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隔着门上的玻璃窥伺着眼前这间极其狭小的房间。

  三张上下铺床和一个柜子靠着两边的墙紧紧地堆叠在一起,留下一条缝隙般的过道。床后便是洗漱间,隔着紧挨着床尾的玻璃门,便能看见洗漱间中两个局促地挤在一起的洗漱面盆和挤满了放着牙刷和牙膏的被子与毛巾的洗漱台。厕所的门连在洗漱间的末端,从寝室的构造来推测估计是倒‘之’字形的诡异长条状。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宿舍生活我完全不能接受!

  正当我因理想而现实的差距呆立在寝室门前时,一位中年女性突然走了过来。

  “娃娃,你是新生吧?呆在这儿发愣干啥,多挡道啊?”

 手持细长竹竿,穿着花格伊芙,体态丰满却动作轻盈。不会错的,这身装束我在很多小说中都见到过。

  “请问是舍管阿姨么?”

 “这么称呼倒也没错。不过我们这儿一般叫生活老师。我姓杨,你就叫我杨老师吧。”

  “好的,杨老师!”

  “嗯,嗯~”

  笑容从她脸上绽放了出来,舍管大……不对,生活老师一脸非常受用的表情。被叫老师就那么开心么?

  “那个,杨老师我想问个问题。”

  “随便问,能回答上的我知无不答。”

  “是这样的,我的父亲也是在这所高中毕业的。根据他的描述,学校的当时宿舍分竹桃李杏梅兰菊。他就是住在竹园的,据他说当时住的都是双人间,宿舍外还有一片不小的竹林。我现在住的也是竹园,但总觉得和他的描述差的有点大。”

  “啊,原来你老子是从这里出去的娃娃啊。”

 杨老师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他说的没错,二十年前竹园是双人间,但现在南岚中学已经成非常有名的重点高中了,全省的娃娃都往这里跑,一个年级三千多人,你们有住的地方就不错了。”

  “……那,竹园外的竹林呢?”

  “诺,看到院子里的那根竹子没?那就是那片竹林砍剩下的。”

  “……”

  “哎呀,有些娃娃也跟你一样,没来这儿之前把南岚中学想的诗情画意,当然这也是因为我们总拿学校的历史做宣传。但现实总是残酷的啊!现在的高中看重的生源和升学率,你想象中的东西都是过去的事了。”

  杨老师叹了口仰望着天空,我的心脏猛然跳动了一下。糟糕,她那忧郁的表情也太帅气了吧!我已爱上了舍管的大妈。

  “但是话又说回来,你在南山中学是来学习,来吃苦的。宿舍吃的苦就当是人生的磨练,回过头来想你会觉得怀念的。”

  不愧是饱经人生风雨的中年大妈,竟然能露出如此爽朗的笑容。

  正当被鼓励后正满怀激情的我打算走进寝室的门时,有两个学生同时从过道的左右两端把我超了过去。

  他们背对着我同时在门口站住了。等等,为什么左边那个家伙的短寸平头看起来那么的熟悉呢?

  堵在了门口的两人同时扑向了贴在门背上的一张纸,我也跟在他们身后看向那张纸。

  原来是寝室人员的名单,我的名字“古桐森”写在第一个,接下来是“李志”,“蒋丘诚”,“刘凯猛”,“郑虹阳”。但明明是六个人的宿舍,为何只有五个人的名字?

  “哎哟,这不是李兄么?幸会幸会!”

  “没想到和蒋兄分到了一个寝室啊。”

  好虚伪!这两个人明明刚从名单上找到对方的名字,立马就开始称兄道弟了!欸,等等,这两个人不是早上的炸鸡和酸辣粉么?

  “怎么是你们两个!”

  听到我的声音后,酸辣粉……不对,蒋丘诚立刻转身抱拳。

  “哎呀,这不是古兄么!原来你也在这个寝室啊。”

  欸,我的昵称突然就从“小森同学”变成“古兄”了么?不知为何,内心竟突然有点失落。

  另一位平头炸鸡男李志也亲密地和我称兄道弟了一番。之后,我们一同走进了寝室。

  另外两位室友还坐在床边吃起午饭。一位戴着眼镜,身材比我还瘦上几分,另有一位埋头于饭盒中,看上去有些沉默寡言。

  “这不是刘兄么,在吃午饭啊!”

  “郑兄,看来我们也分到了一个寝室。”

  喂,那两个直接扑上去的家伙,你们自来熟的也太过了吧!

 “李志,你们之前认识?”

 “古兄,你在说什么啊?郑兄可是蒋兄的同桌,刘兄也坐在你的后排。”

  欸,是这样么?难道大家在报道的时候都会非常留心周围的同学?

  “等等,这有些奇怪吧!为什么我们几个坐在一起的会分到一个寝室?”

 “似乎在分寝室的时候,班主任嫌麻烦,就直接把挨得近的家伙分到了一起。而因为班上的男生是奇数,所以我们寝室也只有五个人。”

  比我还瘦弱的小红一边回答我的问题一边用手扶了扶眼镜。

  我们的班主任竟然是那么随便的家伙,亏他还一直摆出严肃的表情!

 “然后你们昨晚上为什么没回寝室?”

 “其实我搞错了返校日期。”

  “我昨晚生了病在家里休息。”

  “我昨晚给奶奶过生日。”

  “……”

  我侧过头去,发现那两个家伙露出了非常自然的表情。真亏你们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啊!

  “……你们有人的床铺没收拾好。”

  低沉且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一直埋头于饭盒的刘凯猛同学突然指向了一个摆着裸露被褥的床铺。他脸上的毛发有些浓密,额头也很宽,颇有一种剽悍之风。配上他那独特的嗓音,我感觉他拥有投掷长矛扎中野猪的能力。

  总感觉他很不好惹啊。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啊,那是我的床!糟了,报完道后我就直接回家了,完全忘了回寝室收拾。”

  父母交完钱专门叮嘱过我,“为了培养你的独立动手能力,东西我们就放寝室了,床铺你自己铺吧。”但一直通校的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古兄,真是粗心呐。”

 “没错,我就专门提醒过爸妈帮我收拾。”

  喂,靠父母的那家伙,你也没什么好骄傲的吧!

  “不过,一会儿就要午休了。”

  “所以,我和李兄来帮你吧。”

  李志和蒋丘诚齐心协力地帮我把被褥从上铺拽了下来。这一刻我突然有些感动,没想到这两个聒噪的家伙关键时刻还是挺重情义的。

  然而几分钟后。

  “你们究竟是怎么做,才能把用被套把被子套成一个球的?”

 “额,抱歉,我们之前也没住过校,所以手艺稍微有些不熟练。”

  这已经不是不熟练,而是毁天灭地的等级了!

  “李兄,把被子的那个角拉住,我们一起扯。”

 “等等, 被套的那一边分明对应的是被褥的横端,就算是我也看出来了!”

  正当我们对着被子拉扯成一团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刘凯猛站在了我的身后。

  “……我来帮你吧。”

  依旧是那低沉的声音,但此刻听起来却觉得无比的可靠。

  “没办法 ,我和刘凯猛来帮你吧。我们都是外地的,对铺床很熟练的。”

  两位老手加入后,我的床铺三下五除二便铺好了。

  “真的很谢谢。”

  “没什么。”

  郑虹阳背对着我摆了摆手。可恶,帮助完人后这种潇洒离去的背影也太帅气了吧。

  “……”

  左肩膀被拍了一下。我转过头,发现微微一笑的刘凯猛对我比起了一个大拇指。

  不知为何,那浓密的眉毛让我倍感亲切。

  刘凯猛,莫非是个非常敦厚老实的人?

  我满怀心绪地爬到了床上,不管如何,总算安顿好了睡觉的地方。

  高中以前,我是一只未曾脱离过父母庇护的雏鸟。

对那时的我来说,住宿生活是一片尚未涉足的大陆。而我才刚刚走下远航的帆船,将双脚踏在这片土地上。

  面对着前方未知的迷雾,我的心中充满着对理想生活的憧憬和对陌生环境的淡淡畏惧。我也预感到,我和他们(室友)的关系也一定会像上演过无数场的青春友谊闹剧一样分分合合。

  就像父亲无数次说过的那样,高中的住宿生活将会是无比纯粹而快乐的时光。

 若干年后,每当我回想起这次的相遇,总会不自觉地这样想。

  那个时候,能和这群家伙相遇,实在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