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

记诙谐相对论,爱老曾打了这么一个有趣的比方,大意是青年同美丽的姑娘坐在火炉边,一小时只觉得才五分钟,相反青年一个人孤单地坐在热气逼人的火炉边,短短五分钟却同一个小时一般。

我对此深有感触。

但我感触的程度取了极限。

那天的傍晚时光里,我有幸接近永恒。

……

道尔突然有了力气,强硬地拽着我出门,仿佛急去见什么似的。

我们来到外面,它安静下来了。

我信步在田间道,道尔欢快地抬腿走。

这条田间道是我和道尔往常的散步路径。顺着这路直走,拐向右侧的水泥路便可通到小溪边。

阳光不那么刺眼了,也许是黄昏将至。夕照将田垄的稻谷蒙上金黄色,微风吹拂,一整片的早稻摇摆为波浪状,形成稻海。

我检察稻谷的情况。今年气候相对适宜,早稻发育良好,看来收成应该不错。不过,早稻的成熟期又提前了半个月。这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趋势,稻子的成熟期已经连续七年往前挪动,而且生长期也有延长(注:JS-HP-13)。

“真是糟糕。”我默念。

道尔“呜呜”地叫。

我与道尔离开田垄,步向小溪。

水泥路两边有用于灌溉的沟渠,生长其旁的芦苇正旺盛。我们走在路中央。现在苇絮已经抽出,风一大就会肆意纷飞,所以应当尽量靠中间以免披上白絮。

小溪看得见了。溪边的芦苇更多,更高。

潺潺的流水清澈见底,溪槽的鹅卵石分散,零星几声“呱”让人深感此地的宁静。道尔很喜欢这里,它以前每次听见这溪的流水声都会幸福地打转转。如今我看着它想要跳起却不能够的模样,不由得感慨到,它老了。

可那种简单的幸福还停驻它的全身,它很快乐,我知道的,同时我自己也很快乐。

这么漫步着,心情舒畅多了。

此时一阵呱声四起。

倾听这声音,感觉这附近的蛙声还不成气候——这里是一向没有重蛙(注:JS-BL-H-3772)的,轻蛙(注:JS-BL-L-3772)又不够。刚才撞见几只油绿的蛙,个个机警地一下子就跃入溪去,一股不招人待见的气势如虹。也罢,它们蛮不容易的,得凭着祖先流传的本领与自然作斗争。

经修整的小路沿溪蜿蜒,而芦苇不顾一切处处生长,密密麻麻地围住小路,遮蔽天日。绕过曲折的弯道,芦苇将小路与溪分割,我们进了芦苇林。

我轻轻抱起道尔,加快步伐走出了这段路。“身在芦苇林,哪有不着衣?”出来时身上白白一片,我没有拍掉,继续前进。

拐个弯,溪流又并了回来。溪左,路中,苇右,构成美妙的景致。

前面是溪右迂,溪向右大转弯的地方,从上空看,陆地像是截断溪流般的突出,芦苇插入其中。在这里我们停了一下,休息小会。

忽而隐约听到右方的溪岸有歌声。我被歌声吸引,把道尔放下来寻找声源。

前进着,歌声愈加嘹亮,是女声。唱词是英文的,我能够听懂唱词的内容。

压低身体潜行,我尽量不发出一丁点的声音,生怕惊吓了歌者。繁密的芦苇隐蔽我,我挪到拐角芦苇的边缘,屏息扒开了芦苇。

"…the story unfolds…" 

(……故事起源……)

优美的乐音渐弱,想必是一曲终了。我瞄向背对我的歌者,惊而倒吸一口气。

好生一个典雅的纯色少女!只望其背影,却能感觉得到淡紫连衣裙恰巧贴合她通体白净的身躯,乌发在斜阳的余辉下更为亮丽。空气萦绕在她周围,犹如一堵墙,把外界隔开。非可触及,只可远观的肃穆不禁油然而生。她不忧郁,似荷花,亭亭净植地伫立在溪迂的滩头。

她耸耸肩,再度唱起先前的旋律:

"The rushing river,the blooming flower,"

(那急涌的河流,那盛开的花朵,)

"descended from heaven we embrace."

(皆是来自我们拥抱着的天堂。)

这一小段她连续换着几种方式唱了多次,时而低沉,时而高亢。

我听得醉了。她顺滑多变的歌声颇具震撼力,气息从她的腹腔喷涌而出,激发一连串悦耳音符,进而迸射全场,扬抑回旋,像是老成的乐手娴熟演奏着指法复杂的曲调,充满了激情且隽永。

我拙劣得再无言语来表达此时此刻的触动,脑子里只剩一个普通的短句:好听!

她突然在唱到“flower”时停住了。几秒后我才大为慌张——自己是不是被发现了——倘若在唱歌时发觉身后有人扒着芦苇丛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想必心情会极差吧?

不过貌似没有被发现。她俯身拾起什么来,双手捧至腰间,然后完整地把歌从头到尾唱了一遍。

又唱一遍。

我明白她是在唱啥了,刚才起就越听越耳熟——八年前一个终端音游里的经典歌曲《The Story Unfolds》。原曲来自思黛曲《Sdorice》的“文明”线,我只听过“生命”线的曲子(注:JS-TG-?-456),不过全曲旋律大体相同,不存在哼不出来的情况。

身体涌动一股极渴望与她共歌的冲动,喉咙冲起热流,我不安地伸伸脖子,内心正激烈荡漾着。

我决定了,当她再次起唱,我就用简哨与她和鸣——我拿出简哨将它紧握手中——这把简哨是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人留给我的遗物,它基本上都夹在我衬衣的内里,片刻不离我。

我下定决心,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倘若她因我突兀的声音而停下,惊诧恼怒地咒骂我,我也无所畏惧。

我这样想着,静待她的声音。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