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你会突然发现,你讨厌包括自己的所有人。没有任何预兆,只是觉得,这偌大的世界中,什么都没了可能才是最好的状态。而一段时间之后,你会缩小范围,变得仅仅是讨厌自己而已。再然后,你会继续你的生活,直到各种各样的事情再次累积到你无法自我消解。

“宁宁!宁宁!你开开门嘛,你听我说嘛,宁宁!你这样让我很难受的你知道吗?我对你有多喜欢,你是最知道的,宁宁,我只想看着你把事情说清楚,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宁宁!求你了,见我一面吧,不要这样对我了。”不是一个学校的吗?上学的时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偏偏在这个时候像一个白痴一样做出这种drama的行为,以为自己在演偶像剧呢,我本该祥和宁静的夜晚你拿什么还啊。

“宁宁,求你了……”天呐,那个弱智东西居然抽泣起来了。哎……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洗澡的。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这栋楼设计时要把浴室安置在在大厅旁边,通风口就对着楼道,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从通风口伸个探头偷拍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这是得有六七年的老式居民楼了,那个年代竟然也有如此变态且具有前瞻性的人存在并设计了这样的房子。

“宁宁……对不起,我打扰到你了,我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对不起,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了,我不会再去找你了……再见……照顾好自己……晚安……我走了,真的走了……”滚滚滚!

随着头发上的泡沫被完全冲洗干净,那失心人故作姿态的沉重脚步声愈来愈远,我的心情也舒畅起来。不过,开学两周就有四个不同的男人在这位宁宁的门前表演一出又一出痴情悲情苦情深情独角戏,这位宁宁到底是有多大的能耐。虽然我至今没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宁宁,但有幸与第一位表演者有一面之缘——他是个长相俊朗的高个子男生,穿着火红的球服,有着恰到好处的肌纤维,怎么说也是个班草之类的人物。当时,他和我一同进的居民楼,我开门的时候他还对我点头笑了笑,看着人还不错,至少大方得体懂礼貌,比刚才那个强不少。

“宁宁。”四个男生倒有一个奇怪的默契,就是开口的第一个词一定是“宁宁”二字。而我至今不知道我的这位邻居究竟是叫X宁宁,XX宁宁,XXX宁宁,还是单纯的名字中带一个宁字,而宁宁X,宁宁XX,未免过于滑稽,姑且没有考虑进去。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玩弄别人感情的女孩……虽然我们交往的时间其实也不算长。如果我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大可直接和我说,如果在学校有什么不方便的,现在总没有什么顾忌了……如果确实有什么没办法的理由,又没法和我说……我……我只想让你知道虽然我们交往的时间不长但我真的真的喜欢你,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就在这里!别的话……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在这里呆到十点,十点……我就走。”

我们的这位悲情王子在九点四十五黯然离去,当然,在客厅一边看漫画一边恶趣味的陪他等着的我也够无聊的。

第二位是一个3 out of 10的文艺青年,没什么意思,念了一首狗屁不通纯属自我感动的现代诗就走了。第三位是一个 5 out of 10的文艺青年,拿着吉他唱了一首《我怀念的》一首《十年》之后挥泪告别。

说实话,到现在这个程度了,我有点想和这位宁宁见一面。但是作为热心邻居串门问候什么的,我还没有到敢轻轻松松的做出这种事情的等级。于是今夜洗完澡之后,我便很快的将这个念头遗忘了。事实上,今天我还有一件更棘手的事情需要好好思考。

躺在床上,看着手机屏幕,我的心开始砰砰地跳动。

长亭晚:“夏悠,明天第一节课下了之后到凉亭找我。”

再次一个字一个字的看完这条简短的qq讯息之后我深吸了口气,先将“长亭晚”备注为张婷兰。

张婷兰是我初中同学,初一开学的时候我俩就是同桌,之后无论怎么编排座位我俩总是在相隔不太远的位置。但说实话,在她转学之前,我和这位女生的关系自始至终都可以用“不太熟”形容,而在她转学之后,我与这位的关系就只能用“认识”来形容了。

一个头脑好到足以用天才形容的恋爱脑女混混。若要我用一句话来形容,这位张婷兰就是这样的一个女生。首先她的第一身份是“女混混”,字面意义上的那种——趁老师不注意在学校角落抽烟,和一周一小架两周一大架的混混们称兄道弟,时常带着自己的女跟班因为各种无聊原因和另一群女混混互扇巴掌,男朋友不是所谓“在混的”就是“混过的”。她就是这般标准的,字面意义上的女混混。而头脑好则是另一个客观事实,她从不带课本回家,上课不是睡觉就是和班里的几个“老大”聊天扯淡,但每次考试她都能稳稳的拿到全班第一,而后来她轻轻松松转到了某个对成绩要求很高的私立初中也再次印证了这一已被印证了无数次的事实。恋爱脑则完全属于我作为同桌观察出的结果——恋爱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在我和她相处的不长也不短的时间里,她的生活几乎是完全处在这样三个阶段之中:寻找一份恋情,耽溺于恋情之中,为失去的恋情撕心裂肺的哭泣和沉沦。仿佛是把自己当成了爱情片的主角,将爱情视为生活的全部。所以我认为“恋爱脑”这个说法对于她来说并不过分。

她在初二下学期和她的跟班闹翻,之后又发生了我完全不清楚的种种事情之后转到别的学校。直到高一下学期分班之前我都认为我不会再遇到这位drama queen了。而第一次知道她和我一个高中并分配到同一个班之后我也并没有和她发生任何事情,准确的说,我刻意的避免了和她的一切交流,班上四十多个人,有两个人开学之后的两周里彼此一句话都没说过其实是再正常不过了对吧。

然而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主动的找上了我……

凉亭是一个暧昧的地方。它位于操场旁小树林的尽头,是一个被划分到清洁区之外的区域,也就是说对于校方,凉亭是一个理论上不会被使用的地区。因为没人打扫,石子路已经被落叶和泥土掩盖,石板凳上也满是鸟屎和灰尘,根本没法坐人。但凉亭毕竟是凉亭,在一片小小的树林间,坐落着这样一个遗世独立的古典石亭,春天到时候阳光透过树枝撒下,鸟鸣不觉,教学楼的吵吵闹闹在距离的作用下变得如回忆或幻觉一般虚无缥缈,试想一下,你和一个女孩,在这样的凉亭中对视,不以一个害羞的接吻结束,未免有点辜负创造了这一片风景的神明。

愚蠢的浪漫幻想到此为止。

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我输入一行字。

请问有什么事情吗?想了想,删掉了过于造作的“您”,想营造距离感的话,这句话就足够了。仿佛一条波澜不惊的护城河,让近在咫尺的城堡变得不可接近,唯有主人应许才有一条狭小的通路降下。所以这位长亭晚同学,你的回答足以说服我降下通入城堡的路吗?

发送。

以前有些事情,想和你聊一聊。我咽了口唾沫。

在qq上聊不行吗?

不行。

我不觉得我和你有什么必需要单独见面聊的。想了想,我删掉了这一行回复。而一天之后,我会为此而感到无比后悔。

人和人的相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怎么说呢?说起来有点羞耻,我是相信命运这种事情的,也就是,我相信我一生中经历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但我不认为命运有它听上去那么有价值,譬如在相遇这件事情上。我今年高中一年级,十六岁,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连对上眼的都算上,遇到过的人大概少说有百十来个吧。而在这么多人中,能真正与我有关联的,可能只有十来个,而余下的,对于我之后的人生来说,可能多半都没什么影响,当然这个前提是我完全不相信类似“小时候因为我做的某件小事深受感动,长大之后机缘巧合再次相遇,并恰巧解决了未来的我当时所面对的人生困境。以此证明,某种好的品质是影响深远的。”的鸡汤故事。对于我来说,那些对于我之后的人生可能没有任何影响的相遇,都是没有意义的相遇。

当然,我也并不是一个“意义至上”的人。我深爱着许多完全没有意义的东西,包括许许多多没有意义的相遇。譬如在公交上与某个隔壁班好看的女孩的短暂相遇,譬如陪妈妈逛商场时与一位好看的柜台小姐的相遇,诸如此类。无意义,不代表无价值。但为了无意义的东西而妥协让步,是我觉得愚蠢的。所以如果没什么其他原因的话,我的原则是,不为没有意义的事情妥协让步。

诚然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没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某一段相遇是不是一定不会对我的未来产生影响,但也没有蠢到分不清哪些人和我走的是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

这位张婷兰就是这样一个和我走着完全不同道路的人。她拥有天生的智慧和美貌,能让她有自由自在追求虚幻的资本,而她想回到现实时,也比像我一样的普通人有着更大的优势。我不能可能像她那样活着,想来她也不可能理解我这样人的生活。

上学期期末语文作文题目是“相遇与相逢”。一猜便知是自恃文艺女青年的高一语文调研组组长楚相芷的手笔。这是我拿到这个题目的头一个念头。之后我便开始思考怎么写一篇和这位老姐姐胃口的矫情文章。在我的认识里,“遇”通常是头一次,而“逢”则代表再一次相遇。顺着这个思路,我以“珍惜每一次可能不会相逢的相遇,珍惜每一次难得的相逢。”为主题,以一个编造的远方亲人意外去世的故事为主轴,加上适量的排比句和格言,拿到了四十九分。

但现在想来,相遇与相逢最大的不同在于背后情感的重量。“相遇之后的再次相遇”可不能和“相逢”简单的划等号。相逢的重量要大得多。

我认为我与张婷兰的再次相遇本应用不上相逢这样饱含情感的词。

但希望就像人生总有许多没意义的相遇一样,这一次的相遇也好相逢也罢,请也就这样继续没有意义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