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蒂卡照耀的夜色下,少年在雪地中疾走。

其眼瞳为罕见的青白色,手持着打磨得发亮的骨枪。在他对面,背对着拉蒂卡光芒的山坡上,站立着一位铁塔般健硕的男子。勇悍的巨剑、洗练的肌肉、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仅仅是背负着大剑静默而立,就给人一种无言的压抑感。

犹如不绝的海涛冲击礁石,少年的攻势一刻不歇。

时而化身正射的箭矢、时而化身暴起的毒蛇、时而隐藏于雪雾中伺机而动、时而如同红眼的野兽硬打猛冲,然而不论少年的攻势如何凌厉、枪法如何变幻,都被男人平凡无奇的当头一剑直接斩退,甚至无法逼他挪动脚步。

这种情况,直到某位少女加入战局,才悄然发生了改变。

熟练地操纵着超过十把刀剑,同样有着青白色眼瞳的少女,其攻势犹如肆虐这片大地的暴风雪那样猛烈高昂。而刚才还在积极进攻的少年,此刻却再度风格一转,那条纤细却无比坚硬的骨枪,真正化为了潜藏于风雪中致命的吐息,每每出击,都能够从最刁钻的角度突破男人的防御,在那岩石般刚毅的躯体上刻下伤痕。两个人宛若一人亲密无间的连携,那样华丽致命的战法,可谓是艺术的具现。

风枪的尤里,雪剑的潘多拉,姐弟二人即便在以战斗为使命的安努族中,也极为少见的战斗天才。

当然,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嗯,高度10.5星尺、长度从露出部推测大约在105-125星尺左右,外部皮层为裸露型,肉食,有强烈攻击性……”

用羽毛笔在手中的记录文件上写下一连串流畅优美的文字,戴着眼镜、外表文绉绉的治安官稍微抬起头,看了一眼姿态各异的三人,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那具焦尸,我一定会把你们当成胡吹牛皮的冒险者吊起来示众的,毕竟对手可是连飞龙都能够猎食的怪物。”

“那个,治安官大人,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三人当中,表情最为惊惧、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镇定下来的情绪的半身人特纳尔,小心翼翼地问道。作为在底层混生活的小偷,特纳尔素来看不起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僚老爷,但事到临头,他却发现自己还是抑制不住的想要依靠这些官方人员。

 “嘛算了,既然被你们看到了,再隐瞒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眼看着其他两个人也都投来关注的视线,治安官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那是噬岩怪虫,准确说,是正处于换皮期的噬岩怪虫。在两座神斧山下,虽然无法确定准确位置,但毫无疑问有它们的巢穴存在。”

听到这个名词,吟游诗人的脸上瞬间闪过惊讶恐惧与恍然大悟交织的复杂神色,而及时注意到了这点的治安官,深深盯了纳乐一眼,

“对了,既然对这座城市的历史有所了解,你应该多少能联想到一些事情吧?”

实际上又岂止一些。

就如同整版拼图中缺失的最后一块被补齐,许多关于古兰伦堡无法解释、无法理解、暧昧模糊的事件,都在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为何古兰伦堡会被建立起来呢?

尽管故老相传,古兰伦堡是叙拉古王国的流民、逃犯与无家可归者的聚集地,这座混乱嘈杂缺乏秩序的城市,也的确侧面印证了这一广为流传的说法。但关于古兰伦堡最初如何被建立,却并没有广为认同的结论。

有人认为,这里最初是无能伯爵恩济古察,为了挖掘埋藏在山峰之下的赤铁矿石所建立起的采掘都市,但如果是那样,伯爵为何会放弃已经基本建造成型的古兰伦堡,就会成为无法解释的问题。

另一部分人认为,这里从最初开始就是流民自发自愿组织建立起的城镇,但这种说法不仅在王国内遭到贵族阶层的普遍否认,更在情理上无法讲通。毕竟,很难想象跋涉数月奔波千里筋疲力尽的流民们,会有力气在这荒芜的山脚下开凿山石搭建房屋,只要是稍有理智的人,应该都会选择更加合适的地点。

而现在,事情有了合理的解释。

最早的古兰伦,应该的确是恩济古察伯爵为了采掘山脉中蕴含的赤铁矿石,而不惜耗费心力建立起来的矿山城市。然而矿工们在挖掘的过程中,却发现在地表下沉睡着的,不仅有价值非凡的铁矿,同样还有凶暴异常的噬岩怪虫。在经过慎重的权衡后,对风险的畏惧大过了对到手利益的贪欲,恩济古察伯爵便果断放弃了这座已经初具规模的城市。取而代之,他开始有意无意的、将领地内的流民乞丐等等,驱赶至这片土地。

仔细想想的话,维持在能够让人生存下去,但却丝毫不给尊严留下丝毫余地的微妙治安。打着自由与危险并存的旗号,以法律灰色地带进行的宣传。外界对古兰伦堡留下的印象中,是否也夹杂着恩济古察伯爵的考量呢?这座城市本身,就是用来监视噬岩怪虫巢穴的桥头堡,万一哪天当它们蜂拥而出的,为了争取反应时间而奉上的第一餐。

紧接着,纳乐想到了悬崖顶上,散落在飞龙残肢附近、刻有古兰伦纹章样式的可疑铁片,

“那只飞龙,也是你们饲养的吧!”

他沉下声音。

“哦呀哦呀,只靠着简单的线索就能联想到那个地步……真是的,我明明已经叮嘱过把铭牌上的纹章抹平,偷懒了吗?世事总不尽如人意呐。话说回来吟游诗人的、纳乐先生?你不觉得你知道的有点多了吗。”

柔和的语调逐渐带上阴冷,在透明的水晶镜片后面,治安官细长的双眼逐渐睁大,嘴角爬上残酷的笑容。他敲了敲桌上的铃铛,从正门和侧室的方向,涌进十二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在这座普遍贫困的城中,他们披挂的十分华丽,手工磨制的高级盔甲闪闪发光。

特纳尔一声尖叫,钻进了椅子底下。

尤里用余光扫视了一遍对手,略微调整了身体的重心。

而纳乐则毫不动摇地握紧了拳头,怒视着满身杀气的治安官。

双方对峙了十数秒后,治安官突然大笑了起来,他一边笑得不住呼气,一边挥手斥退了那些神色紧张的士兵,

“开玩笑开玩笑,别那么紧张。毕竟面对着击杀了噬岩怪虫的英雄,仅靠着这些士兵恐怕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我才不会做这种形同自杀的事情呢。”

谎言。

看着治安官笑眯眯的友善表情,纳乐只觉得一股寒流窜过脊背。

他丝毫不怀疑,就在刚才短短十几秒内,自己三人若是露出明显的惧怕、犹豫、惊慌失措等等反应,这个似乎只是刚刚结束了一场滑稽剧的治安官,就会立刻命令士兵们格杀勿论。

怀疑与试探。

这个戴着眼镜的男人在想些什么,纳乐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揣测。

“其实从目的上来说,我们也是一番好意。”

换了个姿势,治安官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两脚并拢着搭在宽大的写字台上,他看着纳乐严肃的面庞,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毕竟你看,虽然说是边境之地,古兰伦堡周边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型猛兽。如果长此以往,负责维持地区基本安定的王国军也就是我自己,就会在民众当中失去自己的立场。而一旦官方失去威信,秩序就会动摇。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给那些没有见识的愚民树立一个清晰醒目的威胁,是最直接有效的手段。”

“而没什么威胁比飞龙更加清晰醒目,口吐酸液与火焰、飞翔在天空力大无穷的龙种,和与这种怪物英勇作战,甚至三番五次将其击退的忠诚卫士。你看,在这座城市里即便最凶狠的混混,也不会对王国军存在的必要性发出质疑,因为谁都不想去面对那只飞龙。”

“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们,多亏了你们讨伐了那只棘手的怪虫,这下我就有更好的素材用来树立王国军的可靠形象了。”

将手肘至于桌面,治安官紧盯着纳乐的双眼,表情严肃又隐含着不屑,

“你想要宣传所谓真实就去宣传吧吟游诗人,让我们看看这里生活的渣滓们,在真实的恐怖与虚假的平稳中,会选择哪一边?”

 

目送着一行三人沉默的离开,上一秒还威风八面的治安官,就像是用尽了发条的人偶那样一下瘫倒在椅子上。

差点搞砸了,那个头脑灵活思考敏锐的年轻吟游诗人暂且不提,他旁边那个抱着奇怪赤色长枪的小子,绝对不是什么良善货色。恐怕如果自己救场晚个两三秒,他真的会把卫兵全部杀光也说不定。那个眼神,不仅让人想起那个最凶战鬼,有着“提坦战神”之名的男人。

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眼,是属于掠食者的眼。

啊啊,真可怕。

将诸多想法抛掷于脑后,治安官提起笔,拿出新的信纸,

“亲爱的芭芭拉老师,对于最近古兰伦堡附近异常活动的噬岩怪虫,我有一些问题想要向您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