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于虹色之路渐行渐远第一章于虹色之路渐行渐远
所谓的真实，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意义呢？
眼睛看到的风景，皮肤接触的温度，耳朵听到的噪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的感官能够反映出来的外界情况，既不真实也不全面。
在我们眼里洁白无暇的墙面，可能在某些生物眼里是污秽不堪，抑或是色彩斑斓的吧？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说我们所看到的是真实吗？
褚·杰弗特在那一天之前，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爸，妈，我走了。”
“路上小心。”
“哥哥，今天要早点回来哦。中午要切蛋糕，晚上还要去水族馆哟！”
“哈哈，好的好的。”】
那个时候，他还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孩，普普通通的过着上学生活。考试成绩处于中等，上课时会背着老师偷偷吃零食，放学后回家首先看喜欢的电视节目，作业会借同学的抄——有的时候是反过来。
他很喜欢那样的学园生活。
那一天，正是褚的14岁生日。褚跟家人道过别，向往常一样去了学校。
【“喂，我说你啊，作业又没做吗？”
“啊啊，不好意思，今天是真的掉在家里了......”】
如果命运真的存在的话，这个自出生以来就过着寻常人的人生轨迹的孩子，从家境到个性都很普通的孩子，应该平凡的长大，然后结婚生子，度过平凡又幸福的一生才对。
然而，那一天，命运的车辙，忽然就偏离了原本的方向。
【“杰弗特同学，你......你出来一下。”
“喂，褚！班主任找你，还在睡！”
“啊？哦......”】
那场灾难的来临，没有任何征兆。就在褚生日的当天下午，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将他身边的一切燃烧殆尽。
父母的房间在屋子最靠内的里屋。两人都是当场死亡。
妹妹的双眼因为烟熏时间过长而失明。除此之外，身体的各个部分也留下了大小不一的伤痕，还因为下楼梯的时候不慎摔了下去，多处严重骨折。
而自己却因为上学的缘故，躲过了一劫。
只有他一个人幸免于难。
这是他的幸运吗？
还是他的不幸呢……
【“杰弗特同学，你冷静地听我说......”】
……
几年后。
“所以说，”病床上的优乃微笑着接过褚递过去的便当，“哥哥你也不用过于自责了，即使当时你赶到了医院，也什么都做不了吧?那个时候，哥哥也才14岁。更何况......”
优乃歪了歪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哥哥居然晕了过去，这不正说明了哥哥有多爱我们吗？所以，道歉这种话就不用再提啦。”
褚很明白，这是歪理。
当时，在学校里惊闻噩耗的褚当场晕了过去。
欧里津是座偏僻的小城市，医院也理所应当的比起大城市的中心医院，同比例的小了许多。
而正是因为褚被抬进了学校的医务室，没有及时赶到医院的缘故，优乃必须等待从省会的大医院调动的Rh阴性血，险些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但褚没有反驳她。这个时候只能承认优乃的歪理。
因为优乃每次这样歪过头，露出很浓的笑意，就说明她快要生气了。
“嗯。”所以他乖乖地低下了头。
两年来，尽管多次来医院探望了妹妹，但这还是褚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没想到一下子触到了妹妹的雷区。
“那......那么，”褚急忙转移话题，“优乃，你该吃饭了吧，不然快凉了。”
“嗯。”优乃恢复了平常恬淡的笑容，“对了，哥哥，忘了告诉你，医生说，下个月我就可以出院了。”
“下个月吗......”褚惊喜地说道，“恭喜你。有两年多没有见外面的世界了吧。”
“嗯，”优乃点点头，一向柔弱的她，此刻也显得有些兴奋，“到时候，你可要好好的带我去玩啊。”
“嗯。”褚不加思考的回答道。
一定会的。那样的话，自己这两年来的努力也算是有了回报。
“喂我吃，哥。”优乃打开便当盒的盖子后，犹豫了一下，把盒子递了回来，“我的手还是有些不稳，拜托哥哥了。”
……
这种事情，还是有些难为情吧，毕竟年纪也不小了。褚不假思索地说出“那个，这个还是让护士小姐来……”这样的话，准备起身逃掉……
一只白皙的小手拉住了褚的衣角。虽然力气不大，但是褚却动弹不得。
“我出院之后，可能也要经常地麻烦哥哥，所以，不如从现在开始练习……”优乃的声音逐渐地小了下去。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来。”褚一下子心软了，接过了她手中的饭盒和勺子，“张嘴，啊～～”
糟糕了，看来一会不能绕道去买书了，不然补习就要迟到了。褚心想。
优乃捋了捋头发，“啊~”地张开了嘴。褚将勺子递了进去。
满满的一口饭。优乃的饭量不大，也不习惯这样大口的吃饭，差一点被呛到。
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体贴……
“优乃。”趁着妹妹鼓着腮帮子慢慢地咀嚼第一口饭的时候，褚开口问道：“出院之后，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呜唔......”优乃抬起头，急切地点点头，迫不及待地加快了咀嚼的速度。
“哈哈。不要这么急啊。”褚摸了摸妹妹的头。优乃有些难为情地拂开了哥哥的手，总算吞下了那口饭，一边短促地呼吸着一边说道：“我要去，水族馆！”
褚愣了一下，眼神黯淡了下去。水族馆......
是了。那一天，褚这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那一天。本来，约好一家人一起去水族馆的那一天......
褚抬起眼，对上了妹妹的看不见的眼睛。优乃把失神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无声地催促着他。
去水族馆吧，哥哥。连同爸爸妈妈的份一起。
弥补上这迟到了两年的约定吧，哥哥。
优乃没有说话。但是，褚感觉到了，优乃的心意。
原来是这样吗。优乃她，已经看不到了。所以，不可能是自己想要去水族馆。
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自己想要去过什么地方，就连自己的出院祝贺这样的事情，也在考虑着他的生日。
虽然，今天并不是他的生日。当时，他的生日没有过完整，优乃是想把这一份弥补上。
真是的......
“好，”褚的眼睛又有了神彩，眼角有些湿润了，“就听你的，去水族馆吧。”
“嗯！谢谢哥哥！”优乃开心的眯起了眼，嘴角也不自觉地松弛了。
——哪里，是我谢谢你才对。
“好了，接下来好好吃饭喽。啊~~”
一旁的护士小姐面带微笑地看着兄妹俩的互动。
她悄悄地退了出去，留下两人尽兴地交谈。
优乃的午饭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当然，褚的探望时间也是如此。
接下来，褚就要去自己在做兼职的地方。
那场事故，从褚和优乃身边夺走了他们的父母，同时也让他们之后的生活举步维艰。好在褚的头脑还算聪明，于是便在闲暇的时候做做兼职，补贴家用。
说是兼职，不如说是受人照顾。兼职的内容是补习功课，对象是还在上六年级的小学生蕾·达尔克。
小蕾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曾是同事关系，不过都是常年在外的大忙人。虽然家里请了保姆，但是还是不太放心小蕾一个人在家。
褚的家里出了事后，小蕾的父母主动联系了他。他们并不是要给他钱，而是询问他愿不愿意去他们家里做兼职。
褚十分感激他们。对方的出的工资相对于兼职工作来说非常高，并且在褚工作一段时间后，他们甚至辞退了家里的保姆，让褚兼任保姆的工作，工资自然是水涨船高。
褚和优乃到现在为止仍然过着十分富足的生活，除了父母留下了相当丰厚的遗产外，小蕾一家的照顾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不过这样一来，褚的压力也是与日俱增。褚即将面临高考，本来学习的压力就十分大了，还要每天跑到小蕾家里为她补习功课和做饭洗衣。褚偶尔也会产生放弃的想法。
好在小蕾是个还算听话的孩子。虽然年龄小，很多事情还不能自理，但是照顾起来也不算太麻烦。
再说，自己没有资格抱怨和放弃。自己正是因为受到对方的帮助才能安然的活到现在。因此这份兼职就一直做了下去。
这样的生活，忙碌而充实。
褚走出了医院，扶着医院门口的扶手下楼梯。迎面吹来干爽的空气，让略有些疲惫的褚清醒了一点。
褚的手触碰到的地方，彩色的微光如水波般扩散开来，然后逐渐往回收敛，回到最初的模样。褚熟视无睹。
因为不只是栏杆，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天空显得五彩斑斓，绚烂的彩光铺满了整个上空，遮天蔽日的压了下来，挡住了一切。只有看手表才能分清白天和黑夜。
周围的路面，行人，房屋.....无不被这样奇怪的彩光覆盖包裹住。整个世界都被这样的光芒压倒了。
褚一边无视这样异常的景色，一边凭着记忆向小蕾家进发。
......要说，对于现在的生活还有什么不满，那就是褚得了现在这样的奇怪的病吧。
从褚惊闻噩耗而晕过去的那一天起，世界在他的眼中就变了样子——无论是街道，墙面，抑或是人类，都呈现出流动的斑斓的色彩。
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起，自己的世界就完全变样了。
而这样的症状，已经持续了两年。
“有可能是心理因素引起的。”在闲聊时听到褚提起此事的优乃的主治医生曾经略带同情地说，“也许是因为父母和你妹妹的意外对你造成的打击过大，造成了很大的心里压力，进而对感官造成了影响。”
“整个世界都是彩色的吗......我以前，好像也在什么地方听说过这种症状。”和医生一起听褚倾诉的优乃微微皱起眉头。
“不过，好像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毕竟只要仔细辨别，还是能认出物体，文字的话也可以勉强分辨得出来不是吗？”医生似乎并没有很当回事。褚没有怪他，毕竟对方是优乃的主治医生，没有责任对自己负责。何况，外科医生对心理这方面的了解不多也很正常。
这样的症状一度给褚的日常生活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读书时看字很困难这只是小事，辨认他人这种事情可以靠声音和动作来完成。
关键是，看不清红绿灯。这曾经给褚带来很大的危险。自那次危险事件以后，褚只在有其他路人的时候，跟随路人一起过马路。
褚也询问过其他的医生，但是都没有给出能让褚满意的回答。毕竟这只是一座小城市呢。
私下里，褚也查阅了很多资料，只在一本名叫《触手怪的歌声》的小说里面找到了类似的症状。说是类似，其实也有很大的区别。
至少自己比那里面的主人公要幸运，看到的不是恶心的内脏。这样一想，褚就稍微释怀了一些。
不过.....自己也会像《触手怪》里的男主那样，遇到来拯救自己的人吗？很偶尔的，褚也会这样胡思乱想。
当然是胡思乱想。褚现在的生活很幸福，没有因为怪病变得不幸，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拯救。不如说，就算如果有人要来打扰自己这样平静的生活，自己一定不会同意的吧。
不管怎样，褚现在也只能暂时忍耐。
“也许这是一件好事。”优乃总是这样安慰褚，“这样哥哥就不会看到我身上这些丑陋的伤痕了。”
丑陋的......伤痕吗？
说这话的时候，优乃有些难过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褚虽然看不到哪里有什么，但是光靠猜也能知道。
他没有问。
也许，真的如妹妹所说，自己看不到，才更好一些吗？
——褚独自走在街头，看着和别人不一样的世界，开始胡思乱想。
不过，为什么......
褚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为什么，只有自己，是白色的呢......”
那是一片纯白无暇的，圣洁的光芒。
从手指，到手腕，直到被衣服遮住的地方，全部都是白色的。褚的全身都覆盖上了这样的，与世界的颜色大相径庭的白光。
只有他，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
“老师？喂~~老师~~~”
“啊，”坐在靠椅上的褚猛然间回过神，“呃......做完了吗？”
“补习的时候怎么能是老师先走神呢。”双手捧着一个本子递到褚的眼前，小蕾的包子脸鼓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褚苦笑着坐直了身体，接过了小蕾的数学作业本，“我看看......”
奇怪。不知道怎么回事，褚总有些心神不宁。
总感觉，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但是，这样的从背脊一直凉到脖颈的感觉，实在是不太妙。
“老师，”小蕾高兴的躺到了靠椅一旁的床上，自然卷的齐肩黑色短发微微跳动，“今天的晚饭，爸爸说也要拜托老师了哦。今晚我想吃咖喱哦~”
“唔，莱特叔叔和哈娜阿姨又不回来吗……”褚皱了皱眉。
虽说自己知道他们的工作很忙，但是，怎么说呢。
这样一直把自己的女儿丢给他照顾，不太好吧。不管怎么说，孩子的成长还是需要父爱和母爱的不是吗。
但是......小蕾的父母是自己的恩人，自己要是这样说，会被认为是想逃脱责任吗？
褚有些苦恼了地抿了抿嘴。
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下次和小蕾的父母稍微提一下这件事。
不过，眼下先专注于当前的事情吧。
“嗯......答案都是对的，”褚两根指头捏着下巴，满意地点了点头，“看来有好好理解公式。”
“嘿嘿，”小蕾翻身过来，双手支在下巴上，笑嘻嘻地说，“老师不是教了我，想要做对题,只要看懂公式……”
“但是想要得分，过程还是需要写的，”褚拿过铅笔，把第一题的过程补充完整，然后用手背轻轻地拍了拍纸面，“后面的就麻烦小蕾同学自己好好补完哦。”
“欸……不要啊，明明做的是对的……”
“那么，请在晚饭前补完哦。小~蕾~同~学~~”褚前后摇了摇靠椅，然后趁着冲势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半侧过身回头说：“今晚请你吃大餐哦！”
“呜呜......老师欺负人，明明以前都不会让人家补的......”小蕾不为所动，一下子变得眼泪汪汪，眼看就要哭出来。
然而褚已经走进了厨房。
“别闹了，小蕾。”伴随着冰箱被打开的声音，褚的声音远远传来，“你应该也长大了吧？”
“哼，”小蕾的泪光瞬间就收了回去，气呼呼地插着腰说:“什么叫长大了，老师你也才16岁吧，不要说的好像自己已经是大人了！”
“好好......”
“褚做的咖喱还是那么好吃！”晚饭端上来的时候，小蕾瞬间就忘掉了不满，两眼放光地扒着碗里的咖喱饭，褚坐在他的对面，带着笑意看着她。
这孩子，还是这么贪吃的年纪呢。
这样也好，毕竟她还在长身体。褚见过不少小小年纪就嚷嚷着要减肥的小女孩，把自己的身体搞得瘦瘦小小的，褚实在是欣赏不来。
相比之下，小蕾这样的更加可爱，对吧。褚看着弄得嘴边全是咖喱的蕾，失笑地抽了两张纸巾递了过去。
“啊。”小蕾一下子会意过来，脸一下子变得通红，连忙接过纸巾。
“谢、谢谢褚......”小蕾一边擦脸一边说。
褚也开始吃饭，用筷子赶了一口混着咖喱的米饭到嘴里，闭上眼睛细细地品尝。辛辣的香味一下子冲上头顶，仔细地品尝时，却又有悠长的甜味，刺激着舌尖。稍微有些偏硬的米饭混合着醇香的辣咖喱，就是这样的味道。
两年前，为了省钱，褚开始学习自己做饭。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什么天赋，加上因为看不清楚经常弄调味料，做出来的实物兼职就是灾难。
那个时候还一脸笑容地吃下去了的优乃，给了褚很大的鼓励。褚一度以为是自己地味觉也出现了问题，才会觉得不好吃。
这件事情，到现在变成了褚和优乃之间的笑话。拜这两年的锻炼所赐，褚已经能做出相当美味的料理了。
“唔.....”小蕾咬着勺子看着褚吃饭的样子，也挖了一勺咖喱饭送到嘴里，然后闭上了眼，做享受状，还不时地点点头。
“噗。”褚忍不住笑出了声，“小蕾啊，我是这个样子的吗，呵呵呵呵呵.....嗝~~~”
呃。糟糕了。褚悄悄看了一眼小蕾，只见她还在摇头晃脑，似乎是没有听到自己的打嗝声。太好了。褚在桌子底下握了握拳。
“咳咳，啊，对了，小蕾啊，不是说了要叫我老师……“褚乘机找话题。用故作成熟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忽然，“哐当”一声，小蕾手里的碗掉到了地上。
虽然没有碎，但是里面的内容物撒了出去。
“小蕾，”褚双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紧张地绕过桌子，来到小蕾的身边，“怎么了？没受伤吧？”
小蕾有些出神，闻言摇了摇头，略带惋惜的说：“我没事，老师。可惜浪费了咖喱......”
“呼。”褚擦了擦额头上沁出的冷汗，“你没事就好。晚饭，要吃我的那份吗？”
“唔......”小蕾有些为难，抬起头问道：“褚......老师，你不会饿吗？”
褚摇了摇头，摸了摸小蕾的头：“不用管我，我要照顾你嘛。”
“嗯。”小蕾很享受似的眯起了眼，乖乖地让褚摸头。
“毕竟，这也是我的工作嘛。”
.....................
褚忽然感到一阵寒风吹过，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回过神来时，手中的温暖已经不见了。
“我不饿。”小蕾缩了缩头，躲开了褚的手。
“......欸？”
“我说了，我不饿。”小蕾站了起来，勉强地笑了笑，然后背过了身去，“老师，我去学习了。作业还没写完呢，抱歉。”
“.......”
褚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小蕾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忽然间这是......怎么了呢......”褚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头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今晚的风，依旧很干燥。
猎人喜欢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猎物的腥味往往会很容易地闻到。
此时此刻，白色的猎人追随者猎物的嗅迹，来到了欧里津这座小城。
但是，这座城市稍微有些特殊。四处都是恶心的，专属于内心腐烂了的人的那种味道。天空中，街道上，就连空气中都飘散着淡淡的臭味。
猎人闻不到猎物的味道了。所以，她决定先清理干净这座脏乱的城市。
白色的猎人追随者“那个”的流向，在大街上疾驰着。
不知过了多久，停了下来。
“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