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法的冬天寒冷如北境,春天则气氛凝重得叫人难以喘息,至于夏天,燃烧到王都的战火早已比高温更为焦灼。
此时此刻的王国法师学院里空无一人,而曾经热闹的王城大街上遍布瓦砾。
浓烟弥漫,烧了一个星期的火焰仍然在蚕食着城市。
全副戎装的年轻人们经过彻夜不眠的战斗,早已疲惫不堪,却仍然不敢闭上眼哪怕小憩片刻。远方仍时而传来令人胆战心惊的马蹄声——那是敌人的精英部队伊尔的轻骑兵,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靠近魔法师,用薄而锋利的破魔刀将缺少护甲保护的魔法师利落地斩杀。
唯一能防御他们的方法,就是在其近身之前先用魔法了结他们。
所以吟唱的速度和时机至关重要。太慢来不及完成施法,太早容易造成无法命中目标。
在摸索几次后,皮安领悟了要领,接连击落二十几个伊尔骑兵,并把自己的方法教给了其他人。
“不错嘛你小子!”就连素来轻视这个乡下小子的同学也开始对皮安刮目相看。
但这个男孩却好像傲慢得没把这些真诚的赞扬放在心上。他神色焦急,总是往东北方向的路口望去。
那是一个对于他而言十分重要的人所在的方向,持续一个多月的战斗让他没法取得关于她的任何消息。直到今天,通信的魔法水晶恢复正常,曾经存在于整个蒂斯法王国的通信网络重新开始运转。
由几百名王国法师学院学生组成的临时队伍,终于成功牵制住了敌人,让深入敌占区的敢死队成功破坏了阻断通信水晶的干扰器。
因此阵地终于能接到从友军传来的消息,可是皮安的喜悦没能持续多久......
进行后方破坏的敢死队,在撤退的过程中被大量的敌军包围,虽然早就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但是敌人的数量却是之前设想的数倍,让敢死队能成功生还的几率无限接近于零。
听到这个消息皮安立刻抢过通信水晶,情绪激动地喊:“请你们速速支援他们!”
因为尼娜就是那支敢死队的指挥。
“抱歉,我们做不到......”然而对方犹豫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最后无力地回答。
“作战中心已经下了命令,所有部队必须往城堡方向集结。”
“难道说你们要见死不救吗?”
“我们无能为力——”
“混蛋——!”
失去理智的皮安大骂着,对方却沉默地关闭了水晶。
“混蛋混蛋混蛋!”他只能将怒气化作拳头锤向墙壁。
学生们看着发了疯似的皮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尼娜会长可是我们学校最狠的角色,一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被那些野蛮人击垮的!”
“笨蛋,你说的太夸张了吧,她只能算厉害角色之一!”
“对哟~!你把敢死队的其他前辈放到哪里去了......”
人群突然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丢下茫然干坐在地上的皮安。
“我要去救她。”最后他低沉地说道。
霎时,激烈的讨论戛然而止,四下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远处传来的炮火声,像是战争的巨人绵长的喘息。
“开玩笑的吧?!你确定真的——要这样做?”
皮安目光坚定地站起身:“是!请不要拦着我!”
“可是......你一个人怎么能行?不如让我也陪你一起去。”
原本打算不顾一切冲出去的皮安,讶异的神情毫无保留地写在了脸上。
“算我一个!”
“还有我!”
响应的声音迅速在人群中扩散。
视野渐渐模糊的皮安,蠕动着龟裂发紫的嘴唇想要说话却始终发不出声。
“别想要拒绝,我们不想被你这个乡下小子看扁!”
皮安感到心间有一股暖流。
他永远都无法忘记这一刻,无法忘记那些平日里不算亲切,但到关键时刻却像兄弟姐妹一般可靠的人。
同伴一个又一个倒下,让尼娜渐渐陷入绝望之中。
好几次她带领剩余的队员们想要突围,但都被敌人层层的包围网击退。一个星期之后,尼娜的队伍终于弹尽粮绝。
在这个时候,数量超乎想象庞大的敌人要是发起进攻,他们根本就无法抵挡。
然而奇怪的是,他们只是包围尼娜和她的队伍,仿佛并不急于歼灭这只由学生组成的小分队。
就在尼娜计划着在夜里和敌人鱼死网破的这一天,她终于明白对方迟迟没有动作的原因。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曾任蒂斯法王国宰相的公爵,从敌人的队伍里走了出来。他面色凝重,却衣着光鲜,并不像是一个俘虏。事实上,他的身边甚至有全副武装的士兵保卫——异国的重盔甲在士兵迈出脚步时发出沉闷的金属铿锵声。
“尼娜。”全然没有一丝羞愧脸色的父亲叫了她的名字。
但是,这女孩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手中的法杖,迫使那男人停住了脚步。
法杖顶端的蓝色宝石,宛如在迸发愤怒的光芒。
“你叛变了吗,父亲?”她仍然怀着最后一丝希冀问道。
那颗陷入绝望充满痛苦的心,多么希望她的父亲——这世上她最后一个亲人,能回答她一个“不”字。
表情严峻的男人没有立即回答。
“再这么下去,这个国家和她的人民早晚会灭亡。我所做的只是想要拯救你们。”
“我问你,还记得叔叔是怎么死的吗?”
公爵冷冰冰的脸庞没有丝毫动容。
“那是战争,尼娜,有人战斗便有人死去,唯有和平才能使蒂斯法王国重获新生。”
“放弃魔法的荣耀,屈辱地活下去就是和平吗?”
她嘶哑的声音越来越大。
“与其那样,不如为荣耀战斗到死!”
从宝石中释放出的闪电掠过半空,穿透了厚重的金属盔甲。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便如同一滩软泥瘫倒在地上。剩余的几个卫兵见状立刻抽出十字剑,却没有挡在男人的面前反而往后退缩着。
相比之下,男人更显得从容,看起来就像是一开始就认定女儿不会伤及自己。
但尼娜知道自己的父亲不至于卑劣至此。传承蒂亚拉血脉的人都骄傲得不可救药,父亲在这一点上更胜以往。正是如此,才让尼娜从小到大,对只会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一样漠视自己的父亲,充满厌恶和憎恨。
“我不想再看到你,”尼娜收起法杖愤恨地转过身,“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我的女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那男人低沉的话语久久地回响在她的脑海里。
直到若干年后,她遥望同样印着血色晚霞的天空时,回忆袭来,但干涸的泪腺早已流不出任何液体。
见证父亲背叛的那一天,月亮皎洁得令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触摸。
青色的柔光洒满废墟,让她回想起和男孩同在的森林。他们曾坐在古老的树干上,仰望一轮明月,四周是幽静的虫鸣和猫头鹰的叫声,甚至偶尔听得见夜莺的歌唱。
她怀恋那样的场景,渴望再次见到他的面庞、他像个傻子一样的笑。
恐怕过了今夜便永远无法见到他了,那个叫皮安的乡下小子,想着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接着,她睡了一个这一个月来唯一的一次好觉。
梦里,手持魔导师法杖,披着一件大得夸张的法袍,格外帅气的皮安站在一片花圃中,对她微笑。她走了过去,轻抚他的脸颊。
“尼娜......”他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轻语。
“皮安......”
“尼娜——!”
在剧烈的摇晃中,她惊醒过来。
脏兮兮的脸,充血的眼睛,她差点认不出来眼前这个男孩。
“快跟我走!”
她的双肩被那一双有力的手捏得生疼。
此刻,嘈杂的声响早已包围了阵地。
“你......你怎么到这里来的?”
“我来救你出去!”
她借着释放魔法的闪光,看到了那些青涩的面孔,似乎是低年级的学生。他们正在艰难地击退一批又一批敌人。他们是怎么突破重重防御的,她难以想象。
眼前,就算舍去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她出去——皮安那副坚定的神情仿佛如此说着。
“傻瓜......”
徘徊在眼眶里滚烫的泪水差一点就溃了堤。
现在光是抵御敌人的进攻已是吃力,他们根本不可能再次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中冲出去,这样下去阵地迟早会被攻陷。
状况虽然糟糕,但尼娜冷静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慌张。她转头向敌军阵营的更后方望去。
在营火微弱的照耀下,耸立在敌军营帐后的法师高塔庄严肃穆的身躯伸入黑暗。那是由蒂斯法王国创立者所建立的高塔,很少人知道塔里藏有传送门,旨在隐秘快速地转移兵力,但因为城郭发展加上其后数百年间都是持续的和平时期,便渐渐被人们遗忘。
作为王国缔造者家族之一后继者的尼娜•蒂亚拉,自然知道这些少有人知的历史,并且继承了使传送门重新运行的咒语——恐怕连现任国王都已记不清。
尼娜早就制订了借用古老传送门逃走的计划,但苦于人手不足而无法开展,直到愣头愣脑的皮安突然闯入......
“听着皮安,我们得往那座塔走。”
她指向法师高塔,看到皮安一副疑惑不解的表情,又继续解释道:“那个塔上有秘密传送门,可以把大家安全地送出去。”
明白了尼娜的计划,皮安果断地点头:“把伤员先抬走,我来断后!”
在皮安手上的魔法卷轴,朝空气里扬起火星的文字仿佛要使卷轴燃烧起来。
“退后——!!”
在确认所有人都退下后,他将化作巨大火球的卷轴扔了出去,然后立刻往反方向趴下——
在爆炸的中心是炽热的白色光芒,之后赤红色的火焰仿佛巨龙的吐息,一路灼烧吞噬着一切物和生灵。坚硬的钢铁在被火焰触及时就像气体一样蒸发了,或许有不计其数撕心裂肺的哀嚎被淹没在冗长的轰隆声中,但已紧紧捂住双耳的皮安,什么都不想听见......
“你说的就是这里吗?”
在小型魔杖所发出的绿光下,皮安看到了方形石门的一角,上面有不曾见过模样古朴的花纹。
材质不是石头也不是金属,非常光泽,通体呈黑色。
“黑曜石?”出于好奇他伸手抚摸,冰凉的表面好似钢铁。
尼娜摇着头,纠正道:“是龙骨。”
已经灭绝的远古生物,它们的骨头有多珍贵,在皮安还在识字的时候就听长辈说过。用龙骨做的魔法物品,可以成倍增幅魔法的效果,并且越古老的龙效果越好。
“这是远古巨龙苏格斯所留给我们的遗骨。”
为此大吃一惊的皮安被口水呛到。
“苏......苏格斯的骨头?”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回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曾经是远古生物一部分的古老传送门。
“蒂斯法的先民追寻魔法之道已有成千上万年——”尼娜继续说着。
突然从黑暗角落里响起一个沧桑的声音:“直到神使的降临。”
少年立即警醒地提起法杖对准声源,厉声喝道:“是谁——?”
不过那个声音尼娜却无比清楚。
“果然在这里见面了,裘德•蒂亚拉。”她直呼自己父亲的姓名。
从黑暗里走出来中年男人的身影。他从漆黑的斗篷里伸出左手,围绕塔顶蓝色的火炬便一个接一个悉数亮起。这个大厅远比皮安想象中要宽敞得多,能同时容下上千人而不显得拥挤。
“我知道你会到这里来的,尼娜,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他又将视线往警戒着的少年投去。
“你就是皮安吧,那个让她甚至能放弃婚约和身份的人。”
皮安睁大了眼,望向一旁的尼娜。
“胡、胡说什么!拒绝那种政治婚姻是我个人的意愿,跟任何人无关!”她涨红脸争辩道。
奇怪的是,听到尼娜的话皮安心里突然有些失落。
“尼娜,我看着你长大,我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好。我没能挽救你的母亲,让你从一出生就失去母爱,这份歉意我永远都无法偿清。我什么都可以依你,但惟独这一次不要再任性了,我的女儿!”
“任性?你告诉我什么叫任性?!”
“魔法师统治世界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看看我们的四周,还有哪一个国家执着于魔法之道?这世上最有权势最有力量的人,早已不是隐居在高塔中的魔法师,而是教廷的教皇。”
尼娜清楚地明白,这无法否认的事实,不能为世上仅存的魔法王国而改变。不仅是父亲还有她自己,也是许许多多蒂斯法王国公民清楚明白的吧。
但是,她心中仍然有一种愤怒,让她不甘于承认那样悲伤的事实。
“就算如此,我们也不会屈服!”
她的怒吼在仿佛无限的空间里久久回荡,最后被黑暗悄无声息地吞噬。
男人陷入了沉默,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充满怒气的少女,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和你的叔叔还真像,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好像是他的女儿一样......”
“如果叔叔还在,一定不会叫蒂亚拉家族向教廷的走狗们低头!”
听到这番话男人苦笑起来。
“是的,他就是那样的人,比谁都要固执。那家伙曾经对我说,只要他还在一天就不会让教廷的势力踏进蒂斯法半步。但是他死了,而蒂亚拉家族还要延续。”再次望向尼娜时,男人的眼神已变得冷酷,“只有皈依教廷,蒂亚拉和蒂斯法才有希望!我再次问你,尼娜,你还是要坚持反对我吗?”
以男人的戒指为法器骤然聚集起的寒霜开始蔓延塔顶,皮安感到全身已然被那股肆虐的寒风冻结。
深寒魔导师的称呼并非浪得虚名,这男人不仅是蒂亚拉家族的族长和蒂斯法魔法王国的宰相,还是王国法师学院最优秀的学生之一,其实力就算在魔导师的排名中也位居前列。
连魔法师都算不上的皮安和尼娜两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尼娜却毫无惧色,正视着既是父亲又是敌人的魔导师。
“是的,父亲,即使整个王国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还是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在她的手上,绽放绿色光芒的法杖开始旋转起风刃。
“别把我晾在一边啊......”在心里不知对谁抱怨的皮安,立刻吟唱起大火球术的咒语。
冰霜、狂风、烈火,蓝色、绿色、红色的光芒汇聚在一起。
轰隆——
震动大地的爆炸,将塔顶整个掀开,碎石和尘土从头顶宛如风暴一般坠下。从内部放出五彩斑斓光芒的厚厚烟尘之中,古老传送门对着漆黑的苍穹,慢慢地露出孤独而神秘的身影。
皮安一边咳嗽着一边从沙砾里狼狈地爬出,浑身上下覆盖了一层白色的泥灰。
“尼娜——”还未彻底散尽的烟雾挡住了视野,他呼唤着想要找到她。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尼娜或许充满精神的声音。
一连串闪光迅速逼近了他所在的位置,等到他终于反应过来时,才看到那是一把把尖锐的冰锥。下一瞬间,他的身体就会被射得千疮百孔,而他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呼哧——耳边回响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呼啸声。被一股力量牵引着,他的身体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了石板上,头撞到了石头上痛得他直咬牙。
“痛痛痛......”
皮安嚎叫着,摸着后脑勺迅速隆起的大包,眼泪已经不争气地流出来。
压在皮安身上的尼娜,生气的脸恐怖得好像要一口吞掉他。
“傻子!如果想死我绝不会拦着你!”她像一只野兽般低沉地咆哮着。
“对、对不起!我只是想——”
这时皮安看到从尼娜身后的烟雾里浮现的亮光,随即将她猛地推了出去。
“干什么你......”直到尼娜见到落在他们中间密密麻麻的冰锥后,终于回过神。
“狂风术!”以无比惊人的速度完成吟唱的魔法,在尼娜的身体还在半空时便施放了出来。
突然被清扫一空的烟雾里,露出了那个黑影,在风魔法绿色的闪光下可以看清他仍然在吟唱着某个魔法。根本毫无预兆,如果不是靠断断续续听得见的咒语,尼娜还不知道他在准备着怎样可怕的攻击。
她一边持续释放着狂风术,从他身前的魔法屏障制造出一个口子,一边对刚刚站起来的皮安喊道:“快打断他!那是深寒之拥——!”
一股至深的寒意从皮安的后背冒出,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深寒魔导师引以为傲的魔法其威力究竟如何,但从前辈和老师那里他不止一次听说过,它甚至能冻结方圆半里内的所有生物。即使有高级魔法力场保护的魔法师们,也只能在十米之外的安全距离才能保证自己不会置身险境。
陷入忘我状态的魔导师环抱着某种无形之力的双手已然靠近心脏,那意味着吟唱即将结束,最多剩下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吟唱时间最短的火球术需要大概两秒,再飞到魔导师的面前还要一秒。
方案看起来可行,但皮安深深明白,小小的火球术根本近不了魔导师半米以内。被誉为蒂斯法最强之盾的深寒魔导师,除了外层的魔法屏障,其身上还覆盖了一层比任何盔甲都要牢不可摧的寒冰力场。防护力是冰系魔法的特性和优势所在,身为魔导师更是在这种特性上登峰造极。
可恶......皮安暗自在心里咒骂着。逃跑也来不及,他只能眼看着深寒之拥把自己和尼娜冻成冰渣。
“用卷轴!”
耳边传来尼娜的呼喊。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可是......”
或许威力巨大的炎爆术能破坏魔导师的力场,对他造成伤害,但却是以牺牲没有魔导师那样强大力场保护的两人为前提的。
狂风术的绿光越发刺眼,让大脑快速运作的皮安甚至产生了幻觉。他仿佛看到那些绿光化作无数利剑,随着肆虐的风刺穿深寒魔导师的力场,穿透那副身体......
如此浅显的道理他竟然一时没有发觉。
下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将皮包里最后一个卷轴扔了出去——
在铺天盖地的寒霜之中,没来得及完全释放咒语的卷轴被冻在半空。
少女看呆了眼,然而少年却只是苦涩地微笑着,在扩张的冰块即将要触碰到自己的一刹那打了个响指。
“这是为尼娜加的特别的咒语。”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没想到为了防止魔法制造的烟花伤到自己,而制造出的控制咒语在这里起了作用......
炽热的核心将寒冰撕裂,迸发出的冲天的火焰借着变得更加汹涌的狂风,吞噬了前方的一切,向已无法停止施法只能眼看着火焰降临到自己身上的魔导师冲去......
风与火,融为一体,能够烧尽世间所有的污秽。
“好,好险......”
皮安艰难地将右脚从冰块里拔了出来。他的表情显得很悲伤,倒不是因为传送门已经在这场大战中灰飞烟灭,而是新买的皮鞋从鞋底被撕成了两半——在上战场之前他从来都舍不得买这么好的鞋子的。
冰块被骤然切开的另一方,是光秃秃的地面和广阔的夜空。想必这场战斗连几公里外的人都能注意到了,那五颜六色的光芒就像极光一样辉映在天空上,直到现在都还未彻底散去。
魔导师跪倒在地,捂着胸,吐出大口鲜血。
“父亲——”
尼娜冲了过去。
无论经历过怎样冷酷的对抗,存在于血缘中的那份联系终究无法断绝。
“任性的人是你,就凭这副身体还要逞强!”
无论是父亲对魔法和蒂斯法接近疯狂的爱,还是几十年如一日地将自己完完全全地奉献给这个国家,以至于身染顽疾的事实,她其实都了解。
不同于对叔叔单纯的无比崇拜的心情,尼娜一直憎恨却敬畏着自己的父亲。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人人向往的英雄的,有的人越是朝着和英雄同样的目标努力越是被人唾弃。这样的人除了他们自己,几乎没有人能懂得他们藏在不近人情的面具下,一颗宛如孩子般的炽热的心。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尼娜......我只是想让你......你们平安无事地生活下去......”
这是尼娜所见过的深寒之拥,力量最为微弱的一次,微弱到根本不像是能在一瞬间消灭一整只军队的魔导师释放的魔法。若是在往常,哪怕自己和皮安合力的魔法能够伤到魔导师,他们两人也早就被从身后席卷而来的冰霜冻结全身了。
尼娜知道,他们两人能够活着站在这里的原因,并不单单只是魔导师疾病缠身。
突然从楼道传来一阵响动。
“我们挡不住了——”
一个男生从楼梯口冲了出来,眼前的景象立刻让他呆愣在原地。
“发、发生什么事了?!”
“对不起......传送门......已经毁了......”皮安带着十万分的歉意说道。
面对只剩下一半的传送门男学生哭丧着一副脸,但当他注意到另一边咳血的男人时,眼睛立刻变得雪亮而可怕。
“我们可以把这个叛徒作为人质!”
回想起来,尼娜的敌意就是从那时候突然开始的。
“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她像变了个人眼神凶狠地盯着自己的队友。
“对这个叛徒还有什么情义可言,就是他里应外合才使王城被攻陷的吧!”
那个男生因愤怒而瞪得大大的眼珠,像是要从血红的眼眶里掉出来。
“我的家人全部被那群野蛮人渣滓杀死了,家也没有了。事到如今,你还在袒护这个叛徒......”
学徒法杖闪烁着微光。
“快让开!不要逼我!”
下层嘈杂的声响愈加剧烈,更多的学生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皮安从未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皮安学长......”
他听到一个女生颤抖而微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会帮我们吧?不要抛下我们,求你了......”她格外小心地牵了牵他破破烂烂的衣袖。
这是之前硬要跟随他一起过来救尼娜的女孩儿,现在他完全不敢回过头去看她。
然而女孩儿像是惊恐的小动物脏兮兮的样子,却不断从他的脑海里浮现,他越是想阻止,那颤巍巍的形象却越是清晰,甚至连她身上的血迹和伤口都看得一清二楚了。
“尼娜,或许我们可以......”
“连你也要这样做吗,皮安•卡特?”
少女带着恨意悲伤的眼神是皮安永远无法忘记的。
因为他知道,他应该是这世界上唯一能理解她的人。
但是他太懦弱,甚至没有在她最需要人支持的这一刻尝试挽留她、保护她——
也没能来得及阻止王国法师学院的自相残杀。
对准尼娜的空气波发着嚎哭般的声音从他的眼前划过。
这种初级魔法本不该伤到她分毫,但是却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她......鲜血从她的嘴角淌出。
“住手!你们都疯了吗,不要再——”
然而皮安的呼喊声很快被各式各样魔法的尖啸盖过。
有人怒吼,有人哭泣。
少女施放风刃精确地切掉了那些举起法杖的手指,之后她搀扶起虚弱的父亲,在回望了皮安一眼后,从塔顶的边缘跳了下去——
留下了呆站在原地,为四周的惨叫声充斥脑际的皮安•卡特。
“傻瓜,你总该做点什么的啊!总该要做点什么的啊......”
他一遍一遍呢喃,泪水却像断了线似地,从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滑落。
远方,终于响起援军迟到的号角,仿佛是命运无情嘲弄他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