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西西最初不是叫这个名字的,尽管在身份证明里面已经改过来了,但旧名还活在以往认识的人记忆当中以及社会档案之中。

那是她一直不敢让别人知道的过往,她总是在静悄悄地隐藏自己——父母打视讯来时总是要躲进厕所、旧时好友寄到公司的明信片她都会用杂志夹上带走……她很明白这只是自我意识过剩,但她还是执拗不悟。她坚信这是她自己的战争,一但暴露就算认输,需要接受惩罚。

“所以你本名叫啥?”

很久以前,阿望前辈和刘西西坐在在这间房间地板上看电影的时候,因为刘西西透露过这个事情,因此阿望相当好奇这一点。

人类是一种具有双重标准的生物,在对待同一件事的时候,一些细节往往就会有不同的结果。对于刘西西而言,本名这个事,其他人谁说谁死,而对于阿望就不一样了。

她抓了一把头发,望着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思考了很久,最后道出:

“西瓜。我以前的本名,叫刘西瓜。”

“嗯……嗯?”

阿望有些惊诧。

“我们家……是种植果园,其中每年获益最大的是西瓜,所以我爸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名字,用来祈祷可以有好收成。”

“不,这不是重点。”

阿望转过身子来面对旁边的刘西西,眉头紧皱。

“给自己家闺女起名叫西瓜,你家里人还真是豁达啊。”

“大概吧……”

刘西西无法反对,但对于自己父亲,她没有过多的事情可以讲。一般而言女儿都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才对,但鉴于刘西西的性格,关爱父亲这种话题也轮不上她来讨论。

“前辈的家人又是怎么样的呢?”

“没什么大不了的哦,仅仅只是单亲家庭而已。”

“这种事情能用仅仅来说明的吗?”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我爸是个企业家,不过那混蛋父亲的事情,我一概也不想去理解。所以用了‘仅仅’来说明。”

“没有想到呢。”

“怎么?”

刘西西双手环膝,将脸颊枕在膝盖上,侧过脸去看阿望。

“那一个阳光开朗的阿望前辈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这不是很正常的嘛,我又不是什么完美超人,只是很单纯的一个擅长交际公关、待人友善的佛系男秘书罢了,但只要不在公司,我是什么样根本不重要吧。”

“但这里不是公司。”

“那我也……”

阿望一阵语塞,眼睛紧紧地盯着房间内的显示器。

两人望着显示器里正在放的那套电影沉默不语。两人之所以现在在房间约会,全因为刘西西不想出去,因此阿望只能带了自己喜欢的电影和刘西西一起观看。

电影名字叫做《情书》,是很久以前一个日本导演的电影。女主渡边博子在翻阅已故未婚夫藤井树的遗物时发现了在他曾经在另一个地方住过的信息,本着开玩笑的意思往这个地方寄信,却收到了另一位名叫藤井树的女生的回信,讲得是这么一个故事。

故事到了最后,从未婚夫的缅怀和臆想中逃出来的渡边博子,对着未婚夫葬身的雪山大喊:

【你好吗?我很好。】

如此重复。通过这种方式来祭奠对未婚夫的痴迷。

刘西西看着故事淡入结尾,依旧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

“不好看吗?”

“不是。”

刘西西摇了摇头。她微微蹙眉,不安地搓揉这双臂。

“我啊,以前也因为名字被人取笑过。”

阿望回想了一下。

电影里面确实有这么一段情节,说是男主角藤井树与另一位同样叫藤井树的女生曾经在学校时因为同名同姓而被人戏弄,常常被人开是情侣、爱人之类的玩笑。

“女生叫西瓜什么的,太奇怪了啦……总会被人嘲笑。每天早上的问候是‘今天的西瓜多少钱啊’‘这个季节西瓜不够甜吧’之类的话语,真是有够烦人的。”

刘西西的表情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意。她深知那些充满恶意的过往都不会有哪个施恶者会记住,顶多在迷迷糊糊的记忆碎片中有那么一个叫西瓜的女孩,最后唯一记住这些事情的只有她这个受害人罢了。

“真不容易呢。”

阿望搂着刘西西往自己身边靠,嘴唇抵在她的额头上,低声说道:

“没关系,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可爱,听上去就像是小番茄一样的感觉。”

他冷不防的动作让刘西西惊了一惊。虽然两人互为情侣关系,但未曾尝试过靠得如此接近,不过随后他那莫名其妙的比喻让刘西西忘却掉了这种不适,转而问道:

“西瓜又怎么和番茄一样呢?大小差这么多。”

“也有袖珍可爱的西瓜品种嘛,我觉得那种很可爱哦。”

“但我家可不种那些品种啊,都是那种又大又圆的……”

阿望发出了继续沉思的声音,最后也得不出别的结论,只能扬言说了一句:

“不管怎么样,大西瓜也好,小西瓜也好,刘西瓜也好,我都认为很棒啊,。”

刘西西的目光变得发怔,浑身无力地靠在了阿望的身上。

她是个常常没有劲的人,无论做什么也好,总是透着三分慵懒在动作里面,呈现出一种没有精气神的状态,看上去就像是树懒一样。

“前辈。”

“嗯?”

“来交换秘密吧?”

“什么秘密?”

刘西西抬起头,脸上挂着没有温度的笑容。

“来交换……‘为什么会这样’的秘密。”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我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不是嘛?我很好奇,为什么你要向我搭话啊?”

她说的是两人第一次的交流。那是在一次联谊上,在角落独自一人喝饮料的刘西西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男生搭话。

对方就是阿望。

不过那时候她纯属把对方当作是工作上的嘘寒问暖。毕竟在她眼里,阿望就是那样一个人,总能照顾到所有人的想法的人,只是这次开始照顾到她罢了。

但往后几次交流和约会开始让刘西西察觉到了不对,等到迟钝的她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牵上了阿望的手掌。

“不过真是奇妙啊,男生的手居然能够这么大。”刘西西左手的五指扣上了阿望前辈的右手,反复张合了几下,暗叹称奇。“我觉得我们太不一样了。”

“一直以来,因为名字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任何人。因为他们会戏弄你,会在背地里嘲笑你,而到了最后承载这些恶意的却只有自己,最后变得谁也不能相信,只能独立前行。但前辈你不一样,信奉交际至上的你,乐意交友,乐观至上,无论是任何人你都能够轻松应对,我们的差别真是太大了。”

“不对哦,我们应该是一类人才对。”

“为什么?”

“因为不是讲究物以类聚嘛。”

“这种说法也太勉强了,你和孤独的我又完全不同……”

“不啊。”

阿望打断了她的话语,眼神与正仰望着他的刘西西撞在了一起。

“我啊——”

刘西西很期待他的下文,但阿望前辈只是嘴唇动了动,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她便明白,看来上天又不打算如她所愿的样子了。

【本次电车已经到达终点站,请乘客尽快下车。】

“……诶?”

她迷迷糊糊地从座椅上惊醒过来,车上的乘客已经陆陆续续下车,她仍然坐在位置上,呆呆地望着车门上的站点名称,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小姐,这里已经是终点站了,请您下车可以吗?”

门外的交务人员开始提醒她了。

她难以置信地握了握手袋,点头朝着对方致歉,灰溜溜地走出了车门。

为了坐上返程车,刘西西不得已走去另一个方向乘车。

“居然坐过了十三个站,看来赶不上面试了……”

现实的问题一道接一道,她却被回忆困扰住,在家中呆了整整七天,以至于约好的工作面试也因为迟到大概也是泡了汤吧。

但这个都还不是最要紧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宅了七天,还是因为低血糖,刘西西感觉自身状态并不妙,她精神处于恍惚状态,步伐不稳呼吸杂乱,看上去就像经历了一场大病一样。

但如果回忆的侵蚀算是病的话,那或许真的是病吧。

她勉为其难借由墙壁站稳,望着通往远处的电车轨道,心情复杂。

口袋中的终端响了又响。

依旧还是那个恼人的Virtual Life Go程序。

刘西西颤抖着手点开程序图标,游戏界面当中依旧还是熟悉的提醒。

【系统提示:今天‘西瓜’依旧没有应援。】

这样的提示已经出现第八天了。

这就意味着那一只怪物已经出现在游戏里面第八天了。

UR级别的【魔王】,这就是拦在她家门口的那一头怪物,正常玩家根本不可能战败,刘西西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物。

她的游戏角色是几乎没有攻击能力的【后援干员】,根本没有办法作为战斗用,而她唯一的好友阿望前辈如今也不在了。

她唯一可以选择的办法便是选择附近的人来应援助阵,很遗憾的是,整整六天也没有一个人来帮助她。

如果VLG的角色无法行动,那也意味着她无法再继续玩这个游戏。

——前辈,一旦卸载了这个游戏,我是不是再也找不到你了啊。

电车进站了。

刘西西开始顿悟。电车坐过了站还可以重新回去,但人生有些事却真的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