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恶龙醒来的时候，身下是柔软的床垫，散发着不知名的药草香，似乎有安神的作用。
“周棋洛？”它轻轻地溜下床垫，四处寻找着这些日子朝夕相对的那个身影。
“他不在这里。”一道慵懒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没有拉开窗帘，黑暗的角落里坐着一个身影，但是小恶龙却听出来了这是安娜的声音。
警惕地后退了一步，它盯着黑暗处看不清表情的安娜，“那他在哪里？”
“不知道，也可能死了吧。”安娜的口气透着一丝无所谓。
小恶龙的目光紧紧盯着站在离它不远处的苹果箱，苹果箱面无表情地垂着头，让它一时无法分辨出是不是进入了待机状态。
安娜从黑暗处走了出来，身上穿着隆重的魔女袍，黑色镶金边，裙摆处有些血迹，像是刚进行过什么重大的魔法仪式。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似乎在痛苦挣扎着什么，一步一步逼近小恶龙，就在她的手指即将掐住小恶龙的脖子时，苹果箱突然抬起头快速地说了一句，“周棋洛还活着。”
这话是对着小恶龙说的，但是它的目光却在迅速划过安娜的脸后重新低下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娜似是被这句话惊醒了，收回苍白的手指，宽大的袍袖落了下来遮住她的手腕，可是小恶龙还是眼尖地看到了她手腕上一圈猩红色的伤口，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是外翻的皮肉依旧可以看出当时伤得多厉害。
小恶龙心里隐隐不安，安娜的态度太奇怪了，虽然它现在非常想要去找周棋洛，可是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尽管看不出什么，但是它就是有一种直觉，这里布满了各种各样的魔法阵，它是没有办法离开的，除非安娜想要放它走。
“死心吧，你没有机会去见周棋洛的。”似乎看出了小恶龙的心思，安娜的声音阴恻恻地在它的头顶响起，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安娜抓着它的两只后爪将它倒着提了起来，小恶龙条件反射想要喷出火球，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喷出来。
“放开我！”意识到这个房间里不能使用魔法，小恶龙条件反射伸出爪子去抓安娜的手，锐利的指甲狠狠划过安娜的手背，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然而安娜就像没有知觉一样，冷漠地看着她。
小恶龙将求救的眼神投向苹果箱，苹果箱低垂着头，睫毛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它只是一个人造精灵，只会听从主人的吩咐，而现在，它的主人……苹果箱突然有几分茫然，它的主人是安娜还是周棋洛？
小恶龙挣扎得累了，垂下头。安娜阴晴不定地盯着它，突然挥了挥手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缓缓地伸向它的心口。刀尖触碰到龙鳞时，有诡异的黑色烟雾缠绕上来，瞬间就划破了龙鳞，伴随着小恶龙的一声惨叫，一直在旁边闷不做声的苹果箱突然动了，蓝光闪过，安娜头顶上的吊灯晃荡了几下垂直掉落下来，察觉到危险的安娜朝一旁闪开，趁着这个空档，小恶龙爆发出最后的力气狠狠踹开安娜的手，掉落在地，苹果箱快速飞过来抓起它就冲向了房间的一角，在安娜让它布置魔法阵的时候，它鬼使神差地留下了一个出口，并且没有告诉安娜。现在想来，也许是身体的外部结构先于内部魔法设置认定了周棋洛才是它的主人。
当然，也不排除另一个可能，周棋洛一直以不喜欢听它占星为借口多次修改它的魔法纹路，但是一直都没有成功，如果一开始他修改的就不是关于占星这个问题的呢？
苹果箱觉得，也许安娜和它都过于低估了周棋洛这个对手。
飞出房间后，小恶龙发现这里并不是安娜的家，而是在一个巨大的建筑物里面，墙壁是黑色的看不出材质，像塑料又像是玻璃，它们所处的位置是一条很长似乎看不到尽头的走廊，走廊的两端有很多看起来像是岔路口的地方，苹果箱带着它一路飞到第三个岔路口右转了进去，在一根石柱后面躲了起来。
停下来后，才感受到了来自胸前伤口的疼痛，小恶龙低下头却发现没有办法舔舐到自己的伤口，挣扎了几次之后，放弃了，它躺在地板上，翅膀平铺在身下看着房顶，却发现这个建筑没有顶，可以直接看到夜空。
“已经是晚上了呀……”明明和周棋洛分开的时候还是早晨。
“准确来说，是第三日的晚上。”苹果箱的声音带着一贯的淡定，小恶龙转过头去看着它，人造精灵明明只是一种由魔法构筑而成的没有感情的存在，可是它却觉得从来没有看懂过苹果箱，就像现在，它依旧不明白苹果箱为什么会救它。
“安娜……好像有点奇怪？”想了想，小恶龙试探性地问道。
“在死亡之谷时，你解除咒术失败，我和主人当时以为是因为你自身魔力不足导致，但是将你带回来之后，安娜反复尝试才发现，是因为你的身体不完整导致的。”
“我的身体不完整？”小恶龙惊得跳了起来。
“是的，安娜检查后才发现，你只有一半心脏，用魔法检索了你的记忆，发现你自己对另一半心脏的去向也毫无所知，判断应该是在你还是Queen的时候就失去了。”
“酷音又是什么？”小恶龙感觉苹果箱说的每个字它都听懂了，但是组合在一起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是Queen，Q-U-E-E-N。”苹果箱非常有耐心地纠正着它，“如果要解释Queen的话，要从170年前开始……”
“不用了不用了，我听见历史就头疼，我连我们龙族的历史都记不住，不要说魔女的历史了。”看到苹果箱似乎准备开始讲述历史，小恶龙连忙出声打断，“所以安娜认为我是Queen，然后用了魔法发现我没有变成Queen，她就生气了吗？”
“也可以这么理解，虽然我认为，安娜这么愤怒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你无法恢复成为Queen。”
“你们有没有想过，有可能是那个魔法有问题，或者是你们找错了人，我根本不是Queen？”
“首先，可以百分百确认你就是Queen，在你昏迷的时候，安娜已经带你去Black Cabin那里验证过了；其次，魔法也没有错，从一开始韩野接近主人告诉你们死亡之谷有智者开始，就是安娜安排好的，她在第一次去死亡之谷的时候就发现了智者的行踪。”
苹果箱的这番话信息量太大，小恶龙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它涉世未深，并不能理解Queen代表的含义，但是从安娜的反应还有苹果箱的这些话里，可以推断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存在。
抿了抿唇，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那周棋洛，他知道吗……知道我是Queen这件事。”
“我并没有和主人明确交流过这方面的信息，但是根据主人这些天的行为和反应，推断他知道的可能性为80%以上。”
小恶龙想起那个一直把自己护在身后的身影，突然有些难过，“苹果箱……你说周棋洛对我好……是不是因为我是Queen？”
这个问题苹果箱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它从来都不懂周棋洛的想法，人类是一种感性的生物，这种生物的想法是无法用数据模拟和推断的。何况周棋洛身为Black Swan的十二黑骑士之一，这些年来，Black Swan致力于寻找Queen的下落，如果说周棋洛完全不在乎小恶龙的这层身份，也是不现实的。
“我觉得这个问题，你亲自问他本人比较好？人造精灵无法替人类做出准确的感性判断。”
“那他现在在哪？为什么没有和我们在一起，是被安娜抓起来了吗？”当时因为魔力透支而昏迷的小恶龙并不知道周棋洛为了给它们争取时间独自留下来面对Hades和他的军团的事情。
苹果箱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如实告诉它，“他应该是被Black Swan抓走了，我只能感知到他还活着，但是生命力非常微弱，更具体的就不行了，我和他离的太远，主从羁绊的感知能力被削弱了。”
小恶龙听完转身就走。
“你去哪？”
“去救他。”
“恕我直言，你现在的能力，去找他只会成为他的累赘。”
小恶龙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苹果箱的大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蓄满了泪水，“可是我不能不管他，不管他是不是因为我是Queen才对我好，都没关系，不……”小恶龙似乎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不如说，如果他要是因为我是Queen才对我好，那我也愿意当你们说的那个Queen，毕竟从我有记忆以来，周棋洛是第一个对我伸出手，给予我善意的存在。”
“如果你真的下定决心去救他，其实还有一个办法。”苹果箱抬头看了看建筑物的正上方，小恶龙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刚才看到的星空之中居然隐藏着一个立方体，只不过因为是纯黑色，所以在夜晚容易被忽视。
“虽然因为心脏缺少一半，你无法恢复Queen的形态，但是如果你可以重新得到Black Cabin的认可，恢复Queen的力量，就可以去救周棋洛。”
小恶龙看着悬浮在上空的黑色立方体，尽管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和迷茫，但是想去救周棋洛的念头占据内心。
“我再提醒你一下，Black Cabin的力量无法估测，以你现在的状态和能力，很有可能会被力量掌控，成为Black Cabin的傀儡，你确定还要去尝试吗？”
小恶龙的身形顿了一下，它突然想起那天的午后，周棋洛递给它半个鸡蛋灌饼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个会发光的小太阳。
“苹果箱。”
“我在。”
“如果心中有一道光明，就不会迷失方向了吧？”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那就帮我转告周棋洛吧，如果我迷路了，请他再一次找到我。”
而此时，Black Swan的地牢里，阴暗潮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周围的墙壁上因为潮湿凝结出一层水汽，让地牢显得更加冰冷。
地面上蜷缩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头发被血水和泥土凝结在一起，看不清原本的发色，他的眉心紧锁，似乎在做着什么不太好的梦，事实上，他确实梦见了无法理解的事情。
周棋洛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会面对另一个自己，清冷的眉眼像极了冷漠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可是他很确定，眼前的人不是镜子里的自己，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存在，就是脾气不怎么好。
“你太弱了。”这是周棋洛二号上来就给他的第一个评价，这个周棋洛二号是他在心里给对方起的名字，虽然想说冒牌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隐隐约约有种感觉，对面真的是自己，只是又和自己有些不同。
“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对方不客气，周棋洛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客气。
不过对方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可笑，冷笑了一下，周棋洛突然觉得这个冷笑的样子也该死的和自己一模一样，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这里是你的精神世界，你觉得我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是……我？”
“是，也不是。”
周棋洛摸了摸腰间，真遗憾，好像这个精神世界里他的爱刀带不进来，不然真想狠狠地捅眼前的人几刀。
“我劝你最好不要有对我动手的念头，我说过了，现在的你太弱了。”周棋洛二号显然已经看穿了他的想法。
“所以你想怎么样？”既然自己的想法都瞒不住对方，周棋洛索性摊牌直奔主题。
“把身体给我，我可以让你变得更强，然后去保护她。”
“她？”
“Queen。”
周棋洛用了很久才反应过来，说的是那条傻龙，没办法，当时龙头人身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以至于他潜意识排斥这是个女人的事实。
摸了摸鼻子，“我为什么要保护她？”
“呵。”对面不屑地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为了保护她，你现在会被关在地牢里？”
周棋洛总算找到对方和自己的违和点了，怎么说呢，他好歹也是会给人稍微留点面子的人，但是眼前的这个人，连对着这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都毫无怜惜之情，尖酸刻薄的要命，一点都不符合他身为骑士的标准，当然也不适合他作为勇者的身份。
抱着手臂靠在意念一动就冒出来的墙上，周棋洛干脆了当地拒绝了对方，“不给。”
“我再说一遍，现在的你太弱了，你根本保护不了她。”
“那么你呢？除了保护她，你能给她什么？”没有理会对方的沉默，他继续开口了，“那条龙傻归傻，可是心思玲珑剔透着呢，你真的以为我们换了，它发现不了？”
“……发现了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那你觉得……它喜欢的是我，还是你？”
“……重要吗？”
“重要。”周棋洛看向一旁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曾经我也和你一样，认为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努力的活着，努力的从黑暗中朝着那一点点微弱的光亮处爬着，直到把所有的不堪都踩在脚下，爬到今天的位置。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了，这样的人生是不对的，是不完整的，所以我抛弃了现在的身份，去寻找真实的自我。”
“你……都知道了？”
“知道？我不明白你指的知道是什么，但是现在我好不容易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情即将浮出水面，我可以抓到些什么了，你让我退出，那是不可能的，我喜欢的事物，我会亲自守护，不需要借他人之手。”
“我不是他人。”
“不是的话，你不是更应该理解我吗？你不是应该比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更了解我才对吗？”
“我……”
“所以，对自己的弱小没有正确认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
周棋洛二号沉默了许久，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唇畔似有三月春风，能催开一树暖花，周棋洛晃神了一下，拍了拍胸口，心想，不愧是我的脸，笑起来真好看。
“在我来找你之前，我一直都以为你会答应我。”没了刚才针锋相对的戾气，周棋洛二号也学他抱着胳膊靠在了墙上，此时两人的模样倒是真的有几分照镜子的感觉了。
“不过现在看到你拒绝我，我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者不理解，就好像……理应如此，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选择好了？”
“我选择好了。”
就在二人目标达成一致的时候，世界突然剧烈的晃动起来，周棋洛二号也开始变得逐渐透明，周棋洛伸出手去拉了他一把，却抓了个空。
“发生了什么？”
周棋洛二号皱了皱眉，“似乎因为外力作用，你快要清醒了。”
“我醒了会怎么样？”
“噗嗤——”周棋洛二号没忍住笑了出来，“就是醒了啊，回到现实世界了。”
周棋洛也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问了个蠢问题，他顿了顿之后纠正了刚才的问题，“我清醒后，你会消失吗？”
周棋洛二号看着他，笑得很温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再后来，他还说了些什么，可是后半截话随着他的身体变得透明也消声了，周棋洛始终没能听清最后一句话。
意识回归身体，清醒过来的时候，周棋洛才发现震动不仅仅是来自于意识空间里，现实世界也一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猛烈地撞击着头顶上的地面，土石簌簌地从地牢的顶上掉落下来。检查了一下身体，所幸都是皮外伤，虽然疼但是并不影响行动，周棋洛爬起来刚站稳，又一次剧烈的震动袭来，差点让他又摔下去，就这样走到了门边，摸了摸胸口，还好Hades只拿走了他的武器，没有搜身，用来放置苹果箱的黑盒还在，周棋洛从黑盒上边缘抽出一把刻着符文的万能钥匙，伸进锁孔轻轻地转动着，随着“咔哒”一声，地牢的门锁被打开了。
他兴奋地走了出去，还没走两步，突然一阵更加猛烈的震动伴随着巨响从身后传来，一股热浪将他掀翻了出去，土石落了满身，周棋洛爬起来就看到刚才他所处的牢房已经彻底塌陷了，想了想要是自己没有及时醒过来并且出来，那现在……
不过塌陷的牢房也带来了好处，就是直接开了一个通往地面的洞，周棋洛顺着洞口朝外看出去，就看到黑压压的云层下面，一条巨大的火龙在不停地盘旋着，咆哮着，火球像不要钱一样四处随意地丢着，那像地震一样的震动就是火球撞击地面引起的。
周棋洛看着那条红色的巨龙，双目赤红，像是被什么控制了一样，发了疯地攻击着Black Swan的总部，突然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巨龙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眼角有晶亮的东西一闪而过，周棋洛猛然意识到，这条巨龙……是小恶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