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丽盯着她老长时间,最后以一声叹气作为结尾。
“小孩子。”
她如此说。
雾雨很不满她这评价。但是没过多久,博丽撕开自己那袋年糕的时候,她就又不顾形象,幼稚地笑了,跟博丽发青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
“……算了。你先吃吧,我一会儿再想办法。”
博丽脸上绿得跟年糕有一拼。她将袋子随手一扔,揉了揉眉心,打算出门看看能打到什么猎物。
“别乱跑,外边很危险。”
她留下一句话,将雾雨自己扔在了神社里。雾雨倒也真听了她的话,吃完之后无所事事,一路转悠到了主殿。神社里面空空荡荡的,她本来还想投几枚钱,装装样子,结果一圈下来连奉纳箱都没发现。不由得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巫女当得还没自己这个魔法使靠谱。
话虽如此,雾雨还是跪在殿前,闭上眼默默祈祷了几句。结束时才想起来,似乎一不注意就用了西洋的参拜方法。于是又笑。
外面重新下起了大雪。鹅毛大的雪花落在雾雨脸上,她仰起头,在漫天风雪中眯着眼,勉强分辨出日已过半。她孑然一身站在庭院中,一时竟不知道何去何从。
博丽还没有回来。
雾雨想起她出门前那单薄的一身,有些担心,想了很久之后才回去翻开博丽的衣柜,打算找两件,路上捎着去找她。
博丽的衣服挺多,多到雾雨开始怀疑她放着这么多奢华的衣服不穿,却偏偏选择了巫女服,是不是脑子冻出了什么问题。雾雨随便扯开一件,即便隔着厚厚的灰,也还能看出来其原本的华美程度。雾雨自己都没这么多裙子,不过这么一想,或许正是因为缺少不那么耀眼的衣服,所以才没办法穿吧。毕竟是神职人员,还是朴素些的好。
但这衣服漂亮归漂亮,在冬天肯定是要被搁置的。雾雨继续找着其他衣服,很快就被博丽稀奇古怪的收藏给弄懵了。什么都有,还都是雾雨没见过的样式,长袜松松垮垮耷拉下来,不知道什么材质的裤子上缀着好多明显是人为剪出来的洞,甚至还有一堆蓝白相间的短裙短衫,雾雨绞尽脑汁回想了好久,不知怎的,竟觉得应该是西洋那边带着汗臭味的水手们日常所穿。到最后,她也没能找到适合在冬天穿的衣服,又或者好不容易找到了几件厚的,却又被那样式唬得没敢拿出来。
她正失望地打算关上衣柜,几条长筒袜随她的动作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之后才发现不对。看上去像是中世纪随处可见的款式,伸手一摸,布料比雾雨身上这件洋装还要厚实。
大概也就这几件能穿了,想想博丽的巫女服其实挺短的,穿这个也不算特别突兀。雾雨默然。
她没能找着装衣服的袋子。同样也没有伞。要是就这么拿着过去的话,恐怕不出一盏茶时间衣服就得冻成冰块。她只能将长袜揣在怀里,临走前,又想起来给博丽留张字条——说实话,神社有纸笔这点很让她惊讶——
【我去找你了,送几件衣服。不需要担心,我天黑前会回来。】
但是已经快天黑了。走到门口时她顿了一顿,折返回去,好不容易才找着伤药。——药瓶上写着的“UnNan”几个字,同样让她猜了半天。
雾雨哈一口气,眼前马上便结了霜。滴水成冰的天气里,她就这么顶着风雪缓慢前进着,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神社。哪里都是白茫茫一片,她在空旷的山坡上站了半天,到最后落了满身的雪,神情恍惚间,还以为时间倒流回了昨晚站在神社前的那个时候。
一丝血腥味顺着狂风,飘进了她的意识里。她踩着稳稳的步子过去,走进树林,什么都没有看见。她就这么静静站在天地中央,闭上眼,默不作声等待着。
“你来了。”
突如其来的诡异的笑,落入雾雨耳中。
她因这嘶哑的声音而皱了皱眉,睁开眼,看见的是更加令人作呕的一幕。眼前的博丽巫女血肉模糊,原本清丽的面容现在扭曲得不成样子,却还是在对着她笑。身上缺了些零部件,断面处还在不停往下滴血,她对此不管不顾,只知道用着女鬼一般的声音说:
“你终于来了。来陪我了……”
她一步一蹒跚,逐渐向着雾雨走来。雾雨没吭声,等到那只剩半边有肉的手快碰到自己时,才小声念了句:
“SIGEL……”
瞬间燃起的太阳高高挂在雾雨身后。雾雨有阔檐的帽子挡着,什么事都没有,而博丽则尖叫起来,皮肉在炽热光线的炙烤下,以可观的速度变得通红,翻卷,最后彻底汽化。她扑过来,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似乎已经彻底疯狂——
“——ISA。”
冰块冻结了她的身躯。雾雨冷冷地看着博丽在冰火两重折磨下,一点一点化为飞灰。期间不经意想起来,有人对她说过看到残忍景象时小孩子要闭上眼,于是照做。等到没了动静时,她再度睁开眼,面前只剩一滩血水,而身后的太阳也早已彻底熄灭。
她咧了咧嘴角。
转身向后。博丽正远远地抱着双臂靠在树上,表情是说不出的复杂。
“……我还是小看你了。不过以后别这么鲁莽了,危险。”
她说。
雾雨已经走到了她跟前,抬起头,注视着这个比自己高了一头还要多的女孩子。
“你被这种程度的家伙……伤到了?”
博丽听了,挑了挑眼角。不回答,一手往雾雨嘴里塞了些什么东西。她一嚼,肉味,烤得还不错。
“我怎么没看见烟火?”
“风雪太大,也难怪。喏,我这里还有半只,打算带回去给你的。”
“你伤到了么?”
“你是有多瞧不起我?在你眼中,博丽的巫女就只有这点本事?”
雾雨讪笑。
“回去吧。”
“好。”
雾雨乖乖应道。两人并肩走着——雾雨穿着厚底的靴子,才堪堪到博丽肩膀——谁知道雾雨怀里突然掉下什么东西,白花花的与雪地一个颜色,博丽眯起眼,费了半天功夫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她瞥雾雨一眼,目光很是不对劲。
“那个,我……”
“哦,我知道了。不过我不冷。”
雾雨满脸通红地试图解释。博丽心底觉得好笑,将话题一笔带过,自己将长筒袜叠起来随手塞进衣服里,脚下已经迈开了步子。
这难得的糟糕模样,也只不过持续了一小会儿而已,博丽本身是个冷淡的人,而雾雨自己心虚,见对方不曾在意,于是慢慢也恢复了平静。她亦步亦趋跟在博丽身后,不时抬头打量着她,心里冒出一种感觉,觉得她和别人不太一样。
不一样。或许是博丽巫女特有的空灵气质,但雾雨并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博丽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么说似乎不太对。反正,就是跟人间之里那些女子不一样。她们是文静的,贤淑的,甚至不敢对着外人高声说话,多少年来都是这个样子,从没变过。雾雨作为局外人,很清楚那是东方人自古至今的保守所致。而博丽,不仅在身高上就已经压过别人一头,连骨子里也透着份张扬与不羁,甚至隐隐盖过了雾雨这个西洋姑娘。
她只穿着巫女服而已。一向死板无趣的衣服套在这个人身上,瘦高瘦高,愈发显得冰冷。雾雨仰视着她的眼睛,连目光,都锋利得不像是东方人的样子。
博丽注意到她的视线,稍微缓和了下表情,眼底只带上了些许笑意,便已经耀眼到足够让雾雨看呆。
“你饿么?我去把烤肉热上。”
博丽戳了戳她的脸,没反应。
“……嗯。好。”
雾雨垂下头,没让博丽发现她在脸红。
她今天还是选择在神社过夜。晚饭除了烤肉,居然还有难得一见的谷物,据博丽说,松鼠过冬时会储备不少粮食——雾雨说她残忍,被博丽狠狠敲了敲脑壳。
“我不狠点心,饿死的就该是我了。”
“可这么点东西连一顿饭都够不上嘛,还不如留着养活些小动物。”
“我可没有养宠物的习惯……以前养的都死了。”
“谁让你养了?是让你还回去。”
博丽又捏了捏她的脸。
“把你也还回去。”
雾雨埋头吃肉,不再说话。
博丽咯咯地笑。她才十八,已经像个大人了,手脚都早已经长开。她的头发披散着,一直落到腰。美得惊心动魄。
神社有自酿的酒。博丽倒了几杯自饮自酌,让雾雨喝的则是乌龙茶。可雾雨明明没有喝酒,却也觉得有些迷醉了。
她倒在地板上,睡眼朦胧,连被炉都没有进。博丽嫌她占地方,将她赶走,找了一床厚厚的被子当做门帘挂在大门处。屋里暖和了一些,过了会儿雾雨也清醒了,无聊之下博丽问她:
“要不要玩游戏?”
雾雨歪着脑袋,不明白博丽这种人怎么会对翻花绳和扔沙包感兴趣。
不过她还是应了下来。博丽拉开里屋的门——神神秘秘的,不但自己不在里面住,而且也没有让别人进去的意思——不久却探出脑袋,招手让雾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