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梁P把车停下。

我抬头看天,灰蒙蒙的天空。但这在梁P看来是一个好天气。

在我穿越领宙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安布罗斯的天空竟然是“破碎”的。猩红、玫红、紫罗兰色、金色的光带交织在一起,狂野混乱地杂糅在一起。而在这五彩斑斓的天穹上还有许许多多的大裂口,那些黑色的裂纹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然后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梁P,安布罗斯的天穹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而梁P却不以为然地说:

“正常现象,安布罗斯的穹盖每个月都会被爆破那么两下。等天变灰的时候就能修复了。”

但在未修复完之前要怎么办呢?我很想问这个问题,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又忍住了好奇心。

回到现在。

梁P开着一辆莫名其妙的,看上去很快就会往各个方向散开的车子载着我开上了安布罗斯的高架桥。数以千计的道路像蛇群从巢穴里争先恐后的钻出来,从各种高度,以各种角度向外延伸开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F23外的数百条道路上竟然空无一车。如血的残阳在天穹中缓慢运动,而且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但这不是我在昴宿习以为常的日出日落:那是安布罗斯捕获了一颗新的恒星,正在将它拉到安布罗斯的捕获网里。在那里,这颗恒星会被很快分解,超过99.9%的能量会被安布罗斯吸吮干净。这个项目由欢宴者的某个公司全权包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布罗斯的社畜精神比昴宿有过之而无不及:它连恒星都不放过,不榨干最后一点不罢休。而安布罗斯的居民正是在这种气氛下日复一日的劳作着。

“太阳会死,我们明天还要上班”——这种气氛让我有点想吐。

于是乎,等到梁P终于操纵着他那神奇的“无论从何种角度欣赏都像是从垃圾场里偷来的车”带着我来到了一片陌生的荒郊野外之时,我对安布罗斯已经充满了惶恐。

“呕......我没想到安布罗斯也有鬼楼?”

我看着眼前那一大片的建筑发出一点都不真诚的疑问。

一望无际的丘陵——或许我可以这么形容。我们现在正位于高处,所以可以俯瞰这一大片荒野的地貌。而在离我们大约还有一公里远的地方,拔地而起几座异常高的超级建筑:冰冷的钢铁,如鱼鳍般的曲线,反射玻璃。这一切都是现代都市的标准配置,除了它们是建在鸟不拉屎的荒野,而且周围没有任何附属建筑和交通路线以外。

鬼楼。我只能这么说。

“它们并不是鬼楼,开发者认为开发成这样就足够了。”梁P非常平静地说,“你看到的只不过是它的表象。实际上——换个方向好吗?”

梁P按住我的肩膀把我转到另一个方向。

“它所依附的都市圈是那里,河对岸。而不是这片荒野。”

我看到了:一条难以置信的河流。与其说是河流,它更像是一条由水组成的巨蛇。它高高的跃起,凌驾在我头顶不知道多少米的高处。它的河床像堤坝一样挡住我的视线,因此我也看不到对岸有什么。或许这种高度也是别有用心——因为它已经完美的防御了来此另一侧的窥探。

“如果你想的话,可以从这里乘坐电梯来到河面上,然后渡河,再乘坐电梯下去——然后就到‘那里’了,这里80%的住民都在那里工作。”

“哦,原来他们都有工作啊,我还以为那些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无业游民呢。”我开玩笑的说。

梁P松开了手,“他们当然......”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有工作的人是怪胎。

每一个到新地方的人,都会拼命的投递简历去寻找工作,哪怕只是最最最寻常的普工。而像我这样悠哉悠哉的人,恐怕......

“所以,我应该努力去那里吗?”

我对梁P说。灰蒙蒙的天空下,我依旧将他的脸看得清清楚楚,和光明的白昼并无差别。

“但是我......我......”

我想说点什么。但是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完全明白,失去工作的人在这个世界里会是什么下场。但我是自己辞职的,如果那一种工作已经痛苦到让我宁可冒着被全世界唾弃的危险也要甩掉的地步,那么其他的工作显然也会让我有一样的感受:对我这种阶层的人而言,晋升是一件不敢奢望的事情。无论怎么跳槽——好吧,绝大多数和我一样的人一辈子都不会跳槽——都不可能离开自己原有的层级。那么,工作对我而言就是无止境的痛苦,但究竟有多痛苦,我也难以......

“放轻松,如果你不想的话完全可以不工作。”

梁P仿佛能够读心似的掐准时机打断了我的思维暴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疲惫,“你当然可以不工作。只要你觉得这样比较好......不用担心别的,真的,真的......你只要继续保持这样就好。”

但是我要怎么活下去呢?

我几乎脱口而出。

我之前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充斥在我心里的只有“逃走”“逃命”“再不走我肯定会死”之类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好像必须考虑这个问题。不得不承认,一天16个小时的工作制度至少让我不用担心花钱的问题:我根本没有空闲也没有心情去花钱。但现在我不再是社畜了,这意味着我一天有整整24个小时都没有明确的目标,好吧……我感觉脑壳疼的不行。

“现在还不是时候,但是你可以稍微期待一下未来。”

梁P眨了眨眼睛。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意味深长。我突然反应过来:这个家伙肯定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不然他绝对不可能是那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这一切对我而言好像还是一场梦,但说不定梁P早就开始琢磨这件事,而在我发神经病而联系不上的三个星期里,这货已经把他隐秘的计划打磨了不知道多少遍,准备了异常多的副本。毕竟他不是我这样的笨蛋,而且他的职业是——

“白昼通行者”

(想到这里我不禁悲哀的发现,梁P如果在昴宿那就是整个昴宿的座上宾,就算是哈尔克萨的继承人也要恭恭敬敬的给他端茶倒水。但在安布罗斯,梁P也只不过是个寻常社畜。哦,多么可怕的阶级差异啊……)

“走吧走吧,你会在这里感到愉快的。”

梁P很轻快地说,然后转身朝着那片建筑走去。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我似乎捕捉到了一抹诡谲的微笑。不过我依旧跟了上去。毕竟事已至此,而且一想到哈尔克萨已经被全部摧毁这件事,我就忍不住想笑。一笑,未来仿佛就明媚了起来,至少我再也不用去加班了。

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们走到了。

那片建筑初看之下似乎离我们很近,但等到我真正迈开步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严重估计错误。它非常非常的高,高的已经脱离了我的计算范畴。因此,我下意识的用我以为的高度去测算我们之间的距离,结局就是快乐的发现它离我越来越远——实际距离和预想距离间的差异越来越大。

但是我并不累。按理说像我这种社畜的双腿应该已经退化的不成样子了,但我依旧顽强的走到了,这种毅力和体力真是让我自己都吃惊不已。而且我还气不喘脸不红,一个长期加班,辞职后将近一个月还有好好吃饭昼夜颠倒的社畜能够走完这种距离简直就是奇迹。梁P倒是一点都不惊讶,或许他是理解成了社畜的奋斗精神吧。

于是我们走到了其中一座建筑的最下层。许许多多黑色的树状物缠住了钢铁,这些巨树的厚度和宽度甚至比承重梁还大。这栋建筑仿佛是由它们撑起来的一般,但很显然,这些巨树都是活物,而活物大概不能——

“它们是被处刑的人。”

梁P摸了摸那些黑色的树。

“如果这一片辖区的居民犯下重罪,到了要出以死刑的地步……他们就会把这些人绑在这里,只要喂他们吃下种子,一年之内所有人都会变成这个样子。”

“那在他们变成人之前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梁P挑了挑眉,“如果他有家人,大概还能喝喝水吃吃饭什么的。但比起变成树,或许还是饿死更有尊严……虽然我不清楚变树的过程是否痛苦,但在死亡之前你还要承受长达一年的死刑执行过程,而且你邻居都要目睹你的处刑……呵呵,真是有意思。”

有意思?

我扪心自问。在听到这些造型优美富有生机的黑色巨树其实是人的尸体的时候,我的内心毫无波动。既没有恶心,也没有惶恐,这件事对我而言就像呼吸喝水一样和谐。

但这有意思吗?

我思索了一下。我并不觉得它很有意思,但我也不觉得它恶心,或是残忍,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漠然和习惯,甚至还有种想要吐槽“在处刑过程中排泄物怎么办”的欲望。

“嗯……从这里上去,然后坐电梯.......一直到1124就行了。那里只有三套房间。”

梁P看着指示牌说。

“1124是11层还是112层?”

我问道。在哈尔克萨我住了一辈子的二楼。

“1124层。”

“......”

“......”

“如果哪一天电梯坏了……”

我感觉喉咙有点痛。

“没关系的,对你来说这不算什么。”

梁P非常怜悯地看着我,就像看一只不知道自己是大象的大象。

但我只是个社畜啊……

吱吱嘎嘎的声音响起。我绝望的看到电梯来了。那个吱吱嘎嘎的声音只是铃声,如果这座电梯在升上1124层时一直都会吱吱嘎嘎的话我肯定会被活活吓死。

试想一下,如果电梯从1124层坠落的话我大概还有......还有很久很久的时间来思考为什么我这么傻逼。

“你可以的027,相信你的潜能,”梁P对已经站在电梯里的我亲切地挥手,“顺便一提,1124的另外两个住客里还有你的熟人,你会非常乐于看到她,当然我就不上去了!祝你幸运!”

哈?

我还来不及反应,梁P已经消失了。

电梯门关上。我环顾四周,四面都是异常微妙的镜子,在光学作用下我仿佛站在一个无穷无尽,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层层叠叠的空间的十字交叉口。

于是,在我默默沉思这玩意儿到底会不会掉下去的时候,电梯开始轻松愉快的上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