气。”伊璇湖说话的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你不会是直接一盆水泼醒她的吧?”路无遥侧头向陈茉儿问道,伊璇湖被陈茉儿拉来的时候肩膀以上都被淋湿了,秀发凌乱地粘在一起,水顺着发丝滴下,在漂亮的锁骨上快活地游走,睡袍的衣领部分也被浸湿了些,隐隐透着底下的肩带和肌肤。路无遥偷偷给陈茉儿竖了个大拇指。

“不是的。”陈茉儿却摇了摇头,说,“伊姐姐自己接了杯水淋的,她说这样清醒些,治疗的时候可不能迷迷糊的。”

给吕则包扎好后,伊璇湖冷着脸看向云御,后者吓得连忙挥舞着自己的双手,他的手几乎被剐了一层,缠在上面的绷带被血彻底染红,一丝洁白也不见,像是戴了双血色的袖套:“我是伤员!伤员!”

“下次,拔那。”伊璇湖转回头,指着云御说话的嘴对吕则说。

“好的。”吕则点头,抬手想抚摸肩膀,却被伊璇湖挥手打开,他甩甩手,说,“下次他再咬我,我会先把他嘴里的牙拔掉的。”

“这个,怎么办?”伊璇湖轻轻按压虎口,看着地上那团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的东西,问道。

“烧了不知道会不会产生什么有毒气体。”吕则想了想,“楼下有冷藏室,一会丢冰柜里,加满水冻住。”

“睡了。”伊璇湖手伸到嘴边打了个呵欠,走到门口又停住,她看着路无遥,半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开,“腿?”

路无遥低下头,看见腿上原本洁白的绷带微微有血渗出来。他再抬起头,伊璇湖还是那副被水淋湿了令人遐想的模样,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直直地盯着他,却让路无遥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是他!他装鬼吓我,让我不小心摔倒了!”路无遥第一时间指向云御。

“小子你卖我!”云御气急败坏地叫道。

伊璇湖还是没说话,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口气,胸口一阵起伏,不过现在却没人有心情欣赏。云御一边摆着手一边慌张地后退:“对不起我就是开个玩笑,医生你消消气,气坏身子不好,我错了我……”

说话间他已经退到窗边,他转头望了眼窗外,又看看伊璇湖,毫不犹豫就从窗口跳了出去:“我还有事先走啦!”

“这贱人好像特别怕伊姐?”路无遥小声冲陈茉儿说道。

“云御哥哥什么也不怕。”陈茉儿也小声地回答,“除了队长哥哥和伊姐姐。”

“为什么?”路无遥有些诧异,“我觉得队长和伊姐人挺好的啊?”

陈茉儿认真地说:“因为他打不过队长哥哥,而如果被人打了得靠伊姐姐来治疗。”

“躺、好。”伊璇湖指着床,一字一字说得很重。

路无遥余光瞥了眼床上那一摊呕吐物,努力保持微笑:“好的。”

一小时后。

今晚对路无遥真是特别的一晚,被血眼的怪人追杀,大半夜被贱人换上女装扮成女鬼来吓唬,都比不上此刻和女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当然是双人间。俗话说祸福相依,腿上的伤势加重带来的福就是需要有人照顾,尤其是专业的。妹子穿着洁白的小裙子,动起来像风中变化的云,她给路无遥盖好被子,看见路无遥盯着自己,脸上少有地流露出淡淡的红晕。

“该睡了,遥哥。”专业护理陈茉儿伸手按下床头的开关,“啪”的一声,房间黑了下去,云和红晕便都看不见了。

“哦。”路无遥听话地应道,翻了个身过去,背对着陈茉儿的床。

房间虽然暗了下去,可路无遥看见墙壁仍反射着淡淡的光,过了好久也没有熄灭,同时身后还一直传来“沙沙”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路无遥忍不住翻了身回来,好奇地问道。

“呀!”陈茉儿坐在房间的桌子前开着台灯写着什么,路无遥突然的声音让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好一会,才借着台灯的光把一本封皮精美的本子举给他看,“写日记。”

“哈?”日记这个词对路无遥来说还真是个很遥远的词汇,他愣了半天,才说了句,“挺好的,写日记是个好习惯。”

“没有啦。”陈茉儿挠挠头,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有一年多没写了,最近才重新开始的。”

“为什么呢?”路无遥问道。

“打听女孩子隐私可不好。”陈茉儿放下日记本,煞有介事地说,“会找不到女朋友的。”

“求别说。”路无遥在黑暗中捂住了脸,“前女友是我一生的痛。”

“呼,”陈茉儿轻轻呼出一口气,提笔继续在本子上书写,“不早了,遥哥睡吧。”

“唔……睡不着。”路无遥闭上眼,过了一会又睁开,过去每天都要忙到凌晨以后才能休息,如今成为异乡人一下子什么事也不用做,他的生物钟还没能习惯过来。

“那我给遥哥讲故事吧?”陈茉儿放下笔,手轻轻拂过日记本的前页,日记的前半部分鼓鼓的,里面除了文字,似乎还塞满许多别的东西。她看着日记本,想了一会,轻轻地开口了,“从前……”

“嗯。”路无遥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兔妈妈有三个孩子……”

“茉姐。”光听了个开头,路无遥就打断了对方,认真地说,“我严重怀疑你说你满18岁了是谎报年龄。”

“遥哥请你弄明白一件事,”陈茉儿也认真地说,“我是在讲睡前故事,目的是为了让你睡着,而不是让你听故事。”

陈茉儿说得好有道理,路无遥无言以对。

于是陈茉儿继续讲,从大灰狼扮成兔妈妈唱起“小兔儿乖乖”却被小兔子识破,到大灰狼一口气吹垮塌了茅草屋木头屋却吹不跨砖瓦房,再到大灰狼吃了小红帽和她外婆却在睡着时被猎人一剪刀剪破肚皮救出小红帽和外婆——这大灰狼还真够可怜的。

安静的异乡之夜,陈茉儿缓缓地讲述着耳熟能详的童话故事,大灰狼在她轻柔的声音中从森林来到平原,去往村落,遇见了小兔小猪小红帽,宛如一个停不下脚步的旅人——就像异乡人一样。

路无遥对自己成为了所谓的异乡人还是没什么实感,每天醒来总感觉仿佛还在原本的世界,得为工作发愁,得考虑每天的安排。现在的日子舒适惬意,队长和陈茉儿对他也都很好,生活很自在,可他还是想回去。

“爸……妈……”路无遥把头埋进被子里,陈茉儿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他想起以前母亲也给他讲过睡前故事,可自从一年多以前离家出走后,他就再也没有听过父母的声音了,他每天都犹豫过要不要回家,可每天都放弃了。一想到回去后迎接的可能是父母的失望与责备,他就恐惧。可如今知道自己或许再也见不到父母,他终于后悔了。

路无遥低声地啜泣着,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地,仿佛被子中是与这个异乡所隔绝的又一个异乡,他在其中忍不住地颤抖着,想起队长今早说的话,想到自己再也回不去,爱的人,恨的人,自己认识的人,认识自己的人,都将是无法再见的人。

更可怕的是,路无遥忍不住在想,终有一天自己会接受这一切,也必然会接受。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饶是现在再怎么难受,再怎么不舍,但随着距离以前的日子越来越遥远,万般思绪最后只会剩下思念。就像他曾经很恨一个人,许久不见,那种恨意最终却越来越淡,他甚至不想承认自己有时候还有些想那个人。

这种感觉就像背叛了当初的自己一样,而现在他清楚未来某一天的自己也终会背叛今天的自己,他此刻由衷恐惧那一天的到来,却又清楚那天终会到来。

有句话说得好:每个人都会死,但我总以为自己不会。

“哗——”被子突然被掀开,路无遥眼眶中还带着泪水,诧异地扭过头,却被一张纸巾掩住了,陈茉儿轻轻地给路无遥擦干眼泪,轻轻地说着:“遥哥,不要难受了。”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她念着诗,为路无遥盖好被子,“闭上眼,再睁开时,你会遇到更好的事,也会遇到更好的人的,一定会的。”

“遥哥,睡觉吧。”

……

“遥哥!起床了!”

“唔……”路无遥闭着眼,翻了个身,发出语意不明的呢喃声,大概是在拒绝。

“起!来!啦!”陈茉儿使劲抓着路无遥的肩膀把他扶起来,可是一松手路无遥又倒了下去,“咚”地躺在蓬松的大床上。

陈茉儿沉默了,又一次抓着路无遥的肩膀把他扶起来……

第七次被扶起来后,路无遥清醒了。

“陈茉儿!”路无遥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糟糟的,几乎咬着牙在抑制自己的起床气,“今早上有事吗?”

“没有。”

“我要上学吗?”

“不用。”

“我要上班吗?”

“不用。”

路无遥抓着头发,仿佛要拔下来:“那你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干嘛啊!”

“早睡早起才能身体好啊,而且,”陈茉儿有些被路无遥的动作吓到了,怯生生说着,伸手指了指床头,“我还给你煮了早餐。”

床头柜上正放着两碗粥,还有一些小食和喝的,粥正冒着热气,不是多么丰盛的东西,胜在精致美观。

“吃吗?”陈茉儿把粥端到了路无遥面前。

“……”看着粥面上的翠绿的青菜和若隐若现的碎肉,暖洋洋的香气飘进路无遥的鼻腔,他咽下口水,咬牙切齿的,“陈茉儿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诶?”陈茉儿一脸的不明所以。

“不用工作不用上课,天气较冷而且没有闹钟的情况下,你居然能自己按时起床甚至还做了早餐。”路无遥愤愤地说,“我想象不出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

“哦。”陈茉儿应了一声,又把粥抬近了些,“那吃吗?”

路无遥咬着的牙松了些,就在忍不住要向这他所见过的最可怕的邪恶势力妥协时,房间门突然响了。

“请进。”路无遥连忙把头从诱惑中转开,对着门说道。

“哦?今天起得挺早的。”队长推门而进,看着路无遥笑道。

那是因为今天之前我的舍友不是她。路无遥在心里恨恨地想,冲队长说道:“队长这么早有事吗?陈茉儿做了粥,要尝尝吗?”

“不用。我吃过了。”队长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茉儿的手艺很不错,你可以好好尝尝。”

“腿有感到什么异样吗?”队长问道。

“还好。”路无遥点了点头,“除了昨晚被云御吓到扯到了些,伊姐已经帮忙护理了。”

“云御那边我已经教训过他了,抱歉。”队长坐到了床上,伸手抚摸路无遥绷带包扎的位置,那种清凉的感觉又再度传到腿上,腿上的痛苦也消散了些。队长继续说道,“你身上并没有我们所知的病毒发作的迹象,但还是不可掉以轻心,过几日我们会去一趟病种组织,一方面收集信息,另一方面也看看你的腿的情况。”

“病种组织?”路无遥问道。

“嗯。”队长说,“这个世界中几乎由病种组成的机构,主要负责对病种的管理和研究,以及对病种罪犯的抓捕,是病种们的官方机构,也是唯一由病种组成的合法机构。”

“我们所有人都去吗?”路无遥有些担心,“毕竟是官方机构,会不会发现我们有什么问题?”

队长摇了摇头:“我们要去的是总部,在另一座城市,有些远。凌霄和小白要执行别的任务,璇湖最近要备考。到时候你们和吕则一起,病种组织那边由我和云御暮雪去接触,身份方面不会出问题,就算发现什么不对,我和云御也足以保护好暮雪。”

“我没意见……大概吧。”虽然对于吕则能毫不犹豫冲他开枪路无遥还是有点阴影,但不和云御一组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就好,飞机是三天后,这几天做好准备。”队长递过三张金属卡片,“这两张是你的茉儿的机票,还有这张是你的身份证明。”

这身份证明和他们世界的身份证完全不一样,除了正面的照片名字身份编号之类的,还注明了非病种。后面则是简单的人谱关系图,路无遥刚看了一眼就叫了:“等一下!这名字变成路无什么的我忍了,为毛云御成了我大爷?队长你和茉儿成了我的叔叔和婶婶?小白是你们的儿子我的堂弟?我看起来有那么小嘛!”

“这身份证是云御弄的,”队长的表情看起来比路无遥还无奈,“知足吧,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吕则的身份是你的侄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