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拉的母亲一直称他为“天使的一员”,“神的爱子”,且对神充满了敬畏之心,每日都在虔诚地跪在祭坛前祷告。

可是,神在林德拉10岁的时候,带走了她。

据说母亲被带到的地方名为天堂,是凡人无法踏入其内的天上世界——因为他们没有翅膀。

“但我能行。”

与林德拉一同坐在草坪上的梅丽扭过头,诧异地看了眼林德拉。

“什么?”

“我能飞上天堂。”

“你在开玩笑吧?”

“没有。”

梅丽看了眼林德拉在背后具现化的,怪异的双翼,撇撇嘴。

她并不相信现在的林德拉能够以一双还未成长完全的翅膀,以及自身的力量,飞上天使与神的世界。

而且她敢打赌,就算林德拉到了天堂之门,也会被守门天使所拒绝。甚至还可能会对他发起攻击。

因为他是怪物。

尽管有着双翼,可那双翼是怪异无比的:颜色是暗红色的,像是蝙蝠翼一样,骨骼棱角分明,却有着羽毛。

梅丽摸过,觉得那羽毛质地很好,摸起来很是舒服。但守门天使可不会只是觉得这翅膀怪异,摸起来质感极好而已。对于他们而言,林德拉无疑是个想要踏入神圣世界的怪物。

“还是不要了吧。”梅丽如此劝道。

林德拉看向她。

梅丽和他一样,都有着黑色的头发,洁白的肌肤和娇小的身躯。区别在于林德拉的黑发只到了耳朵,而梅丽的则长过了肩膀。

两人的眼瞳色也很相近,梅丽的就像是红酒一般,令人不禁为此着迷,沉沦;林德拉的则是亮红色,倒是更像是红宝石那样瑰丽。

她的眼中倒映着林德拉,林德拉的眼中也倒映着她。两人彼此之间沉默了好一会,梅丽这才脸色微红地撇开了头。

“随便你。”

“嗯,我走了。”

林德拉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他的视线仿佛透过了蓝天中的云层,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梅丽不禁有些好奇:要是他成功了会怎么样呢?

“你成功了打算怎么办?”

“和妈妈见最后一面。”

“不带走她吗?”

林德拉摇摇头,说:“那会给妈妈添麻烦。而且妈妈呆在那边也很安全。”

梅丽无话可说了。

林德拉拉开双脚,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到自己的背脊,使翅膀伸展了开来。这怪异的翅膀伸展完全之后,反而有一种妖异的美感,让梅丽有些入迷——她一直很中意他的双翼。

“小心点。”梅丽喊了一声。

他点下脑袋。双脚一蹬,翅膀同时用力扑打,在草坪上激起一阵风浪的同时,冲向了天空。

梅丽梳理了一下自己的,被吹乱的刘海,然后眯起眼睛,视线跟随着越来越小的,升入天空的林德拉。

“该不会掉下来吧?”她自言自语了一声。

林德拉使劲扑打着自己的翅膀,让自己的速度不断加快,与地面的距离也越拉越远。直线冲入天空的他没有往下看,目光一直停留在云层之后的虚像。

他看到了天堂的影子!

那是一扇巨大的,冒着金色光芒的虚幻大门。大门之下是厚厚的云层,像是陆地一样。

只要进入大门,他就能够进入天堂,与自己的母亲相会了。

“我还有好多话想要说!”

突如其来的,林德拉感觉到翅膀一阵刺痛。

“妈妈,我想见妳!”

刺痛变为了剧痛。

这难道是对痴心妄想的我的惩罚?林德拉脑海里如此闪过了这样的一个猜测。但这也可能只是因为他太过用力,且第一次到达从未到达过的高度造成的不良反应罢了。

痛,痛啊!

“不行……”

伴随着翅膀的抽搐,绝望的神色浮现在了林德拉的脸上。

天堂之门就快到达了,但就在这一刻,那扇大门像是变得更虚幻,更触不可及。哪怕林德拉费力伸出手,想要触碰,碰到的,也只是没有实体的,梦幻泡影的空气罢了。

“妈妈……”

翅膀失去力量的他,往下坠落着。

风在他耳边呼啸着,在他眼中,天堂之门愈来愈远,最后淡出了他的视野。这下他总算是回过了神。

“失败了。”

真是丢脸。明明说可以的。

“干脆就这样什么也不做吧。”

失败带来的打击远比林德拉想象的要厉害,他颓丧地放弃了挣扎,想就这样坠落,死亡。说不定他在进入地狱之前,还能请求一番,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不过最终,他还是被一双手给接住了。在空中。

这双手有力无比,给予了林德拉近似无限的安心感。

“……梅丽?”

映入眼帘的是梅丽无奈的表情,她扑打着背后的蝙蝠双翼。梅丽嘴巴张开的时候,林德拉能够从他的视角里看到她那小小的两颗尖牙。

“你啊,真是不省人心啊。万一死了怎么办?”

“天使不会死,妈妈这么说过。”

“问题是你还有另一半是吸血鬼呀。谁知道会不会产生化学反应,让你的体质和天使的、吸血鬼的都有所不同——给我珍惜点自己的命和身体啊,你个笨蛋德拉。”

德拉是林德拉的小名,但如此称呼他的只有他的母亲以及梅丽。这让他不禁鼻头一酸,眼眶里溢出了些许的泪水。

“嗯,谢谢……”

“喂,等等,为什么哭了?”

梅丽有些慌张。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是林德拉所知道的吸血鬼的模样,感情丰富且惹人怜爱。

林德拉抹掉了眼角的泪光。又看了眼消失于虚空之中的天堂之门。它在林德拉坠落时,就消失了。

“为什么不让我进入天堂呢?”

“因为你是怪物啊。”

“但妈妈说我不是。”

“那是因为她是你伟大的妈妈。好了,我们下去吧。”

梅丽缓缓地降落到了地面上,然后放下了林德拉。

林德拉揉了几下自己的翅膀,不过除了痛以外没有其他感觉了。看起来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这让他有些失落。梅丽见状,便出声嘲笑了他几声。

“谁让你逞强。”

“我以为——”

“好好好,不要总是你以为了。反正你失败了,对吧?那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了,天堂是不欢迎我们这种怪物的。”

“……”

林德拉觉得自己的翅膀愈发疼痛了。特别是在梅丽说出了他身为怪物的事实——而且还是吸血鬼与天使的混合,怪物中的怪物。

梅丽见他一副失落和迷茫的表情,心想她刚才说的有些过头。于是急忙扯开了话题。

“要喝血吗?喝了就不会痛了。”

“不要。”

“诶?为什么?”

“我不是怪物。”

梅丽想要嘲笑几声,但还是收敛了。

“那就来试试看吧。”

我会让你明白的。梅丽一边想着,一边用自己的尖锐指甲划破了左臂的皮肤,血从细长的伤口里渗了出来,让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的鲜血味。

敏感的林德拉鼻子动了动。

“你看,有反应了吧?”

他撇开视线,转身,打算就这样逃走。梅丽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强行让他面对自己的本性。

“不要逃避了啦,虽然你是天使,但也是吸血鬼啊。总会想要喝血的吧?在我来到你家之前你是怎么解决的呢,回忆一下不就好了。”

“我吃神父先生送来的凝固血块……”

梅丽没有想到眼前的吸血鬼竟然如此地奇怪,宁愿吃冷掉的、糟糕的血块,也不愿意捕食人类血液。

但一想到自己能成为林德拉第一次的吸血对象,梅丽就感到兴奋和激动。对于吸血鬼而言,第一次的吸血对象是有着重要的意义的——“初恋情结”。

这代表着吸血鬼会对第一次的吸血对象产生类似于恋爱但又并非如此的情结。不过能够更深的增进友谊,这对梅丽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安心吧,不会有事的!”

“但是——”

“我们不是好朋友嘛,你觉得我会害你?”

林德拉看了眼梅丽的左臂,为她伤害她自己而感到同感的疼痛。但同时,他也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吸血冲动。

最后,他还是张开了嘴,露出两颗小尖牙。尖牙刺破梅丽左臂的白皙肌肤。刺痛感让梅丽微微皱起眉头,不过很快地又舒展开了,她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怜爱之情。

“怎么样?很好吃吧?”

林德拉没有回话,而是在尽量不让梅丽感觉到疼痛的基础下,小心翼翼地吸食着青梅竹马的血。

血的力量使得他浑身充满了气力,双翼的疼痛也减弱了不少。竭力忍住想要继续的欲望,他松开了嘴,面色红润地转过了头,不敢与梅丽对视。

“味道如何?”梅丽坏笑着问。

“嗯……谢谢。”

“答非所问啊你这。嘛,算了。这样子你也总算明白了你的身份了吧?”

林德拉闻言,有些不快。她一直想要他接受“他身为怪物”的事实,但这却和他的母亲说过的话背道而驰。

“妈妈说过我是天使的一员。”

梅丽动用体内的力量,加快手臂的治愈速度,同时漫不经心地说:“堕天使曾经也是。”

“你是说我曾经是堕天使?”

“说不定呢。”

梅丽想了想,觉得堕天使这个形象不适合林德拉这个既是吸血鬼,又是天使的怪物。

但也没有其他形象相匹配。

“对了!”梅丽眼睛一亮,她想出了个不错的名字,“你肯定不是堕天使啦,但也绝对不是普通的天使哦——当然,这个普通是贬义性质的。”

“那我是?”

走在前面的梅丽转过了身。

她笑着说:“吸血天使!”

见到她可爱笑容的林德拉,心脏跳动速度慢了一拍。

在这时候,他突然觉得,只要梅丽陪伴在他的身边,就能让悲伤被无尽的平淡幸福所冲刷了吧。

也能够淡忘掉被神所带走的母亲,所遗留下来的悲痛了吧。

事实上,确实如此。在青梅竹马的陪伴下,林德拉很快就将悲伤藏匿在了心海中的最深处,不让它浮出水面。

对于他而言,梅丽已经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了。

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梅丽在陪伴了他四年之后的某一天,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如风般无影无踪。

尽管两人相处了四年,可实际上,林德拉并不完全了解她,就只是知道她是吸血鬼,一个意外闯入他人生的特别的存在。这时,他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天空,沉默地流下了泪水。

而在经过了如百年岁月那样漫长的,又是四年后。在一个春日,他接到了来自梅丽的信件。

惊喜万分的他拆开烫了金边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信件。

本以为是梅丽用来解释她为何突然消失的信件,结果当他第一眼看到“邀请函”三个大字的时候,他愣在了原地。

这不是梅丽的信件,只是用梅丽的名义——或者是梅丽书写的,十分公式化的邀请函。没有任何关于梅丽本身的内容。

他感到有些恼火。但还是看向了内容。

“亲爱的林德拉尔先生……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全名?”

林德拉尔是他的全名,但只有他的母亲和梅丽以及个别人知道。大抵上都是熟人——至少听说过名字——,而外人只知道他叫林德拉。这更是加重了他的疑心。

“难道是梅丽?”

他摇了摇头,暂时不做多想,选择继续看下去。

“‘我们真诚地邀请您加入共存会学院。您可以在本学院里找到您所想要的答案。’”

共存会是什么?而且,答案?为什么会知道我的事?林德拉背脊发凉。

在这没有梅丽陪伴的四年里,他如死尸般活着,同时也做过让他无颜面对位于天堂的母亲的事。这一点是他绝对不想被人知道的。

如果梅丽知道这件事,肯定会嘲笑他吧。

一边思念着四年未见的青梅竹马,他一边紧张地扫视了一圈自己的房间,没有在室内发现任何监控器,窗户外也没有人影或者是动物的影子。

他松了口气,继续阅读信件的内容。

“而共存会则是由您一样的,非人怪物所组成的,具有联合性质意义的秘密组织。本组织以保护同伴、研究现代人类知识、古代失落神秘知识为主体,是具研究性质的无害组织……”

读到怪物一词,林德拉眼神颤动。

怪物组成的组织?研究?而且科学和神秘的研究……

林德拉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常识被颠覆了,他从未想过非人怪物们会聚集在一起,组成团体,然后去研究人类的知识。

不过这不是关键,这信件里有一点让他很是不快。

“我不是怪——”他喃喃自语着,声音很小。脑海里闪过的一幕使得他准备脱出口的辩解又落了回去。

“………”

往下阅读,这是最后一段。

“‘您的邀请人为梅丽·斯卡雷特,她本人作为保障,会在一段时间里作为您的负责人,教会您关于在本校内的所有规矩。相信您肯定会为此感到满意的,最后,本人代表共存会学院向您致意——’”

他读到了最后一个词。

“——吸血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