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海原市郊区,私人宅邸三楼。

老人经常站在这里。他书房的落地窗正朝着海原市,每到夜晚,商业区的灯火就会渐渐亮起,亮到盖过星光,把整片天空染得微亮。比起天空中的星星,城市里的星星老人见得更多,也更加喜欢。

四十年前的晚上,他也是像这样望着商业区的灯光——那是他第一次对那里的世界产生向往。向往着“那里”的世界的想法最后化为了现实,如今老人早已退休,把自己产业的管理权让出大半,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独自隐居。

抵达了自己追求的目标后,老人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失去动力,而是开始向其他道路前进。六十多年的人生后,只有一件事还困扰着老人: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去做想做的事?

他没有后代,老人不信任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连形式上的婚姻都没有进行过;他也没有家人,父亲母亲和前一辈的人们早已离世,至少在血脉上,他是完全独立的一个人了。盯上老人遗产的人不在少数,许多人都盼着他死——可他还有许多想做的事。幸运的是,几十年了,还没有一个人能成为老人的对手。

房间里的灯忽然暗了一下。这一下让落地窗上映出了老人的样子:消瘦但挺拔的身躯,彻底花白了的头发。一只锐利的眼睛隐藏在单片镜之下——他刚刚正在观赏一枚宝石。

一种奇异的直觉让老人离开了窗边,他回到书桌前,从抽屉中取出一本笔记本。在这个年代,还用笔记本记事的人已经很少了,但老人信任纸笔,常常把最重要的东西记在纸上。

笔记本被翻到三分之二的位置,老人伸出一只手指,在书页的中间向下一划,纸上的墨迹惊人地变成了一张地图——仔细一看,就像是这间宅邸的俯视图。

这张由墨迹组成的地图上画着许多杂乱无章的横线,这些横线和象征围墙的实线不同,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虚无缥缈感。老人的手指贴着地图缓缓下滑,确认每一条细线的存在,最后停在了其中一条上。

这条线断了,线的中断只有一瞬间,随后立刻悄无声息地闭合。然后是下一条、再下一条,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悠悠地穿过这些缥缈的墨线,一步步走来一般。老人将笔记本放在书桌上,点开了自己的手表:通过自己的个人系统,他看见宅邸内的监控一片平静,安保人员和防盗设施正常地工作着,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他重新把视线移回自己的记事本,那个不可见的小点继续穿过一条条虚线,走上了二楼。老人把记事本翻到下一页,继续注视着小点的行动。

越过了餐厅,卧室,楼梯口,小点进入三楼,穿过走廊直直地向着书房走来。当那个点视书房边密集的细线为无物,径直来到房门口时,老人确信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开门的是一位少女。少女约有十三四岁,留着常见的齐腰黑发,短裙与白色外套配套,内里是米色的针织毛衣。她的双腿被黑色的裤袜包裹住,一副在寒冷的冬天出门的打扮。不过老人的书房很暖和,所以少女脱下外套,将它挂在了门边的挂衣架上。

“想要喝点什么吗?”老人问,“酒,还是说茶?”

“……”对于老人冷静的反应,少女只是微微一笑,“茶就可以了,老先生。”

少女在书桌边坐下,和老人面对面。她的眼睛是奇异的紫色,如同被火焰灼烧过的琉璃。两人面前的桌面打开,一套茶具从下方升了上来,老人用平稳的手端起一壶烧开的热水,缓慢而熟练地清洗起茶叶。在这个过程中,少女只是安静地等待着,直到老人将一杯澄澈的琥珀色茶水推至她的面前。

“深夜拜访,希望不要介意。”

“哦……”老人发出一声沙哑的喉音,“这没事,我的保安们都没被你打扰,结界也没有被破坏。”

“你很冷静。”

“是的,”他不急不缓地说,“如果有个人以这种方式穿过所有的安保措施,独自一人来到我的面前,那么无论她是想杀我,还是想对我做些什么,我都没有办法阻止。”

她又微笑了一下:“我只是来交易的。”

“交易渠道选得有些无礼。”

这话让少女笑了起来,老人也抿了抿嘴。茶叶的香味在房间中弥漫,非常淡,就好像从中穿过就会忘掉的花香。

“我希望这次交易对所有人保密,才会以这种形式拜访。”

“说来听听,”老人轻轻旋转着茶杯,“你很有趣,交易是平等的,但我似乎没有选择。”

“老先生,你当然可以拒绝。相对的我会离开这里,顺便带走今晚的记忆,”少女回答,“我的拜访是一次预付款,你随时可以退回。”

“哦……”老人注视着少女紫色的眼睛,“没错,这确实称得上是预付款。”

“我想要的东西很简单,”少女说,“在海原市的两个户口,位于商业区高级公寓顶层的一间套间,以及供两个人在这里生活的费用。”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个人身份。”

“但比起能得到的东西,这件事只是‘有些麻烦’罢了。”少女笑了笑,她轻轻一摇右手,手心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瓶中是清澈的红色液体,在瓶内缓缓打着旋,似乎正发出一阵阵微光。

“这是一瓶魔药,”少女说,把水晶瓶放在桌上,“它能让人类的身体免疫不具有神秘学特征的疾病,也可以延长自然寿命,我想,你应该会想要它。”

老人久久地看着那瓶药剂,似乎在估量少女说的话的真实性。

“你没必要骗我。”

“是的,我没必要骗你。”

“但现代的魔法做不到这点。”

“现代的魔法也做不到这点,老先生。”少女打了个响指,“希露。”

老人意识到这个词是某人的名字。很快,这间书房渐渐暗了下来,只有瓶中的魔药还在发着光。他转过头,看见黑暗向窗外蔓延,淹没了宅邸,淹没了被城市的光占据的天空。随后,夜空繁星闪耀。

老人久久没有说话。他看完这一切后,转过头来看着少女:

“这是只有我能看见的东西,还是真的如此?”

“这的确是只有你能看见的东西,老先生,”少女说,“可那为什么就不能是真的呢?”

黑暗消失了,灯光重新回归到这间房间里。少女将水晶瓶推到老人面前,他接过了它。

“我可以随意使用它吗?”

“不,交易的内容是你喝掉它,老先生。”

“我接受了。”

少女取出了一份文件。老人接过这叠纸,完全没有惊讶她也和自己一样惯于使用纸笔:因为从今晚的对话看,她简直就像个魔女。

“这上面有办理个人档案和其他东西所需要的一切资料,老先生。”魔女起身,从挂衣架上取下了那件外套,重新穿在身上,“祝你愉快,我想那瓶魔药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你不需要看着我喝完吗?”

“哦,”她再次微微一笑,“我不需要看着也能弄清这点,先生。晚安。”

少女离开房间,书房的门重新关上了。老人取出一个高脚杯,把瓶中的魔药倒了进去。他轻轻摇晃着那杯红色的液体,然后十几年来的头一遭,老人发自内心地微笑了:如果自己有孙女的话,现在应该和那位差不多大吧。

2

小町醒来的时候,看见了波光粼粼的海洋。

已是夜晚。天空晴朗,从透明墙壁望出去的视野相当广阔,能看见远处的陆地和城市的光。月亮在海洋上投出一道明亮的光带,把黑黢黢的海面点亮。

悬浮舰如同幽灵一般在夜空中航行,蓝色的光点一明一灭,比白天还要显眼许多。

看到那光点,小町渐渐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她本以为会被眼镜架硌得很疼,但自己似乎并没有戴着它;不但如此,小町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什么柔软的东西上。

“哦,醒了?”声音从小町的上方传了过来,“脸转过来。”

小町刚转过头,安琪就把眼镜给她戴了上去。看见面前修女似笑非笑的脸,小町总算意识到了现在的状况,有些慌乱地坐起身。

“感觉你会睡得难受,就帮你摘掉眼镜了,”修女拿着一本笔记本,刷刷地写着什么,“很介意吗?教会里孩子们都是这样躺在我的腿上睡觉的。”

可我不是小孩子……小町没能说出这句话,她还有些没睡醒。安琪写字的样子让她感觉有些新奇:自己好多年没有见过用纸和笔的人了。

“我们这是在……”

“我们快到海原市了,”安琪啃着那支笔的笔头,含糊不清地说,“接到你之后又去接了一圈别的人,花了点时间。你要吃点东西吗?从早上睡到现在了。”

小町注意到桌上有一份饭团,也不知道悬浮舰上的人是不是考虑到了她的饮食习惯。她确实饿了,一边拆开饭团的包装袋,一边看向墙外的海洋。安琪似乎总算完成了什么,满意地收好了那本笔记本。

“你在做什么?”

“算东西,”她伸了个懒腰,“很多魔法师觉得计算和草稿交给术式来就好,我还是习惯自己……找找感觉。算了,感觉解释不清楚。”

“……”

从修女的嘴里又跳出了“术式”一类自己听不懂的词,小町没好意思多问。不过安琪也并不在乎,她打了个哈欠之后,收拾起自己的背包。

“你到了下面之后,我会送你去海原市的教会。之后的事就交给那边的工作人员了。”

“交给……”小町急忙追问,“之后你就要走了吗?”

“那当然啦,”安琪说,“我只负责把你安全送到教会。怎么啦大姐姐,缠上我了吗?”

“……我只是问问。”

说的也是啊。安琪和自己只是因为“末日预警”的事认识的,她不是自己的朋友或者家人,肯定还有自己要做的事,怎么会一直陪着自己呢?修女察觉到了小町的不安,补充了一句:

“大姐姐,我知道你对魔法这边的事一窍不通,难免会觉得担心害怕之类。不过我见过几次海原市的修女长,她人很好,会很耐心地给你领路的。如果还是不行——”

修女笑嘻嘻地凑到小町身前,帮她扶正了眼镜。

“——那你就通过教会找我。反正这眼镜和眼镜盒都是我做的,坏了也得找我修,怎么样?”

“这个眼镜是你做的……?”

“是哦,就在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才组装好的,”安琪拍了拍自己的挎包,里面传来一阵叮铃当啷声,立刻让小町想起了自己的眼睛还被蒙着的时候听到的声音,“军方那边是不肯给你换上眼镜的,怕你在这里闹出什么事来。我也不能明目张胆地把眼镜带进来,是不是?”

“……谢谢你。”

“工作啦工作,”她拍了拍小町的手臂,“大姐姐总不会不懂吧?”

小町没有回答。来到这里之后,安琪显得更像社会人,而自己和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了。当她勉强自己打起精神,渐渐恢复到工作时的状态后,房间中传来了舰内的广播:

“请脱离舱中的人员做好准备,打开保护装置,脱离舱将在三分钟后降落。重复一遍,请……”

“脱离舱?”小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就是我们在的地方,”修女把帽子戴回头上,拿上了自己的挎包,“因为末日预警的事,海原市的安保非常严格,悬浮舰是不允许直接进入境内的。一会儿我们会从悬浮舰上脱离,降落在海原市的港口里。”

“……原来如此。”

小町学着身边的修女,在桌面上点开了虚拟屏幕。很快,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什么看不见的柔软物体固定住,不能随便移动了。她深吸一口气,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这也是魔法,”修女说,小町猜她是指现在正包裹住两人的那个力场,“一般的技术是做不到的。”

一阵奇异的失重感传来,透明墙壁外面的景色迅速上升,小町意识到自己在降落。很快,庞大的悬浮舰出现在了窗外的视野中,蓝色的光点像飞雪一般四处飘扬。当脱离舱坠落到更远的地方时,小町惊讶地发现悬浮舰的形体正在变得模糊不清,如同有人在它和自己之间加了一层毛玻璃一般。很快,连模糊的形体也从视野中消失了,天空中一片空旷。

“这——”

“光学迷彩,是军方那边的成果,”安琪说,小町发现她显然也对面前的景象兴趣,“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毕竟以往连悬浮舰都……怎么回事?!”

就连小町也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两人面前的墙壁上跳出了无数红色的窗口,原本平稳降落的脱离舱开始震动起来。修女三下五除二关掉自己身上的保护力场,越过小町的身体凑到透明墙边。

“这——”

“发生什么了?”小町仍然处在不明所以的状态中,“脱离舱出故障了?”

“不是,有人在打我们!”

“什么?”

“我说有人在打我们!”修女喊,“还愣着干嘛,快把那个力场弄掉!”

小町手忙脚乱地关掉束缚自己身体的力场,和安琪一起靠到透明墙边。远处就是海原市,无数高楼大厦耸立其中,标志性的海原电视塔高高立在城市里,即使从这里也能看见。她还没来得及感叹这原本只在照片里看见过的画面,就意识到这景象有些不对:接近海边的区域应该是海原市港口,那里现在正不断亮起明亮的光,把夜晚的海面都照得通明。随后一道什么从脱离舰旁边呼啸而过,震得两人差点摔倒。

“海原市在打仗?!”

“怎么可能,真要那样就该世界大战了!”

“可是这——”

安琪在翻自己的挎包。几秒钟后,她从那个绝对没有这么大的布包里抽出了一把长长的,银白色的线膛枪。小町呆呆地看着她取出自己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武器,不知安琪这是要做什么。就在此时,一道从海原市港口轰来的光束正好打在脱离舱上,透明墙外亮起了炫目的弧光,似乎有什么东西替她们挡下了这一击。

“不管是怎么回事,有人在打我们是肯定的了,”修女轻拍了一下手中的线膛枪,“大姐姐,准备好掉进海里吧,这脱离舱的护盾撑不了多久的。”

“……”小町本想说些什么,但安琪相当冷静地做好准备,靠在墙边观察着下方情况的样子居然让她静下了心,“这把枪是?”

“哦,这个?”修女晃了晃手中的线膛枪,“很漂亮吧?这是我自己的增幅装置,枪只是个外形罢了。”

“漂亮?”

“是不是想起了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安琪笑道,对她眨了眨黑色的眼睛,“修女和线膛枪!”

“……听不懂啦。”

“大姐姐真没情调。”

“而且用线膛枪的修女算是哪门子维多利亚……?”

“重要的是风格啦,风格,”修女笑了,她一把握住小町的手,“听好了,我的任务是把大姐姐送到海原市的教会,所以你接下来必须得听我的,这样我才能保证我们两个都活下来,明白吗?”

“我明白,但……”小町急切地问,“我们怎么才能在海里——”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把两人淹没了,小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脱离舱外传来一阵破裂声。安琪果断地把枪口抵在地板上,一道赤红色的痕迹在脱离舱的地板上划出了一个长方形豁口。修女用脚用力一踹——也许还用上了什么魔法——脱离舱底部的铁板整个掉了下去,充满海腥味的风从豁口灌了进来,吓得小町紧紧握住安琪的手。

“可千万别松开!”她大喊,盖过了呼啸的风声,“眼镜按好了吗?东西带上了?跳了!”

两人向着海洋坠落,风在耳边呼啸,脱离舱前冲的势头还保持着,远处的港口越来越近。小町想紧紧闭上眼睛,但实在忍不住去看看港口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凄惨的爆炸声:一团火焰把脱离舱吞没,随后钢铁和零件四处飞散。下一秒,两人直直落进了海水中。

小町相信了安琪,一只手按住自己的眼镜,一只手紧紧握住她的手。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来,当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的头顶是微微发亮的海面,一个明亮的光圈将两人保护在其中,排开了身周寒冷的海水。

现在是深夜,一般的手段根本没法看见远处的海面下有什么东西,不管港口上的是谁,应该都发现不了此时正在水下的两人吧。

“相信我没错吧?”安琪有些得意。

“这就是魔法吗?”小町屏住呼吸,深海一片漆黑,让她不敢低头往下看,“好厉害……我以为需要念咒语还是什么的。”

“一般的魔法师确实要傻乎乎地念咒语,”安琪轻松地说,“好了,大姐姐觉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诶,问、问我吗?”

“是啊,”修女说,“因为我对状况也一无所知。如果你没什么意见的话,我可就带着你一路闯进海原市港口了。”

“……”小町咬着嘴唇思考着,“军方不会管我们吗?”

“说的是呢……”安琪皱了皱眉,“我们就在他们的下方被击坠了……这帮人在想什么?”

“难道说就是军方打的我们?”

“说不定吧,但是总觉得不大对劲,”安琪摇摇头,“他们没必要做这种事,更何况海原市里就是教会的管辖范围了……军方忌惮教会,不会随便动手的。难道是法外魔法师?”

“法外魔法师?”小町问道,这又是一个没听过的词。

“哦……毕竟魔法很危险,法师们进行实验之类的都要经过伦理审查,而且实践性强的学科这年头总是更……”安琪注意到自己说的话让小町听得越来越绕,干脆换了个总结方法,“总之就是不服教会管理的魔法师们,有的是个人,有的成了组织。如果说袭击者不是军方也不是教会,那就只能是他们了。”

“海原市是教会的地盘;军方忌惮教会;法外魔法师是不服从教会管理的魔法师们,可能是他们在攻击我们?”小町重复了一遍。

“对,但是是为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这次袭击是军方策划的,那么他们肯定不会让悬浮舰停在上方看戏,而是找借口介入到这场争端里……换句话说,发动袭击的很可能不是军方。法外魔法师在教会的管辖范围内发动了这次袭击,军方因为忌惮教会,所以可能在和教会方面僵持,才没有派人下来……这个猜测才更可信,”小町渐渐理清了思路,“所以现在教会很有可能会来支援我们,如果安琪小姐可以保持这个魔法的话,我们就躲在这里比较好……”

安琪睁大眼睛看着她,仿佛小町说出了宇宙的终极真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不愧是社会人!”

“这和社会人没关系……”小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她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小女孩还只是个高中生,“安琪小姐,这个魔法——”

“叫我安琪就好了,”她干脆地说,“放心,只是个小魔法,维持到教会解决这次袭击都没问题。只要他们不发现……”

海水沸腾了。灼热的光刺进海面,化成一道滚烫的水柱。保护两人的魔法光圈脆弱地摇动起来,安琪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小町的手,操控这个光团在海中飞速移动。

“乌鸦嘴!”她骂自己,“大姐姐,我们得想个办法上岸!”

“怎、怎么上去?!”小町差点咬到舌头,“岸上不是……”

“既然暴露了就不待在海底了,”安琪说,“我们浮上去,看看港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光圈带着两人浮出海面,风带着海水的气息迎面而来。港口的距离虽不算远,但也不是一会儿就能抵达的,眯起眼睛远望,虽然看不清那里具体的情况,但能看见几个光点间歇性地亮起,朝不同的方向发射魔法。小町有些惊恐地看着那些飞在空中的火焰、光柱甚至雷枪,感觉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看来在挨打的不止我们,”安琪低声说,她的手按在自己的线膛枪上,似乎忍住了还击的冲动,“你还好吗?”

“还好……”

“你不怎么好,”修女干脆地说,开始拉着小町在海面移动——那个光圈依旧忠实地为两人排开海水,海风吹得安琪的黑发不断飘扬,“我得告诉你,我们不可能一直这样躲着。这个魔法的射程很远,既然我们已经被锁定了,向外海游是行不通的。”

“我们……”

“好了大姐姐,”修女狠狠掐了下小町的腰,让她打了个激灵,一下子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清醒了,“我的护盾挡不住几发的!这样移动只是权宜之计!别傻愣着,和我一起想办法!”

“……”安琪连珠炮一样的提问让小町冷静了,她用力甩了甩头, “……我知道了,谢谢。”

“我就收下了,”她说,这时火焰从港口喷涌而出,把两人两秒钟之前所在的海面烧成一片火海,“办法呢?”

“深海……”小町深吸一口气,清晰地感受到心脏在胸腔跳动,“我们可以潜下去吗?”

“不行,水压一旦变大,这个排开海水的魔法就撑不住了。这可是冬天,我们会冻死在海里的!”修女咬咬牙,“港口上的火力太密集了,有什么其他的——”

两人沿着海岸线张望:远处城市内的跨江大桥灯火明亮,即使从这里都看得见。沿着海岸,顺着河流游进去的话,也许可以……

“能从那里进去吗?”小町问。

“太远了,除非有人能把港口的视野挡住或者……”安琪的声音忽然小了下去,她转过头来看着小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或者干脆炸掉那里……”

“什么?”

这次是一道雷枪。耀眼的闪电直直冲向两人,轰在了离安琪身前的一道不可见的墙壁上。小町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响,连害怕都来不及了。

“……大姐姐!”安琪叫道,“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摘掉眼镜看着港口!”

“什么——”

“照我说的做!”

小町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取下自己的眼镜,海风让她的发丝黏在了脸颊上,很不舒服。她看向港口,那里的光照得星空黯然失色,不时有一个光点亮起,射出一发新的魔法。其中有一个就在瞄准我们……小町不由自主地想到,觉得自己背后发凉。

随后,她猛地握紧了安琪的手。

幻觉来了。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开始冻结,厚厚的冰层覆盖了视野中的一切,无情地向着港口蔓延。自己和安琪在冰层上破冰而行,明明穿着的这件衣服是棉绒内衬的,小町却觉得自己冷到手指发僵,呼出的水汽瞬间就在空气中凝结了。可安琪却没什么感觉,她只是察觉到了小町的状态,用力反握住那只手,让看见幻觉的她得到了一点安全感。

冰蔓延上了远处的港口,把不断亮起光点的平台完全包裹住,像是包裹了昆虫的琥珀。随着响彻天际的破裂声,这块冰碎成了无数片,而那个钢铁的平台也开始断裂,坍塌。幻觉在下一秒就消失了,被冰封的海洋又回归了正常。小町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帮她戴上了眼镜。

“谢谢……”她话说得都有些不连贯了,“我做了什么……?”

“我之前说了,”安琪拉着小町潜入了海面下,排水圈的外围出现了许多气泡,似乎在推动着两人前进,“我们认为你的眼睛成了‘某种东西’的出口……”

“……‘末日景象’吗?”

“很有可能,但像刚刚那样乱来,我怀疑它不会再有这种效果了……”安琪欲言又止,“不,算了。有关眼睛的事,我们去教会再说。”

3

在之后的路程中,两人一直保持着沉默。

港口的方向再也没有魔法轰过来,安琪似乎认为还会有人留在那边拦截上岸的人,并没有一路前往港口,而是按照两人原本计划的路线,从入海口逆流而上,在江边找地方登陆。

即使有排水魔法保护着,海里也相当寒冷。当两人终于走上江边大坝,来到灯火通明的城市中时,小町已经被冻得脸色发青,有些站不直了。

“真是要了我的命,等我回去非得多要一个月的工资……”安琪恶狠狠地说,“哦,我忘了……”

她用手指在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町背后画了什么,很快一阵暖气驱散了寒意,小町又能感觉到自己的手了。

“谢谢……”小町的牙齿还在打颤,“没想到会这么……刺激。”

“是啊,我也觉得刺激过头了,”安琪点开个人系统,似乎是在叫计程车,“对初入魔法世界的新手来说,等级好像有点太高了?”

不知怎的,小町也抿起嘴角会心一笑。很快,安琪订到的计程车找到了两人,对于仪容凌乱到像是刚经历过飞车追逐战一般的两人,司机理所当然地投来了奇怪的视线。不过修女完全没有在意,她先戴正头上的修女帽,从挎包里取出一盒Pocky——小町很惊讶它们居然没有在刚刚的事故中断掉——等做完这一切,把Pocky叼在嘴里后,安琪才不急不缓地对司机开口:

“我们去海原市大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