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睁开,又是早晨。

朦沐之眼,所见之事皆为虚幻。

我讨厌早晨,晨曦微露使我精神觉得不适,听别人说这种症状叫做起床气,是低血压的一种表现。

我本能的排斥这种说法,因为我不觉得这是任何病理症状所引起的,仅仅是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所带来的后遗症罢了,对,我知道的。

我怕它会夺走我的什么东西,夺去我的什么东西,尽管它还没这么做过,但不代表它不会这么做。谁都不能保证人下一秒会做出什么,谁也不能保证非人下一秒会做出什么。

它今天依旧如往常一样,持之恒久几年一样,为什么是我?

阳光无法杀死它,处于黑暗中却无惧太阳,这不是太过分了吗?不按常理出牌的怪物,越想头就越疼。

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被注视,毛骨悚然,虽然早就觉得可以习惯,但一直以來来,该起的鸡皮疙瘩一个没少,忍着恶心感,我艰难的穿起上衣,准备洗漱前去上學。

那视线到底是谁?

我不只一次的发出过疑问,那视线到底是谁?

谁在注视着我,那双眼无死角一般,侵蚀着我的全身,躲避不了,无法逃避,用尽全身气力,毫无作用。

那是无气味的晚霞,风送来了不详之物。

「呀,真是一直都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啊」

乖巧可愛的孩子,這是別人對我最多的評價,我是眾所關注的孩子。

「謝謝阿姨」

禮貌性的回復是根深蒂固的結果,自卑的心理使自己逆來順受。

大人們需要的是玩偶,有思維的玩偶,需要的時候是笑,是鬧,放置的時候是靜,不動的。

機械是不被人所需要的,所以要成為的是不被人所發現的機械。

「啊,快跟阿姨打招呼」

小男孩無動於衷,依舊在馬路邊踢著自己的足球。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快打招呼」

「切,無聊死了」

小男孩帶著足球越走越遠。

「對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孩子太沒禮貌了」

「沒事」

阿姨弯下腰道歉,母親也只是以微笑回應。

「啊,要是我家小子也像您孩子一樣乖巧可愛就好了,你說是吧,小朋友」

阿姨一遍用手摸著我的頭髮一遍說道,我對她回以微笑,但我的目光卻一直沒有離開那個踢著足球的背影。

那是我從來沒有遇見過的,生命中第一次見到的自由,不屬於自己的自由。

在與母親一起回家的斜陽下,母親一直保持著微笑,一成不變的微笑。

心中某處的花,開了。

隔日,路邊的花草樹木隨著季節漸漸枯死,而我依然被母親牽著手,走在上學的路上,本該是平常的一天,一如既往的一天。

小學生群體很特殊,處於單純卻想要成熟的猶豫之間,對於任何事物開始增強意識,開始學會從眾與盲目,無自主意識的團體將帶來毀滅性的災難,就算那是肉眼無法看見,心眼無法預見的。

走進班級的一瞬間,就知道了今天似乎與眾不同,同學們都聚集在一個中心人物的周邊。

是自由的勇者。

他原來是我的同學嗎,朝氣的短髮,得意洋洋的面容,大肆的向周圍展示自己的寶物,獨一無二的寶物。

一個嶄新的書包,款式、花紋都能感覺到是能吸引小孩子的東西,價格想必不菲,高調的炫耀只是為了周圍人的羨慕的目光,小學生已經有了優越感的存在,這是人之常情。

心中的花,似乎開始了生長。

男孩背上了心愛的書包,帶著一天份的羨慕與擁護走上了回家的路,想必在回家之前,他一定會在岸邊繼續踢足球吧,六點的晚餐也會為了他延遲到七點吧。

我牽著母親的手,繼續渡步在晚霞之下,怪物總是會在黑夜出沒,今天也是如此。

晚飯時,父親罕見的在飯桌上跟我對話。

「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這次你想要什麼呢?」

一個會在普通家庭出現的很普通的問題。

原本我可以像以前一樣很輕鬆的說出父親所期盼的話語,但今天卻不行,現在不行。

我看向坐在隔壁的母親,依然是滿臉微笑。

「我想要。。。」

「是呢,你可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呢」

父親打斷了我的話,年紀尚幼的我並沒有懂得父親的意思,猶豫半天的話語只想脫口而出。

「那個,我想要。。。!」

「你可一直都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啊」

我不由自主地加大了音量,但父親卻保持笑容。

「父親,跟往常一樣就行了。」

「啊,真乖,我就知道你是一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父親離開了飯桌,繼續進入書房開始他的工作。我又一次看向母親,母親彎下腰,用手帕擦拭我的雙眼,然后微笑的看著我。

夜晚,這是我第一次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本該早已熟悉的閉上雙眼也起不了作用,睡意無法襲來,被我拒之門外。

黑夜肆意侵蝕我的身體,怪物總是在午夜登門拜訪,從花蕊當中滋養出的雙眼,凝視著黑暗中的一切,從此刻起,我就已經被注視到一絲不掛。

黑夜給了我黑的眼睛,我卻等不來光明。

隔日,主角似乎失去了光芒,黯淡之下, 圣物也被灰尘埋葬。

教室里出乎意料的平静,太平常了。

昨日还很风光的勇者却独自坐在墓碑上,村民们仿佛时光倒流,只会重复语句。

对于不能给予自己任何的事物,任何人任何年龄都一样,没有意外。

男孩没有带着昨日的背包,同学们也没有如昨日一般围绕着太阳,日常回归了正常,但已经不是日常。

对于得不到的东西,一般人会怎么处理呢?惋惜,羡慕,亦或是嫉妒。

花开在了我的手上,脑子里也盡是藤蔓。

放学的傍晚,我第一次没有直接去学校门口跟来接我的母親汇合,而是来到了学校背面的小角落,我从枯叶的掩护中拔出了圣剑。

現在,我才是勇者,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向神發起的挑釁。

看着书包上的美丽花纹,我不禁微笑,我得到了,接下来就是把它毁灭。

對於某些事物,某些人來說,得到這一過程才是最美妙,最耐人尋味的,而真正到手的時候,卻索然無味,那麼,我要怎麼才能繼續找到樂趣呢?

从口袋中拿出早上偷偷带出的小刀,小心翼翼的划下第一刀,心脏跳动的频率加快,肾上腺素上升,看吧,就是這麼簡單,武器可以創造一切新可能。

花开在了墓碑之上,墓志銘被爬山虎所掩蓋

放心吧,沒人會發現,只有那雙眼睛在注視著我。

腦袋清醒過來之後,手裡的書包已經破爛不堪,失去了昨日光彩的它,現在連布都算不上,然而,還沒有結束。

 

我將書包繼續隱藏在枯葉之下,加快腳步回到了學校門口,不想被母親發現,因為我一直是個準時的孩子,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

如往常一般牽起母親的手,雖然想故作鎮定,但一想到明天他看到它的時候,會做出怎麼樣的反應,我就忍不住想笑,啊,我真是惡心,真是惡心。

不小心做出了露骨的表情,我生怕被母親詢問,於是用餘光看了眼母親,毫無意外的微笑,我鬆了口氣,但是總感覺哪裡不一樣。

在回家必經的岸邊,看到了勇者和她的媽媽,雖然他很害怕的低著頭,仿佛書包丟掉了全是自己的責任,已經做好了被處罰的準備,但是她的母親似乎並不在意。

「別這樣垂頭喪氣的了,好好打起精神,不然晚飯都會變得難吃了。」

「但是…媽媽,我把書包弄丟了…」

「對,你把書包弄丟了,這是你的錯誤。」

男孩把頭低得更低了。

「但是,你反省了就行,保證下次不會再丟就行了。」

「嗯!我保證!」

為什麼會這樣?

我驚訝的望著眼前的怪物母子。

究竟哪裡不對?

你們一定不是人類吧,不是我所認識的人類吧。

我弄丟了一個小東西,父親都會大發雷霆。

但,為什麼他會不受一點懲罰?

這是勇者的特權嗎?

不對,這不對,不該如此,一定是我的原因,父親說過,只要出錯了,就一定是我自己的原因,是我做的還不夠,如果別人不能替我懲罰他,那我就自己來。

啊,我真是個惡心的人,真惡心。

花長出了黑色的蕊,陽光也開始避讓

牽著的手下意識的握緊了母親的手,緊張到出了汗。

被慣力驅使繼續往前走,只能看見母親的背影,矮小的母親,只看見微笑的母親,只會附和的母親,現在正引領著我往前。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卻忘了,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母親,對不起。」

我也不知道為何道歉會脫口而出,我對母親沒有任何相欠的地方,除了我被生下來這件事本身以外,我不覺得我給母親添過什麼麻煩,但現在不知道為什麼飽含歉意。

母親停下了腳步,臉卻沒有轉過來,而是看向了漸紅的晚霞。

我一直讀不懂母親的眼神,,明明父親和那些長輩的眼神一讀就懂,簡單明了到想吐,但只要照著意思去做,就會不得罪任何人,還可以得到獎勵,我不會做跟自己作對的事情。

那麼這件事呢,為什麼我會腦袋一熱去做這種事,既得罪人自己也撈不到一點好處,我開始對自己所做的事情產生了動搖,我是對是錯?我該不該做?我為什麼要做?

我搞不懂,我想不通。

「那傢伙明明什麼都比我差,為什麼會過得比我好?」

「明明什麼做的都是錯的,為什麼不會被批評?」

腦子里充斥著非議,快要爆炸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回家吧。」

我低著頭,任由雙腳無意識的擺動,走向回家的路,踩著晚霞,影子越來越大,太陽即將落下,而黑暗才剛剛開始。

「生日快樂,來,這是一如既往的生日禮物。」

「謝謝父親。」

那是一把純黑的雨傘,上面有著紅色的花紋。

自從幾年前跟隨父親到臨鎮的時候,對著這把父親隨手買來的紀念雨傘說了很好看的第一眼評論之後,父親表現的很高興,當然,高興的來源並不是我喜歡,而是他選對了我的口味,他對自己很滿意,所以自那以後,每年的生日禮物都是這把傘,同一把傘,無論陰晴,無論圓缺。

我並沒有去責怪或者詢問父親,因為我知道,他這樣做的理由,他也是迫不得已,不過,他自己沒有發現罷了。

公司的升職降職壓力,職位的調整和調度,每月的業績和數據,無一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來自生活的壓力還差一點就壓垮了這個曾經的男孩,現如今的男人。

我是最後一根稻草,駱駝因為荒漠中的一把雨傘而得救,一把毫無用處的雨傘所拯救。

父親是一個生來軟弱的人,什麼事情都附和,選擇從寬處理,避開捷徑,歸於大道,這樣是對的,但是是不對的。軟弱的性格所帶來的是名為脆弱的併發症,他開始不滿足與父親的身體,還要進入他的生活。父親所遵循的是以不變應萬變的自然法則,如果一件事是對的,被認可的,他就會一直做下去,不會考慮停下或者更進一步,不被批評或者責怪是底線,而表揚和榮譽則是包袱。固定的一周食物內容,固定的電視節目,固定的作息時間,這些都是不可隨意改變的,我知道的,這並不是父親的偏執,不如說父親是離偏執最遠的生物,一切的一切,這些決定和安排,都是父親脆弱的表現,他在害怕,害怕著改變,改變所帶來的突發狀況,他不太能處理這些突發事件,他寧願生活沒有驚喜,也不要滿是波瀾。

我很理解父親,也非常欣賞這樣的活法,因為,這個世界,適者生存,只要他活下來了,那就是對的。所以我連續幾年來都沒有拒絕父親的禮物,沒有對同樣的禮物說一句不滿,眼前這個似笑非笑的滄桑的臉,不容許我拒絕,不過今年卻不一樣,我明明知道這些的,但心裡卻就是悶,解不開的悶。

「這就對了,你一直都是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希望你以後也是這樣。」

父親笑著摸了摸我的頭,我也以微笑回應。

今年也是如此。

「來吧,許個願,然後把蠟燭吹滅吧。」

我閉上雙眼,祈願我那微不足道的願望。

根莖長出針刺,傷害那些願意接近的人。

「我吃飽了,那麼我去繼續工作了。」

父親說完就放下了碗筷,離開了餐桌。

有一個我一直懂但卻不能理解的命題,「如果我工作了,就沒辦法陪你們,如果我不工作,就無法養活你們。」

真是一個謎題,這輩子估計我都弄不懂了吧,神啊,我可以將願望改為知曉命題的真理嗎,萬能的真主,就算跌入深淵,萬劫不復。

父親走進了書房,客廳又剩下我和母親,一桌子的菜還沒動多少,蛋糕也只是少了我吃的那塊,我看向母親。

母親微笑著拿出了一個用紅繩編成的項圈,親手將它戴在我的脖子上。

「生日快樂。」

「謝謝母親。」

對於我制式的回應,母親也是微笑,但卻有所不一樣,我看不出來,也是第一次沒看懂母親的眼神,那無光的眼神卻又充滿期望。

吃完晚飯,回到房間,我將父親送我的雨傘與之前送我的雨傘一起放進了櫃櫥,一共五把,一模一樣,我不禁感歎販賣這把雨傘的店家,一看就是賣不出去的商品,卻能存在長達六年之久,不得不佩服。

我看向鏡子,裡面也有一個我,清瘦的體格,凌亂的短髮,我確信,那個人就是我,但我突然又不敢確信,因為他與我似乎有點不同,鏡子裡的眼睛在注視著我,那個視線看透了我,他是我,但他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那麼,他還是我嗎,他不是我了,那鏡子外的我還是我嗎?

我徑直的倒在了床上,想要放空自己的大腦,今天是個沒有期待卻有點失望的生日,但想到明天,我卻又不由自主的嘴角上揚,來吧,落魄的勇者,讓我好好看看你,作為我絕望的食糧,聖劍將刺穿你的身體,陽光將啃食你的血肉,星星將腐化你的尸骨。

我靜靜的等待著天明的到來,而我忘了,夜還漫長。

一度盛開的花,不會凋零,只會越長越嬌艷。

那是誰的視線,我冷的發慌,被服的溫度完全不足夠我保持體溫,它想幹什麼,它是誰,它的目的是什麼,未知使我恐懼,粘稠的視線窺視著我的內心,我想逃走,卻動彈不得,我只能動用雙眼拼命的尋找,尋找,我希望這是一個夢,我希望光明快些到來。

我的雙手無意間摸到了脖子上的紅繩,是母親給我的生日禮物,也是我懂事以來,收到的第一份來自於母親的生日禮物。我從來沒有質疑過,也沒有詢問過母親,為什麼不給我生日禮物,因為我覺得,對於我和母親來說,生日這一天並沒有什麼特別,平時母親的微笑與對我的好,已經足以讓我感覺每天都是生日。而今天這根紅繩,我也沒有詢問母親用意,只要知道它是母親給我的就好,帶上它,便足矣。

對於母親和父親之間我也沒有什麼實感,因為這十幾年來感覺都沒有變過,跟餐桌上的食物一樣,父親主外,母親主內,很模範的完美夫妻,母親也沒有工作,只要一心處理好家務事和帶好我就行了。家庭主婦,多麼理想的職業,不用擔心工作,不用擔心工資,不用擔心生活,只要默默的一直重複,重複著做過的事情就行了,保持最低限度的必要的人際交往,對象為同樣毫無深度的家庭主婦,年復一年,不知春夏,恍惚秋冬,不能說這是錯的,大家都是這麼生活的,但這絕對不是對的。

對於母親,我心存感激之情,毫無理由,大概只是憑藉所謂的本能,本能的依靠,依賴,這種人所生下來的天性使我與母親靠的更近,也了解的更深,我所知道的母親雖然是家庭主婦,但我覺得她跟別人不盡相同。她很美麗,這是我的第一主觀印象,也是與其他家庭主婦最容易辨別的地方,儘管已經年過三十,卻從外表上完全無法看出,操勞的家務事也沒有腐化她的白皙肌膚,流逝的歲月并沒有在她的臉上刻上時光的痕跡,這是不可思議的,這是奇跡。

母親不是一個能言善語的人,平時都很緘默,經常一天都聽不見幾句話,也只有父親在飯桌上發牢騷的時候會附和安慰幾句,與鄰居相處時也是一直低調,時常面帶的微笑就是母親的代言詞,無論何時,何處,都是一副笑臉,不參與任何爭鬥,任何麻煩,親切是周圍的人給她的評價,而我,也是從母親這裡學到的。

緊握著紅繩的我,在萬千的思緒中沉入了睡眠。。

早晨,麻雀第一個扯碎了我的噩夢,睜開雙眼,又一次看見看了無數邊的天花板,真的奇怪,明明會對普通的事物感到膩,感到失去興趣,但為什麼對於睡覺,睜眼閉眼,呼吸這些事情感覺不到厭煩呢,什麼時候我也可以突發奇想,試著不睜開眼睛,不張開嘴巴,試著不去呼吸,去拋棄這些生存所必須的習慣呢。

脖子上的紅繩還在,但不知為何,紅的似乎更鮮艷了。

早餐的飯桌上,也只是我和母親兩個人,食物是既定的芒果派,聽母親說過,這是父親最喜歡的食物,而父親卻不在飯桌上,昨晚又熬夜加班了吧,明明是最怕改變的人,卻在默默地改變,真是自私的大人啊。

吃完早飯,芒果的甜味還在口中沒有散去,就已經牽著母親的手走在了上學的路上。

「喂,你看,他今天也是跟著媽媽一起牽著手上學呢!」

「哈哈,真的呢,簡直就跟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

「小朋友!小朋友!」

「哈哈」

習以為常的場景,我對於同班同學的這種隨意起外號的幼稚行為無動於衷,他們對於小朋友的意思還沒有完全弄懂,對於這樣稱呼別人究竟有什麼好笑都完全不明所以,但是,想要長大的虛榮心使他們拔苗助長,無惡意的行為卻充滿惡意,自以為是的態度讓人不爽。

在學校門口跟母親揮手告別,徑直向我的班級走去。

雖然在校外同班同學會嘲笑我,但在班級內,卻沒有人願意接近我,連嘲笑我的人都沒有,同學們都與我保持距離,我沉默寡言缺失這個年紀該有的活潑的性格使得他們不敢靠近。

對於他們來說,不能一起玩的人就沒有價值,對於我來說,不能帶來好處的人,也沒有價值,所以我更喜歡跟大人打交道,因為只要附和與聽話就能得到想要的,某種意義上,這也是所謂的雙贏吧。

學校的課程很普通的進行著,而我卻沒有專注于聽課,而是看向斜前方的,勇者的位置。

大大咧咧的笑容,就算沒有了書包的加持,也能靠自己萬人迷的性格輕易成為班級的焦點人物,男生們的信賴和女生們的仰慕,他的存在簡直就是在說著中心就是像我一樣哦這樣的訊息。

而我也興奮不已,因為現在他越是開心,我就越期待他之後的反應,既然別人沒辦法處罰他,那就由我親自來。我也弄不懂為什麼自己會這麼心情高漲,但仿佛有什麼在推著我往前進,往深淵里。

午休時間,家進的同學都已經踏上了回家的路,而選擇在學校度過午休時光的人也準備去買午餐或者加熱便當。

教室裡本來就沒什麼人了,剩餘的幾個同學看到我還在教室裡,也都不願意待在這裡,都匆匆離開了。

絕妙的時機,我將已經面目全非的書包從抽屜中拿了出來,這是我趁課間休息的時候,去到學校背面拿過來的,這並不是一件難事,本就已經認不出的書包,加上沒有人會在意我會做什麼的便利特殊能力,要將暗淡的聖劍帶入教室簡直易如反掌。

我再次確認了周圍沒有同學之後,便帶著書包來到了勇者的座位前,以前的我一定無法相信現在我的表情會怎樣,瞳孔放大,呼吸急促,面部微帶潮紅,不好,要是隨著把書包放在他的桌子上這一動作的推進,我的腦子會越來越不聽指令的。

怎麼辦,怎麼辦。

我好像快要瘋掉了,光是想到他的表情,我就無法忍住自己的興奮的情緒,好想快一點見到,時間,怎麼過的這麼慢!

將書包放進他的抽屜里之後,我就若無其事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起了課本假裝預習下午的課程,但我的眼神卻從未離開他的座位,我一直在等待,終焉的到來。

午休時間寥寥無幾,在外的同學們也陸續走進了教室,两三成群,歡聲笑語,在上課鈴響起之前都不願意離開彼此,配角已經到場,接下來,就剩主角了。

伴著嬉笑聲,勇者和他的跟班們也走進了教室,隨著他離課桌愈來愈近,我抓著課本的雙手也漸漸顫抖,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等待噴發的那一刻。

勇者坐在了座位上,準備從抽屜拿出下午第一節課的課本,將即將要使用的課本擋在抽屜里是一種非常好的習慣,真是不錯呢,勇者。

他的臉色逐漸由紅轉白再變青,雙手放在抽屜裡,仿佛時間在此刻靜止了。

「咦,怎麼了嗎?」

本來互相嬉笑的跟班們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對,開口詢問著一時沒有加入話題的他。

「沒…沒什麼。」

就算汗珠已經從左臉頰滑落,,也盡量保持了平靜的語氣回應友人。

「喂,沒事吧,中午吃壞了肚子嗎,要不要去醫務室看一下?」

蒼白的面容卻出賣了他,用力的咬住下嘴唇。

「我沒事…。」

「到底怎麼了,你怎麼哭了啊?」

就算再怎麼裝成熟,未健全的心智也無法迅速成長,心理承受能力的低下,身體也會比思想更快做出行動,但身為男人的自尊卻在作祟,只差最後一根點燃炮火的導火線。

「那個…那個抽屜裡的是什麼啊?」

最後一隻螞蟻啃食了最後一塊混凝土。

眼眶已經裝不下滿溢的淚水,滴落的淚珠侵蝕著衣服,到皮膚,到血液,到骨髓,到心臟,一滴一滴,堅硬的石頭也開始穿孔,淚水與血液,滿滿的佔據了心房,愈來愈多,河堤也將要決堤。

口中發出的啜泣聲也漸漸變大,無法理解為何,無法知道何人所為,小小的身體裝不下除了天真以外的東西,雙手下意識的用力,已經破舊的書包也快被撕碎,撕碎的也是最後一刻理智。

終於,哭聲響徹整個教室,所有的同學都不明所以望向同一點,萬眾矚目的焦點果然不管怎樣,都是舞台中最閃亮的地方。

並不是所有的花都需要太陽的養分才能生長。

上課鈴聲與老師如期而至,老師看到這番狀況,詢問了他的跟班了解情況之後,就將他帶去了辦公室,隨著老師的離開,教室里也是一片嘈雜,當然,跟他的事情並沒有什麼關係,大家都因為上課時間空出來而高興的互相聊天,只有跟班們臉上抱有擔憂之情。

我也趁機離開了教室,來到了走廊上。

望著天空中的白雲,風吹打在我的臉上,終於感覺到了一絲涼爽。

解開衣服的上兩個釦子,好讓自己身體里的熱氣消散的快一些,明明很期待的場景,卻只有一開始興奮了,從中途開始,我就開始身體冒冷汗,呼吸開始急促,並不是因為罪惡感之類的,而是我感覺,有雙眼睛在看著我。

那雙眼睛不一樣,它知道全過程,它與那些同學的眼神都不一樣,它知道是我乾的 ,它一直在盯著我,它觀察著我的一舉一動,不做任何行動,只是看著我,我感覺呼吸困難,口乾舌燥,所以我離開了教室,為了逃避那隱藏在人群中的視線。

晴空之下,不潔之物也無所遁形,但我忘了,影子卻隨光前行。

下午的課程也在恍惚之間就結束了,勇者卻沒有歸來,同學們兩三結伴的開始了放學時光,卻只有村民A跟村民B還在苦苦等待勇者的消息,我快步走向校門,不知為何,今天格外期待看到母親的笑容,那仿佛可以消散烏雲的笑容。

在很遠的地方,就看見母親依舊站在校門口,早已等候多時,我突然感覺雙腳變得輕鬆,開始不安穩,無法控制,竟然不自主開始跑了起來,那是從未有過的,在母親面前所表現出的激烈表現。

我攔腰抱住了母親的腰部,臉也埋進腹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那溫暖來自我所最熟悉也最陌生的地方。我就一直維持著這樣的姿勢,母親也沒有做出什麼舉動,就一直保持這樣。

「哈哈,你看哎,都這麼大了還一直抱著媽媽,真羞啊!」

「是啊,真不愧是小朋友啊」

「小朋友,小朋友!」

「哈哈!」

嘈雜的譏笑聲又傳到我的耳邊,不知為何,現在聽到卻覺得有幾分悅耳,沒錯,我就是小朋友,我本來就是小學生,我所需要做的就是盡情地撒嬌,然後獲得原諒,啊,為什麼我一直都不知道呢,母親竟是如此的溫暖,仿佛能帶走一切的煩惱。

雙手抱得更緊了,母親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髮,半蹲了下來,輕聲地在我耳邊呢喃。

「對不起」

我聽不懂母親這聲對不起的意思,我只知道,現在貌似離母親又遠了一點。

夜晚,我躺在床上,回想起今天所發生的事情,脖子上的紅繩似乎已經染上鮮血的顏色,突然感覺一陣惡寒,熟悉的感覺又來了,有視線在盯著我,毛骨悚然,汗毛豎起的我從床上坐了起來,閉上了雙眼,想要感知到視線究竟在哪裡,那個不乾淨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夜晚的風顯得格外的冷,吹得我有些不適,冷汗已經沾濕了我的睡衣,讓我的腦袋清醒了過來。

我感覺到了,那雙眼以及它的主人,似乎就在我的正前方,它停了下來。

睜開雙眼,眼前的是我。

鏡中的我。

但從我瞳孔中反射出的我,卻令我吃驚。

我無法形容它的形狀,那是純粹的黑,惡心的外表令人生畏,器官和部位肆意組合生長,被紅色的藤蔓所纏繞,卻只有一個眼睛,不,應該說是眼球。

那個眼球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我,看不懂,那是無盡的深淵。

它慢慢地生出了應該是手的部位,漸漸地靠近我的脖子。明明是很短的手,卻感覺怎麼也伸不到盡頭,腐爛的惡臭席捲我的鼻腔,令人作嘔。

小心翼翼的觸碰到母親送的紅繩,然後將其取了下來,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那是名為嘴的部位嗎?沾滿血液和唾液的口腔卻微微上揚,露出了孩子一般的笑容,最後,用手摸了摸我的頭,那惡心的觸感我永遠不會忘掉,就像成群的螞蟻在頭頂上行軍。

深夜要來了,好孩子應該入睡了。

那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我好像昏了過去,但早晨醒來,我發現自己的眼眶好像紅腫了,除此之外,母親送的紅繩也不見了,不過我沒有去追究它究竟去哪了,那樣的怪物我可不想看見第二次。

那惡心的視線卻沒有消失,還是時常出現,只不過我似乎能感覺到它,感覺到就算閉上眼也能看見自己,穿透衣服,皮膚,血液,骨髓,直達心臟,我想,我這輩子可能都沒辦法逃離這個視線了吧。

或許像父親那樣活著,才是最輕鬆的吧。

我不需要光,請給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