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他，杀了他。
支撑着她走到这里的，只有这个念头。
……
昏暗的街道，狭窄幽深的小巷，和外面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灯光相比，就好像是被分隔开的两个不同的世界。
房屋上的积水沿着管道“滴答滴答”地落下，一阵沉闷清脆的脚步声撕开了这厚重的黑暗。
男人手中夹着的唯一一点火光摇曳着，证明着这个世界还有活人存在。
就在这样的黑暗中，有什么靠近了。
男人本能地意识到了危险，深深地吸了一口手里的烟卷，看着火光逐渐黯淡消失，将它弹在地上浅薄的积水里，用力踩了几下，然后朝着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伸出了手。
“松开，你这混蛋！”
过于稚嫩的声音让他有些惊讶，但紧随而来的疼痛让他没有丧失警惕。他将这个瘦小的生物按在了墙上，然后摸出一根烟卷塞进嘴里，右手食指冒出了一缕火苗，点燃了它。
他借着微弱的火光端详着面前这个正挥手驱赶烟雾，剧烈咳嗽着的猎物，一个小孩儿，外表像人类但却更接近精灵柔美外表的小孩儿。淡黄色的头发沾满污垢，显得有些黯淡。
耳朵的长度不够，混血吗？
得出这样的结论后，男人摘下还剩一大半的烟卷，在她面前晃了晃。看着因为灼热的温度而感到不安的她，男人笑了一下，在自己赤裸的手臂上将烟卷摁灭。
世界重回了黑暗。
……
“叫什么？”
明亮的房间里男人把玩着尚未点燃的烟卷，看着对面正对着一盘炒饭狼吞虎咽的小孩儿。一想到几分钟之前还流着口水一边拿手指戳着炒饭一边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小鬼，男人就忍不住地想笑。
“不知道。”
“不知道？好奇怪的名字，谁给你起的？你父母？”
“我没有名字，也没有父母。”
“胡说八道。每个人都有名字，每个人也都有父母。难不成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你姓孙吗？”
“我宁可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猴子。”
小孩儿嘴里塞满了炒饭，含混不清地说道。突然，她脸色涨红，小手朝空中四处挥舞着。
男人急忙递过去一杯水，在她背上轻轻拍着。
“急什么，没人和你抢，锅里都是你的。”
缓解过来的小孩儿瞪了他一眼，包括脖子在内的脸部肌肤都有些微微地泛红。
“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没有。我才不需要那种东西。”
“别说傻话了。你父母呢？”
“从我出生起就没见过他们。多半是死了吧。”
“不许说这种话！”
男人在小孩儿，头上敲了个暴栗，她捂着脑袋咬牙切齿地看着男人，发出像是野兽一样的低吼。
“你杀过人吗？”
“当然杀过，像你这样的家伙我都杀了不知道多少个了。”
“哈哈哈哈，这样啊，我是什么战力单位吗？”
男人干笑了几声，将尚未点燃的烟卷放进口中，深深地吸了一口，呼出一口热气。
“这个城市的规则，真让人讨厌啊。”
小孩儿从餐盘里抬起头看了一眼男人。
“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私人隶士了，明天和我去签契约，明白了吗？”
“凭什么？”
小孩儿用力拍着桌子站起身来，瞪视着男人。
“我在这个城市，好歹也算个贵族。刺杀贵族，就凭这一条就足够处死你了。知足吧，小鬼。”
男人拿起酒瓶倒了一杯。
“我才不要成为你的东西！”
小孩儿说着推开桌子就要朝大门冲去，却被男人抓住后衣领提了起来。
“这可由不得你。”
男人一口喝尽杯中酒，提着小孩儿走进一间卧房，将她丢了进去，锁上房门。
“太阳升起来前，你就乖乖待在这里，别想着逃。”
伴随着脚步声的远去，整个房间显得格外安静。
小孩儿张望着整间屋子，别说窗户了，连一处通风口都没有，想要逃出去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大声叫嚷着，骂着，用力锤着厚实的墙壁。
不知道过了多久，闹够了的她昏昏沉沉地倒在了那张不知道多久都没体验过的柔软大床上，睡着了。
……
“昆汀先生，您确定要这么做吗？”
喧嚣拥挤的防御塔内，一楼的隶士管理窗口前，妖娆的女性盯着面前胡子拉碴的男人和被他握住手掌，一脸警惕，露出骇人神色的女孩儿，确认似地再一次询问道。大厅里挤满的人群也都在议论纷纷。
“啊，没错，办吧。”
昆汀将一袋金币丢在了女性的面前。
她仔仔细细地点好了数量，点了点头。
“数量没错。那还请稍等一下。”
她拿起一张表格写着什么。
“名字。”
她询问着女孩儿。
“没有。”
女性抬头看着昆汀。他笑着揉了揉女孩儿的头发，说：
“艾琳格勒。”
女性点头，在纸上的姓名一栏写下了这个名字。
很快，女性递过来一张绿色的卡片，笑着说：
“手续已经办好了。”
昆汀伸手接过，看了一眼。
女孩儿向他伸出手。
“干嘛？”
“给我。”
“想的倒美。”
昆汀故意般地，把卡片在女孩儿面前晃了晃，然后塞进了怀里。
“记着，从今天起你就叫艾琳格勒。”
女孩儿扭头，不去理会他。
昆汀苦笑着，向女性道了谢，打算带着艾琳离开。
“昆汀先生。”
女性却叫住了他。她身体前倾，稍稍拉起衣领，隐约地露出大片雪白，轻舔了下嘴唇。
“今晚您有时间吗？”
“啊啊，抱歉，小姐，我今天没什么空。”
昆汀露出笑容。
“而且，我比较喜欢纯情的小姑娘。”
说完他就不顾一片哗然的众人和呆立在原地咬牙切齿的女性，径直走出了塔楼。
“你干嘛拒绝她？”
喧嚣的大街上艾琳露出好奇的神色。
“她在隶士里面很有人气的，不知道多少隶士盼着和她共度春宵都不得。她怎么会看上你？还有你不是贵族吗？也做过隶士？”
昆汀习惯性地摸了摸嘴唇。
“大概是我魅力四射吧，哈哈。至于我的身份，自己猜去吧。”
女孩儿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偏过头去。
“战斗什么时候开始？明天吗？”
“什么战斗？”
“装模作样。你要我做专属隶士不就是想让我在斗技场里为你赚钱吗？那就来啊，我就赢到最后给你看！”
昆汀摸着嘴唇，嘴里一边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一边揉了揉艾琳的脑袋，惹得她瞪视过来。
“我不会让你去战斗的，你可是我宝贵的财产，死了的话我可亏大了。”
艾琳停下来，紧咬着嘴唇盯着他，双手紧紧攥着破烂的衣角。
“那，你是要我去干那种事吗？混蛋！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我是不会像那种女人一样出卖自己的！”
昆汀摸了摸口袋，什么也没摸出，这才想到昨天晚上自己已经决心要戒烟了。
他低头看着艾琳，笑着说：
“就你这没发育的身板，有谁能看得上吗？”
看着女孩儿颤抖的身体，又环顾了一圈，发现有几个面容枯槁的男性紧盯着艾琳看了几眼，又转头看向自己，好像在犹豫着什么。他叹了口气。
“真的假的，还真有啊？我越来越讨厌这里了。”
“兄弟，这货，怎么个卖法？一次多少？”
昆汀斜着眼撇向一脸猥琐笑容的男子，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连带着几颗牙齿飞溅出来。
“你这王八……”
“不想死就给我滚。”
男人看着昆汀冰冷的眼神，打了个寒噤，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临走时还叫嚷着“给我等着”之类的话。
昆汀长呼了一口气，却突然觉得衣衫后摆被谁给拉住了。
他扭头，艾琳正拉住他的衣衫，红着脸看向一边。
“抱，抱歉，误会你了。”
“你原来还会道歉的啊？”
昆汀蹲下身轻轻捏起她的鼻子。
“啊啊，混蛋，我果然不该跟你道歉的！”
艾琳满面通红地扇过来一巴掌，却被昆汀抓住了。
“松开，你这混蛋！”
“一个姑娘家的不要一口一个混蛋，很不礼貌。”
“混蛋，要你管！”
“走吧走吧，去给你买点东西。”
昆汀牵起艾琳的手，拉着及不情愿的她朝东城闹市区走去。
……
“听说你被人买走去做专属隶士了？真的假的？”
“啊，是有这么一回事。”
“唔哎，好羡慕你，我也想要有人买走我啊。”
“笨蛋，被买走有什么好的？一点自由都没有。”
“但至少不用挨饿了啊。而且你还能跑出来和我们说话，也就是说那个人对你根本就没什么束缚吧？还给你买了这么漂亮的衣服，真好啊。”
“烦，烦死了。想的话你和我换啊！”
“还是算了吧，我可不相信贵族那群人。”
阴暗潮湿的小巷里杂乱地摆放着大堆的杂物，几个蓬头垢面的少年坐在箱子上，看着下方的艾琳。
她一头柔顺的黄发被盘起，穿了一件粉色的裙子，身上原本的污垢也被洗去，取而代之的是白皙柔嫩的肌肤。翡翠色的眼睛也没有之前那般凶恶了。
“他有让你去战斗或者做那种事吗？”
“暂且没有。”
“唔哎，这可很不妙啊，我听说有些有钱的贵族就是会专门买些漂亮的女孩子回去玩弄，据说那些人很快就又会变成低级隶士，而且都变得疯疯癫癫。”
“哎？真的假的？好可怕啊。”
“咕！”
艾琳发出一声低鸣，身体晃了晃。
那家伙，原来是在打这种算盘吗？不行，必须要尽快逃出去才行。
“喂，我听说买主死掉的话他的专属隶士也会重新变成低级隶士，有这么一回事吗？”
她抬头问询着。
“唔哎，你该不会要杀了他吧？杀贵族可是重罪啊。”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了。”
“说是这么说，但不可能不被发现啊。他有很多仆人的吧？你要怎么避开他们。”
“他就一个人。”
“唔哎？真的假的？”
“再说就算死，也比那样好吧？”
“那倒也是，反正不管你干什么事都和我们什么没关系。”
“哼。”
艾琳冷哼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但小巷的入口却被人堵住了。
“糟糕，是大脸他们，我们快逃。”
几个少年呼喊着翻上房顶四散而逃了。
被叫做大脸的男人赤裸着满是伤疤的上身，身后跟着几个男人走了过来，嬉笑着看向艾琳。
“听说我们高贵的九号小姐也成为了别人的专属隶士？哎呀呀，最后还是屈服了吗？明明之前无论我怎么说都不愿意的，真是和你的老娘一个模样，只喜欢小白脸。”
“闭上你的臭嘴！”
艾琳突然冲上去扑倒大脸，挥起拳头想要狠狠打在他的脸上，却被其他人迅速控制住拉了起来。
大脸站起身拍了拍裤子，转身一拳打在艾琳的腹部。
她吐出一大口苦水，巨大的疼痛让她几乎晕了过去。
“混蛋小鬼，还想打我吗？以为被人买走就可以高人一等了？还不是个奴隶，是个被人玩弄的命！”
他一脚踢在了艾琳的脸上。
艾琳吐出一口血沫，死死地盯着他。
“又是这种眼神，和你老娘一样的眼神，真是让人厌恶。好啊，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你彻底失去奴隶的价值好了，就算我在这里做了什么，你那个主人想必也不敢和我这个斗技场的红人做对吧。”
他说着伸手抓向艾琳的衣服，不管挣扎的她将织布撕裂开来，露出大片的肌肤。
艾琳禁闭着双眼，她大概猜的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也认同他说的话，无论怎样，那个人都不可能会和同样身为自由民的大脸闹翻的。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奴隶。
自己，可能注定要在这种地方……
大脸狞笑着，捏起艾琳的脸，摸出一颗药丸想要塞进去，却突然被什么东西射穿了，钉在了墙上。
“谁？”
他警惕地扭身扫视四周。
“怎么说呢？自我介绍的话又臭又长太麻烦了。那就简单一点吧，那边小鬼的监护人，你爷爷。”
伴随着令人烦躁的喋喋不休，沙包大的拳头打在了大脸那张大脸上，将他粗壮的身体打飞了出去。
从高墙上跳下来了一个人影，嘴里吊着没有点燃的烟卷，无精打采地看着在场的男人们。
大脸爬起身，揉了揉脸上的肥肉，笑起来。
“我当是谁，怎么，老兄，你该不会为了一个奴隶和我闹翻吧？这样吧，你花了多少钱买下的九号，我出双倍！还有这样的我再给你找两个！”
昆汀看了一眼艾琳，眼神柔和了一下，紧接着再次犀利起来。
他拔出腰间那把外形奇异的刀，看着大脸。
“首先啊，她不是那个什么九号，她叫艾琳格勒 我起的，好听吧？其次，她不是什么商品，我不允许你用价钱来衡量她。最后啊，谁给你的错觉可以和我谈生意？我来，是杀人的。”
“说的这么清高，你自己还不是花钱买下的她？既然你不同意，那我就不客气了，都给我上，打死这个嚣张的外来户！”
面对冲上来的人群，昆汀弹飞了手里的烟卷，挥起了长刀。
……
“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外套包裹住身体，趴在昆汀背上的艾琳紧紧抓住已经沾染上红色的白衫衣，低声说道。
“从一开始就在。”
昆汀的嘴里又刁起了烟卷，他还是忘不了这个感觉，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点燃。
“你听到了吧？那为什么还来救我？果然是那样吧，你对我……”
“喂喂，你这小鬼自我感觉也太良好了吧？我可不是什么萝莉控，对你这还没发育的身体可是没半毛钱兴趣。要我选的话我果然是丰满派的。你，估计要再长个十几年才是我的菜。不，你的话估计永远也达不到我的标准吧。”
“你果然是个混蛋。”
虽然听不太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艾琳隐约知道他的意思。
她将头埋在他的背上，低声道：
“那到底……”
“因为我不觉得你能杀了我。”
“你在小看我吗？”
“可以这么说。”
“你这混蛋！”
昆汀哈哈大笑着。
“总之你如果觉得自己做的到的话，可以试试。只要你能让我感受到生命危险，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艾琳抬起头，犹豫了一下。
“算数吗？”
“要拉勾吗？”
“拉，勾？”
“立下永不能反悔的誓言。”
艾琳笑了，伸手摸向昆汀的脖子，却在中途被昆汀握住了。
“你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嘁。”
艾琳抽回手，不再说话。
就这样，一老一少走在人烟稀少洒满夕阳的大道上。
……
自那之后，大脸就从斗技场里消失了，他的位置也被别人代替了。人们似乎也忘了他，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
这就是这座城市的规则，没有人回去刻意记住一个失去生命的弱者。
艾琳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改变，最大的大概就是每天都有丰盛食物等着她去消灭，她再也不用饿着肚子了。
还有就是那个男人每天都会指导她战斗，似乎一点都不在意艾琳学会后会杀了他。不知道是傻还是自负。
当然，艾琳也进行了无数次的暗杀，从下毒到偷袭，能想到的手段无一例外地使用了，但毫无效果。男人依旧是那样对待她，没有任何的改变。
从自己变成专属隶士后过了多久？艾琳已经记不清了，她甚至有些记不起之前的日子自己是怎么度过的。
她甚至一度认为这样平凡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面对迎面而来的刀，艾琳将它隔开，闯了进去，在极近的距离内挥动了刀。
昆汀后仰身体，发丝被木刀划过。
他笑起来，扔下手里的刀，不管竭力反抗的艾琳，抱住她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干，干嘛啊？”
“抱歉，太高兴了。”
昆汀松开手，笑着说。
“我们今天出去玩吧。”
“去哪？”
艾琳抬头看了一眼已经西沉的太阳。
“去，一个好地方。”
抵御之都瑞兹斯特是由巨大城墙包围起来的铜墙铁壁。那是站在下面即使仰望也无法掌握全貌的巨大高墙，向左右无限延伸着。
此时，昆汀和艾琳就站在这座城墙的最顶端，朝远处望着。
无限延伸的广阔大地被染成了橘红色，这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
“艾琳，你，出去过吗？”
男人趴在城垛上，脸上浮现出笑容。
艾琳摇了摇头，看向他，也趴在了城垛上。
“你出去过吗？”
“我啊，我就是从外面来的。”
“哎？”
“你不知道吗？好像的确是第一次告诉你。”
“那，那外面的世界，怎么样？”
艾琳扑闪着大眼，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期待的神情。
“你想出去吗？”
“我，我才不想，出去什么的。他们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随时都会死。”
昆汀大笑了起来，揉了揉她的脑袋。
“不是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哦！世界是很广阔的，是很宽容的！无论你是怎样的人，它都会公平地对待你！在外面，你会遇到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情！经历很多有趣的冒险！”
看着兴奋的昆汀，艾琳的眼睛微微睁大。
“那，那像我这样的人，这样的隶士也会被包容吗？也会被允许快乐地活着吗？”
“当然了。我说过的吧，世界是很广阔的，你早晚也会有一天走出这座高墙，去到外面的世界。也会遇到可以包容你，保护你的同伴。到那时，可不要闹什么别扭哦？”
“谁，谁会闹别扭啊！”
艾琳扭过脸去，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那，你会带我出去吗？”
昆汀笑着，弹了一下艾琳的脑袋，说：
“我很想。”
“你不愿意吗？”
“倒也没有。只是我还有事要去做。明天我就会离开这里，办完事之后再回来。到那时，我带你离开，好吗？”
“你，说话算话吗？”
“当然。拉勾？”
他蹲下来，伸出了小指。
犹豫着，艾琳也学着伸出了小指，勾了上去。
“如果你敢骗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杀了你的！”
“嗯，说好了。不过在我回来之前，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温柔的淑女。”
昆汀笑得很灿烂，就像个十几岁的少年。
……
第二天，昆汀一句话没说就走了，只给艾琳留下了一大笔钱。
艾琳依旧住在两个人的房子里，她努力地改变着自己的性格，学着做饭，洗衣服，做一切自己可以做的事，只因他想看到一个温柔的淑女。在完成每天必要的事情后，她就坐在门槛前看夕阳，看远方。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太阳一遍遍地沉下去。
一个月过去了，他没有回来。
两个月，依旧。
半年，一年，两年，三年。
他依旧没有回来，只留下少女一个人不断期待着明天，等待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最终，他也没能回应他的诺言，没能回来。
少女明白了，自己被骗了，那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回来了。他不会来把自己带出去了。
她决定去找他，去，杀了他。这是对于他违背誓言的惩罚，也是为了履行自己的诺言。
少女拿上钱去赎身，却被告知，在办理专属隶士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被赎回了自由身。
男人从一开始就骗了她。男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说过实话。
愤怒，憎恨，这些她都没有。她有的，只有找到他，杀了他的这个想法，只有去履行诺言的想法。
她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骗了自己，自己却还想着要遵守和他的诺言。可能是，自己不想和他一样。
她走了，离开了这座城市。
她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凭借着印象里他的形象，不断地打听着。
每天晚上睡在野地里，她都会梦到那些躲在下水道瑟瑟发抖的日子。那种日子明明过去了很久，十几年都没再出现在梦中，但现在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也永远离不开那里一样。
她依旧坚持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看过多少次日出日落，她已经忘了当初离开那座城市时自己的感情是怎么样的，她只知道自己应该找到他，履行杀掉他的诺言。这是自己一生的使命。
终于，她打听出，男人是冒险者，在那个和瑞兹斯特几乎是截然相反的城镇，奥赛德。
于是少女再次踏上了旅程。
又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的苦难，她穿过了大半的大陆，来到了那座城镇。
但她晚了一步。
当她来到这里时，却被告知男人在二十年前跌入了阴影世界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当她走出协会大楼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摇晃的。
男人，不是想要欺骗她。但他还是违背了誓言。那自己现在到底该做什么？支撑着自己走到现在，走出那里的东西都没有了，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人生的方向，似乎指向了另一条路。
他最后没能做成的事，就让自己来完成。至少要证明，自己要比那个男人强，自己可以杀死那个男人。自己可以履行诺言，自己和那个男人不一样。
但就在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另一个男人的出现再次打乱了她的人生。
那个男人，先她一步，完成了他没能完成的事，成为了英雄。
于是，全部的情感被灌输到了那另一个男人身上。
她知道，他是无辜的，和自己的誓言没有任何关系，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要杀掉他。
他完成了那件事的话，那就杀掉他来证明自己比他更强，证明自己也可以完成不就好了？
就是这么简单的信念，支持着她踏上了这座舞台。
她明白，这场战斗，自己和他必须要有一个人死去。而那个人，也许应该是自己。
最终，她输掉了。
自己，也许死掉才是正确的吧。
从出生开始就被抛弃，一直被欺骗，不被人需要，还伤害了唯一关心自己的人。自己也许死了才是对的。
但，就算面对自己的威胁，男人也没有动手，也只是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抱歉，我，做不到。”
“为什么？你就不担心你的同伴吗？我是真的做的出来那种事的！你也杀过人吧？那我这种人就算死掉你也不会有心理愧疚吧？为什么？”
歇斯底里地喊叫，最初的那个，被一直压抑的那个她出来了。
“我当然担心那两个人。但是，你在哭啊。”
他有些不自在地摸着脖子。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你很悲伤不是吗？你其实也不想做这些事情的不是吗？那为什么……”
“但我的人生已经没有意义了啊！而且根本没人需要我吧？那我就该去死，这样对谁都好吧！”
“不要说胡话了，人活着不是为了被谁需要，而是为了自己。有勇气寻死的话，为什么没勇气活下去？”
少女愣住了，直直地看着他。
“而且世界是很宽广的，是很宽容的。现在也许没有需要你的人，但努力去寻找的话总会找到的。”
“白痴！你如果敢杀人的话，我绝对，绝对饶不了你！”
从场外传来的声嘶力竭的呼喊声打断了他的话，也彻底打消了她的念想。
失败了吗，就连保险计划也失败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真的找不到需要你的人的话，我可以暂时代替需要你的人。”
她不自觉地又想起了那天夕阳下，他说的话。心里的什么东西好像出现了裂缝。
“比赛结束！胜者，木干桐！”
他起身，将她拉起，然后似乎还有话想说。
“那个，刚才的话如果让你困扰的话，就当我放屁好了。”
木干桐尴尬地笑着。
少女偏了下头，说出了那句话。
“算话吗？”
“诶？”
木干桐愣住了，思考着犹豫了一下，伸出了自己的小拇指。
“那，拉勾？”
少女笑了，时隔多年第一次笑了。
被阳光照耀的身影，似乎和那个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