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什麼時候...”
陰暗的房間中,門縫中透出的一絲陽光被我的影子遮蓋。
王后驚訝地回過頭,迅速抹去的眼角的淚水,她使自己的面部表情儘可能平靜,但現在已無濟於事。要在一瞬間之內掩飾住自己的感情真的是過於困難。
“剛剛進來的。”
我朝她走過去,絲毫沒管她到底做出了怎樣的反應。我現在只想從她口中聽到當年的真相。
“不可能!周圍都有實力強勁的衛兵把守,不可能有能讓你堂堂正正潛入的死角!如果你要進來的話...只能用實力打敗所有的守衛進入這裡,既然擁有這樣的實力,哪怕戰鬥不會引起動靜,我也不可能感覺不到你的元素波動!”
“實力強勁?啊...對於某些人來說的確沒錯,但您身為鑽石級冒險者,不可能不知道另一種可能吧?強者都能夠掩蓋自己元素波動,以及,你以為我收拾那些傢伙會使用元素?”
“你把他們...都...”
她面露懼色,悄悄後退了一步,當然,我並不認為堂堂鑽石級冒險者會害怕我這種未成年的小鬼,她只是在害怕暴露真相,不然她就不會一開始就把那東西藏在身後了。
“放心,我一般不親手殺人,他們只是被打暈了而已,沒受一點傷,在控制力道這一方面,我是很有自信的,否則你的女兒早就被我的手刀劈死了。”
做這種事情就像是電腦上某些大型遊戲的潛入關卡,敵人個個都是小聾瞎,還挺好玩。
“回歸正題,你,還要隱瞞多久?”
“隱瞞?什麼隱瞞?”
這種瘋狂而誇張的表演,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她是在撒謊,受過良好教育的孩子大多不習慣騙人,更何況我們現在要討論的話題,關係到她最愛的女兒。
她已經很努力讓自己的面龐變得猙獰,想要掩蓋那一絲傷感,對我而言,這還沒有某部恐怖片的女鬼恐怖,顏值的力量是強大的,我只能這樣認為。
“今天你一眼就認出了朔夜夜,知道她是你的女兒。”
“對,沒錯!那又怎麼樣?那個女兒,已經不把我當做母親了...不是嗎!?”
“不把你當做母親...你還要裝傻到什麼時候?這句話,唯獨最了解她的你沒有資格說。”
我再次上前一步,憑藉單純的憤怒,壓倒了這位國家領導人的氣勢。你否定什麼我都無所謂,但請你不要再利用完別人情感的時候再否定別人,這隻會顯得很可笑。
“請您明白為什麼我和朔夜夜會遭到騎士團的埋伏,她如果沒把你當做母親來看待的話,就不可能遭遇這種情況。她想為了自己的任性贖罪,打算好好向你道歉。你比任何人都了解她,那麼你就更應該知道你在她心中究竟是怎樣的地位。”
“夠了!”她用盡全力嘶吼,打算用直接了當的方式終結這個話題。
但這個話題不可能因為這種再幼稚不過的物理打斷而結束,眼前的這個女人,要聽她口述真相,只能把她逼上絕路。
“沒錯,我就是這樣一個利用女兒的情感來達成目的的混蛋,我根本不配成為她的母親,所以請您離開,我不想傷害您!”
“我離開是遲早的事情,但在此之前,請您闡明您真正的目的是什麼。”
“真正的目的...我應該早就說過了吧!?殺掉...”
“請您聽清楚‘真正’兩個字。”
“您是不是過於高看我了?我已經強調過無數次了!我只是一個利用...”
“那就別把你手中的東西藏在背後。”
我實在不耐煩了,與其就這樣和她耗下去,還不如快點揭露下一個重點。直接了當的方式會讓她無處可逃。
她立刻浮現出慌亂的神色,在背後不斷摸索的手反而顯得很可疑。
“你在說什麼,我,不知道。”
“就像你剛剛說的,元素波動在通常情況下不可能掩蓋,把它握在手心完全沒用的。所以現在請你陳述事實,完全了解當年真相併且目睹了科落葉王國滅亡的王后大人。”
她彷彿被掐住了咽喉,掙扎的表情讓我知道她想要打斷我的話,但這種幼稚的物理打斷對我沒用,更何況現在的她在對話中處於劣勢地位。
“把手伸過來,張開,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大概是她也不懂得到底該如何隱瞞了吧?竟鬼使神差地按照我說的話去做了,昏暗的房間中,再次灑滿了詭異的光,“七年前科落葉王國被某個神秘強者摧毀的事情你應該不可能忘記,而這東西出現的地點也在那裡。”
現在的真相還真只能靠我自己擠牙膏給擠出來啊,沒辦法。
“這麼說吧,當年屠殺科落葉王國國王的兇手就在被毀掉的城堡中心,國王在臨死前曾瘋狂地將體內的元素釋放出來,這也就導致了他被殺后,感應到強烈元素波動的末世級魔物親臨兇殺現場。”
“魔物比人類更加看重力量和地位,也痛恨人類,只要能通過強烈的元素波動掌握人類的位置,他們便會追殺人類,這也是為什麼某些強者不敢太過暴露的原因。估計它的目標只是釋放出強烈元素的國王,並不是那個兇手,因為那個兇手在殺掉國王的時候也沒有使用元素,魔物自然也感覺不到他的存在,直到見到國王的死狀,它才知道,自己遇見了更恐怖的傢伙。”
“任何生物在死亡面前都顯得卑微可笑,那隻魔物清楚它的生命即將結束,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用出了身為魔物最後的殺手鐧,化作你手裡的那個,東西,我們通常稱為...魔珠。”
我指向了王後放在背後的顫抖手掌,那顆珠子憑空出現了一絲裂紋。
“...你知道它的存在嗎?”
她彷彿認命了,慘笑着向我提問。
看來並不打算隱瞞,大概是以為隱瞞也沒有什麼用吧,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放心,在我遇到喜歡的姐姐以前,也在某個傢伙指導下讀過幾年書,至少說不上是文盲。”
“達到末世級的魔物,它們比人類中的強者長壽就是因為有這個手段。”
“短時間內,將自身所有的元素抽出,凝聚成高強度元素的球狀物,把自己空虛的身體通過空間魔法轉移到其他地點,一般來說,轉移地點在元素濃度較低的環境。這樣能降低身體失去元素的這段時間內遇到強者被摧毀的概率。”
“說白了,這種保命手段還是看運氣,畢竟保命的這段時間內,自己的身體處於無意識無元素的脆弱狀態。再者沉睡時間也挺長,且不能中斷,若非不得已,還真不推薦用。”
“與進行空間轉移的身體相反,魔珠則掉落在原地,它的堅固程度受魔物決定的沉睡時間長度影響,最短一年。可就算最脆弱的一年期限的珠子,當今的王者級冒險者也很難摧毀,更別說,那傢伙當時決定的期限,是七年。這麼算下來的話,沉睡,應該會在不久后結束。”
話說,當年那個傢伙決定七年的時長,還真是看得起我,而且七年了,自己的魔珠還存在着這裡,也就代表魔物的身體沒有遭到破壞,運氣着實有點離譜。
比十連抽十個SP還歐的那種。
“等等,如果你說的是真的的話,當年那個強者為什麼不把魔珠帶走,卻要把魔珠留在那裡...”
“卻要等到...當年在外逃亡的你聽說科落葉王國滅亡的消息后,去現場查看情況發現它,然後讓你把魔珠據為己用,對吧?”
我當然知道這個故事的漏洞,的確,魔珠在魔物蘇醒前是難得的珍品,濃烈的元素波動不知道可以讓多少人對元素的掌控力突飛猛進,若是再不濟,用它的特性,在遊戲上抽抽獎也不虧。那個強者即使摧毀不了魔物,可為什麼不把魔珠帶走,還要把它留在那裡?
“你問我幹啥?我又不是那個強者,我怎麼知道那傢伙腦子裡在想什麼?”我聳肩吐槽道,沒辦法,我一開始就沒表明強者的身份,也沒有證據證明我就是那個人,那我為什麼要承認?“要麼是文盲,不知道魔珠為何物,那麼是看不起魔珠,又或者是,為了達到某些目的,想要把魔珠讓給某些人用。”
她停頓了,因為她知道我口中說的“某人”是誰。
“讓我們把話題深入,魔珠並非是弱者能使用的寶物,你當年應該說不上強大,可依然使用了這枚珠子,一用就長達七年。”
“...我,的確,我一直在用這個東西。”
她呼吸有些急促,另一隻手死死揪住裙子,咬着牙承認眼前事實卻又不敢反駁,這倒方便了話題的正常進行。
“利用魔珠的元素波動掌控各國商業之間機遇,加速王國發展,還將其用於自己的實力的提升,七年時間把被摧毀的王國變的強盛倒也正常,但使用的代價是...”
我緩緩地伸出手指,指向她。
“你的壽命。”
因為想要憑藉自己的力量調動比自己強大的魔物的元素,必須用與之匹敵的珍貴之物作為代價。只要實力遠在她之上,就能很輕易地發現,即使元素波動再旺盛,其枯竭的生命力依舊是那麼明顯。
“...哈哈,被發現了啊,但是沒關係,至少,這個王國復活了,不是嗎?”
與之前猙獰瘋狂掩飾自己情感的樣子不同,在被揭露一切的時候,她卻釋然地笑出聲來,隨即又捂住了嘴。她和我當年的姐姐一樣,只有在絕望來臨的時候,才會露出不在乎自己生命的美麗笑容。
但我很反感這種表情,當人擺出一副自己是生是死已經無所謂的白痴表情,那就證明她肯定不知道她的死亡對關心她的人來說是怎樣一種折磨。
“請悲觀一點,魔物沉睡的時間距離現在已經有七年,距離魔珠破碎的時刻已經不長了,原本就自視甚高的魔物在察覺到身為弱者的你肆意地使用它魔珠中的元素的話,蘇醒后絕對不會放過你。”
“包括原本就是魔珠的產物的這個王國,估計今天也被魔物摧毀會消失,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今天死掉。”
所以你絕對不能夠死,別給我擺出那副“只有我死去的話就沒關係”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
她的笑容在一瞬間消失,似乎喪失了理智般地丟掉魔珠,衝過來,抓住我的衣領,憑藉驚人的力道把我提到了空中,明顯跳動着的青筋和連我都能夠感受到的喘息,看來,她是真的生氣了。
“閣下,請你改正你的說法!第一,這個王國不是什麼魔珠的產物,這是一千年前的代代王族耗盡心血得到的國土,魔珠只是幫助這片土地復蘇!第二,這個王國絕對不會被摧毀,我絕對不會讓這些在我手中毀掉!”
辯駁中帶有一絲威脅的語氣提醒我不要隨便反抗,否則會被眼前的這個女人當場殺死。但很抱歉,即使我不說任何話,你也得面對事實。
“身為一個統治者,請不要用任性的有色眼鏡看待任何東西,剛剛的那句話,請你對無數國民說,說出你要如何阻止被你更強大的魔物的方法,否則現在這個地方必然會被夷為平地。”
為了解開真相,我只能用挑釁似的話語引出王后的所有,但是是否要面對真相,全看你的選擇了,朔夜夜。
“方法的話我當然有!”
與話語中表露出來的自信不同,手忙腳亂的樣子完全就像是沒找到借口一樣。她鬆開揪住我衣領的手瘋狂地在房間角落裡四處奔跑着。
“這裡,有可以長時間封印魔珠的法陣,並且執行法陣必要的條件我都準備完畢,只要...”
一本厚重的典籍被她拿在了手上。她用變得粗糙的手熟練地翻到了指定的那一頁:“只要,用一個擁有和消耗壽命的人相似的元素波動的人的生命,完成這個法陣,就可以延長它蘇醒的時間...這就是...我想要...的原因...”
她辯解地越來越無力,到最後甚至不敢說出“殺掉朔夜夜”這句話,她的沾染上書籍灰塵的手緩緩放下。
“我說過的知識儲備不算低吧?即使這樣,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法陣的祭品居然是當場死亡的生物這種奇怪的傳聞,你可是要求騎士們把朔夜夜當場殺死。”
“我...”
“換個角度,除了朔夜夜,唯一能夠成為祭品的人,還有誰?”
只有我面前的這個女人,她想要在殺掉自己女兒后,把自己的生命作為保障王國安危的代價,雖然領導人的死亡會讓王國混亂,但至少比突然滅國要好上無數倍。
為什麼這麼明顯的事實都要在我面前掩飾?
“另外,配不配成為她的母親不是你決定的,她在乎你,同樣,你也在乎她,對嗎?”
她翻找典籍的時候我就特別在意,書架上那本典籍的旁邊,一個裝飾豪華的筆記本是她注視時間最長的一本。
我抽出那本書,儘管王后驚恐地盯着我,但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對於我剛才的問題,她沉默了很久,最終放下了一切包袱,她平淡的微笑成為了她認命的標誌。
現在,只要說出真相即可。
我翻開其中被淚水浸濕得最厲害的一頁,讀出其中的內容。
“冒險者元年1022年,5月7日,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戰亂依然沒有在這片大陸平息,畢小新閣下外出做任務賺錢,把朔夜夜和桂月兩個小女孩留在家裡,恰巧在這一天,戰亂逃跑的盜賊闖進了畢小新閣下的家,身為母親,只能眼睜睜看着女兒在自己面前被剝奪生命,很無能吧...然後看見女兒面臨第一次殺人的糾結和痛苦,身為女兒,卻不能給予她安慰...對不起...朔夜夜,真的,對不起...”
歪歪扭扭的字體中混有無法表達的痛苦,混有幹掉的淚水的區域,字跡是那麼的混亂不堪。
“連這種事情都知道,在七年間,您以生命為代價,只為利用魔珠來注視自己女兒成長的樣子還真的,很白痴。”
她拭乾了淚,很乾脆的承認了,聲音因為哭泣的緣故很沙啞,但也很動聽:“我也認為,我自己有夠白痴的,明明知道監察功能的代價那麼大,我還非要用將近一般的壽命,來干這些無聊的事情。”
“但是不後悔,對吧?”
“對啊,一點也不,同時也,瞞不下去了,能聽我陳述一些事情嗎?”她苦笑着,“在八年前,克羅利亞被科落葉摧毀,讓我看到了丈夫被殺死的最絕望的場景。”
“即使相隔很遠,我也能看見他不甘的表情,他不希望延續了近一千年的王國葬送在他的手中,他把這個遙不可及的夢想託付給我,讓我,守護他想守護的一切。”
“但弱小在戰場上是一個最刺眼的現實,我唯一能做的,只是帶着朔夜夜不顧一切的逃出那裡,在屍體遍野的戰場上,我也看到了那些惡魔一樣的扭曲的冒險者,我那時應該過不了了,讓朔夜夜躲起來之後,我抱着必死的決心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費勁一切想要讓女兒逃出去,可現實與我期望的完全相反。我逃出來了,朔夜夜失蹤了,無論我往返幾次戰場都沒能看見她的影子。”
“媽媽走了,你一個人一定要活下去。我當時和她道別的最後一句話,變成了我拋棄過她的證明,當時,真的太傻了。”
“之後,如您所說,我在聽說科落葉王國被毀時趕往現場,發現了魔珠,利用它的力量,完成了丈夫遙不可及的夢。”
“夢,隨時都有可能醒。”
“您還真是愛打擊人,不過不會的,我會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王國短暫的安寧的。”
“你還正打算用上這個法陣啊,不再和朔夜夜見上一面嗎?說到底,你既然能用魔珠注視朔夜夜,那肯定知道我住在哪,為什麼不在王國復蘇的時候從我這把朔夜夜要回來?”
“因為,比起我,她更喜歡這個永遠不會拋棄她的你,我這種母親,還揚言要殺掉她呢。”
“與其說是殺掉,不如說是驗證一下朔夜夜的實力,因為既然我們來到這個王國,必然會遭遇這場災難,就算末世級魔物再強,只要朔夜夜能擁有戰勝整個騎士團的實力,那麼只要躲在屍體中,掩蓋住元素波動,活下去絕對沒問題。”
“既然這樣,那你們為什麼還會來到這個王國?只要,讓朔夜夜把我這個不稱職的母親徹底忘記,不就行了嗎?”
她做出略有遺憾的嘆息,朝我投來“為什麼要讓朔夜夜遭遇危險”的抱怨的目光,隨後以洒脫的姿態踏入法陣中央,中央的元素波動漸漸變強。
“那麼,以後,她就拜託你了,請給她一個幸福的人生。”
“就算你對我說這種話,我也沒辦法回答,”我無奈地攤手道,“硬要說的話,你這想法真的再蠢不過了。”
“她一直在想着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的,一直注視着她的你,一定也知道的吧?她的真實心意。”
我走到牆邊,轉身,輕輕把背貼到牆上,與王后釋然的沒有遺憾的目光對視,仰起頭,輕聲感嘆。
“怎麼說呢,朔夜夜,你的母親,是愛着你的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