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最后一节课下课，许安哲伸了个懒腰，发出很舒服的呻吟声。
“终于可以回家了。”他起身，将早就收拾好的书包背到左肩，又拍了拍我。
“步凡，回去坐几路车啊？顺路的话就一起呗，衣辰她也和我一路。”
“哦，不用。我还有点事情。”我将诗集和……我扫了眼桌面。作业我全都提前搞定了，实在是没什么需要带回去的书。想了想，就把诗集塞进包里。其实这包即使只塞了诗集也挺有分量的，毕竟还有两块砖头似的充电宝和一台游戏机。这里离附中不算远，但公交没有直达路线，直接走反倒快，顶多半个小时就能走到。我不想让许安哲他们知道我住的其实并不远，同时也想着尽可能的避开班里的同学，所以不着急着离开，想等人走的差不多时再回去。本来那房子就是某种安全屋性质的所在，连已经知晓监视存在的周汝成我都不会告诉……即使那位莫斯科在逃公主已经察觉到。
因为真没啥东西可收拾，我索性又将诗集从包里取出随意打开一页看了起来。刚看半首不到，胡衣辰便带着腼腆的笑从过道走来，见我看她，她的笑容一下子僵住，我不知道该咋办，只能笑着点点头，然后看回诗集。
偶尔翻开的这一页似乎也不是张澄原创的诗歌，我迅速瞅了眼，似乎是她先抄了原诗后，再在下一页写了长长的一篇读后感……仅仅是一首百十来字的短诗：
日子有什么用？
日子是我们活着的地方。
它们来临，它们唤醒我们
一遍一遍又一遍。
它们要快乐地度过……
“它们要快乐地度过。”结果，在日子里，上帝是保姆，上帝是校长，上帝是牧师，上帝是警察：
除了在日子里，我们还能活在哪里？
啊，解决这个问题
会带来穿着长袍的
奔跑在田野上的
神甫和医生。
————《日子》菲利普·拉金
日子有什么用？这倒是很像我穷极无聊时的牢骚话。显然“有什么用”被这位诗人用诡辩的方式回避了，他说日子是我们活着的地方，等于说，日子的作用并不需要去讨论，我们活着便成了日子，所以不是日子有什么用，而是活着需要干什么。一遍又一遍，它们要快乐的度过……老实说，来到这个世界，夺了夏步凡的舍之后，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各种事情莫名其妙的涌上来之外，后面的几天，过的其实还是蛮安逸的。首先就是我成了富二代这件事，这使得我做很多事情都有了余裕。我可以放心大胆的买各种网站的大会员，看我想看的东西，我还买了一堆我一直想买的漫画书，估最晚周日就能送到，我不用为吃什么，能不能打车回去而烦恼。我甚至有了两个可以呆着的地方，一个虽然破败，但熟悉而安全，一个虽然感觉疑点重重，但却是如我梦想中的仙境一般美妙。真的，如果不去考虑什么奇怪的朗定啊， 考虑莫名其妙的火车啊，考虑所谓的腐化啊，考虑我的父母啊，考虑那位林敏啊，考虑可能会发生，可能根本不会发生的学生打架事件啊……考虑夏悠啊，那么我真的可以完全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生活一年半，然后回到那儿，握个手，一切如一场美妙的漫长的假期。而且，最关键的是，我不是夏悠了，我现在顶着夏步凡的身份——虽然有点胖就是了， 但竟莫名其妙的有女人缘。无论是很傻很天真的元气黑皮妹……额，其实也没那么黑的胡衣辰，还是看着就很心机的朱灵韵，亦或是被原生家庭缠绕的文学少女张澄，再加上可爱的小狮子萝莉黄韶颜，这些和我高强度社交的女孩子，无一不是可爱漂亮的姑娘，要是，我稍微的，稍微的，主动一点呢。反正就算丢脸也没什么……等等，似乎我早就靠着林敏把脸丢光了吧。
合上笔记本。我摘下眼镜。不清楚我对着鼻梁上异物的习惯是不是存粹出于夏步凡的遗留，也不清楚会不会在我回去之后，我仍旧会保留这些习惯。我用双手蒙住脸，轻轻地拍了两下。
想什么呢？还稍微主动一点。别做梦了。放下手，用不戴眼镜的双眼环顾，模糊的视线里，教室里的人越来越少。肆无忌惮地张嘴打了个哈欠之后，我戴上眼镜。将诗集收到包里。
再去小卖部买个小零食，人就走的差不多了吧。我心想。
“夏步凡。”啧。我刚出门，一个人双手抱在胸前，靠在教室对面的水泥墙上，见我出来，很不客气的对我打了声招呼。
恩，这人谁来着？我带着惯常的微笑，看着面前的人。哦哦哦，昨天早上的那位。人设人设。我立刻低下头，然后稍微抬眼打量她。不知为何，她现在倒是卸了妆，真比那天看上去舒服不少……可我还是想不起她的名字。
“你在教室干嘛呢？”
“你在等我啊……”
“额，你别多想啊！就是，有话和你说。”
徐晶晶！这时我终于想起她的名字。于是底气也足了。
“那我请你喝奶茶吧。”
“……”她抱着肩膀头歪了歪，没回我，转身便走。我像个小狗子一般笑嘻嘻的跟在她身后。装舔狗嘛，难度不大。正好在学校旁边的奶茶店喝杯奶茶，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奶茶店里统共就四个圆形小桌，都是双人座，大多数人还是选择外带，八个座位有四个都被外卖员霸占，大多数学生都漫不经心的等在店铺门口，一边玩手机一边和周围的同学闲聊。
我俩一路都没说话。直到走到奶茶店门口时，我才主动开口
“徐晶晶同学，你想喝什么？我请？”
“芒果布丁。”
“一杯原味奶盖，一杯芒果布丁。”我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付款。余光发现徐晶晶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可能是我现在表现的过于从容？我心念一动，演技上线，露出讨好的微笑。
“那个……昨天早上，我……”我说着说着徐晶晶的脸就渐渐红起来了。
“你别想多了啊。我叫你不是为了……为了那什么。”
“好吧。”我低下头，表现出些许失望。
“那你要和我说什么？”
“额，仔细想想好像又没啥想和你说的了。”
“这样啊……”
这时奶茶做好了，我俩拿着各自的奶茶，往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
“现在呢？”她问我。
啊这……现在啥？不是你叫我要和我说事情吗？又没啥可说的了……不会真指望我说两句土味情话吧。
“你是住校生，应该住的很远吧。”我问。
“不用急着去坐车吗？”
“待会儿我爸来接。”怪不得卸了妆。我心里暗自嘀咕道。
“你呢？”她问我。
“我也不着急。”她哦了一声，咬住吸管，没再说话。我俩漫无目的走了会儿她突然把嘴边的奶茶放下。叫住我。
“哎。”
“你昨天早上到底在跟胡衣辰说什么？真的，是在说我吗？”果然还是想说那天早上的事情吗。
“……”没等我编织好一个合格的谎言。徐晶晶兜里的手机响了。
“我爸来接我了。”她直接将电话挂断。将奶茶向着我抬了抬。
“谢了啊。”说完，她又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接着又抬起头。
“那天早上，我们几个是准备兴师问罪去的，胡衣辰她……说白了她这人不是很合群，一开学就和你们男寝的几个走这么近，搞得大家都不是很开心。现在好啦，人家关系挑明了，我们也没啥可嚼舌根的了……”说到这里她目光突然拉远，我随着看去，一辆黑色桑塔纳开了过来。
“我爸来了。下周见吧。”
“恩。”
车开到她面前时，她再次打量了我几眼。
“你这人跟我想的不一样。”
“哈哈，是么？”
见我憨笑，她白了我一眼。
“别对我痴心妄想了啊。”
“……下周见。”我和她想的不一样，她其实也和我想的不一样。
车窗被摇起。我已看不见她的脸。
环视一周后，我拦了辆出租车，一路坐到故离大学门前。
我是这样想的。那个办公室总共就那么几个人，顶了天多分一个人出来盯着我，监视我的去向，要么开车，要么和我一样一路走着。我现在打算回故离大学的那个家，大学北门的正门是很少开的。开车进出都要和门卫打招呼。一般学生从侧门走就够了。如果是开车跟着我，那么大学门口就能拦住，如果是和我一样腿着，那么我乘出租就能把人给甩了。另外，如果被腐化的人真要盯死着我不放，那我这些小心思其实都挺多余的，毕竟林敏可是每天要回去的，我没法让她配合我玩这种颇为中二的摆脱盯梢游戏。那间房子，要找早就找到了……想到这里，我感觉又有点亏。那还不如会我那肥宅快乐屋呢。
钥匙给了林敏，我没有备用钥匙。回来的时候也没联系她，基本上抱着赌一赌的心态敲了敲门。灯开关合上的声音响起，我下意识抬头，看见排气扇渗出的光芒，那是卫生间的灯光。尴尬了。
“喂。”我刚想阻止她，喷头出水的声音透过排气扇传来。
“谁？”
“我。夏步凡。”
“你，怎么这么晚……你等一下。”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无奈地摇摇头。
“你先洗吧，我出去逛逛。对了，你吃晚饭了吗？”
“晚饭……还没。”
“要不我给你带点？”
“不用！”
“行吧。”我叹了口气，回过头，却见到学姐家的门咔嚓地打开，一个好看的脑袋探出来。
“你回来啦。小学弟。”
“啊……宁宁学姐。”
“没带钥匙？”
“没多的钥匙。我这室友在洗澡，不太方便开门。”我苦笑到。
门开的大了些。学姐窜了出来，她一身黑色长裙配高跟鞋，完全看不出和我一样是高一学生。
“我也等你好久了。”她和我面对面，反手合上门。
“学姐你这是……”我被她的魅力镇住，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走吧，反正你不是说要出去走走吗？正好一起呀。”她像小媳妇似的取下我的单肩背包，顺势揽住我的手臂。
“先放学姐家吧。”
“哦，好。”将合上的门拉开，背包挂在进门右手边墙上的挂钩上，关上门。
“走吧。走吧。”
现在是，日落的魔幻时刻。我和学姐走在大学校园之中。前天的这个时候，胡衣辰和我们寝室那三个室友一起耽溺于莫名其妙的青春恋爱之中，我则和树上男爵在激斗的世界里进行了好几场激烈的战斗。而在很早很早的某个时刻，我也曾和学姐一同在这条路上走过。
“学弟？”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捏了捏我的脸。
“？”
“想些什么呢？走在我身边，心猿意马了？”
“哈哈，到没有。”
“哎，你呀，真是一点都不会哄女孩子。”
“……”我挠挠头。
“没办法，可能这方面的脑区功能有点问题。”
“光会贫嘴。”她又捏了捏我的脸。
“你说，你觉得你到时间之后就会回去吧。”
“恩。”
“高二上学期？”
“是。”
“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啊。”
“恩。”
“那我和学弟也就只能相处这一个半学年喽？”到话尾学姐的声音渐渐变小，我因此不知觉的走的近了些。
“不公平呢。”
“……”
“也就是说，即使在这段时间里，我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学弟你……”
“这……学姐这种玩笑我可受不了。”
“怎么，嫌弃我啊。”
“不是，我怕我当真了。”
“那你就当真呗。”
“我早过了白日做梦的年纪了。”我苦笑回应。
“一大姑娘大半夜跟着你跑出来，就在这人来人往的大学校门口背后抱住你，还心贴心的和你说了不少体己话，悠悠学弟。”她挽着我的手将我拉得更近了些。穿上高跟鞋的她比我稍稍高一些，她低着头，看着我。
“你觉得这算什么？”
“额……学姐你是个好人？”脸又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不是，学姐，其实我也挺想不通的。”
“可能，我被你说的那个不好的东西，给改变了呢？”
“……”这是我最不愿意接受的事实。一瞬间，如海潮般涌起的心绪亦如海潮般褪去。我盯着学姐那双如何都看不腻的美妙双眼。试图从瞳孔中映出的我自己中看出现实的破绽。
日与夜交汇的时刻，光线温暖而柔和，将大地上芸芸众生的影拖得老长。摄影里，将此时称为Magic hour，魔幻时刻。这一刻，光影赋予沐浴其中的景致无限的暧昧。我看着学姐的眼睛。心中有些悲哀的想到，可能这便是世上最好的时刻，最美的一双眼睛了。可她……终归是和我无缘的。
……
“可我并没有什么可以被学姐你抛弃的吧。”
“我希望你和我交往。”
“然而我拒绝。我夏悠，最喜欢的就是对自以为了不起的人say no。”
“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我只接受以结婚为目的的异性交往。”
“那……”
“并且我是一个不婚主义者。”
“悠悠学弟你讨厌我吗？”
……
“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对吗？你在那天晚上拒绝了我对吗？”
“呃……当然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我和前任分手，去找新的男朋友，是没有问题的对吗？”
“当然没有问题。不，学姐，这个没有必要问我吧。”
“没有问题，就没有问题。”
……
“学姐又这么早啊。”
“对，我必须在你之前等在这里。”
“那学姐一般是几点钟起床呢？”
“秘密。”
“真狡猾啊。”
“为什么要说我狡猾呢？”
“因为要是知道学姐是什么时候起床的话，我就不会那么晚才起床了。”
“我就是为了不让你因为我太早起床才不告诉你的。”
“所以说学姐很狡猾嘛。”
“……我很狡猾。”
……
“你很狡猾啊，悠悠学弟。”
“怎么？”
“明明我在这里，你却在想那边对吧，你那边的，沧宁宁学姐。”
“……”
“讨厌。”学姐微微皱眉，抬手抓住我的领子。狠狠地将我的头拽了过去。和她吻在一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将我松开。带着阴谋得逞的笑容轻轻退后一步。
“悠悠学弟，我不知道你那里的沧宁宁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这里的沧宁宁，我，可不是个好女孩。恋爱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纯洁美好的悸动，不是什么渐渐靠近的关系，不是什么想伸触碰而又未触碰的手。”
有风吹过。她的长发在此时飘起。
“恋爱对于我来说。就是战争哦。诱惑是攻坚战，试探是攻防战，欲擒故纵是防御战，告白，是大决战。”
这，真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宁宁学姐原来是这么中二的一个人。
“嘿嘿，是不是觉得我的形象崩塌了？”她似乎看出我内心的想法，笑道。
“崩塌就对了嘛。悠悠学弟。我的恋爱观里，只有相互平视的人才能真正建立恋爱关系。所以，我不希望你仰视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多么美好的人，我不要这种距离感。我要的是当我站在你面前时，你心里离我的距离，也就，这么长。”她抬起手，身子朝我这边一倾，伸出食指戳中我的胸口。
啊，啊，原来是这样啊。我突然感觉有些失望，可是很快的，又为我自己的这种失望而感到有点可笑，是啊，想什么呢，真以为人家是看上你啦，你是谁啊。
儿时相识的少年。莫名的相遇。注定的别离……宁宁学姐说，我很狡猾。因为我是个注定的过客，我不用对任何情感与羁绊负责。她不愿面对这个被动的局面，所以她想用一场所谓的恋爱战争掌握主动权。她要高调的宣布自己并非那个我熟悉的沧宁宁学姐，她要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回忆，让我在离开之后仍旧无法忘怀。
“学姐……”我挠挠头。
“其实学姐你这样，反倒很像是我认识的那位沧宁宁学姐。”
“哦？”
“恋爱对你们来说都只是手段。”
“啊，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诶。”
我扶额，叹了口气。
“所以我拒绝。”
可这时，学姐又一次站到我旁边揽住我的胳膊。
“不着急嘛，贪心学弟。”
“贪心？我？”
“战争还没开始呢，你就想要赢吗？”
“宁宁学姐，您就别给我打哑谜了。”
学姐没回应，轻轻笑出声。
“走吧，去吃鸡排吧。我请你。”
“学姐，你这样搞得，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等等，那之前那个男朋友呢？”
“那天见到你之后就分手了呀，之后不就到你家去打扫卫生了嘛。”
“这样啊。”
“怎么？怕学姐我广撒网多捞鱼？”
“那倒不是，捞也不至于捞我这种。”啪，我的脑袋被轻轻打了一下。
“年轻人，不要过分的贬低自己。”
“可…”啪，没等我说完学姐的手又落到我的头上，不过这次她没放下，而是揉了揉我的头发。
“你是有可取之处的少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