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

那应该是15年前的夏天了吧。

我和老罗半躺在路边树荫底下的长椅上,百无聊赖的数着南边路口一轮红绿灯能过多少量汽车。

“13、14……”我进行中的统计学大业被旁边“胖子”伸手递过来的可乐打断了。

称呼他为“老”罗,因为他应该算是我们的学长。

为什么只能说算是呢?实际上他和我从初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只不过在我们入学之前,他已经上过两年的初一了,年龄比我们要大个两岁,身高体健,面相老成,当的上个“老”字。

相比于老罗这个外号的直接,另一边的“胖子”则是可以说是名不副实了。

他大概160cm左右,就算是在初中男生的范围里,也绝对说不上个子高,体重更是只有吓人的40公斤,好在天生皮肤白皙,要不然就活脱脱是只猴子了。

我不知道究竟是谁第一个这么称呼他的,也不记得他已经背负这个外号多长时间了,就像是在电视上第一次见到鹿鼎记的“胖头陀”一样,有一种奇怪又有趣的感觉。

现在正值暑假,在家被限制玩电脑的我和老罗,只能凭着去同学家玩的借口,溜出来找个网吧来好好玩耍一番。家里没人监视,电脑随便玩的胖子,反而倒觉得无聊,主动出来和我们搭伙去网吧。

然而天公不作美,这两天正赶上警察严查娱乐场所,以前说个身份证号就让进的正规网吧,现在统统都把没有身份证的未成年拒之门外了。逛了一上午也没有找到一个让进的网吧的我们,只能无聊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靠数汽车来打发时间。

“我说,咱们不会今天就在这数一下午的车了吧?”为了避免被汽水喷一身的狼狈场面,我右手食指只是轻轻往上拉开一个小口来试探罐子里面的气压。

“嘛……我倒是无所谓。”“胖子”的声音低到要被车流盖过了。

我打开拉环,猛灌了一口可乐,侧过身来盯着老罗,想从他嘴里得到些不一样的回答。

“就这么坐着也不是回事儿啊,虽然很害怕被我爸给抓着,我还是带你们去那儿吧。”老罗嘴里这么说着,但眼睛依然盯着十字路口,随着汽车经过一下一下的点头。

“这个人不会真的喜欢上了数汽车吧,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我这么想着,并没有说出口。

旧城区

跟着老罗穿过一个桥洞之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所在的城区。

桥北面虽说不上繁华,但好歹住宅区的楼房加上街边底商,也算是门庭若市,而往南仅仅过了一座桥的距离,却像是进到一片废墟里一样,目所能及的地方都被密密麻麻的平房占据。

这些平房仅仅从外表来看,就给人一种不舒适的感觉。说不清是灰色还是黄色的墙面上,遍布着黑色的条纹,不知是因为年久失修出现的裂纹还是因为长期受潮而生出的霉菌,小的可怜的窗户上破了一个窟窿,窗子角落结成的蜘蛛网上,还有困在上面的苍蝇在挣扎。

如此环境再加上黑色喷漆喷出来的大大的拆字,很难想象这里还会有人居住。

我们在跟着老罗一头扎进了这片废墟。

亮着粉灯,没有招牌的屋子外面,站着一个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从外貌上看,其中既有不比我们大多少的少女,也有皱纹连浓妆都挡不住的中年妇女。

虽然这些清爽装扮的女子对上初中的小孩子并没有兴趣,连看都不正眼看我们,但还是让我的心里有些发毛,只能低着头向前方加快步频,想尽快离开这些女人的势力范围。

老罗右臂一横,把闷头走路的我拦了一个趔趄,还好有胖子在后面扶了一把,要不然我准得摔个屁蹲儿。

我生气的抬起头,正准备找老罗讨个说法。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一滩略显白色的脏水从我眼前飘过,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的裤腿。我往脏水飞过来的起点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拿着水盆的卷发大婶的背影。

“你一直低着头干嘛,还想着能捡到钱啊?在这儿你就甭想了,钱在地面上绝对不会停留超过十秒的。”老罗操着老江湖的口气和我说道。

“嗨,我就是看这地面坑坑洼洼的,怕摔跟头,低头好好看看路面。”我可不好意思把我闷头往前走的理由说出来,只好随便打个哈哈糊弄过去。

就这样在旧城区顶着一路的“机关陷阱”,终于到了我们的目的地。这个房子和我们一路上见到的破平房没有什么两样,发霉有裂纹的墙面,又高又小的窗户让人没法从外面直接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况。老罗走到房子右侧的大铁门前,熟练地拧动把手,推开了大门。

黑网吧

这里说是个黑网吧,可实际上只有“黑”字最贴切,在这间小破屋子里,就连三伏天儿中午最毒的阳光也照不进来,只能靠一个微弱的白炽灯泡维持光亮,照射在屋子里弥漫的二手烟上,更显得暗了。

而主要的“网吧”二字,却有些名不符实。这里说是个网吧,实际上就算是加上门口老板用的电脑,也才只有六台机子而已,除此之外,就只剩房间深处立着的两台赌博机了。

不管怎么说,好歹有个地方能痛快的打游戏了。我收起对这间屋子的厌恶感,连忙从兜里掏出临出门前偷出来的10块钱递给网吧的老板。要说今天也算是很幸运了,整个网吧里面只有五台能玩的机子,现在正好给我们剩下了连着的三台。

充完了钱,我第一个跑到座位前,迫不及待的想开始我的游戏。没想到老罗又是右手一拉,生生的把我从凳子上拽了起来。

“让我坐最里面吧。”他把我拉开,自己一屁股坐在最靠屋子里面的座位上。“知道为啥我一直憋着不带你俩来这儿吗?”

还没等我们搭话,老罗继续说了起来。“因为这地儿和我家以前的老房子离着很近,我以前没搬家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面玩游戏,被我老爹逮住过,回去就是一顿暴打,对于我来说这个地儿实在有点危险。所以,作为冒险带你们来这玩游戏的条件,你俩要坐在外面替我挡枪,万一我老爹又来查房,我立刻钻桌子底下,你俩得帮我把他支开。”

“这又有啥问题,反正你爸又没见过我俩,更不知道咱们是同学了。”我满口答应着,心里压根没把这当回事儿。

“哥儿几个,今天好不容易有着机会,咱仨人还不得血洗对战平台?”老罗也来了兴致。

一下午的时间真的过得好快,转眼就到了我们该回家的时候。我拿着刚从网吧老板手里退出来的一块钱,意犹未尽的重新审视了一遍整个网吧的布局。

屋子里面的六台电脑,平均分成背靠背的两排,网吧老板坐在离门口最近的座位上,进出房间一定会经过他旁边,这种情况下,想带走个鼠标什么的看来是不可能了。

老板右边的两台电脑都有人在玩,中间电脑前的是个20出头的小伙子在打CS,从挂在椅背上的安全帽来看,他应该是附近拆迁队的工人;靠里的位置上坐着一对染了黄毛的情侣在上网看台湾偶像剧,女孩坐在男孩的腿上,年龄看上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应该也是因为还没到年龄才来的这里。

我把目光投向屋子深处,想找出散发二手烟的罪魁祸首。只见屋子角落里面立着的两台赌博机中,有一台是亮着的,屏幕的亮光映出了前面那张沧桑的脸和他油腻打绺的头发,嘴里叼几乎燃尽烟屁股。

“这年头还有人不知道这种赌博机是专门骗人的吗?”我趁老罗和胖子结账的空子,抱着看笑话的心情,往里走了几步,想看这个中年人输钱的惨样。

“走啦,没钱了还在这磨叽什么呢?”我刚刚看到赌博机的屏幕,就被老罗一声吆喝给拉了出去。

旧城区

“最近我看新闻,咱们这边有个黑网吧着火,烧死了好多偷偷上网的学生啊。”回去的路依然不好走,但已经过来时洗礼的我,已经变得轻车熟路,可以分心说说闲话了。

“怎么的?你小子还怂了?”

“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刚才网吧老板还能让那个玩赌博机的大叔抽烟,也是不怕出事儿?”

“他要是怕出事儿,也就不会开这黑网吧了。”老罗又拿出了他老江湖的口气。“那个大叔可是天天来这打机的熟客,赌博机可比电脑挣钱多了,老板才不会因为这点事儿把一个大财主拒之门外呢。”

“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上赌博机的当,真是傻的可以。”我们三人笑了起来。

玩了一个下午,还在发育期的我肚子早就咕咕的叫上了,正巧兜里还有上网剩下的两块钱,我向两人提议买点东西来填填肚子。

老罗带我们到黑网吧附近卖煎饼果子的摊贩,一人买了一套,为了避免撞上老罗的父母,我们绕到网吧隔壁的房后。

“你还别说,就那个抽烟的大叔,还真是有些奇怪。”老罗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打我没搬走之前,这大叔就在这玩赌博机了。到现在得有两年了吧,他每天上午在新城区里面捡废品卖钱,然后等到中午网吧一开张,他就准时进门做到第一台赌博机前面,到晚上11点老板要关门才离开,没有一天落下。当然了,天天输钱也是少不了。”

“你倒是对他了解的挺清楚啊。”一直不爱说话的胖子也搭起了茬。

“他最经常去捡垃圾的就是我现在住的小区,我已经不止一次的在上午看见他拎着大袋子到处翻废品了。”老罗越说越带劲。“别看他每次一玩都要玩一天,实际上他每次次都下最低限额的赌注,一天下来也就花个大几十块钱。不过就算这样也比在那玩一天电脑要花的多多了。”

“你说,这个人会不会精神上有什么问题啊,收废品挣来点钱,全搭在这玩意儿上,他每天怎么吃饭怎么睡觉啊。”

“说起精神问题,你有注意过他捡废品用的大袋子吗?”老罗话锋一转,让人完全猜不透他要说什么。

“你啥意思啊,我没事儿看那破袋子干嘛?”我对老罗的问题感觉莫名其妙。

“我没看太清楚,好像是很多布袋子缝起来的。”没想到胖子的电波倒是跟老罗处在一个频率上。

“没错,他那个大口袋是一件件破衣服两个布袋拆开缝在一起做的。衣服上露出来是‘bang!’的字样,两个布袋的商标看上去像是服装品牌,一个的商标是IAA,另一个商标挡住了一半多,只露出来了一个N字。”

“所以说,你在数汽车之外又添了一个研究拾荒者携带物的爱好?”对于老罗的这段发言,我实在是摸不着头脑。

‘‘你把这些所有露出来的字都连起来,bang!iaan,重新分割一下,就成了bang!iaan,把那个变形了的‘!’看成J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吧?这样的话,那就是……”

“绑架案?”胖子和老罗一唱一和。“我确实听说过,两三年前这里破过一个绑架杀人案。”

“额……你们两个不是在说相声吧?”我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推理小说里面不是经常有吗,死亡信息什么的。嘛……不过他还没有死,应该叫做犯罪信息什么的。总而言之,这个男人一定和那起绑架杀人案有关系。”

“啊?”我已经完全懵了。

“当时我看报纸了解过那个案子,说是受害人是个中年男子,动机似乎就是为了钱,作案地点和尸体发现的地点都在旧城区里面。”真没想到胖子会是个对这种事情感兴趣的人。

“呵呵,这件事可没那么简单,当时我还住在这边,知道一些内幕。”老罗拿起手中的煎饼狠狠的啃了两口,给了我一种电视里面的人物在做重要决定前猛吸几口烟的既视感。

“实际上那个死者也是犯人,真正的受害者另有其人,据说是个女孩,被死者绑架到这里,还被折磨强奸,但是似乎事件发生后就失踪了,杀死真正绑架犯的犯人最后也没有找到。”

“那这个死了的中年男人,实际上是被这女的杀掉的?”

“也许是吧,虽然不能确定一定是这个女的,但是我觉得杀人者一定和她有很亲密的关系。”

“为啥这么说啊?大侦探?”

“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头被人整整齐齐的从脖子上切掉了。”

“或许也有同案犯也说不定,为了隐藏死者的身份,刻意切掉了脑袋。”

“但是手脚的指纹完全没有被破坏啊,最主要的是,死者随身携带的可以证明他身份的东西都保存完好,警察一下子就查出了他的身份的,就是平时经常在旧城区搞事的小混混儿。所以我才判断,肯定是和女孩有亲密关系的人,对死者进行报复,才会下这么狠的手。”老罗越说兴奋,唾沫星子都溅到了我脸上。

“所以说大侦探,这个案子和那个捡破烂的大叔有什么关系?他凭什么要透露出绑架案的犯罪信息?”

“你看那个拾荒者年纪有多大?”

“白头发不多,眼角和脸颊都有点皱纹但是不多,估么着50岁左右吧?”看来胖子也对那个大叔很感兴趣,竟然连外貌都看得那么仔细。

“我看应该比你说的要年轻一点,毕竟每天风吹日晒的捡废品,要比一般人看上去老一些,实际年龄应该在45岁左右吧,你想想是不是正是我们这代人父亲的年龄?听说那个女孩在出事儿那年和我们差不多大,这么看来他一定就是受害者的父亲,为了给女儿报仇,就把死者脑袋削了下来。”

“所以他在事件之后,因为女儿出事加上自己杀了人,所以精神失常,每天收废品,打赌博机度日?”不知不觉中,我竟然也加入了他们的臆想。

“很明显,他精神很正常,口袋上‘bangjiaan’的犯罪信息就说明了这点,他想让别人知道他和这件事有关系。”

“他是想自首?那为什么不直接去公安局呢?”

“我看应该不是想自首。你看那些推理小说里面的犯人,犯下了他们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案件之后,一定会留出各种信息来让别人来关注。况且,也许他是想让别人能知道他为女儿报了仇呢?”

“说不好连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也都是那个绑架案的遗留问题呢?”平日里寡言的胖子今天的积极度倒是很高。“照老罗说的,他已经在这里玩了两年赌博机,而且一直坐在同样的位置上,或许他在里面守护着什么东西也说不定,只要他坐在那里,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老板呢?他难道不会每天打开机器取出里面投的币吗?”

“储存硬币的地方和机箱是分隔开的,他坐在这边每天都玩,说明机器没有问题,网吧老板才不会多此一举的去检查机箱呢,所以他想藏的东西一定在机箱里。说不好,他藏的就是……”

“那个死者的头!哈哈哈,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也许那个头上有和他相关的信息,被警察找到事情就会败露,但是因为有老板每天在门口看着,他没法打开机箱,把这个脑袋带出去,所以只能每天守在赌博机前面,不让别人靠近。再或者,他就是想让仇人身首分离,不能安息也说不定。”

“要是这么想的话,他抽烟没准也是为了掩盖刚放头进来时候的腐臭味道。”

老罗这个人啊,从说话的口气上实在分不出他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我们吃完手中的煎饼,约定好明天再来这个网吧,就往新城区走去打算各自回家。“千万要记得留意周边房子里泼出的脏水啊。”回去时心里的这个想法我直到现在还记着。

黑暗中

“嘿嘿,真没想到啊,竟然有人还知道那个事儿。”他自己都没想到,在网吧玩着突然感觉肚子疼,出来上厕所竟然听到后窗外的几个小孩在讨论他的事。

他们究竟了解多少呢?还是完全都是靠臆想出来的?

他们说的这些话,虽然和记忆有些出入,但还是吸引了他的注意。

“说不好这帮小孩儿还能帮我一把呢。”这么想着,他掐灭手中的烟,提上裤子离开了。

旧城区

第二天,我们如约又来到这个黑网吧玩了一个下午。

相对于偷偷出来上网打游戏来说,我们三个的目的似乎更像是来“推理”出当年事件的真相。像应付差事一样的打了一下午游戏之后,我们有各自拿着煎饼转进了前一天聊天的墙后。

“今天中午我去医院探望一个亲戚,意外看见了这个捡破烂大叔从病房楼附近离开,左手提拉着他的那个破袋子,右手拿着纸板一样的东西。”胖子率先开口起了今天的话头。

“哪个医院?”

“就是那个新城区南边新开的,靠近桥的那个,我们刚刚来的时候还路过了呢。”

“啊啊,我就说嘛,这个人肯定是精神正常的。而且他去病房,肯定也是和你一样去探望病人,进一步说明了,他应该是本地人,不是其他地方过来的流浪汉,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老罗的语调和他说话的内容并不匹配,让这句话听上去没有十分得意。

“他不是去探病的啊。”

“你怎么知道?”

“我看完亲戚出来之后,特意走到之前他离开的地方看了一下。发现有很多人在那个楼的背面举着牌子,抗议新医院没有征求他们这些当地住户的意见,就决定在这建设。”

“这是为什么啊?这个地方有了新医院,不说他们这些当地住户看病方便了,这个地段的房价也会直线上涨,居然还会有人抗议,而且还是一大群?”

“大概是害怕住在医院附近会生病?或者是太平间的存在让这些附近的住户有一种‘阴气过重’,会给他们带来‘晦气’的原因吧?总而言之,就是有这么一群人在那里天天抗议。”胖子的解释也不算是难以接受。

“也就是说,那个‘废品大叔’也是抗议的那群人吗?”

“恩,应该就是,要不然他手里也拿着和抗议人举得差不多大小的牌子干什么。”

“这还真是有点意思,他在那儿出现,肯定不是毫无意义的。”老罗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是四点一刻,距离那帮抗议的回家吃饭还有点时间,要不然我们也去那边看看吧。”

医院

我昨天还嘲笑那两个家伙是无聊的妄想狂,没想到只过了一天的时间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也许连我自己都开始相信,“老罗的臆想说不好就是真的呢?”为了彻底打消老罗和自己心里的怀疑,我也鼓起劲儿打算在医院找到真相。

经过在医院的观察和对抗议人的询问,我们了解很多关于抗议和‘废品叔’的信息。

抗议的原因和胖子估计的差不多,一部分人是害怕医院会向周围扩散病菌,影响他们的健康,另一部分人是讨厌太平间带来的“晦气”,想把太平间或者整个医院都迁走,其中嫌弃太平间的人占了大多数。

“废品叔”因为他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外型很是吸引关注度,所以我们在这帮抗议者中得到了很多关于他的信息。

听抗议者说,每天都有人能在12点左右看见这个形象糟乱的中年男人,举着牌子站在楼下,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就会离开。另外,抗议的地点不是单一的,有人在太平间外面抗议,有人会围攻医院领导办公室所在的大楼,而“废品叔”每次只会来到医院领导楼的南侧来举牌抗议,完全不会去太平间那边。

“所以说,大叔是个害怕病毒会扩散到周围的‘非迷信派’喽?”老罗咯咯的笑着,带头来到了“废品叔”每天都会来的医院领导大楼下面。

来到目的地,对于“调查”,我们却无从下手。实在是太普通了,和其他几个抗议的聚集地对比起来没有什么特殊的,这要我们来“调查”什么呢?

我无头苍蝇似的乱转,试图在路边的草丛里找到些不一样的东西,却只得到了一堆团成球的医院挂号单和抗议者随意丢弃的食物包装袋。我望向老罗,指望着他能凭借他那“出色”的直觉发现点什么。

“嘿嘿嘿,这样就一切都对的上了。”我们的视线随着老罗的指尖像楼上移动,最终停在了医院领导办公室所在的顶楼的下一层。

“仔细看,院长办公室正下方的病房那儿有个人。”

目标楼层只有四层,距离就在楼下的我们并不远,可以清楚的看到那个露出半张脸的人。一头黑色长发,细长的脖子,是个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的女孩儿。

“果然和我昨天说的一样。”老罗的语气又坚定了几分。“那个女孩就是绑架案的真正受害者,‘废品叔’的女儿。大叔每天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对医院抗议,而是通过牌子给他的女儿传递信息。一定是怕自己的女儿受到舆论的影响,所以他在事件后偷偷的伪造信息把女孩送到医院,现在转到了这个新建成的医院里。”

“也许是有ptsd吧,或者从那件事后有了自杀倾向,导致经常受伤,所以一直在住院。”

“大叔每天在楼下举的牌子必定不是抗议的信息,也许是安慰女儿的话,也许是告诉女儿已经帮他报仇了,这是个多么感人的故事啊。总而言之,一切的关键就在那张牌子上。”终于有机会来验证自己的“推理”了,老罗的嘴兴奋的像连珠炮一样说个不停。

“那明天中午,我们就来这边守株待兔,等着‘废品叔’过来吧。”胖子对这件事的兴趣可一点不比老罗小。

此时的老罗却面露难色。“明天上午啊?可能不行,明早我爸要去进货,我得帮他看半天店。反正‘废品叔’天天都干这几件事,也不在乎这一天两天的。我们还是明天下午,老地方见,再讨论一下计划吧。”

旧城区

我们已经连续三个下午在这个黑网吧度过,也连续三天在同一个摊位买煎饼了。

“万一卖煎饼的大婶,因为我们天天来,把这段时间当做了煎饼的热销旺季了怎么办?”我的脑回路是不是也被他俩带偏了,居然会在脑子里出现这样可笑的想法。

拿着煎饼转进熟悉的角落,我们讨论起了作战计划。

“明天上午的计划很简单,那个大叔每天10点左右都会来我住的小区捡废品,你们明天就这个时候来,咱们三个偷偷的跟踪他,观察他的行动,然后跟着他一直到医院,看看他觉得牌子到底写的什么内容。”老罗不出意外的做起了这次行动的总指挥。

“光看大叔举的牌子又有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想知道他天天守着的那个机器里究竟藏的是不是死人的脑袋?”胖子适时的插话打断了老罗的计划。

“额……其实这个我早就想过了,但是那个老板守得实在是太严了,根本没有机会啊。据说是因为以前网吧里遭过贼,趁他不在的时候偷走了一个电脑主机。从那以后,老板就寸步不离这个小黑屋子了。”

“寸步不离?没有这么夸张吧。”

“可能比你理解的‘寸步不离’还要夸张几倍呢。他每天就睡在里面,起床之后网吧才开门,到了饭点会有他联系好的人送饭过来,就连上厕所都是用尿盆解决,生怕有人趁他不在顺东西。”

“我的妈呀,这个守财奴。不过这样一想也合理,如果赌博机的机箱里面真的如你所想,藏着大叔杀人的证据,那他有机会早就带走了,看来他也是没机会行动,迫不得已才天天来这边守着。”经过两天的“侦探”训练,连我都能做所谓的“推理”了。

“嗯……”胖子眉头紧锁,发出了便秘一样的声音,这是他在思考时的特征,已经好几次在考试的时候因为这个被老师呲儿了。

“如果真的要看的话,我还有一个破釜沉舟的办法。”老罗就好像是哆啦A梦的万能口袋一样,永远有用不完的办法。“明天我故意被我老爸发现来这个网吧。以我爸的性格,他肯定以报警为理由讹这个老板一笔,根据我的经验,网吧老板请一顿饭是跑不了了。你们起码能有两个小时的时间来拆机子。”

“不过这样一来,我以后基本就再也没机会能出来打游戏了,估计回家还要被痛揍一顿。”

我们被老罗自我牺牲的精神感动了,除了煎饼之外,当晚我俩又凑钱买了4块钱一支的高级雪糕,送给这位“英雄”。

黑暗中

“我就知道,这三个小屁孩儿不会就这么罢休的。”他和上一次一样,一边蹲着茅坑上方,一边抽着烟。

但他之前没有想到,这些孩子竟然已经调查到了这一步。要是自己埋的东西被发现,那可就有些困扰了。

不过,也许能利用他们解决这个困扰也说不定呢。

新城区

“哎呦,实在是不好意思,今儿早上睡过头了。”髭毛乍鬼的老罗一边系着上衣的扣子,一边向我们道歉。

“我们哪儿能怪罪英雄啊,何况又没打乱我们的计划。”我抬起左手,往小区门外指去。“‘废品叔’刚刚从这儿出去,看方向是正往医院走呢,你来的正合适,快走吧。”

我们三人拿出从电视上学来的蹩脚跟踪术,看见墙头就躲在后面,一步一步跟着这个拿着标语牌的中年男人来到了医院。

医院

和我们调查的完全一致,“废品叔”从医院大门直线走到了顶层是院长办公室的大楼,站在楼下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牌子。

我们三人装作找不到病房入口,若无其事的从楼前走过,想正面看看牌子上的内容,但是他举得也太平了,从正面什么也看不到,看来不爬到楼上是不行了。

这个大楼的入口,偏偏却在抗议者所在地的另一端,我们生怕“废品叔”提前离开,飞奔向楼门,并往三楼同位置的病房跑去。

“你们说,这个大叔像不像交响乐队前面站的指挥家?”老罗一边狂奔,一边和我们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们、网吧老板、警察、来医院抗议的人、他的女儿,我们都是被他指挥的交响乐手,所有人都围为他一个人利用。”

我实在没法接老罗的话茬。

“我倒是听说过,指挥家会跟着乐队的节奏挥舞指挥棒,倒更像是被指挥的那个呢。”胖子的话耐人寻味。

终于跑到了三楼,体力最好的老罗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我和胖子呼哧带喘的走到病房,却看到老罗一脸尴尬的坐在地上。

我楼下一看,只见“废品叔”的牌子上赫然印着几个大字。

“延时!持久!印度进口!”

我和胖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来晚上的计划可以终止执行了,你也可以少挨顿打,多去网吧玩几天了。”

“看来他确实是个疯子啊。”胖子笑的快喘不过气了。

“其实吧,那个是我昨天中午扔到外面的。”老罗仍然保持着一脸尴尬的神情。“昨天我爸去上货,就是上的这个东西的升级版,老的广告用不上了,我就从店里拿下来扔在了楼下。没想到今天我睡过头的这段时间,他从我家门口把这个拿走了。”

我们第一次对老罗家庭的有了一些了解。

我和胖子心知肚明,家里做这个买卖说出去不好听,为了避免老罗别扭,直到各自回家之前,我们都强行收起了嘴角的笑意。

在这之后,我们再也没去过那个黑网吧了。

旧城区

咚!咚!咚!

“谁啊?进来吧。”老板以为又有新的顾客上门,说话的声音很随意。

哐当!铁门一声巨响,外面的人明显是踹门进来的。

“你个王八蛋,开这破玩意儿毁小孩子,我要去警察局举报你,查封了你这个黑网吧。”一个个头不高但气势很足的秃头男人大声骂着。“我家儿子就是天天来你这玩游戏,已经蹲了两年班了,你说怎么解决吧。”

一听“解决”两字,老板立刻明白其中的意思。

“大哥,大哥,有话好说。”上道儿的老板马上起身,笑面相迎,挎着秃头大汉走出了网吧。

“哎呀,您看这多大事儿啊。”

“事儿还不大?我孩子一直蹲班还不是你闹的?”

“是是,大哥这是我的错儿,我得跟您赔礼道歉。您看这样行不行,今天晚上8点,新城区里面有个馆子,我吃过,特别不错,咱去那儿,我给您好好道个歉您看行不行?”

“看你态度还不错,我到时候儿等着你,你要敢放我鸽子,今儿晚上我就去警察局举报了你。”

听着外面的吵吵嚷嚷,坐在角落里的他明白,自己等了这么长的时间,机会终于来了。但他知道,不在这一时半会儿,眼下还犯不着冒险把东西找出来。

黑网吧

“我还怕那帮小孩儿过来坏了我的事儿,趁着老板不注意,特意调换了一下两台机器的顺序,好到晚上踏踏实实的拆开机器来找。谁想到这帮小孩儿没来,我之前这不是白忙活了吗”黑暗中,嘴里叼着烟的男人把手电筒夹在腋下,一手按在已经放倒了的赌博机上,一手拿着扳手拧开机箱背面的螺母。

“我说,怎么又抽上烟了,不是早让你戒了吗。”旁边黄毛的女孩儿尖声说到。

“靠,这玩意儿哪儿那么好戒啊,之前为了照顾你,我都只在上厕所的时候才敢抽一根。今天好不容易解决了我们的心头大患,抽根烟庆祝一下都不行吗?”

“行吧,但是今天是最后一次了啊,明天开始我监督你戒烟。毕竟我能闻二手烟,但是我肚子里的宝宝可闻不了。”女孩一只手抚摸着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

“行啦行啦,我的大小姐,您不干活儿就在边上好好呆着吧,别碍我事儿。”

随着最后一个螺母被拧开,男孩双手扣住机箱的两角,用力一提,打开了赌博机。两年多没打开过的机箱里积满了灰尘,打开盖子的这一下,灰尘扬了一屋子。

尘埃落定,机箱中赫然出现了一个白花花的头骨。

“当年要不是这小子精虫上脑暴露了自己,咱们也用不着杀他,给自己整这么大个事儿。”终于找到了困扰了他们两年多的梦魇,此刻的二人心态轻松了不少。

“是啊,这个王八蛋还咬了我一口。得亏我看过一个刑侦剧,讲过一个通过死者牙缝里残留的肉丝,最后找到了犯人。你看,我天天看电视剧还是有用的吧?”黄发女孩显得相当得意。“不过过了这么长时间,其实他牙上应该早就找不到和我们有关的线索了吧。”

“那还不是靠我当机立断,把他的脑袋砍下来藏在这个黑网吧里面,才躲过了警察的搜查。”男孩的语气透露着不服气。“再看看你,我就伤着脚了,让你晚上偷偷的去把头拿回来,你竟然搬了一个电脑主机回来。不都跟你说了吗,是立着的游戏机!因为你这一搞,让咱俩闹心了两年多。”

“人家当年哪分得清游戏机和电脑的区别啊,你天天都用电脑打游戏,我当然以为这个是游戏机啦!再说了,这个电脑主机不也是立着的吗。”两年多的心魔终于解除了,让这两个人有些忘乎所以,竟然在黑网吧里面吵了起来。

黑网吧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没有注意黑网吧墙后面有一个黑影在偷听他们的对话,只听嘎吱一声,铁门被打开,黑影走了进来。

女孩明显被吓了一跳,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干什么。男孩把手电筒从腋下拿了出来,往黑影照去。

光所到处,映出了一个头发打绺,满脸胡茬,手上拿着一个花里胡哨的编织袋的男人。

“哟,真不好意思,你以后可没有赌博机玩啦。”男孩语气轻松,完全没把眼前的人当回事儿,拿起手电筒照向男人的眼睛。

男人的眼睛并没有躲闪手电筒的光圈,反而报以坚定凶狠的目光。

男孩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儿。

“难道你不是疯子,真的是和那帮小孩说的一样,是……?”男孩的另一只手捏紧了扳手。

“呵呵,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我每天单单会在这儿呆着呢?”男人想要冷笑,却因为情绪太激动,竟有了颤音。“等了快两年八个月又十三天了,终于等到你们两个了。”

“那又怎样,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们今天只是过来除去心魔而已,这个牙上早就没了我们的线索,警察早也拿我们没办法。”女孩似乎把男人愤怒的颤抖当成了恐惧的表现。

“警察?我从来也没指望过他们。”男人右手从编织袋里掏出了一根铁棍。

“就你这个糟老头,我不信你打得过我,来吧!”男孩将扳手举到自己的头后,摆出硬拼一把的架势。

“我好像记得近两年经常有黑网吧失火的事件出现?”大叔垂手里拿着铁棍,并没有打架的意思。

“啊?”男孩眼神中露出了恐惧。

男人抬起手中的铁棍,直插进了大铁门的门栓中。

机场

“要我说,那些个乐队指挥完全就是蒙人的嘛!我上去瞎划拉一通也能行。”

我突然清醒过来。

昨天游戏打的太晚了,今天在给女朋友回国接机的过程中,我有些犯迷糊,半睡半醒之间,旁边人的对话把我引向了15年前的回忆中。

指挥家啊?

就是那个跟着乐队的节奏挥舞指挥棒,更像是被指挥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