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威尔的决定是正确的。

松鼠抵达都城的第二天下午,布雷夫王子率领第一批天鹅骑士团伪装成两支商队分批出发。傍晚时分,洛丽丝公主带着两名女仆,两位上了年纪的骑士,以及新赐封的侍卫出发。

王室的行动,高效迅捷,不知比男爵那些混蛋高明到哪儿去了。

橙色的月牙挂在西方,正好是队伍前进的路标。松鼠骑在一只灰色矮母马上,马鞍虽然舒适,但才骑乘一个小时就腰酸背痛。

唯一庆幸的是,骑马跟骑驴差别不是很大。只是在操纵马匹方面,他还是十成的菜鸟。小母马迈着轻快的步伐,他腰间的细剑摩擦马鞍的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路上,公主下令如非必要不许交谈,公主乘坐的马车是精挑细选的普通搭棚货车。空间宽敞,顶棚粗犷结实,双驾的马儿高大桀骜。即使是深夜,公主仍命令骑士在前用火把照明,连夜赶路。

每到一个有军队驻扎的城镇,公主会换上另一辆马车,新的骑士继续随行。松鼠则可以在马车上打个盹,醒了后换上新的马儿继续护航。

这种魔鬼般的行进,只持续了七天。在一个美丽的夕阳十分,松鼠就看见了熟悉的丘陵原野。远眺西边,漆黑的森林连绵不绝,宛如黑色的海。

说到海,松鼠没有见过。但老威尔似乎见过,他年轻时是佣兵,但他从未说过当兵的经历。真可惜,当长子真正意识到父亲的过人之处时,父亲已经不在了。

情绪低落只维持了一瞬,很快他想起了那场战斗。他迫不及待想催马狂奔向小镇,想知道邪兽有没有被抓住,还有自己母亲的状况。

公主昼夜兼程,身体状况令人堪忧,但她此刻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发现目的地即将抵达,于是下令加速。

松鼠内心澎湃,对公主更加感激,但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却有个黑暗的漩涡搅动,令人厌恶的罪恶翻滚不息。

那不是背叛。

我本该将实情告诉亲王,而非公主。

他是她的亲哥哥,没理由害她,他有权知道关于邪兽的事情。

但是,无论怎样安慰自己,试着说服自己,面对那狐狸般的狡黠双眼,松鼠就觉得踩在独木桥上,随时可能跌下深渊。

他摸了摸腰间的东西,硬邦邦,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东西。

“当你和公主身陷险境,无路可退时,就打开它,喊出我教你的话语,附近所有的士兵会支援你们。”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恶魔的低语,“千万要保密,因为洛丽丝很逞强,从不轻易接受父亲和哥哥的好意。”

——如果你想成为合格的王室侍卫,你就得学会一切保护主人安全的技巧。是吧?

他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总会在松鼠想扔掉这东西时,一遍又一遍浮现。

黑林镇大门赫然出现,只有天鹅团骑士在站岗,似乎已经严格限制出入。天鹅团的骑士盔甲闪亮,站姿笔直,即使遇到公主的马车,他们也很严格地检查一番。

松鼠瞥见公主忍住怒火,紧抿嘴唇。马车驶入黑林镇的中心街道,令人意外的是,小镇比想象中繁荣。

松鼠愕然四顾,唯一的商业街道上,陌生的商人、佣兵、小贩在酒馆、旅店——甚至突然冒出的赌坊间进进出出。格雷夫王子的骑士偶有出现,镇内维持治安的巡逻队是男爵的人。

“事态比想象中糟糕。”正在松鼠为黑林镇的安全感到激动时,公主一句话浇熄了他的期盼。

公主没做解释,喊住一位路过的骑士,询问王子的所在。骑士眼中闪过一丝厌恶,但毕恭毕敬地表示殿下正好在镇议事厅……

“松鼠,跟我去议事厅。”

公主没理会想继续说下去的骑士,跳下马车,径直往前走。松鼠刚想催马,这才意识到犯了致命错误,赶紧溜下马背,跟着公主,指引她寻找镇议事厅。

议事厅在小镇的中心,是小镇最大的建筑。十字斜坡屋顶,两层,第一层是办事处。门外有四个骑士团成员,冷漠地看着公主和松鼠,后者踏入议事厅仍能感觉背后尖锐的蔑视。

“愚蠢的贱民,竟然敢无视我的命令进出森林。”格雷夫王子比众人都高大,周围“大人物”都缩着脖子,“难道这群蠢猪不知道邪兽每吃一个人的脑袋,就会更狡猾吗?”

本来连你也不知道。公主嘀咕。

“把所有不听命令的贱民抓起来,统统绑在广场,直到我抓到那只畜生为止!”

“殿下,我的人去了森林还没回来,等他们一回,我立即执行您的命令。”黑林男爵谦卑道。

格雷夫用令人恶寒的眼神盯着男爵的头顶,像是发现了他的新面目一般,点了点头,“阁下,在我明天凯旋归来时,请让我看见您的诚意。”

男爵唯唯诺诺,身体躬得更低了。

“今天会议结束,所有人照命令做好准备,贻误战机者统统吊死。”格雷夫挥手散会,众人迅速离去,谁也没关心“衣锦还乡”的松鼠,还有打扮普通的公主。

尽管格雷夫仍旧怒气冲冲的样子,但他见到洛丽丝时,仍露出了笑容。

老虎般充满威慑的笑。

“亲爱的妹妹,你比我想象中来得快啊。”

“因为我很担心。”

格雷夫浓眉一挑,“担心什么?”那毫无掩饰的困惑,似乎说明他已掌控局势,胜券在握。

“哎,亲爱的哥哥,小镇里有各种外来人,毫无疑问邪兽的消息外流了,而且流传了很久。”

“那又怎样?”

“我们为了掩藏行踪,带来的人只有六十多人,而这里离都城太远,万一其中隐藏有间谍,就麻烦了。”

“天鹅骑士团一个骑士能抵十个佣兵,况且有波多菲尔的人,这里没人敢犯傻。妹妹,福克斯说的对,打仗是男人的活儿,女孩只用学刺绣。”

这句话惹恼了洛丽丝,她直视哥哥的双眼,声音高昂起来:“格雷夫,请你睁大双眼看看现在的形式。你,从远方而来,是陌生人。这里的人都怕你,而你却在不断施加压力!男爵是我们的封臣,但这是他的领地,你不能侵犯他的权利。再加上可能是间谍的佣兵或者商人,如果他们……”

“够了,洛丽丝,别在我面前再提什么间谍。父亲的密探找出了所有间谍,他们的下场全国人都知道。没人敢犯傻!”格雷夫像发怒的猎犬狂吠,“我不需要你指示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根本不清楚波多菲尔那个傻子做了什么!他任由消息传播,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告诉亲王,而是由你身后那个老鼠来告知!我昨天刚到这里,就得知已经有近五十人丧命,今天的侦查队到现在还没回——其中包括我的十个骑士。如果明天不能干掉邪兽,我们都得完蛋!”

他一拳锤在黑色木圆桌上,桌上的茶水四溅,整齐文件倾倒,散落一地。

洛丽丝因为激动而大口喘气,她本来就缺少休息,现在根本无法维持亢奋的状态。松鼠身为猎人,很清楚良好的身心状态多么重要。

但他一定也不敢动,一个字也不敢说,只看着兄妹俩互相怒视,渴盼着暴风般的争执快些结束。

“果然无可救药。”

上苍这次响应了他的心声,洛丽丝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在松鼠惊愕的视线中,她嘴角凄凉的笑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