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前线基地,西封平静的出奇。

在罗伦帝国为数众多的军事基地中,西封基地属于很不起眼的小型基地。甚至在帝国的军力部署图上,位于边界线的西封只是一个连注释都没有的小红点。冲突最激烈的前线每天消耗的弹药数以吨计,而在西封下辖的战区中,上次与伊莱森帝国军大规模交火已经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与别处愁眉苦脸在战火中摸爬滚打的士兵不同,白天插科打诨,晚上饮酒作乐才是西封驻军的日常生活。如果不是今晚沙暴来袭,或许还会有一帮闲人出来看星星。

明明处于全面战争状态,为什么大家还是这么悠闲?将无法理解的宿舍见闻抛到脑后,逆风前行的郑晓璇压低身形,紧了紧略显单薄的外套。

她是一名并不引人注目的少女。黑色的短发垂至肩部,身高不高也不矮大概一米六几。略显黝黑的皮肤与在戈壁中服役的其他人别无二致,即使是在同龄人中值得称道的肌肉与四周的职业军人相比也显得稀松平常。

身着制式沙漠迷彩,少女彻底融入了身边的环境。如果一定要说她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便只有那条时刻罩在脖子上的蓝色围巾了。

“站住!”

随着一声断喝,一道白光穿透沙尘直刺少女双眼。面对突然出现的刺眼灯光,少女多少有些意外。

虽然早在两分钟前她便发现了这对躲在建筑物角落里避风的哨兵,但在调任西封的两个月中,她从未见过会主动盘查的哨兵。

郑晓璇有些困惑的皱起眉头,随即恍然大悟似的张了张嘴。

估计是摆样子给贵族指导队看吧?少女边叹气边摇头。

虽然那帮贵族子弟名义上是教导队,但其实什么也不会,他们只不过是来战场上镀层金罢了。

哨兵二人组出人意料的还有点花架子。他们中的一人走上前准备问话,而另一个则在更远处架枪瞄准。

甚至没有用手臂遮挡,少女直视强光,抢在哨兵提问前自报家门。

“郑晓璇中尉,罗伦帝国军三十七师独立机动步兵分队二队队长。证件……”

面对回答熟练到不正常的郑晓璇,准备问话的士兵终于将灯光照向地面。他摆摆手示意少女不用再说了,紧接着便打了个哈欠。白色的水雾透过脖套,瞬间消散在风沙之中。

“好久没站岗了,很不习惯吧?还真是够辛苦的。”

“嗯?哈,彼此彼此,我们忙前忙后还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贵族……”

在双方即将交错的时候,郑晓璇不失时机的上前嘲讽。但对方似乎并没有听出嘲讽的意味,反而寒暄了两句,紧接着便背对郑晓璇默默走远了。

哨兵不接茬,郑晓璇到也清净,单是那什么贵族教导队就够她烦的了。

想起早晨会议上初次见面的指挥官她就恨得牙根痒痒。稚嫩的小脸,整齐的褐发,还有活泼过头的性格,郑晓璇敢断定那所谓指挥官的年龄在十岁以下。

不过想回去的话也只能顺从吧?但愿那孩子别把我们的信标当做游戏单位。

就像是分界线一样,走进机库的阴影中风沙便温和许多。虽然不是第一次在午夜时分到达机库了,但一股没来由的新鲜感还是使她在机库门前的灯光下驻足。

其实二队的机库并不是什么值得细看的建筑,它只是一幢缩在基地一角,由混凝土和钢结构搭成的简易工事。混凝土墙上无法辨认的油漆符号,配上在狂风中呻吟的铁皮屋顶,即使说这是养鸡场的鸡棚也不会有人提出异议。

拉上油漆斑驳的沉重铁门,郑晓璇得以从狂风的摧残中解脱。但她还没来的及松一口气,令人厌恶的烟草气味便纠缠上来。

“搞什么鬼?蹲在角落里干什么呢?你以为你是彼岸花的特务?”

扫视机库一周,郑晓璇从货架的后面辨出一个人影。她毫不留情的打开了对应区域的氙气大灯。

明亮的光线瞬间充满了大半个机库,蹲坐在角落中的男子因突如其来的强光而发出了悲鸣。他用手捂住眼睛,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过奖了头儿,我要是彼岸花,那依你的身手都能开五代机了。话说你这眼是不是能看见红外线啊?”

虽然泪流不止,但中年男子还是勉强挤出笑容。

“楚迅?大半夜的你怎么在这?”

看着面前身着作战服的男子,郑晓璇皱起了眉头。在她的印象里,楚迅是个没心没肺到即使敌人夜袭都能安睡的家伙。

“没什么,就是来试试自己的家伙。”

楚迅整理了一下铁灰色特殊作战服上延伸出的导线,从旁摸出火机给自己点上一支烟,“顺便再抽根烟,在宿舍里没感觉。”

楚迅在自己面前喷云吐雾,郑晓璇这才注意到脚边不远处还有几只被踩扁的烟蒂。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指着墙上鲜红的“严禁烟火”厉声呵斥道:“把烟给我掐了!你这死鬼怎么说都不听,等哪天把自己炸成半残废就舒服了是吧?”

楚迅丝毫不在意郑晓璇的呵斥,他揉搓着泛起油光的头发猛吸一口烟,将烟雾从鼻孔中缓缓喷出。

“头儿你也太死板了,其他班组怎么抽都没事。要是烟头能引爆这些铁家伙那算我倒霉好吧?”

楚迅掂量着手中的小型火箭弹,向自己的机体走去,问道:“倒是头儿,你来这干啥啊?”

郑晓璇没好气地答道:“和你一样来上机的,兰给我调试完还没试运行过。”

一提到兰,楚迅便来了兴趣。他将手中的火箭弹放在桌上,抻着头问道:“兰什么时候能自己一个人睡觉了?我记得你们屋就你和兰两个人吧?”

楚迅口中的兰是机动步兵第二分队的机械师。兰曾经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但自从她险些被人侵犯后便变得沉默寡言,甚至像怕黑的孩子一样在独自一人时无法入睡。

“我不会等她睡着再出来吗?”

郑晓璇走到楚迅面前一把夺过他嘴里的烟头,轻蔑地笑笑将它抛进一旁的铁皮桶。

“喂喂,过分了啊。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兰都太过分了!”

“过分?我记得管理条例里面有写机库禁烟吧?怎么?搞半天是我做错了啊?要不要我给你道个歉啊?”

郑晓璇叉起双手继续说道:“几天没管你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兰那孩子……”

郑晓璇嘴角抽动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如果兰的信息属实那她应该比自己还要大两岁,可不是什么孩子。郑晓璇沉默半晌又组织不出语言,索性自暴自弃。

“管她呢……兰跟个孩子似的,要么睡不着要么就睡死,等她睡着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这方面我还是有经验的。”

“不是吧……头儿你竟然有孩子了?你这个年纪……”

“什么逻辑!想讨打直接说就好了,拐弯抹角的我可不喜欢!”

眼见队长变了脸色楚迅拔腿便跑,可惜没跑几步就被郑晓璇像抓小鸡仔一般捉了回来。

郑晓璇到底没有打断楚迅的胳膊,这出闹剧最终以被按在地上强制做伸展运动的楚迅求饶而告终。

小心翼翼地活动着险些脱臼的胳膊,楚迅疼得呲牙咧嘴:“不管怎么说头儿你会哄孩子都很奇怪啊。我记得我刚服役那会,大概……十二年前?总之就是空中要塞出现的第二年,平民区就没有多少新生儿了吧?”

十三年前,当名为空中要塞的悬浮巨舰第一次出现在战场上时,曾经不可一世的各类常规武器便被扫进了旧时代的垃圾堆。作为改变军队推进方式的可怕兵器,它的出现直接加剧了世界大战的烈度,后来妇孺皆知的空战机动护甲也是因其而生。

深知战争不会轻易结束,自己的孩子将成为孤儿最后被投入战场,帝国平民阶级的生育率下降到了历史的最低点。虽然北方还有少数省份保持正常生育观念,但从身高来看,郑晓璇怎么说也与高大的北方民族不沾边。

郑晓璇解开单薄的大衣,将淡蓝色围巾折叠整齐放在柜子里,她背对着楚迅反问道: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所以……头儿你这个年纪还会照顾婴儿的真的很稀奇……”

楚迅后退几步做出准备冲刺地姿态,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头儿你该不会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吧?”

“不是哦。”

郑晓璇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向楚迅:“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已经开始冲刺的楚迅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不……那个……只是觉得这种说法可能有点得罪人……”

“你也知道啊?不过我不认为有什么好忌讳的,这年头孤儿院早就人满为患了。”

郑晓璇苦涩地笑笑,开始解上衣的扣子,说:

“仔细想想,平民区确实没什么小孩子了。但丁十七区不一样,那的孩子简直比蚂蚁还要多。说到底都是按人头分配物资的政策搞得……”

“丁十七区吗……”

楚迅捏着下巴重复了一遍,既而吃惊地瞪圆双眼:

“矿区,矿区十七号,这么说头儿你是个贱民——”

话还没说完楚迅便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了什么多余的话。他捂住自己的嘴巴,紧闭双眼,自觉地躺倒等待即将到来的毒打。然而预想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瞧你那样子,不嫌丢人吗?我可是比你矮整整一个头,有点骨气行不行?你这样让外人看见还以为我天天虐待你呢。”

别说的好像没那么做过一样啊!

回想起郑晓璇加入二队大家庭两个月以来自己的悲惨经理,楚迅不由得嘴角抽搐。

“贱民就贱民,就算是蔑称但也是事实嘛。别人怎么叫我都无所谓,名字本身就只是个称呼。随他们怎么说,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带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楚迅坐起身重新打量着面前的小怪物,那个比他矮一个头却能单手举起他大风车的空降少女上司。

几乎没有任何预兆,二队的队长就由油嘴滑舌的老兵变成了郑晓璇。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人知道她为什么来,只是从她无意透露的只言片语中猜测她或许来自更高级别的部队。

此时郑晓璇已经换上了和楚迅相同的全包式灰色特殊作战服,因营养不良而延迟发育的身体在紧身作战服的勾勒下显露出来。注意到楚迅正盯着自己,郑晓璇不紧不慢地盘起了头发。

“看啥呢?习惯了我在你们面前换衣服,这次没能看见我的内衣所以抱有遗憾?”

“说得什么话!谁敢打你的主意啊?再说我这年纪——”

顶着通红的脸,楚迅把最后几个字憋了回去。但却也足够郑晓璇理解他想表达什么。

“什么啊,就你这样还想当我爸?做梦去吧!”

“这都哪和哪啊……”

楚迅扶着额头欲哭无泪:“我只是觉得忽然能理解一部分你的稀奇想法了。”

“哈?”

“比如你说泳衣和内衣没区别,比如你无论如何不吃土豆却钟爱同样全是淀粉的人造肉,再比如你恨这个地方不打仗……以前总觉得简直不可思议现在却多少能理解一些了。忽然感觉头儿你……唉……”

“呵,记性倒是不!可惜人贱了点。”

郑晓璇嘴上仍不放松,脸上却终于挂上了微笑。

远在五千米外,西封基地的另一端,巨大的沙丘在狂风下扭曲变形,仿佛有生命一般不断起伏着。

一个黑影谨慎的收拾起观测器材,从沙丘顶部悄悄退回,在沙尘暴和黑夜的双重掩护下,压根没人发现他已经逼近到距基地外墙仅有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黑影看向腕部的荧光腕表再次确认时间,开始与后方不远处的本队联络。

“队长,预订时间到了。敌人的巡逻非常松散。”

“收到,全员准备突击。”

随着队长发号施令,沙丘的表面如同有蛇潜伏一般开始蠕动,一支机动护甲部队很快从沙下显出身形。确信潜伏的部下一个不少,被称为队长的邓肯中尉有限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它们在长时间的潜伏中已经有些麻木了。

“埃尔顿,说说你的看法。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行动?”

恶战在即,邓肯中尉却毫不紧张,甚至哼起了跑调的小曲。靠他距离最近的一部“陆行鸟”式机动护甲歪过脑袋,算是对他带有几分挑衅意味问题的回应。

“我可不记得你有告诉我敌人的分布情况。你应该知道我没带什么观测设备。”

虽然被称作埃尔顿,回复的声音却无疑属于女性。埃尔顿的声音冷到冰点,精致的五官也像洋娃娃一般显得毫无生气,剪齐的黑色短发更加强了冷酷的印象,只不过那些都藏在头盔后面,邓肯并不知道埃尔顿正瞪着他胸前的热成像仪。

“别这样。我只是听说你们能轻易辨出远处的敌人所以想试试看……”

“只是强化对拥有人形轮廓物体的辩识又不是变成千里眼,该说你傻还是什么好?要我说,你们最好做好自己会死的心理准备,这次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抢到手的。”

埃尔顿打断了他的辩解,但语气终于缓和下来,邓肯中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从不畏惧敌人,只怕有一天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自己人手里,中尉清楚面前这个明目张胆使用假名字的“埃尔顿”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物。

埃尔顿是上级直接安插在自己部队下的两人之一,相比另一边老实安分的默多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埃尔顿要神秘的多,作战能力即使与身边的特战精英相比也有过之无不及,由此中尉对埃尔顿的出身多少有些眉目。虽然不明说,但埃尔顿也不刻意隐藏,刚才的一番问答几乎是承认了中尉的猜想,这反而让中尉更加困惑。虽然埃尔顿一再说明自己只想做个执行者,但中尉仍旧想不明白这两位长官为什么会屈从自己的指挥。

“开始了!”

三百米外几点火光闪现,火箭弹曳着明亮的火尾奔向自己的目标。很快,更后方的支援火力也到达了,各种口径的弹药如同夏夜中的萤火虫般占据了天空,将残破的人体和设备抛上半空,西封基地一时间烈焰升腾。趁着混乱,邓肯中尉带领他的小队冲出了藏身地。

陆行鸟式是伊莱森帝国最基础的陆战制式机动护甲,在同期各国的类似产品中是最为强调机动灵活的一型。它的腿部上装备了近半米长的弹跳装置赋予了陆行鸟式在复杂环境作战时无与伦比的优势。

各人的目标早在潜伏时就分配完毕,跳出沙丘的众人一齐向目标扫射,罗伦驻军还没端起枪械便被射倒在地,下意识地寻问也淹没在枪声之中。

“你们这些——”

出乎意料,外围行动的小组似乎出了纰漏,一名罗伦暗哨竟出现在小队背后。他怒吼着射倒了两三名轻步兵,紧接着便被埃尔顿射飞了头颅。

不到两分钟的时间,西封基地围墙边的哨所已经落入邓肯小队的手下。几名身着机动护甲的士兵凑上前去,将隔离铁丝网连根拔起。看到四周已经没有抵抗,邓肯中尉带领着小队直奔基地指挥部而去。

“这样——就没问题了!”

随着最后一枚爆破成型穿甲弹被粗暴的塞进了它的位置,郑晓璇终于完成了测试前的准备。机库里没有模拟弹药的测试用配重,郑晓璇又喜欢追求测试贴近实战,索性冒险装配了实弹。

“一面说我抽烟违反条例,一面冒险在测试中使用实弹。还是搞不懂你啊!”

楚迅故意拖长尾音,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郑晓璇向他看去发现他也在摆弄弹药,黑色马克笔在弹体表面飞舞,写下诸如“至亲爱的——”之类的废话。

在弹药上乱涂乱画也是违反条例的行为,但这次郑晓璇选择了无视。在她看来西封守军就是太闲了,只要打起仗来毛病会少很多。

“麻烦帮我一下,我一个人上机有点麻烦。”

郑晓璇没有做出暴力行为甚至没有反唇相讥,这让楚迅不由得吃了一惊。在郑晓璇的请求下,楚迅放下手中的活心不在焉地向她走去,脑子里想的满是下一句要写点什么。

“危险!”

郑晓璇的警告来得突然,向她走去的楚迅稍稍停顿,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郑晓璇在发出警告的瞬间就活动起来。她像受惊的斑羚一般突然跃起,将躲闪不及的楚迅猛地压在身下。紧接着郑晓璇便用比楚迅小了一号的身躯带动他在地面上翻滚起来。直到两人撞在墙边,楚迅才回过神来。

“我错了还不行吗……”

心里默念着少女身躯柔软都是骗人的,楚迅感觉自己更是被一辆摩托车撞了,少女坚硬的骨骼撞的他头昏脑胀。他抚着被撞疼的脑袋迷迷糊糊地认错,心里却抱怨着郑晓璇小心眼。

但楚迅很快便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火箭发动机特有的轰鸣声一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铁皮撕裂的“咔咔”声和金属互相摩擦的刺耳声响。紧接着楚迅的视野便被白光所侵占。即使下意识的张开嘴巴护住双眼,但痛苦却没有丝毫减轻。

巨响穿透耳膜直刺大脑,高温越过整备服噬咬着皮肤,冲击波将楚迅全身的骨头震的咔咔作响。

有那么一瞬间,楚迅感觉自己的意识在迅速远去。他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压在自己身上的队长在破口大骂。

“喂,你还好吗?还成不成啊?我知道你活着你倒是给我说句话啊!”

楚迅再次醒来时,郑晓璇正用力拍打着他的双颊在他耳边大声吼叫。她的手边放着数把自动武器和一打爆炸物,想必是刚刚的混乱后搜集起来的。

火箭弹的爆炸造成的混乱已经平息,空气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在郑晓璇高压管理下被整理的井井有条的机库已面目全非,些许燃烧的杂物在黑暗中放射出暗红的微光。所幸堆积在屋角的玻璃纤维弹药箱看上去损伤不大,突然袭击并没有引起连锁爆炸。

尽管恢复了意识,但楚迅并不清醒,他感觉自己的脑袋里进了一窝马蜂,眼前也像是古董电视机一般不停的闪着雪片。楚迅想要开口表达感谢,但胸部传来的剧痛却制止了他。出于无奈,他只好点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起码从头儿的行为来看,自己不像是有重大外伤的样子。

“活着就好。其他时候随你睡,这时候必须给我醒着!”

终于得到楚迅的回应,郑晓璇长出一口气坐起身来,用左手拇指的指甲一遍又一遍的刮着一枚手榴弹的表面纹路。尽管爆炸发生时她覆在楚迅身上,但郑晓璇的身体状况却比楚迅好得多。

“现在我算是知道咱们老祖宗的‘恐星症’是怎么产生的了,感谢宗教疯子赐给我们的神迹。”

楚迅吃力地仰起头顺着郑晓璇的视线看向星空。机库原本的铁皮屋顶已经支离破碎,只有几条歪曲的钢梁连接着数段铁皮在风中挣扎,越过它们的阻拦,楚迅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天空依旧被沙暴占领,只是在沙幕彼端有无数细小的光芒在舞动。

星空……星空在旋转?

“不是旋转,甚至不是星空,那全都是燃烧弹,货真价实的死神。想想看吧,咱们祖宗面对的还要可怕点,那是漫天的陨石。”

楚迅诧异于郑晓璇的心灵感应,其实只是他过于紧张不小心说出了内心想法。他怔怔地看着外面远超想象的战场,突然感觉手中多了些什么。歪头看去才发现是队长将一条步枪塞进了自己手中。

“好好拿着,保护好自己。主攻方向预计是机场,这边八成不会有人来。要是挡不住的话就用这个,总比被那帮野蛮人抓到手玩死强。”

郑晓璇轻点两下手榴弹,将它抛到楚迅怀里。

“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兰,麻烦你在这一个人撑一会儿,我会帮你联系医疗班的。”

楚迅倚靠在墙边,伴着焦油味咳个不停,胸肌的每一次痉挛都令他痛不欲生,本能驱使他向在场的另一位人类露出了哀求的眼神。楚迅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届士兵,而懂得专业维修知识的兰的价值比自己要高出许多。楚迅理解头儿的做法,但不代表他支持这种做法,如果有可能他也想有个人能陪着自己直到危机解除。

“最后一件事,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等会就闭上眼睛,一分钟就好。就当是帮我一个忙,也是帮了你自己。”

郑晓璇的语气不由分说,楚迅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谢谢,再次被人信任的感觉真的很不错。”

郑晓璇心虚的笑了笑,转身跃入废墟之中。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在优先寻找兰的决定中掺杂了多少私心。

实际情况很不乐观,刚刚整备好的机动护甲被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从远处看的话那根本是一座废铁组成的小山。

在仔细观察废铁堆后,郑晓璇反而露出了欣慰地笑。压住她机动护甲的结构相当完整,几乎是一整块屋顶,这能省去她不少麻烦。

屋顶还是完整的,这真是帮大忙了。

郑晓璇摆开架势,扒住压在最下面的钢条向上缓缓挪动,压住黑豹式的金属垃圾在刺耳的噪声中纷纷滑落。几次呼吸的功夫,郑晓璇就在大堆金属垃圾中清理出一块空地。

将机体肩甲部分上内藏的开关顺次闭合,少女急不可耐地将整备服上的导线与机体相连,这个过程和用绳子把自己绑起来异曲同工,最后几个接口的连接总是让她发狂。待左手腕处的指示灯变绿,她才躺进机动护甲之中。

感受到驾驶员进入机体,动力骨架上的拘束器牢牢扣住了郑晓璇的四肢,原本平摊的装甲依次开始卷曲,将少女的身体包裹严实。

随着一连串的金属闭锁音,机动护甲各部分终于连接成型。胶状缓冲物质通过软管流入机动护甲,填补了人体与装甲间的空隙,被这种胶体物质包裹郑晓璇总是感到莫名的踏实。待扣上笨重的箱型头盔后,少女的视野被充满各类感受器参数的屏幕所占据。黑豹式的着装程序至此终于完成。

着装完成的郑晓璇活动着四肢关节,大功率电机驱动关节的力量感游走少女全身,此时的她俨然是一部人形坦克。

黑豹式是罗伦地面部队的主力机型,以廉价和高产量而闻名。相比机动性,黑豹式显然更注重装甲和火力。

不等郑晓璇联系指挥部,前线哨所的通讯先一步找上门来。无线电中的男人几乎歇斯底里:

“呼叫一切战斗单位,呼叫一切战斗单位,北方三号告急,北方——”

“敌人到底是谁?”

郑晓璇急切的想要知道敌人的更多信息,而无线电那面的男人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激动,一时语无伦次起来。

“支援!支援!北方三号、你是——”

男人没能把话说完闷哼一声便失去了联系,郑晓璇试着呼叫了几次但对方似乎已经不在了。很快郑晓璇听见另一边传来了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再之后无线电信号彻底消失了。

“见鬼!”

如果不出意外,前线应该已经失守,然而郑晓璇连敌人是谁都没能搞清楚。她本想靠基地指挥部多了解一些情报 结果发现指挥频道上同样传出坏掉电视机一般的沙沙声。如果不是无线电单元与头盔不可拆分,她真想把无线电拆出来跺碎:与其放在那收听杂音还不如宣泄一下情绪。

“郑——听得、吗……滋滋,能听见吗?”

就在郑晓璇准备放弃获取情报的时候,无线电里终于传来了些许有意义的信息。

“通讯信号正常,信息清楚明白。”

郑晓璇无奈地笑笑。无论得到什么情报也比一无所知就莽出去好得多。

“这里是前卫01,本队机库遭遇炮击现有伤员一名,请求医疗支援。本机出击准备完成,准备前往宿舍区,需要任务区域情报,完毕。”

实际上,郑晓璇压根没想从管制员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个时候才刚刚就位,光是了解各方汇报内容就会就忙的焦头烂额了吧。

“已经与医疗班取得联系,预计十分钟内到达。”

出乎郑晓璇意料,通讯员甜美的声音很快响起:

“宿舍区暂未发生交火,但附近的外围防御很快就会被突破,敌对目标主要是轻装特战队。第七战车班有前往支援的意向。顺带一提,袭击你班的火箭弹发射自你八点钟方向,距离五千。预计为不可再装填的简易型号,不需要过分担心。”

“简直神了!是新人吗?我之前怎么没听说还有你这种的人才?”

惊叹于通讯员的办事效率,郑晓璇赞不绝口,吝啬赞美之词可不是她的习惯。只是对方似乎并不买账。

“你这样说我可要伤心了,口口声声说是最好的朋友,结果分别两个月就把我忘了吗?”

最好的朋友?

听到这几个字眼,郑晓璇先前的战斗热情被浇灭了大半。在郑晓璇短暂的十七年生活中,能被称为最好的朋友的也仅有两人而已。这时她才想起刚刚对方对自己的称呼是“郑”而不是“前卫01”。

“崔沐馨?你怎么会在这?!我的天啊,难道你也……”

终于回想起耳熟声音的主人,郑晓璇感到一阵目眩,毕竟西封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说是流放地也不为过。

“想什么呢!虽然我确实在往你那边赶就是了。我现在是通过信天翁与你建立的联系,你们基地的闭路电视刚刚已经被我接管了。敌人真够傻的,竟然没进行电磁压制,不过你们那管制频道也没好到哪去,到现在还是无人应答……”

“信天翁?那是什么东西?”

相比那帮倒人胃口的指挥部废物,郑晓璇还是更关心自己的朋友。据她所知,信天翁应该是一种鸟的名字。

“哦,忘了你不知道。信天翁是我给座机起的名字,以后我们小队的后勤和预警工作就由我来负责。怎样?有没有一点期待?”

“确实厉害,只是你没选压制用有点出乎意料。”

“嘿嘿,不说我了。别光站着,叶泠也来打个招呼啊。”

“嗯,沐馨早上好。”

文静的女声在郑晓璇耳边响起,这下她两位最好的朋友算是到齐了。

郑晓璇脸上洋溢着幸福,与友人通话的喜悦甚至让她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场中央。

“真是……想死你们了!平时想给你们写信都做不到。有你们帮我一会儿我可是轻松了。”

“这恐怕不行。”

对面崔沐馨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听得郑晓璇一怔。

“我们是听说你那边打起来了才偷跑来启动的信天翁。”

“什么?偷用?那你们……”

毫无疑问,信天翁属于最新型的机体序列,在罗伦帝国的编制中已经属于战术兵器的范畴。与黑豹这类杂鱼不同,五代机光是启动就有一套严格程序,私自启动五代机就算是被判定为叛逃也不为过。

然而对方却没能再回答郑晓璇的疑问,只是撂下一句“被发现了”便再无音讯。

到头来还是要靠自己吗?

在睁眼瞎子和全知全能之间的转变实在太快,郑晓璇多少有些失落。

抓起早已填满弹药的携行具和枪身巨大的BW03突击步枪,郑晓璇再次确认携带了足够的弹药,她用视线操纵机体释放了收容于小腿部装甲后侧的履带。

啊,还有兰的机动护甲没带……

心脏突突直跳的少女直到出发前才想起返回宿舍区的目的。在机动护甲的帮助下郑晓璇很快挖出了属于兰的黑豹式。

最后看了一眼蜷缩在墙边的楚迅,少女冲出机库向着宿舍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