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则和陈茉儿已经走了。路无遥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他看着手中陈茉儿脱下的外套,虽然外侧已经被淋湿了,但里面还是能感觉到女孩穿过留下的温度,很温暖。

不过路无遥却没有穿上,尽管他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件能避寒的衣服。他把外套抓在手中犹豫了好一会,还是将它甩了出去。

外套刚一脱手,却又被他赶紧伸手抓了回来,路无遥看着地上细雨留下的水滩,又看看手上带着少女余温的外套,想起那双从未见过的清澈双眸,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认真地把衣服整理好,挂到了碎裂的橱窗玻璃上,连带的还有那张卡,也被揣进外套口袋里。

“有什么好再见的。”他耸着肩,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雨仍下着,他一个人淋着小雨走在这条完全陌生的街道上,路灯下影子不断被拉长然后又缩短再拉长,明明不过凌晨时分,却一个人也见不到,就像今晚一样,夜幕黯淡,不见群星,只有一轮孤月高悬,与相隔36万公里地面上的路无遥一样,都是孤零零的。

路无遥倒是无所谓一个人,只是环视周围,看着陌生的一切,他站在原地,感到一种无边的茫然感逐渐填满他的心间。

“踏,踏,踏……”

路无遥就在这时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不重,但在这个安静的夜里也显得足够清晰,循着声音,路无遥看见了一处小巷。

“终于能遇见别人了。”路无遥心想着,当然这声音也有可能和吕则他们一伙的,但路无遥还是决定去看看,至少能问个路什么的。他转入小巷,一眼就看见了一个人就在里面。那个人瘦高瘦高的,穿着一身漆黑的大衣,如果不是街边的路灯光线足够亮,路无遥或许根本看不见这个人。奇怪的是那人的大衣看着不旧,却很破,遍布着一指长度的裂口。目测大概三十来岁,脸型有些消瘦,却仍能看见血色。总而言之,不是路无遥所知的绑匪的人。

“你好,请问一下,”路无遥走上前,开口向男子问道,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刚才他没看清,但这一走近,路无遥发现对方的眼睛有些不对劲,瞳孔所呈现的是血一般的红色。

不仅如此,那人在看见路无遥接近后,嘴角莫名地勾起,露出一副怪异的笑容。

路无遥突然想到吕则他们之前说的话——

“别任性!留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连累我们怎么办!” 

“啊对了,这是我电话,你别听则哥哥的,他面冷心软,你如果真遇到什么事,记得打给我”

吕则和陈茉儿都有提到路无遥很可能会遇到什么事,而且听他们的语气绝不是什么好事,路无遥最初并没有往心里去,但此时此刻,陌生的环境,空旷的街道,血眼的怪人冲他露出诡异的笑容。路无遥没有犹豫,转身就跑。

血眼人看见路无遥逃跑,他也追了起来,紧紧跟在路无遥身后。路无遥听着脚步声加快跟在自己身后,他不敢停,更不敢回头,只能用尽全力继续跑。他能肯定血眼人的目标大概就是自己,却不知道原因,但那笑容透露出的绝非善意。毕竟总不可能是自己太帅了,这一会的功夫就迷上了对方,使对方对自己一见钟情,非自己不嫁了吧……那样貌似更恐怖!

“不要跑啊嘻嘻嘻……”

血眼人突然笑出了声,他的笑声与陈茉儿完全不同,听起来阴冷、恐怖还有……危险。让路无遥想到蛇,此刻这个血眼人在路无遥眼里就如一条毒蛇。

“电话!电话!”路无遥一边跑,一边慌忙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陈茉儿的话他还记得,她和吕则明显知道些什么,此时此刻除了寄希望于天上掉下块尖锐的石头砸死那血眼人,那么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找吕则他们了。

号码就写在路无遥的短袖上,路无遥看着很眼熟,所以记得很清楚,手机仍旧显示没信号,但路无遥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拨了出去,奇迹般的,对面几乎在响铃的第一时间就接通了,陈茉儿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喂?”

“我——”路无遥赶紧冲着电话喊道,却又再次想起了吕则说过的话——

“不跟我们走也行,但之后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别连累到我们。”

“没什么,打错了。”路无遥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地说出这话,尽管由于剧烈的奔跑他感觉空气仿佛从喉咙撕扯到胸口。身后血眼人追逐的声音仍在继续,而且从刚才开始两人的距离听起来就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

“该死!”路无遥骂了一句,电话挂断没多久便感觉到手机传来震动,来电显示的是那个眼熟的号码,路无遥一边跑一边转过身,将手机狠狠地冲着不远处的血眼人扔了过去。

“砰——”

手机倒是扔中了血眼人的位置,却在临近的地方被他挥手打开,手机接触的瞬间传来的是金属交接的声音,路无遥借着转过头的空隙依稀看见一道血红色的东西从他手上长了出来。好吧,他算是明白血眼人衣服上的裂口是怎么回事,没想到他不仅是个怪人,还是个怪物。

奔跑已经渐渐到极限了,从喉咙到胸口还有大腿,处处感受到酸麻和痛苦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快连呼吸的力气也没有了,可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还是硬撑着把力量灌进双腿里支撑着自己继续奔跑,只是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或许下一秒就一个趔趄摔地上了。

路无遥由衷感到后悔,明明酒店里的生活舒适又温馨,非得趁着雨夜跑出来,先是冻个半死,现在看来被追上八成得真死。对那位眼眸清澈的姑娘真是抱歉,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要是知道自己死了,估计会哭吧?至于吕则可能会冷冷地哼一声,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就是不知道自己前女友知道了会怎么想,会为他难受那么一小会?还是耸耸肩根本不当回事?

好吧,其实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根本就忘了他是谁,也根本不会知道这件事。

又跑过了一个岔路口,路无遥已临近极限,却留意到身后的声音消失,街道上一时间只剩下他奔跑的声音,他不敢停下来,只能扭头看了眼身后,街道上不知何时又重新变得空旷,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路无遥得以停下来喘喘气,内心却没有因为血眼人的消失而放松,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可他却感觉那人无处不在似的,他不断环顾四周,街道与高楼依旧陌生,此刻却渲染上了一层莫名的恐惧感。真是矛盾,刚才血眼人追逐他时他感到恐惧,此刻血眼人突然消失,他的恐惧感却变得更强烈,比吕则拿枪指着他更强烈。

路无遥一边后退着,一边继续环顾周围,他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希不希望再看见血眼人的身影,直到他扭过头,一张脸从街道拐角凑突然凑上前:“我在这!”

“啊!”猝不及防地,路无遥在湿漉的地面上踩滑,整个人摔坐在地面上,不过此刻已经顾不上身下的疼痛了,血眼人又一次站到了他的跟前,发出阴冷的笑声。

“嘻嘻,继续起来跑啊?”血眼人冲他挥手,说道,“这样吧,只要你继续跑下去,我就不杀你,怎么样?”

路无遥没有说话,他现在也说不出话,他现在喉咙能做的已经只剩下喘息,双手极勉强地撑着墙爬了起来,他一边看着血眼人一边踉跄地后退,血眼人的确站在原地没有动作,任由路无遥转过身逃走。

积水在脚下不断发出“啪塔啪塔”的声响,与这声响共奏的是自己的喘息声和心跳声,他分不清这两种声音哪边更激烈,但能感觉到两者都已经到了极限,如同奏响到高潮的交响乐,随时都有可能嘎然而止。双腿此刻传来的感觉也已经只剩下酸麻,随时都有可能支撑不住身体,仿佛下一秒就会像筷子般折断。

可是嬉笑声却没有停下,路无遥的极限似乎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甚至上前勾上了路无遥的肩膀。路无遥感觉一道冰凉的刀刃也同时贴上了他的脖颈,耳边传来阴冷的低语:“你刚才的速度可没这么慢,再不快点,我就把你的头砍下来了。”

路无遥奋力把血眼人从身边推开,他强咽下一口气,呼吸稍稍平复些了,可腿部的酸麻却没有好转,但他只能拼命地向前跑着。漆黑无人的环境,变态的杀人狂跟在身后,如同经典的恐怖电影,不过不同的是这个街道安静又空旷,四周都是路,可却没有一条路能躲过那个血眼的怪物,路无遥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小巷口,血眼人在他身后只有两三米的距离,可他实在太需要那么一点缓口气的时间了。

他停在小巷口,看着地面突然想起了什么,血眼人踩着轻快的步伐在接近,他却在这时弯下了腰,然后猛地起身,手上抓着一块板砖向着血眼人的脸门砸去。

“唔——”砖块并未来得及离手,路无遥突然发出一声闷哼,麻木的小腿突然传来一阵撕裂的剧痛,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地面的撞击与冰凉都比不上此刻腿上的痛苦,他双手抱着腿,翻来覆去,冷汗直流,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地面上不断地抽搐,张着嘴嘶吼,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小腿处那一片已经被鲜血染红,血液混合着雨水向着四周蔓延,而血液的中心,一把血红色的刀刃就插在路无遥小腿上,狰狞又恐怖。

“嘻嘻,跑不动了?”血眼人也停下了奔跑,缓缓地向地上的路无遥步行而来,发出阴森的笑声,“行吧,我也玩腻了,所以去死吧。”

“唔……”路无遥仍躺在地上,强烈的剧痛和枯竭的体力,他现在不仅无法从地上站起,甚至无法从喉咙里说出话来,只能咬紧牙关,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空气吸进然后呼出,绝望地看着血眼人走到他面前。他看见血眼人仍旧笑着,除了之前击飞手机的那一道,他的双手此刻都长出了一根又一根的暗血色刀刃,整个人宛如一团荆棘丛。

“嘻嘻,嘻嘻嘻。”血眼人又发出了那种阴森恶心恐怖的笑声,那些血刃开始缓缓伸长,然后猛地冲着路无遥挥下——

剧痛正冲击着他的意识,但路无遥还是看清了血眼人的动作,他已经绝望地等待死亡来临,可是那些刀刃却没有随之挥下,而是顿在半空中。并非是因为血眼人突然改变主意,路无遥清晰地看见那些血刃上不知何时被缠上了淡紫色的细丝,从路无遥的后方延伸而来。

路无遥勉强扭过头看向细丝延伸而来的方向,一个人站在那,明明在路无遥摔倒时,这条街上还只有他与血眼人两位,此刻却这么无声无息地多出来第三位。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身着古装。青色的无袖外衣,黑色袖子从中伸出。一根黑色腰带紧紧系在腰上,腰带两端自腰间一侧下垂及膝。袖口用青色的丝带紧密缠住,仅露出手掌,裤子的底色也是黑色,不过点缀着各种青色图案,黑色长靴与袖口一样用青色丝带缠住。整套衣服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制,浑身上下各处都极为贴身,没有一处宽松,显得非常精干。除此之外,古装上还布满了一条条的纹路,若是仔细地看,可以发现那是一条条淡紫色细线附在衣服上,组成造型各异的纹路,束缚住血刃的紫丝正是从这上面延伸出来的。

男子本身相貌也不算差,他的脸虽谈不上俊美,却十分清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属于男人的英气和文人的书卷气融合在一起,让他带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只可惜他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头发却已变得花白,可谓未老先衰。白发披肩,还有几缕刘海散在额前,忽略发色倒有种放浪不羁的味道。

“没事吧?”那个人在路无遥身边蹲下身,皱着眉头看着路无遥小腿上的伤。

他就是路无遥醒来时在窗边看书的那人,也是绑匪们的队长,李恒逍。

“唔……”路无遥想说什么,可稍有动作便牵扯到腿上的伤口,忍不住哼出声。

“看!”队长突然伸手在他眼前一张,却什么也没有,那手只是在路无遥眼前一闪便突然伸向他小腿上的伤口,没等路无遥尚未反应过来,血刃被队长伸手拔出。伤腿本能地抽搐,却被队长另一只手稳稳地按住。

而队长拔出血刃的手一阵微颤,那把血刃就化作一道血影,射向血眼人。血眼人的血刃自挥下后便一直被紫丝困住,连带着自己也被束缚着,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血刃重新射来时他也注意到了,胸口瞬间突长出新的血刃,却依旧没能完全挡下,仍有一部分在他胸口的血刃长出前刺入他的身体。

“唔……”这次轮到血眼人叫出声了,他咬紧牙关猛地后退,干脆将那些被紫丝缠着的血刃尽数从身体里拔出,鲜血淋漓地喷洒而出,而紫丝随之扭动,缠着血刃挡在路无遥跟前,一滴血也没溅到他和队长身上。

“他……”路无遥看着远远逃走的血眼人,忍不住出声问道。

“算了,饶他一命。”队长认真地看着路无遥的伤口,伤口处的裤脚已经被撕开,他正拿着绷带包扎着伤口,手法看起来很娴熟。

“他是什么?”路无遥问道。

“不知道。”队长答道,给路无遥的绷带打好结,扶着路无遥站起来,“不过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们的,腿好些了吗?”

“……谢谢。”路无遥低下头。

“无需道谢,我身为你们队长,都是我应做的。”队长抬头冲着路无遥笑道,他的笑容和血眼人不同,真诚又友好,如同遇见了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时露出的笑容一般。看着他的笑容,让人感觉就像被春风轻轻拂过般自在,“回去谢谢茉儿吧,是她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赶过来的。”

提起陈茉儿,路无遥想起那身外套被自己随手放到不知道哪家店的橱窗玻璃上,路无遥愧疚的说:“抱歉。”

听见他的道歉,队长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用道歉,让你遭遇这些是我的失责,该道歉的是我。”

包扎好后,队长说:“回去吧,这座城市比我原想的要危险许多,就算你不情愿,也不能继续待下去了。你的腿我只是简单包扎,回去还得让璇湖给你看一看。”

路无遥还未答应,已经被队长搀扶着站起来,队长的身形比想象中瘦弱许多,扶着他的动作又轻又缓。行走的过程中,他的目光总是扫在路无遥的伤腿上。

“……”路无遥沉默地看着队长的侧颜,嘴张了张,最终还是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话说……”队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的笑容徒然消失,抬起头目视前方,这条岔路上什么也没有,他却沉默地看了许久,随后露出一副严肃的表情,转头对着路无遥很认真地说道,“你还认识回去的路吗?我好像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