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天起床的时候,小町稻羽突然觉得人生很无聊。

她在不算糟糕的家庭出生,普普通通地长大,去了所离家近的大学读书,毕业后回到平野县找到工作,随后自己租房独居。从出生到现在,一切人生轨迹都仿佛早有安排。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昨晚加班工作让自己的头发变得有些发干,眼睛下也有淡淡的眼袋。长发还没有扎过,衣服也还没有整理好,弄得她像个被套进成年人装束里的高中女生。

镜子里的小町看着她,然后她忽然觉得有些可怕。出生在平野县的人都是这样,出生、长大,学习好的会去上大学,但最后都会回来工作,结婚,然后老去。一千个人走着同一条人生道路,不论性格如何,最终殊途同归。

她觉得这很可怕。

工作也是一样。小町在报社的编辑部工作,自己并不算讨厌它,但更说不上喜欢。她的能力很好,人际关系也不错,但偶尔小町就会像这样怀疑: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这样工作有什么意义吗?随后这份疑问就会被工作的压力淹没,最后忘得一干二净。

镜子里的高中女生扎好头发,整理好衣服。小町用了些手段遮住眼袋,于是自己又显得像是在职场工作的干练女性了。但她知道小町稻羽这个人的本质没有变,只要不用这样的衣着隐藏自己,所有人都会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长大。

这份迷茫也到此结束了,小町带上了挎包,打算锁好门窗后出门。她把手放在窗锁上——

然后,她看见了噩梦一般的景象。

城市灰暗而了无生气的天空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沸腾翻涌的火海。火海缓缓下沉,此时她才注意到那并不是火海,而是巨大的,遮蔽了半片苍穹的火球。

太阳在下沉。

小町紧紧握住窗沿,握到自己的指节都开始发白了。这片火焰的存在感实在太过庞大,让自己产生了那才是地面,自己正头朝下向着火海中坠落的错觉。耀眼的光把还没有完全苏醒的城市照得一片惨白,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外皮被烧尽,骨头变成碎屑,躯壳只剩下盐柱。小町仿佛听见了从极远处传来的,细微的破裂和惨叫声,似乎下沉的太阳终于盖住了城市某幢高楼的顶端,之后就要淹没这片大地——

然后这噩梦消失了。小町像是溺水的人一般喘息着,衣服都被冷汗弄得湿透。她用力眨了眨眼,再看向窗外,哪里还有什么被灼目的光淹没的城市和从天空中坠下的太阳,人们自顾自低头在街道上走着,绿灯一亮就像人偶一样一起通过人行道,如同城市的齿轮。

“……”

那是幻觉吗?小町用颤抖的手锁上窗户,跌跌撞撞地离开。她去浴室里洗掉冷汗,换掉衣服的时候,突然有种神奇的虚无感:在看到那奇怪幻觉的几分钟前,自己还在想着人生是有多么枯燥无味呢。

2

在坐上电车,抵达公司的这段时间里,小町一直心神不宁。

她的手在自己手表上放了有十几分钟。只要点一下它,虚拟屏幕就会把小町昨晚完成的稿子显示出来,但她最后也没有打开。那是几天前北极圈内真空爆炸事件的新闻稿,是小町加班的成果——她恍惚间觉得这份新闻稿也有些可笑:有谁真的会在意遥远的北极发生了什么吗?

比起地球的某一端发生的事,小町更在意自己早上看到的东西。她没有选择重新过一遍自己的稿子,而是茫然地盯着车外的城市:阴天,平凡沉闷,和往常没什么差别。小町简直要希望那个巨大的火球再出现一次,证明自己没有看到幻觉了。

由于出门前洗了次澡,小町到公司的时间比平时要晚。她在大门口被人撞了一下,发现有的同事显得急匆匆的,还有的人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讨论。小町认得这种气氛,每次市里出了什么大事,公司里就会是这样的感觉,这是加班的前兆。

她勉强提起精神,上了自己工作的那一层。和预料中的一样,先到公司的同事已经忙了起来,编辑部的气氛有些紧张。

“福山前辈。”

“小町!”那个带着眼镜,扎着紧绷的小发髻的中年女人刷的一下坐直了,显得有些神经质,“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出门的时候出了点事,”小町点开自己的手表,虚拟屏幕跳了出来,把自己半夜修改过的新闻稿再次传输给了自己的上司,“这个是北极的……”

“别管什么北极了!”福山的声音有些尖,一如既往地让小町耳朵发疼,“你出门前没有看新闻吗?全市都在讨论这个,我们部里都已经发过稿子,要等我们的采访稿了!”

“什么……”

“哎,快先去,看完再说!”上司诧异地看着小町,“你今天怎么了吗?魂不守舍的,连表都没有点开过?”

确实是这样,小町心想。自己一早起来就看见了那么恐怖的幻觉,别说有心思去看看新闻,连电车都险些坐过站。要不是手表的系统提醒自己,现在她还坐在电车上呢。

她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一次点开手表,首页的新闻迎面跳了出来:平野大楼顶端遭高温焚毁,诡异现场是否为“魔法”所为?

这个哗众取宠,用最近遭热点讨论的“魔法”吸引眼球的标题却让小町心中一跳。她用颤抖的手指点开新闻,最上方就是悬浮机俯瞰拍摄的现场图——

平野大楼的顶端化了。这描述乍一听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却是小町能想到的唯一形容。楼层顶部的玻璃,乃至于组成楼体的钢筋水泥,都像是被热刀切过的黄油一般融化了,只留下一个骇人的平面。

就像是……对……

就像是陷入了火海一般。

小町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她划动手指阅读下面的内容。今日上午早些时候,有目击者称平野大楼顶端突然开始熔解蒸发……政府封锁了大楼,禁止无关人员进出……据工作人员称因还未进入工作时间,并无人员伤亡……究竟是恐怖袭击还是政府实验的牺牲品?是否与一直谣传的 “魔法”有关?

她看到这里就关掉了页面。魔法的说法只是个都市巷谈,政府从未理会,甚至都没有出面澄清过这种谣言,大概是将其当作上世纪“政府秘密藏匿了外星来客的飞行器”一类的可笑阴谋论了吧。相信它的人和不相信它的人都不少,勉强算是个国民话题,编辑部利用它炒作过几次。

总而言之,重点在于平野大楼遇到的事故——那太容易让自己想到今天早上看到的幻象了。平野大楼是市里最高的建筑,如果说有什么东西会率先接触到那个下沉的太阳的话,就只有它了吧?

小町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她晕乎乎地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到窗边。这里看不见平野大楼,但她依然忍不住看着外面的城市——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小町!”福山喊道,“你在那里干嘛呢?”

“……福山前辈,”她深吸了一口气,“我马上就去写。”

小町打定主意不去写稿子。事实上,她觉得上司安排的工作很快就要成为徒劳,这种会引发恐慌的新闻,政府那边一般很快就会通知编辑部停止进一步的采访,只能做最低限度的报道——她工作的这几年,也经历过因为凶杀场面过于血腥,被上级勒令进行规制的情况。有些场面确实不应该不经过过滤就报道给民众。

再说了,她又有什么心情写稿子呢?小町有些虚弱地看向窗外,接着睁大了眼睛。

……外面在下雨。

低沉到可怖,仿佛翻涌的海洋一般的黑云覆盖了天空,密集的细雨如同沉重的水帘,几乎要让还在室内的小町都喘不过气来。她从未见过如此低的乌云,仿佛天空正在不断下降,大地渐渐沉入云海一般——

耀眼的闪电和巨大的雷声震醒了小町,让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她觉得自己如此渺小,简直像是暴怒的海洋上的一叶小舟,随时都会倾覆沉没。远处的信号塔被这一道闪电劈中,轰得烧起了火焰。

小町觉得自己的双腿发软,刚刚城市还是阴天,这是怎么回事?暴雨顷刻间就消散了,城市的天空灰暗阴沉,翻涌着的黑云已经消失殆尽,街道上依旧干燥,没有下过雨的迹象。

唯独——没错,唯独那被闪电击中的塔楼,还在火焰中不断闪耀着电火花。

怎么回事?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她听见了编辑部里有人传来一声惊呼,随后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了窗边,对远处的信号塔指指点点。小町没有跟着人群,而是扶着墙走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想要打开手表的屏幕,却发现连不上网络,系统正在自动更换成其他信号——对啊,因为信号塔坏了,刚刚自己不是看到了吗?

不就是自己看到的吗?

编辑部里的讨论声愈发激烈,小町用手捂住脸,黑色的背景下不断闪现着那两个画面:坠落的太阳,还有要将城市倾覆的雷雨。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亲眼看见了在“幻觉”中被闪电击中的信号塔坏掉了,手表上系统提示的“已重新连接至其他网络”更是残酷地证明了这一点。

到底是……

随后,编辑部被破门而入。一群军服打扮,手持枪械的人闯了进来,刚刚还聚集在窗边的同事们先是愣住,随后尖叫着抱着头。有人在咆哮,在喊着什么,随后传来几声枪响,人群才渐渐安静下来。小町僵硬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她以一个很别扭的角度看着桌下人们的脚,有两个人靠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人群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啜泣,随后终于有人说话了。

“请保持安静,”男声充满了磁性与压迫力,盖过了空气中弥漫着的恐慌,“请小町稻羽跟我们过来。”

小町感觉自己的血液冻结了,她茫然地看着军人们的脚,不明白自己做了些什么。很快,男声第二次发问。

“小町稻羽?”

窗边的人们没有说话。最后小町拖着僵硬的身体,在他们面前站了起来,十几位军人和她相互对视,大部分人没有动,但有几只黑洞洞的枪口整齐地转向了她,像是乌鸦的眼睛。

“请跟我们来。”长官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3

上校在悬浮舰上工作了十几年,第一次接到如此奇怪的任务:悬停在城市的上空,等待一名被送到悬浮舰上的修女,然后在她的协助下抓获对象。

他工作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听过奇怪的要求。被上级要求接受某个陌生人的指挥这件事并不少见,上校见过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叼着烟斗的青年女性,以至于全身上下都藏在黑色袍子里,直到最后都未曾露脸的人,实在有些见怪不怪了。

这些奇怪的人有一个共同点:上校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有什么能耐,但隐约能察觉到他们都是某个自己所不了解的领域的专家。不但如此,这个领域恐怕还与某个困扰自己多年,但却不得不视而不见的问题有关:悬浮舰到底是怎么运作的?

上校站在走廊上,看着窗外的白云。这艘庞大的悬浮舰如同空中的城市一般,由一个巨大的平面和许多耸立其上的建筑物组成。向船舷望去,上校能看见许多星星点点的苍蓝色光点,这是光学迷彩正在运作的讯息:拜此所赐,即使悬浮舰正在城市的上空漂流,在云朵之间破浪而行,地面上的人也看不见它。

明面上这是最新科技创造的飞行器,可身为舰长的上校也不理解它是如何运行的。一直以来,他被迫对一些奇怪的东西视而不见,就如同房间里的大象——就在一个月前,他还亲眼看见那个叼着烟斗的青年女性打了个响指,让烟斗里压实的烟草开始闷燃呢。

这件事暂且不提,上校从窗外的蓝色光点上移开了视线——他经常看着那些光点陷入沉思。上校拖动脚步,向着指挥室走去。

即使是在这么多怪人中,那个修女也是最怪的那一个。不是怪在她的履历有多神秘,身份有多离奇,而是怪在她的身份实在平凡过头了。

在亚洲东南沿海地区出生,18岁,在她的国家里正好成年。就读的学校,出生的家庭都可查,非常平凡,没有捏造和替换的痕迹。整个履历中唯一可疑的就是中学起在当地教会任职这一点——在上校的印象里,在教会任职的家伙都神经兮兮的,往往和“房间里的大象”有那么点关系。

可是除去这点,她真的就只是个普通的……对,上校只能用“高中女生”形容这个修女。这可比以前派过来的指挥者友好多了。

任务的诡异之处还不止这个。动用悬浮舰,在城市里抓一个目标——这一听之下,上校以为等待着他的是什么穷凶极恶的恐怖分子,或者暗中作乱的邪教徒,甚至形成组织的国际罪犯。结果当上校翻到任务报告的最后,打算和平时一样阅读厚厚的几十页目标描述时,才发现那一页是空着的。

他们连要抓的是谁都不知道!

上校觉得有些头疼,但他还是正了正领子,挺胸走进了悬浮舰的指挥室。

4

指挥室位于悬浮舰的最前方。每次上校从这边进门,就可以迎面看见指挥室那边的巨大弧形玻璃墙,玻璃墙外面是云海和微弱闪烁的蓝色光点。

看见这幅画面的时候,上校觉得自己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但指挥室里的场景立刻又让他皱起了眉头: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正围绕在玻璃墙后的主控台旁边,原本的两三个驾驶人员还坐在位置上,看起来相当尴尬。

“这是怎么回事?”上校问走过来的下属,下属对他敬了一礼。

“长官,他们是和被护送者一起来的,上级允许他们也登舰的文件刚刚才到。”

上校点开自己的手表,虚拟屏幕上确实有这么一份文件——是自己在外面对着蓝光思考的时候到的。和那个修女一样,文件对于这群人的工作和身份只字未提,只说他们将暂时接管指挥室的设备。

好了,现在自己真的是个有名无实的舰长了。陌生人在悬浮舰的指挥室工作,甚至都不用经过自己的同意和许可,控制权限就已经转移到了他们手里——这个舰长当得也太没意义,换了某些暴躁的同僚,说不定就要为此事抗议了。上级究竟是怎么想的?

但上校有军人该有的素质,只是把不满藏在了自己的表情下。他扫了一眼穿着白大褂的人群,决定快点结束这次任务。如果上面都不清楚要抓谁,那他就只能从一个人身上了解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上校大跨步走到指挥室的等候区,那边有个人翘着腿,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的位置没有一个人,工作人员们都离得远远的。

坐在位置上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有着亚裔人的黑发和黑眼睛。她穿着修女服,叼着某种长条状的点心——上校在她手上的盒子中看出“Pocky”的名字。单看脸庞,修女似乎还稚气未脱,但就凭她这一副在一群军人之中面不改色地吃零食的样子,他并不敢小看这个修女,就像他不会小看以前被派来的那些气场诡异的人们一样。

“安琪修女。”

“啊,大叔。”

她应了一声,两人都听得见对方的原话,但耳机上的装置忠实地把对方说的话翻译成了自己听得懂的语言。档案上她的名字叫安琪,这个亚洲名字的读音听起来有些像Angel,让上校觉得很有趣。

“事实上,”他没有兜圈子,直入对话的主题,“我们得到的任务是协助你捕获对象,但并没有得到和对象有关的情报。”

“因为对象还没有出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对象是谁,”修女咬断了零食,从盒子里又取出了一根新的,“你要吗。”

“……不必了。”

“是吗?”

修女耸耸肩,自己又叼住了那根点心。上校微不可查地皱起眉头,咀嚼着修女说的话: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对象是谁。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这是一个即将出生的婴儿?

“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等待就好,等待,大叔,”她叼着零食,“你可以问问前面那些穿白大褂的。”

“我以为他们是你的下属。”

“下属?我的?”修女笑出声来,“大叔,我就是个在教堂打工的高中女生,哪来的什么下属啊?说句实话,我是被半绑架到这里来的,就因为我做了个梦。”

“……做了个梦?”上校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我梦见……”

前面的指挥区突然传来一声炸响,然后整艘悬浮舰开始震动起来。修女险些没坐稳摔倒在地,上校立刻调整好了重心,三两步走向了指挥区——那群白大褂的人一脸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刚刚只是有人不小心把玻璃杯打翻到了地上。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其中一个青年男性一脸不解,“哦,刚刚我们把悬浮舰和本市的结界接在了一起,这是正常的冲击。”

“如果你们预测到会有冲击,那在做这件事之前应该向全舰通报抗冲击准备!”上校恼火地说,“这就结束了吗?”

“是啊,我想就这么一次吧。”

“……全舰注意,半分钟前的冲击是正常反应,所有人员正常工作。”他把这股气硬压了下去,用领子上的话筒广播,“重复一遍,所有人员正常工作,完毕。”

他转过头,发现那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又在指挥台上捣鼓了起来。原先熟悉的界面已经变成了一张巨大的,上校看不懂的虚拟地图。

“我的上帝……”他咬着牙吼了一句,“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在观测可能出现的能量爆发啊?”那个白大褂一脸奇怪地看着上校,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可是重要的观测机会——你就是这里的舰长?”

“是我,”他没好气地说,“那捕捉对象的任务怎么办?”

“捕捉对象?哦,是有这么回事……”白大褂思索了一下,“等我们观测好。”

这回上校可真是憋了一肚子火。这些奇怪的白大褂的态度先不说,嘴里还满是“结界”,“能量爆发”一类不知所谓的词,好像默认他听得懂似的。就在此时,他发现修女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正叼着Pocky,站在上校的旁边。

“让我猜猜……大叔,你该不是普通人吧?”

“如果你说的是不懂‘结界’一类奇怪词语的人的话,我是。”他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去,修女差点笑得弯下腰来。

“哎,他们是军方的魔法研究协会——”修女这才笑够了,和上校一起看那群白大褂工作,“魔法怎么解释呢……上校,你听过魔女和巫师的故事吗?”

“……我小时候听过。”

“那我是巫师。”

“可你是……”

“修女,对,”安琪不耐烦地摆手,“我们只是借了修女这个名字,其实教会里从上到下都是一群魔女和巫师,懂了吧?他们则是为军方工作的,就这么简单。”

有的白大褂白了安琪一眼,但什么也没说。上校觉得大脑有些混乱,但当下最好的策略显然是相信修女说的话。他于是再开口,想要趁机问个明白:

“那么他们说的能量爆发是?”

“……这我不能说,大叔,”修女干脆地说,咬断了嘴里的Pocky,“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并不是抓罪犯,而是要等一个重要的人。现在这种人全世界都……”

“修女,”有个白大褂警告道,“注意。”

安琪“嘁”了一声,抖了抖Pocky盒子。又拿出一根后,她悄悄对上校说:“军方看不起我们。”

“看不起?”

“哦,他们有资金,有技术支持,想把魔法运用到现实里,把魔法变成技术……”修女比划着,“我不是说他们错了,但是大家常常觉得他们忘却了研究魔法的最初目的……抱歉,大叔你听不懂吧。”

“听你的总比听他们说的话好。”上校开了个玩笑,修女也抿了抿嘴。就在此时,白大褂那边传来了一声惊呼。

“魔力场出现波动!”

“可能要出现了——”

“把节点调……”

上校依然不大懂他们在做些什么,但隐约意识到自己的工作——可能已经不需要自己做什么的工作——要开始了。白大褂们急匆匆地移动,上校注意到指挥台上那个地图的某一点开始扭曲,即使他看不懂,也明白这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出现的先兆。

“来了,”一开始和上校说话的白大褂说,声音里有些期待,“让我们看看……”

然后,地图膨胀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变得过于庞大的虚拟地图淹没了。白大褂哑然地张嘴,上校本能觉得事情不妙——

“警告!护盾遭受能量冲击,正在熔毁,96%,75%……”

指挥室中响起了机械声,他们面前的弧形玻璃墙外突然出现了明亮的弧光,上校认出那是护盾受到冲击的状况——白大褂们都被吓得呆站在原地,上校对着耳机咆哮:

“全舰人员进入战斗状态,准备迎接冲击!驾驶员报告!”

这一句话是对还在指挥台前的驾驶者喊的,他流着冷汗,声音有些嘶哑。

“舰体的前半部分陷入了不可见的能量团——正在转向!”

“关掉生活区的能量供应!”上校转过头,片刻之后,随着一阵让所有人东倒西歪的强烈震动,悬浮舰的飞行再次稳定了下来。他看了一眼舰体的状况:护盾还在,但快要停止运转了。窗外依旧是白云和蓝天,但上校知道,就在几秒钟前,那里还是一片不可见的死亡区域。

“怎么回事?!”他对白大褂们咆哮,这次没人敢无视他的话。

“这……确实是观测到了能量冲击……”

“但是比你们想象中的大多了,对吧?”修女嘲笑道。很快,膨胀的地图又缩回了原状,似乎昭示着那个可怖的能量云团消失了。

“我猜,”上校冷冷地说,“这东西就是我们要抓的对象引起的。”

“是的……”戴眼镜的白大褂看了一眼修女,修女点点头,取出一根新的Pocky叼在嘴里。

“能追踪那个对象的位置吗?”

“我们只能知道从哪个方向——”

“哎!”修女咬断Pocky,三两口吃了下去,“一群废物!就报告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你——”有人好像从刚刚的惊吓中回了神,“让舰长指挥也就算了,城市教会的小女孩有什么能力指手画脚?”

“城市教会的修女要维护当地的魔法治安,我的执法证年初就发下来了,”修女白了他一眼,“缩在实验室里工作的魔法师有什么资格能不听我指手画脚?快报告!”

“……能量云团是从某个人那里出现的,”白大褂哽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们顺着那个轨迹追踪,可以确定它从哪个方向来,但不能确定具体在哪个位置。”

“在地图上显示出来。”修女命令,于是指挥室的地图上出现了一条红色的线,一端是刚刚出现扭曲的地方,另一头则一路延伸到城市边缘。

“大叔,有办法知道那条线上都有些什么人吗?”

她问,上校皱了皱眉头。

“可以是可以,但……”

“那就做吧,快做,”安琪说,“大不了我担责嘛。”

这修女的口气可真大——上校不禁心想,她能担什么责任啊?但此时也是特殊情况,他没怎么犹豫,通过指挥台下令了。

“接到城市系统里,检测在那条线上出现的手表,把手表主人的资料整理出来。”

“手表?”白大褂出声,“你们这是侵犯个人隐……”

上校看都没看他,修女又白了他一眼,让他把话噎了回去。很快,指挥室的大屏幕上出现了一长串名单。

“我们要怎么确定引发那个能量团是谁?”他问修女,“全部抓住是不现实的。”

“等等,”修女说,“我们等等。”

上校张了张嘴,最后决定听她的:反正他一开始接到的命令就是在修女的协助下抓住对象。这样一来他反而觉得舒服些。唯一让他直觉到有问题的只有两点:那种可怖的能量云团绝非人力能引起,更何况连军方的研究人员都不知道会有这种程度的灾害……

“长官,”有下属对他报告了,“下方的城市内也出现了损害,城市中心大楼的顶端被完全熔毁了,当地政府已经配合我们封锁了区域。”

白大褂们又骚动了一下,上校没有多说什么,示意自己知道了。时间在修女的那句“我们等等”中流逝着,所有人都坐如针毡。

“又来了!”

十几分钟长长的沉默,终于有人用颤抖的声音说了第一句话。上校把视线移向地图,那里又出现了一个扭曲——这次离悬浮舰很远,似乎是不必担心被波及了。

“成了。”修女说。

“什么成了?”

话音刚落,地图又一次膨胀起来——这次的时间很短,白大褂们惊恐的表情似乎让修女很受用:她一副早有准备的样子。上校忽然想起她自称被抓来的原因是“做了个梦”,也许这女孩早就在梦里看见过这种画面,但她故意没有对这些人说,好看他们出洋相。

“城市的信号塔——”有人说,“信号塔被毁了!不能继续了,我们要抓住那个人……”

“哦,住嘴吧,”修女说,“我们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把这次的红线画出来。”

地图上又出现了一条线,这一次不用修女说,上校就命令下属调出了腕表的数据,找到了在这条线上的所有人。两份数据被一一削去,只留下在两条线上都存在的那一个,她的资料和照片被投影到大屏幕上,上校皱了皱眉:这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上班族而已啊。

“找到了,”修女抖了抖手中的盒子,取出里面所剩不多的点心,“去把她带过来吧。”

“……这真是我经历过的最奇怪的一次任务。”上校喃喃地说,看着悬浮舰上的一只小队降落了下去。修女从盒子中拿出最后一根Pocky,递到上校手里,这次他没有拒绝。

“安琪修女。”

“嗯?怎么了大叔?”

“这件事非常奇怪,”他阴沉着脸,咬了一口修女递来的点心。太甜了,他不喜欢,“很奇怪,太不正常了……人类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也不知道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大叔,毕竟我只是个高中女生。”修女说,看着手中的零食迟迟没有下口,“但我觉得要是没能搞定的话,这可能就是我们遇上的最后一个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