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来到舱箱的门旁──按照门旁的指示长按了紧急求助按钮约5秒。不过现在我按这个钮也不过只是一种形式上的行为,因为目前情况是整个摩天轮都停止了运作,所以基本上轮不到我、也轮不到任何人去按紧急按钮进行通知,底下的工作人员们就必然已经察觉了此一异常事态,并手忙脚乱地通知维修人员赶紧来进行抢修了吧。

作为侦探代理人,我产生了想要打电话给乐园的客服询问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故障的冲动──但我今天不是出来工作的,而且这也不是侦探能多嘴的事情,不过只是我透过事件调查长期培养出来的类似「职业病」的体现罢了。

「﹝就……就像前几次一样……!我…我会害死我──身边的人……!﹞」

陷入了极度恐慌混乱状态的千里以双臂抱起自己的头来──

她全身都在发抖──

即使在这黑暗中,我依然能清晰看见千里那幼小的双肩正因无形的恐惧而不断颤抖着──再怎么说,这个时候我可不能再对她发出任何严励的话语了,虽然我很看不起这样的她,但,会致使她变成这样的原因,肯定是比起她自己更应该受到批评的罪恶──我的直觉这么认为。

所以,即使这听起来很廉价──

即使这听起来完全不真心──

我还是尽量安慰起了对方:「﹝没事的,千里。没事的──只是这个摩天轮暂时故障了而已。很快就会修好的──所以,没事的。这里有我在,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妳的。﹞」

「﹝……闪哥哥根本不懂。﹞」

「……」

「﹝我的预感……一直很准……万圣节派对时是这样,邮轮上是这样……所、所以,这次也肯定──﹞」

「﹝如果妳觉得邮轮之所以会沉掉,导致大家都死了──是因为妳的『预感』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妳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人,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做到那么厉害的事情──所以,我是不会死的,不会因为妳的『预感』而死,这很正常。﹞」

这次我说的是真心话──虽然我尽可能缓和了语气和说法,但我实在没有办法不说出这段真心话。

我才不相信什么「预感」这种不科学的东西──虽然这句话由总是凭直觉判断人事物的我说出来会显得很滑稽,但如果只是直觉、诅咒一个人去死,那个人就会死的话,那么小兔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干着揭露他人禁忌的工作,这点风险只不过是小巫中的小小巫──虽然名侦探是以言语作为攻击手段的职业,但也正因如此,我们对于恶毒言语的免疫力也比一般人要高上许多许多。

所以,区区「预感」──

「﹝千里,听我说。﹞」我来到千里的旁边,坐下,「﹝现在我们只需要等待就可以了。没有什么好怕的,没人会因为『预感』而死──妳只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而一时慌乱了,所以,抬起头来吧──看清楚周围吧,千里。﹞」

「……」

千里仍然沉默。

接着──

「﹝谢谢你,闪哥哥……﹞」千里边道谢,边放开抱头的双臂,并终于把头抬起来,睁开双眼──

看着我──

直盯着我看──

然后──

她扑到了我的怀里,抱紧了我。

「﹝妳……﹞」

「﹝抱歉……闪哥哥,我──我其实是个坏孩子……我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坏孩子……我、我……我根本没有资格在这种时候害怕,我害死、我害死了我的──﹞」

「﹝别再说自己害死谁谁谁了。妳害死不了任何人──就算是妳自己,也害死不了。﹞」

我缓慢推开了千里,让她坐回到中间的位置上。

同时我没有停下说教,继续说:「﹝现在乖乖坐着等修好就行了。别胡思乱想──如果会觉得害怕就找点别的事情做,比如玩手机之类的,妳──﹞」

「﹝那个,闪哥哥……我不玩手机,我才不想在这种时候玩手机……﹞」

「﹝嗯?那妳──﹞」

「﹝能……能让我依偎在闪哥哥肩膀上──那个……呃,睡一会儿吗……?﹞」

千里两眼湿润、双颊微红──现在看起来非常脆弱的她,向我提出的请求是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的内容。

我睁圆了眼──

感觉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千里般──转过身,不再朝向她,形成和她并排而坐的姿势。

「﹝如果……这能令妳稍微安心点的话──﹞」

我话都还没说完──

千里就二话不说地把头挨到我的右肩上。呃,有点重。

不知为何──

我突然产生了一股冲动──我顺其自然似地,脑海里边回想起学习日语期间学会的一首日语摇篮曲的旋律,边张开嘴巴、开始震动起自己的声线──

唱起来了。

「﹝……闪哥哥唱得真难听,而且这歌也太老了。﹞」

结果──

不料竟受到了来自千里毫不留情的批判。

于是我登时住口了──以避免我难听的歌声继续污染千里的耳窝。

虽然我的摇篮曲并不奏效,甚至被批判得渣都不剩──可是,我能看见,以我眼角余光能看见──千里脸上已经恢复了精神。明明她正闭着眼稍作休息,什么表情都没有──但我就是看得出来,现在的千里已经从混乱状态中脱离,整个身心都变得安祥、安稳且安定,这令我也倍感安心。

既然唱不了歌,取而代之──

我说起了道理──从不会在人前说的、我的空想道理。

「﹝如果悲剧会轮回的话──那么好事、开心的事情也同样会轮回,我会想要去相信这一点。﹞」

也许──

这是略为有点违心的道理──但即使违心,也是我接下来的人生中想要去再多思考几遍、不着急下结论的道理。

然而──

现在我也必须先向千里给出一个暂时的结论──这就是违心的所在。

「﹝我不知道妳以前经历了什么……可若说这世上一切都会轮转,那我们也必须持续前进。即使好事一开始时和自己是背道而驰的,但只要继续前进,总有一天会遇上好事;可若停滞不前,就像现在这个摩天轮一样的话,就再也无法回到地面──必须持续前进,才能遇上正在某处迎接我们的好事。﹞」

我居然对着一个12岁的女孩说出这么中二感爆表的理论,这对我来说也有点太难为情了──虽说千里连中二的年龄都还没到。

可我认为我必须说──

必须现在就把我的想法说给千里听。

我从没有过这样这么强烈的想对某人说某些话的情绪──也许有过,但很多时并没有像今天这样达到付诸实践的地步。

不久后──舱箱内恢复了灯光电力,然后整个熊乐宇宙也开始了运转。

微睁开双眼的千里,也把她的头移离了我的右肩。

然后──

她慌张地站起身,慌张地冲到对面的座位前,慌张地坐下后──拿起被我放在了那里的、她的遮阳帽,戴到头上,并拉下了帽沿,挡住了自己的脸。

看来是并不想让我看到现时她的表情。

「﹝请……请闪哥哥尽可能忘记──今天发生在这里面的那个……所、所有事情……!﹞」

虽然千里以较慢的节奏说出这句话──却也有种迫切感在语气中。

「……」

我想了一会儿──

思考该怎么回答。也许简单点说「我会忘记的」是标准答案,毕竟这种问题只是为了求个安心,发问者也不会真的认为回答者会忘掉;又或者可以故意使坏耍帅似的说「我怎么可能忘记跟妳有关的事」,但这对于千里这种性格的女孩来说如果有种太刻意感只会造成强烈反效果吧。

所以──

我采取的回答是──

「﹝我曾经说过──科学证明不了的事情,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千里听着我这根本不是在回答她问题的回答──

终放开了帽沿,疑惑地微抬起头:「﹝哎?﹞」

「﹝所以在谈论记不记住之前,我才不会相信──什么『悲剧轮回』,什么『妳害死了所有人』──全都不存在,我可不会相信的。﹞」

「﹝我……我不是在说这个──﹞」

千里话说到一半忽然停顿了下来。她看着我──那困惑的神色中透漏出一丝丝的惊奇,她就这样凝视着我十数秒左右后──

「﹝总…总之谢谢闪哥哥,我、我会──﹞」再一次把帽沿拉下以遮挡起自己的脸,「﹝我会说的……之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的……关于我以前遇到过的事情。﹞」

之后,我们两人间就此陷入了沉默。

我和千里始终有年龄上的差距,所以即使这几天我们关系确实变熟了──但我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一种无形的隔阂;千里十分明白这一点,而我也当然对这一点心知肚明──所以,到此为止,只能到此为止,待千里要把她想要告诉我的「她的过去」都说完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上升也必须到此为止。

我看向窗外,登时──

花之烟火于漆黑夜幕上嘭嘭绽放──发出色彩缤纷而又华丽的光芒,光之颗粒洒遍了天空的每一个角落。

我记得今天应该没有烟火表演的才对,难道是为了补偿刚才摩天轮故障的特别节目吗?那这补偿也太大手笔了,而且放烟火应该要提早起码十几天申请的,根本不可能想放就随便放;不过这种资本庞大的游乐园,光是在自己地方里放烟火这点「小事」,搞不好能获得政府的例外默许吧──而且我想,应该也没有人会特意为这短短两三分钟的烟火向政府大举投诉。

总之──

这场烟火算是今天意外的收获。在意外的黑暗过后才能得到的──意外的收获。

「﹝……今天能跟闪哥哥一起出来,我觉得真的──太好了。﹞」

看着窗外的烟火──

千里突然颇有感触似地说出了这一句话。

这令我稍微有点意外。我一直认为──无论千里在面对我时会多么积极地说话,唯独这样的台词是绝不会说的。虽然具体上来说我形容不了「这样的台词」到底是哪样的台词,但我认为这至少不是会怀抱「我的预感害死了很多人」、「我周围一直发生悲剧」等想法的青春期孩子会想要在这种时候说的台词;所以我直觉地认为千里有什么地方变了──似乎多了某种自信、某种勇气在她的语气里,且都是此前没有过的自信、此前没有过的勇气。

不只是如此──

她的眼神里看着还好像多了某种决意──同样也是此前没有过的决意。

我对此虽没有到完全放心的地步──

可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我本以为我今晚有可能要搞砸一切──因为我没有看清自己对他人造成的影响而搞砸一切;但从目前我从千里身上看到的、听到的,也许我算是避免了会被瞳姐和小兔骂的最坏局面──至少,这个时候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将以上许许多多的情感化为了短短的一句回应:「﹝嗯……我也觉得太好了。﹞」

终于──

我和三船千里间的首次约会落下了帷幕──我和她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变化,变化了的是千里自己的心境。

而她此一心境的变化──

也是注定了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必然会由始至终都「似有却无」的、决定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