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不清的意识深处,一缕微弱的光线在孤单地摇曳着。

这束光如梦如幻,闪烁而迷离,似乎在昭示着自己的存在,又似乎在指引着谁向它靠近。

「……」

御守晃动着体力不支的身体,靠着身体本能向前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但首先想到的并不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而是在那照耀了这片黑暗世界的光源处,是否存在着什么东西。

时间在这里是模糊的,御守很难说清他从醒来一直走到现在到底过了多久,也许是3分钟,也许是3个小时,但他本人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他坚信着,只要触碰到那片光明,自己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然而。

迷茫、惆怅、恐惧、愤怒,各种负面情绪像是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难以言喻的不安的气氛充斥着四周。御守煎熬地咽了咽口水,将目光再次对向前方。

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御守来到了那片光前。

「是镜子吗?」

他喃喃道,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而就在这时,眼前被他视为镜子之物中的「自己」,突然动了动口:

『有意思。』

「你是?!」

『我?我就是你哦。』

「你是我……那我是谁?」

御守难以置信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刚到嘴边的话被他活生生地咽了下去。

(这不可能……)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自己,下意识地倒退了几步。

但镜中的自己却好似窥探到了他内心的想法,以不容置喙的语气步步紧逼:

『没错,就是那么回事。』

「……」

『你是我,我也是你。我们,都是御·守·真·幻。』

「我们……?」

御守深深怔在了原地。

『话说回来,以你的立场来看,我的确是镜子中的你。但是,明明你才是以我为模板刻出来的人格,原来也会因为不了解情况而把自己擅自当做这具身体的主人吗?这样一想,还真是个有趣的现象呢。』

镜中的御守开始自说自话。

「我……!!」

将他的话反复咀嚼数遍后,御守才幡然醒悟。

他是「新生人格」。

并不是御守真幻的「原生人格」。

作为新生的他才在这个世界上度过了不到一天,居然就慢慢把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御守」给忘记了,这实在是有点讽刺。

不过这也就意味着……

「你就是真正的御守吗?」

新生人格本就是为了找回失去的记忆,唤醒原生人格而存在的。

既然原生人格已经出现了,那么他也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现在,只要把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归还给对方就够了。

『不行的哟。』

「为什么?」

『因为,我还需要你。』

「什么意思?」

他并不能理解原生人格的用意。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啊。』

「好不容易什么的……」

『跟你说个故事吧。曾经有个出生于东瀛的某个普通家庭,却因为觉醒了强大的时空系能力而备受重视的孩子。他的童年是一堆冰冷的实验机器,一天里要干的事除了被电击大脑、注射药物,就是毫无意义的位移、位移和位移。每次尝试逃跑的时候被输入了特定数值的DMC念力场就会失去控制,强行把他送回实验室。逃跑无果,反抗无效,他逐渐懂得了一个道理:他生来就是为了Star 5而生的。于是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实验当中。』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个?」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了他13岁的时候。这时的他,不仅成为了学校中的顶尖学生,更是整个东瀛最强大的幻动者。名为「时空掌控」(Spacial Out)的能力让他不再受到那些研究人员的限制,反倒自己成为了这之中的老大。』

「你说的『他』到底是!?……」

尽管御守有太多困惑的地方,他的反问依然被置之不理。

『本来他是有摆脱这一切的机会的,但多年来的压抑终究燃尽了他最后的意志,倒不如说走上这条路,完全是他自己的选择。于是精神上已经被完全控制了的他,亲手启动了数不胜数的黑暗实验。』

——「很好,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啊?!那我就亲自贯彻给你们看啊!」

一道歇斯底里的呼喊从四面八方传来,御守深知,这道声音无疑是他自己的。

『但即使是到了这种境地的他,内心深处还是存在着对自由美好纯粹的生活的向往的。只是这早已无法从他的身上体现,一切想要抒发的情感,逐渐从残忍的他身上分离了出来,造就了只为打破这既定的事实而存在的「新生人格」。』

「难道说……?」

『没错,就是那么回事。』

镜中的御守仿佛要伸出手来抚摸另一边的御守。

而真相,被完完全全地呈现在了御守的眼前。

「我的,存在意义,被推翻了?」

对于一只以拆家为乐的猫来讲,突然被告知自己的使命是捉老鼠,它是无论如何都会适应不了的。同样的道理,当「新生人格」自以为他的存在是单纯为了找回这具身体失去的记忆,而实际却是作为研究多重能力的实验体的时候,他彻底地迷茫了。

同时,一股无名怒火随之蹿上心头。

「难道说,御守真幻只是一个不负责任、喜欢把烂摊子丢给别人的废物吗!」

『我给你留下了这样的坏印象吗?』

如果只是想要得到救赎的话,原生人格大可以自己终结他的一切,根本不需要特地让自己失忆,然后强制引导出新生人格那么麻烦。

但他并没有那么做。

他反而选择了将自己封印,让新生人格代替他成为御守,自己却在一旁袖手旁观。

镜外的御守到头来都没有弄清对方的意图。

「如果我仅仅是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而存在的话——」

『「如果那样的话,我就算去死也不愿认可这样活着的自己」,你是想这样说的对吧。』

「……」

『你还真是天真。别忘了,我们可是同一个人啊。如果你死了,我也会跟着一起死的对吧?你是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就这样倒在山吹眼前的对吧?』

把柄。

作为从原生人格身上分裂出来的新生人格,御守自然会为了拯救堕入无底深渊的原生人格,而成为类似于他的对立面的存在。如果说原来的御守是残忍、无情、麻木不仁的话,那么现在的御守则是善良、慈悲、多愁善感的。

被利用了这一点,御守就永远赢不了。

「山吹……!!」

另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他必须要守护的人。

不能就这么死了。

「那么,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御守尽量沉住气,语气平缓地问道。

『虽然把事情全部说穿了会没意思,不过你好歹要先清楚一点。』

「什么?」

『向我妥协,就意味着你自愿成为实验体了哦?』

反正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选项可言,御守心想,干脆地点了点头。

『真是意外地爽快呢……嘛这个姑且不论,总之从现在开始,你要做的就是——』

『否定我的一切。』

*

御守猛然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面昏暗的天花板。

他稍微动了动身子,却感到身体一阵剧痛,还没起身就脱力地倒了下去。

刚才做的那个梦,真实地让他冷汗涔涔。明明记得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在里面,却一下子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继续打量着四周,大致确定了自己目前身处医院的病房。而自己则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输液管,绑满了绷带。

(啊,原来是这样啊。我在停车场里晕倒了以后,被送到这里了是吗。)

但这个病房似乎又有着什么不同。首先,说是采光不好,实际上这间病房的窗帘被拉得死死的,提供照明的只有分布在墙面四周的LED灯管。其次,这间病房并没有医院里浓烈的药味,反而有着一缕淡淡的清香萦绕在房间中,让御守稍微提起了点精神。

最后,则是从一开始就坐在病床旁看着御守的,身穿白大褂的年轻女性。

「你醒了。」

「你是?」

「森谷雪绘,某所普通医学院的实习大学生。换个角度说的话,应该算是你的护士吧。」

简洁的语言中透露出她的精明和干练。

不过另一方面,她的话又让御守困惑了起来。

(有穿成主科医生一样的护士吗?!)

见御守沉默不语,她浅浅一笑,说:

「如果我再换个说法,你应该就熟悉了吧。」

御守正要听下去,对方就突然停了下来。

(是个爱卖关子的人呢。)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对方会等到你问「什么?」时才继续他的话题,不过御守并没有这种迎合的兴趣。再者,他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失忆了,认识的人用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他仅存的记忆里并没有出现过眼前这个人。

相应地,御守缄口不言,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当然,森谷似乎有着自己的爆料足以惊动御守的自信,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我是『老师』哟。」

「……」

「诶诶诶?!」

森谷又对他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

「你,你就是云洋的老师?」

御守一惊,又做出起身的姿势,但从身体各处传来的疼痛再次让他躺了下去。

说实话,御守从来没有产生过「眼前这个女人可能是云洋的老师也说不定」的想法,他在一开始从云洋那里接收到「老师」这个身份的时候,就自动对她下了中年女性、严格、刻板,诸如此类的定义,谁能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年轻?

因为认为她是医生或护士而并没有仔细去打量的御守,换了一副好奇的目光。

入眼的第一印象依旧是白大褂,稍微往上,森谷有着一头偏紫的黑发,发梢垂至腰际,染成由上往下渐变的粉色。而略显稚嫩的容貌,也从她和煦的笑容中透露出一种大和抚子的知性美。

虽然说是实习大学生,但看样子甚至不超过20岁。

「是的。」

御守刚想说些什么,又一阵疼痛将他的话按在了喉咙里。

他发出了「嘶——」的吸气声。

「放松啦,你受了很重的伤,要好好休息才行。不要勉强自己。」

但这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提出的问题。

「山吹她怎么样了?」

「这个嘛……你待会就知道了。」

森谷只是掩嘴而笑,并没有打算把答案告诉御守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话题集中在了山吹身上吧,御守虽然不喜欢这样的故弄玄虚,但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的不耐烦。而也就是在这时——

「御守前辈!」

一道熟悉的可爱嗓音从门口处传来,他转过头,看见山吹正一脸高兴地站在那里。

「太好了,御守前辈,你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