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克威尔城有着两位强大的魔法师,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一位是位于城镇中心的魔法教会高塔处,负责魔法教会在整个伊世区域,建造的一座教会基地的潘德拉;另一位是坐落在城主府中的格里芬多斯。
与负责稳定整个伊世区域秩序的潘德拉不同,格里芬多斯负责的不仅是城主的护卫,懂得医术的他同样还负责着城主府里大大小小人们的伤病治疗。
实际上,瑟克威尔城还居住着一位隐姓埋名的强大魔法师。
他的名字叫做戴尔·康恩里昂。
“性格古怪的老头”,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
而他也确实,相当的古怪。
戴尔居住在城镇南面山后的戴尔庄园,同样是住在富贵人家才建造得起的庄园,而戴尔庄园与其他的庄园相比显得有些过于落魄了。
这是座久经风霜依然屹立不倒的豪宅,虽然很想如此称呼,但实际看上去,这座房子不过是无人问津的破旧房子罢了。
穿过已然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进被杂草和不知名野花淹没的庭院,望眼便能看到庄园的全景。
庄园的围墙似是因长久未得修缮而显得残破不堪,被漆上白色油漆的砖头都被风雨吹打出了原始的红色。屋顶上的瓦片残缺不全,甚至于露出了部分房梁的程度。
在后院那同样是野花遍地的草丛中,可以看到一架被常青藤死死缠住的秋千,以及一旁那残破不堪的木马。几乎可以想象得出曾经有小孩子在这里嬉戏打闹的景象,也同样可以推断出小孩已经许久不在这里了。
久疏来客的戴尔庄园,它的铁门此刻发出了嘎吱的声响。
嘎吱——
铁门虽然有动静,但并没有被推开。
尝试推动铁门前来拜访的,是相当特殊的组合。
一个青年男子以及一个年幼的女孩。
作为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若是想隐姓埋名,肯定会部下许多手段。这座庄园的主人戴尔也是如此,不然的话,以戴尔庄园距离城镇的位置,肯定少不了上门推销等等麻烦。
如今站立在铁门处的二人,几乎不可能是误打误撞来到此地的。
最好的证明就是,此刻自动打开的铁门。
两人间没有过多言语,在沉默中,青年男子率先迈出了稳重的步伐,走向了宅子的大门。在行走过程中,男子不断的用余光确认着女孩是否有跟随上来。
身后年幼的女孩其目光缺乏同龄人所拥有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优雅的步伐;这彰显着女孩良好的教养。但若是将这优良的教养作为她那瞳孔涣散的成果,代价未免有些太过沉重了。
站在了宅子的门口,男子深吸了一口气,按下了一旁的蜂鸣器。
蜂鸣器发出一阵尖锐的鸣叫,这让男子立即回头看向了女孩,眼神中的担心展露无遗。
而女孩则是没有丝毫慌乱,无神的眸子同样注视着男子。在对视了一阵之后,男子尴尬的移开了目光。
不一会儿,大门一旁的副门就被打开了,一头白发的屋主戴尔的脸探了出来,尽管他脸上尽力想摆出一副庄重严肃的形象,但他那乱糟糟的如同刚睡醒的头发以及凌乱的着装再怎么也无法与表情形成配合。看到来访的两人,戴尔的双眼瞪得很大。
“戴尔老先生您好,许久不见了,我是罗德,这位是…我的侄女,薇莉丝。”
准确的说,是看到了男子之后,老人戴尔的双眼瞪得滚圆,他此刻的表情显得十分的戏剧性,整个脸都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
“还记得我吗?”
名为罗德的男人再次说道。
在反复的确定了名叫罗德的男子的长相之后,最后看向了罗德身旁年幼的女孩。
就像是一盆冷水砸在了脸上一样,戴尔的情绪瞬间就稳定了下来。
真像啊。
戴尔内心不由得一阵叹息。
曾几何时,自己也有这般年纪的女儿。
蜂蜜色的头发,如同白牛奶中浮现蔷薇花瓣一般的脸颊。
而如今…
不堪的回忆让戴尔不愿继续回想,看向了一旁的罗德。
眼前名叫罗德的男人,戴尔是不会忘记的。尽管自己已经是一副老骨头了,记忆力却是没退化多少。
已经多久没见面了…十多年了,真亏他还愿意回来看一眼自己。
不管怎样,能在死之前见面,已经足够了。
——
三人对坐在客厅中,却没有一句言语。
桌上摆着的茶杯里放着戴尔泡的茶水,薇莉丝优雅的用双手端起茶杯,轻轻的抿了一口,湿润自己有些干燥的嘴唇。
沉默没有持续很久,戴尔开口了。
“女儿都这么大了吗…”
在感叹着什么一般,话语中包含着的沉重让人心塞。
“都说了是侄女,不是我女儿…我还没结婚呢。”
“什么?!你好歹也二十岁了吧?还没结婚?我不记得我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况且你哪来的侄女!难道说是…童养媳吗…看上去也不赖啊。”
“你这老家伙…”
罗德无奈的叹息着,虽然在拜访之前就想过要如何开口说话,该说些什么,可见了面之后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这个红茶,放了多久了?”
“十年左右?”
“给我换掉啊!最起码别拿出来给客人喝啊,味道都变了!”
“我又不喝茶的,你又不能喝酒…不对,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吗…天泽酒还是高泉酒呢…”
戴尔一边嘀咕着,起身走进了地下室的酒窖。
罗德紧绷的身体此刻也是放松开来,原本以为回来会被狠狠地训斥一顿之类的,甚至还做好了挨揍的准备,不过…果然老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
背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罗德开始环顾着客厅的布局。
“完全没变啊。”
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笑意,对于罗德而言,这里有着太多太多美好的回忆了。
能回来一趟真好。
没错,实在是太好了。
还没回忆多久,罗德就察觉到了余光里薇莉丝紧盯着自己的眼神。
罗德看向了薇莉丝。
一如既往地淡漠的表情,毫无光彩可言的空洞双眼。
但罗德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在那一瞬间,薇莉丝眼神中包含的困惑。
——
回首往事,一切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与妻子萝拉陷入爱河,度过坎坷难关,最后迎来幸福的生活。
在礼堂中央,戴尔轻轻接住萝拉的手,戴上了象征着永恒的戒指。
“我将深爱我的丈夫戴尔,直至死亡。”
萝拉轻柔的话语,让当时还不知其中深意的戴尔重重点头。
“我也将深爱萝拉,直到我迎来死亡的一天。”
幸福的日子持续着,戴尔并不知道暴风雨正在酝酿,就像埋伏已久的伏兵,突然对戴尔发起了必杀一击般。
在万物复苏,鸟语花香的季节,一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灾难性的事情发生了。
萝拉在准备晚饭时倒下了,没有任何征兆。
戴尔此刻正好就在身边,如若不是这样,或许妻子连最后都无法见到戴尔一面了。
戴尔一边呼喊着妻子的名字,一边思索着倒下的原因。
对于戴尔的呼喊,妻子无力回应;对于倒下的原因,戴尔也找不到丝毫头绪。
妻子表情的扭曲以及体内魔力的混乱让戴尔意识到了这不是普通的疾病,戴尔必须寻求帮助。
戴尔只是一位强大的魔法师而已。
仅此而已。
对于眼前妻子倒下的状况,他束手无策。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城主府中的格里芬多斯。他并非是瑟克威尔城的唯一医生,但他是整个城镇里最好的。自己尽管与他并不交好,但事到如今…
戴尔尽快的抱着妻子抵达了城主府,临走前将女儿暂时交与了邻居。看着邻居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以及那饱含担心的眼神,戴尔不由得庆幸平时妻子与邻居礼尚往来的那些小事。
自己不会与他人交往,这点戴尔比谁都清楚。所以他很明白邻居愿意接下这份责任是谁的功劳。
早上与萝拉出门买菜,看到邻居都会亲切的打招呼的萝拉。
节日里精心准备好的美味晚餐总是多出几份,外出旅游时购买的特产、小饰品都会多买两件,将这些自己认为是“多余”的东西送给邻居的萝拉。
而自己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妻子做这些“多余”的事情,面对着邻居的谢意露出勉强的笑容。
萝拉是如此的优秀,如今却要承受这样的遭遇,作为上天的玩笑也实在是…让人笑不起来。
在将萝拉带到城主府,带到格里芬多斯面前,看着甚至没有犹豫就开始查看妻子病情的格里芬多斯,戴尔心中升腾起了一股莫名的情绪。
感受到戴尔饱含各种情绪的格里芬多斯,忍不住开口了。
“医者也是有医德的,更何况是难以令人生厌的萝拉小姐。如果倒下的是你,我可就不一定会伸出援手了。”
格里芬多斯转过头去,想确认嘲讽的话语带来的效果,一回头看到的却是戴尔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的脸颊。
号称钢铁战士的戴尔居然会被逼迫到如此地步。
一拳打在了棉被上的无力感让格里芬多斯叹了口气,开始一心一意的观察萝拉的状况。
“是诅咒。”
格里芬多斯的声音很是沉重。
“而且是魔导师使用生命进行的诅咒。”
“需要些什么能够治好?我现在就去准备。”
戴尔的声音显得很是低沉,格里芬多斯能够听出这话语到底有多认真。
格里芬多斯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不管是什么样的东西,我都会想办法弄到手。”
看到格里芬多斯的这幅表情,戴尔忍不住急切的说着。
戴尔并非是医者所以并不清楚,诅咒是所有医生都不愿触碰的难题,几乎只有精通诅咒的人才能够掌握解除诅咒的方法。作为医者的格里芬多斯再清楚不过了。
“恕我无能。或许我的师父对此有所了解,你准备一下去特林皇城,带上这个,他就会知道是我的病人了。”
更何况是魔导师,用生命所设下的诅咒。
历史上还没有能够解除这种程度的诅咒的例子,这种事情格里芬多斯是不愿说出口的。因为这种诅咒本身成立的条件就极其苛刻,在完成了这种诅咒之后妄想解除,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很清楚戴尔的性格,戴尔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哪怕戴尔最终能够得到的,只有绝望。
马不停蹄的赶到了皇城,戴尔如愿的见到了格里芬多斯的师父暮尔德。
原本感应到萝拉体内那混乱魔力的一刻就准备推脱的暮尔德,看到了戴尔递上来的格里芬多斯的信物。
“这家伙…把这种麻烦事推给了我吗…”
心中一阵叹息,从医一生的暮尔德十分清楚这种程度的诅咒是多么的可怕。
在详细查看了病情之后,暮尔德沉默了许久。
“请问你膝下有儿女吗?”
“有一位九岁大的女儿。”
暮尔德再次沉默了。
“那么…我可以努力唤醒你的妻子,在唤醒之后再谈其他的事,如何?”
“全听您的安排。”
戴尔的表情没有丝毫松缓,他意识到了局面的绝望,他也是时候意识到了。
唤醒的过程十分简单,甚至格里芬多斯也有足够能力去唤醒萝拉。但是他不想再看到熟人在自己眼前痛苦了,这的确是一桩麻烦事。
听到久违的妻子的声音,就算只是两天,对戴尔而言也像是度过了好几年。
“你一个人,也要坚强的活下去。”
这是被戴尔紧紧抱住的萝拉回过神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们一起征战的最后那场战斗,我输给了那个人。但是大局已定,我就算是死了也改变不了战局。所以她在我身上设下了诅咒,想要借此来报复我们。”
戴尔猛的回想起了那场战争。
啊,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也想了很久,最后果然还是觉得隐瞒下去比较好…你也明白的吧?她没有杀我,而是设下了这样的诅咒;让我能够多活十年就已经很满足了。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每天都有我们在瑟克威尔度过的那些时光,真的很开心。”
之后任凭戴尔如何哭诉,萝拉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抚摸着戴尔的脑袋。
但上天不会像萝拉一样温柔,暮尔德更不愿意说出虚假的谎言让戴尔之后更加痛苦。
尽管暮尔德明白,这些话已经足以让戴尔接近绝望了。
“萝拉夫人是吧?恕我冒昧,有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
暮尔德犹豫着,在心中整理着语言,他已经犹豫了很多次了,但最后还是选择了直白的说出一切。
“你身上被施下的诅咒,是名为「蛇蝎心肠」的诅咒。它将在深藏十年后爆发,让人在痛苦中死去。”
看到了戴尔那急剧收缩瞳孔,想必他肯定听说过这种诅咒的恶毒程度。
深吸一口气,暮尔德继续说道。
“这种诅咒将会影响到你的儿女,直到你的血脉消亡。”
暮尔德说完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传出的痛苦嘶吼声,让暮尔德忍不住的摇头。
作为医者,尽管已经见惯了生离死别,但依旧会在睡梦中看到这些痛苦的脸庞。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快进一般,在求助暮尔德无果之后,戴尔继续四处求医。
能够治好这种程度的诅咒,或许只有奇迹了。
但奇迹并没有出现。
至少它没有出现在萝拉身上。
没过多久,妻子便离开了人世。
算算时间,正好是那场战斗之后的整整十年。
萝拉的温柔不断拼凑着戴尔那支离破碎的心,支撑着戴尔渡过最艰难的时刻。
“我最对不起的就是安妮莫,如果我早知道这种诅咒会延续到她的身上…”
只有这种时候,萝拉才会露出软弱的一面。哭泣着的萝拉,总是有着戴尔的怀抱支撑着。
在戴尔眼中萝拉是完美的,在萝拉眼中,戴尔又何尝不是呢?
“我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但安妮莫还活着。”
这是妻子在去世前总是说的一句话。
“让安妮莫不留遗憾的离开吧,既然死亡已经是被决定好的事情,不如笑着去面对。”
戴尔紧握着萝拉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掌,试图努力让眼泪不再流下。
但这显然是徒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