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傍晚时分，凛冽的寒风在空气中肆虐着，艾伦忍不住紧了紧他的衣襟，一股刺鼻的味道涌入鼻头，但他却觉得无比温馨，无比怀念。
滋滋~
一盏盏星光熠熠的霓虹灯按时打开，预示着纸醉金迷的夜生活即将开启。
商业街开始变得熙来攘往，穿着时尚的年轻人，打扮奢靡的贵妇人，衣着整齐的上班族.....所有人都朝着自己的目的地前往。
可艾伦却毫无目标可言，他的眼神中充斥着迷离的神情，像是尸体一般强行拖拽着自己前行。
路人们捏着鼻子对他投来厌恶的表情，唯恐沾染上他，他就像是个移动传染源一般，原本人流涌动的街道自动开辟了一条供他专用的道路。
“真的是难闻死了，那人是不是有病啊，还穿着满是大蒜味的皮甲，快熏死人了，我这件新买的大衣要是沾上那种味道可就糟了，我待会可还要接待重要的客人呐。”
“是啊，元首大人都说了吸血鬼是不存在的，那些会咬人的疯子不过是患病了而已，而且他们都已经被那位大人治好了。”
“哼，我看他就是被教会给蛊惑，真把自己当吸血鬼猎人了。”
“你啊，小心点，别被他听到了。听说这种人会随身带着武器的，说是什么为了对付吸血鬼，离他远点为好。”
“说到这个，他们好像真的杀过那种病人哦。人家觉得元首大人真的是太仁慈了，像这种邪教组织才应该被钉在十字架杀死呢~”
......
路人们恶毒的话语不断充斥着艾伦的双耳，他的双腿有些发软，一直使他为之战斗的信仰开始慢慢地剥落。
他们现在所厌恶的大蒜味，曾经为了保命，也都疯狂效仿过；他们现在所污蔑的教会，曾经收留过、救济过他们；他们现在所嘲讽的吸血鬼猎人，曾经不止保护过他们一次。
这些事情，难道你们都忘了么？
你们曾经明明将吸血鬼猎人奉为英雄......
艾伦想狠狠地教训他们一下，来疏解内心的郁闷。
可教会的教诲，此时此刻，却好死不死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我们的敌人只有吸血鬼，我们的武器永远只会挥向吸血鬼，我们的使命便是保护普通人！”
想到这，艾伦的嘴角挤出了一丝苦笑，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在，听了路人刚才的那些话语，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了。
艾伦拍了拍自己的脸，想激励自己打起精神，但这时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得，猛地靠近街边的玻璃橱窗。
这，这人还是我么？
镜面中的他顶着蓬松干枯的长发，蓄着杂乱不堪的胡子，身上的制式皮甲被染得满是暗红色，大块大块的皮料绽开，象征着猎人身份的胸章被割裂得四分五裂，露出暗红色的绒毛。
用这种狼狈的模样去见他们可就太失礼了，得先好好把自己梳洗一下才行啊。
他把身上几个口袋都摸了个遍，这才发现一个铜币都没，最后只能摸了摸皮衣的内衬口袋，一道银色的亮光一闪而过。
对不起了，老伙计，只得委屈你了，咱们两啊，都到了离去的时候喽。
艾伦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不断地摩挲着那道银色亮光。
这时，橱窗内的电视机吸引了他的目光，在不断闪烁的屏幕中，艾伦看见了那个人，他正是路人们为之尊敬的元首大人，电视中的他身穿一套光鲜亮丽的西装，打扮得十分得体。
这位颇有“政绩”的元首正夸夸其谈地炫耀自己的功绩，向世人诉说自己是如何用所谓的疫苗治好那些患病的“吸血鬼”。
发展成现在这种状况，这位元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明明很清楚他说得都是些假话，但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不过这些，现在的艾伦都不关心，只要，只要，只要能再见到他们，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可是......
可，这家伙为什么要诋毁教会，为什么要说教会只是邪教，为什么要说那些英雄都是疯子，他很清楚那些战死的人都是真正的英雄，为什么！？
艾伦的脑子有些涨裂，嗡嗡声不断在耳边荡起。
他现在依旧记得这位元首大人激情慷慨的演讲，那是发生在最后一次决战前，他说过教会将会永远被铭记在历史上，他说过每一名吸血鬼猎人都是英雄，无论活着还是死去，都将获得至高的荣誉。
所有牺牲的同伴都认为自己是为国捐躯，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死得其所，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带着笑容离去的。
那么，现在，这又算是什么？
身为英雄的他们为什么要受到这种侮辱，谁能来告诉我，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九年啊，整整九年，整整九年的时间，我们才获得最终的胜利。所有的同伴都牺牲了，但，但是最后只能得到这种下场吗？
想到这，艾伦忍不住紧了紧拳头，内心仿佛有头猛兽要冲破牢笼一般。
突然，他察觉到自己的衣角仿佛被什么捏住了一般，转过头看去，一张纯真可爱的脸映入他的眼中。
艾伦勉强露出了微笑，并强迫自己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询问她。
“小姑娘，请问有什么事么？”
“叔叔，那，那边好像有吸血鬼出现了。”
女孩的说话声带着颤音，听上去确实受到了惊吓，而且她的动作很是僵硬，看样子吓得不清。
这......难道那次的战役没有全歼吸血鬼么？
“叔，叔叔......”少女将艾伦从思考中拉了回来，“您是吸血鬼猎人吧？”
对啊。我还在犹豫什么，我是吸血鬼猎人，这是我的职责，教会的教诲就是要我保护普通人！
“对，叔叔就是吸血鬼猎人！”
艾伦的双眼一扫原本的阴霾，变得锐利起来，那是找到猎物的眼神。
“带我去吧，我会把它消灭的！放心好了，我，艾伦，在此赌上圣教的名义起誓，我将会保护好你的！”
女孩有些发抖地用手指给艾伦指明了方向，那是一条死胡同，看上去阴暗又潮湿，确实是适合吸血鬼藏身的好地方。
没有任何犹豫，艾伦从皮衣的内衬口袋，取出了一把泛着银光的短剑，这柄短剑是由纯银打造，并接受过教会的祝福，是专门用来对付吸血鬼的利器。
他右手持剑，弓着身子，迅速朝死胡同移动过去，待靠近了入口，艾伦先是选择在靠在入口的墙壁上，然后朝胡同内部仔细观察了一下。
不同于商店街的繁华亮丽，这个胡同显得漆黑无比，隐约能从其中听到滴答滴答的滴水声，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像是九幽地狱一般。
不过，很可疑，这里面并没有吸血鬼存在的气息。虽然距离那场大战已过去了一段时间，但艾伦很确信自己的本事并没有退步。
为了以防万一，艾伦还是选择弓着身子潜入其中，在里面探头探脑地搜索了一阵之后，依旧没有吸血鬼的踪迹。
一种不好的预感，一种极度的挫败感不断涌上心头。
该不会，就连那样的孩子都？
艾伦直起自己的背脊，朝着小女孩站的地方望去。
她仿佛在强忍着什么一样，肩一耸一耸的。突然，就像是气球达到极限爆开一般，她噗嗤地笑了起来，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不断挥舞着，那个笑容毫无顾忌，灿烂无比。
艾伦就这样直视着她的笑容，像是等着小女孩宣判死刑一般。
好一阵之后，小女孩停下了肆无忌惮的笑声，然后抬起头，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什么吸血鬼猎人嘛，跟个傻子一样，元首大人说得真对，你这种人真的是无药可救啦~”
呼呼~
艾伦不断大口地喘息着，眼前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他紧紧地抓着自己的心脏，那种剧烈的疼痛险些让他晕倒。
曾经叱咤一时，曾经被赋予最强吸血鬼猎人称号，曾经引领着同伴们斩杀无数吸血鬼的自己，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么。
连一个孩子都要嘲弄我么？这样的世界到底还有什么可留念的？等着我吧，我就快来了，我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你们说，我最爱的战友们。
在经历了这次的小风波后，艾伦心如死灰，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了，他曾经幻想着终有一天，一定会有人站出来证明曾经发生的一切，所以他必须活着，但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罢了。
他拖拽着自己的身体，向着典当行前进。
叮~
自动门将艾伦迎进，这是一家颇具欧式古典风格的典当行。虽然有电梯、自动门这种现代化的设备，但是装修风格毫无疑问是哥特式的，高耸的尖顶和窗户上巨大斑斓的玻璃画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坦白来说，艾伦很喜欢这种风格的建筑，因为和教堂非常像。
看到艾伦前来，一个腆着啤酒肚的老头撇了撇嘴。
“你怎么又来了啊，都说了好几遍了，你那破皮甲，我们真的不会收！”
“不，不是皮甲。”艾伦将短剑从皮衣内衬口袋取出，放在柜台之上，“这把短剑值多少？”
咕咚~
老头吞咽下口水，老实说，这把短剑他早就觊觎已久，每次艾伦来变卖东西的时候，他总是试图忽悠艾伦能够出让，没想到这次竟然真的梦想成真了。
“嗯~该怎么说呢，呃......”老头紧缩着眉头，一幅欲言而止的样子。
“有什么话直说吧。”
“尊敬的艾伦先生，我想你也是明白的，除了我的店以外，没有任何店会买下你的东西，所以么......”
“最多值多少？”
艾伦不是傻子，他知道老头早就倾心于自己的这柄利刃，这么做只是为了压价，但是现在的他早就没心思玩这种心理攻防战，索性直来直往。
“呃，您看，五个金币，可以吗？”
五个金币么，老伙计，你竟然只值五个金币，也罢。
“可以。”
原本老头看到艾伦陷入沉思，还想多加几个金币，没成想艾伦倒是爽快，心中不由窃笑，这大傻个还真是够傻的，今天自己算是赚大了，这柄纯银短剑在如今极度缺银的世道下，就算卖个1000金币都不算过分。
艾伦轻柔地抚摸着银色短剑，这柄武器象征着吸血鬼猎人的荣誉，而自己现今已经潦倒到必须变卖自己的荣誉了，想到这，内心更是感到悲哀。
接过啤酒肚老头的5枚金币，紧紧地攥在手心，然后腰呈90度郑重地向柜台鞠躬。
“客人，您这是在干什么呢，我可受不起啊？”
“不是对你，是对他！”艾伦直起腰，紧盯着老头的眼睛，“希望你能善待他，谢谢！”
叮~
自动门将艾伦迎出。
老头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
“这人真是够有病的，真把自己当什么狗屁吸血鬼猎人了？”
艾伦重新走在繁华的商店街上，风变得更加凌冽了，仿佛要穿透皮衣，直击他的心灵一般。
他选择变卖自己的“荣誉”是为了给自己置办一身好行头，他不想打扮得破破烂烂地去找自己的同伴。
但是......
“我们这衣服有得是，但是不卖给你这种疯子。”
“滚一边去，我的手不会给你这种垃圾理发。”
“滚。”
“滚远点。”
无论去往哪一家店，艾伦得到的答复都是冷酷的拒绝，此时的他仿佛已经没有了情感一般，他不断地在心中质问着，吸血鬼猎人究竟是为了保护什么而战？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牺牲的？
就这样，他像个醉汉一般，东倒西歪地朝教会走去，他将选择在那终结自己伟大又悲哀的一生。
“喂，废物，你眼睛长哪去了？”
“哼，人家的衣服都被他碰到了，一股味道呢~真是讨厌死了~”
艾伦将遮住眼睛的长发拨开，原来是一对年轻的情侣，此刻对着自己指指点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个女生正不断向年轻男人发嗲，好像是抱怨自己碰到了她。
“对不起。”
艾伦的语气中不夹杂着丝毫情感。
“废物，你这道歉怎么一点诚意都没？还有，你碰到了我的honey，一句对不起就能算了？”为了在女人面前逞强，年轻男人完全不打算放过艾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怎么办？”年轻男人故意向周围吆喝着，很快周围聚集了一批好事的人。
“大家伙，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呢？”
“揍他。”
“往死里揍他。”
“对，打死他。”
以艾伦为中心，人变得越来越多，一开始还都是说说，到后面以年轻男人动手为信号，一大帮人开始左一拳右一脚地往他身上招呼。
艾伦没有还手，任由拳脚像是雨点一般朝自己身上打来。这时候的他，已经不是为了遵守教会的教诲，而是累了，他真的累了。
过了不知道多少时间，人群终于四散而开，或许是经历了太多战役，所以身体被锤炼地足够结实，又或许是心如死灰，艾伦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疼，摇摇晃晃地站立了起来。
他的皮甲变得更加破破烂烂，他的全身都肿胀着，艾伦想到了什么，摸了摸口袋，却发现身上仅剩的五枚金币也不翼而飞。
他垂着眼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人，路人们发现他竟然还能站着，很自觉地变成了最初的模式，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像是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嘎吱~
木门发出尖锐的声音，一大片灰尘呛入艾伦的口鼻中，他用手挥了挥眼前的蜘蛛网，待灰尘稍稍散去，这才看清教堂内部。
他慢慢地转着身子环视了一圈，教堂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无比凄凉。
祭坛上的蜡烛已熄灭；圣水盆的圣水已干涸；穹顶的花窗玻璃蔓延着一道道裂缝，凛冽的寒风不断钻入这些口子，发出诡异的声音，就仿佛是绘于穹顶之上的神明不断地在悲号，在嘶吼。
艾伦挺起背脊，缓步走上正前方的讲坛，他将手放在面前的台桌之上，拭去上面的灰尘，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誓死消灭吸血鬼！
他的眼神中露出神往之情，他陷入了另一个世界，或者说，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现在却被极力否定的世界。
在那个世界，他站在这儿，高举着自己引以为傲的纯银配剑，振臂高呼，在讲坛之下是自己的兄弟们，他们随着自己齐声高喊“誓死消灭吸血鬼！”
那时候的教堂是多么得庄严瑰丽，祭坛上的烛火熊熊燃烧；圣水潭的圣水源源不断；穹顶玻璃画上的神明露出慈爱的笑容。
一切都结束了啊，是时候来找你们了。
艾伦从幻想之中挣脱而出，将脖子上戴着的十字架取下，只见他用力一拧，十字架竟变成两段，而在十字架内部是一些泛着银光的液体。
这种液体被称作神的赐福，一种带有着剧毒的液体，当猎人被咬伤，将要转化为吸血鬼之时，便会用此自裁，对于猎人而言，这种死法是最为光荣的。
吼~吼~
艾伦停下手上的动作，一位吸血鬼竟然出现在讲坛之下，月光挥洒在他的身上。
他看上去相当削瘦，皮包着骨头，引以为傲的獠牙断裂了一半，像是焉了的花朵般。
没有任何言语。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这一次不为了任何人，只是为了彼此最后的尊严。
艾伦从讲坛翻下，而吸血鬼则是正面迎上，两具同样孱弱的身体扭打在一起，没有任何章法，没有任何技巧，这简直不像是饱经沙场的两大强者之间的战斗，更像是孩子之间的打闹。
不知过了多久，艾伦终于将十字架中的银色液体强行灌入对方口中，那位吸血鬼先生在地上抽搐了一番后，竟化成点点灰烬，在月光的照射下，像是星辰一般，艾伦觉得这场景美极了。
他疯狂地笑了起来，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高兴，在教堂和宿命的对手进行最后一战，让他觉得没有比这更尽兴的事了。
这时，教堂的木门缝隙突然闪烁着大片红色的光点。
一大伙人以穿着西装、打扮得体的中年人为首，举着火把簇拥在教堂之前。
“元首大人，我亲眼看见患病者跑进了这儿。”
“教堂吗？”蓄着八字胡，被称作元首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对了，元首大人，那个把自己当成吸血鬼猎人的疯子也在里面。”
“那疯子也在里面？该不会这一切都是教会那伙人的自导自演吧。”
“有这可能，可恨的邪教，干脆用火把他们都烧死算了。”
“对，用火祭。”
“烧死他们。”
“没错，烧死他们！”
......
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们，元首摆了摆手，示意安静。
“我知道大家都愤恨着所谓救世的邪教，所以大家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交予法律惩治。”
“元首大人，他们是这世间最后的蛀虫了，请您下令吧！”
“这......”
元首踌躇了一番后，终于下定决心。
“那，那好吧，为了全体人民的幸福，也不得不这么做了，至于罪孽，就由我来背负好了。”
艾伦听着门外的叫嚷声，顿时明白了什么。
为什么本应被消灭殆尽的吸血鬼会出现在教堂？为什么那位元首大人会来到这？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样！
艾伦再一次疯狂地笑了起来，他察觉到了，自己内心囚禁着野兽的牢笼已彻底被摧毁。
他胸口的皮甲，此时已经完全烂开，一个渗人的血色牙印在月光之下显得异常清晰。
艾伦感觉得到，他的整个身体都被滚烫的血液充斥着；他的指尖变得暗沉且锐利；他的牙齿正不断变长，不断变得尖利；他的眼睛变得幽红；他那满是青肿的伤口逐渐开始愈合。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无比舒适。现在，在他的眼里，世界变得鲜艳亮丽；他的耳畔仿佛回荡着同伴们的呼喊声”誓死消灭吸血鬼！”
是啊，我依旧是我，我依旧是吸血鬼猎人。
“现在开始捕猎吧，我，艾伦，作为最初的吸血鬼猎人，在此宣誓，誓死歼灭世间所有的吸血鬼。”
嘎吱~
他推开教堂的木门，无数吸血鬼映入他幽红的眼中。
“那么，这就开始工作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