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安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辆老式列车上。

天色还很黑,车内没有电灯,车窗外是昏暗朦胧的车站灯光,把站台笼罩在其中,什么都看不真切。安琪的位置背靠着窗户,她侧过身,用手碰了碰冰冷的玻璃,看着自己呼出的热气在窗户上结成一片白雾。

自己还有呼吸……

小修女试着张开双手,低头打量着自己,烧焦破损的衣物下是完好无损的身体。她伸出手,碰触自己的手臂、胸口和腹部,那里的皮肤光滑白皙,仿佛从未受过伤一般。安琪想到这里,立刻伸手护住自己露出的肌肤,抬头看了看四周——还好,深夜列车上没有其他人,这里只能听见小修女自己的呼吸。

这是哪里?通向死后世界的列车吗?

安琪越发确定这点,她似乎从没有感觉自己的状态这么好过。窗外一片黑暗,随后列车开动了,站台灯光随之远去。在列车哐当作响的行进声中,她发现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放着一封信,修女犹豫片刻,伸手拿起了它。

2

“我们马上开始吧。”

在小町的对面,自称“永生者协会”成员的魔法师如此说道。小町压低了身体,在礼堂桌椅的缝隙中注视着那边,她只消片刻就想到了看清远处的方法:以魔眼为媒介创造出的魔法在她的眼前形成了两片镜片,礼堂中央那个矮小驼背的中年男人立刻就变得清晰起来。

“仪式不能被中途打断,我们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外貌油腻,声音倒是清晰威严,“刚刚发生了第二次魔力爆发,西洲水库的联络已经彻底中断了,我们应该现在就着手去确认各项参数。在这段时间里,我要问问狙击手下方的具体情况。”

大部分人接连颔首表示同意,随后数团亮光在他们手中亮起,应该是各自去进行相应的调查了。小町敏锐地注意到那些光团显得摇曳不定,她再次闭上眼睛感受空气中的魔力环境……混乱而无序……两轮震荡的洗礼下,很难说还有多么精密的魔法还能在这里运行。她随即想起了逃离西洲市的那个晚上,失去安琪魔法保护的自己很快就被法外魔法师所察觉到,也许正因为这样,自己才能和“E”同处一室而不被发现吧。

但这份幸运很难说还能否持续下去,小町集中精神,试着用发疼的大脑模仿安琪和魔女的做法——很快,一层粗糙的魔力包裹住了她。她没有从魔女那里学过这个,也不知道这能否起效,只能默默祈祷。

没过多久,礼堂的寂静被打破了。楼房开始微微振动,小町一时间以为楼下又发生了什么剧烈的爆炸,但埋头工作的魔法师们似乎并未在意,随后她看见礼堂的楼顶居然正在缓缓分开,有某种黑色的东西停在楼顶——她愕然发现那是一架飞行器,发动机的噪音灌进礼堂,一时间魔法师们的交头接耳声全部被淹没了。没过多久,凭空出现的台阶延伸至礼堂中央,有个人从上方踩着它走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他的身形非常怪异,似乎右半边身体缺了一大块什么东西,显得像是夜晚中某种非人生物的影子。当那比别人矮了一头的身体、奇怪歪着的脖子和极短的头发从阴影中出现时,小町感到一阵恐惧:他就是那晚在西洲市教会注意到了魔女存在的痕迹,眼神如同玻璃碎片般扎人的男人。

男人的右手没了。不要说右手,就连右肩都被某种东西轰掉了一大块。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他的脸色异常惨白,上面到处都是干涸的血迹,某种魔力支持着他的骨骼,让他还能如常活动——即使如此,这恐怕也需要非常强大的意志力。

礼堂的楼顶重新合上,永生者协会的魔法师们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有少数人抬眼看了看男人的伤势,但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只是漠然地继续低头工作。

“你这是怎么搞的?”

“那魔女还手了,”男人说,小町发现礼堂中央的那个魔法师居然能面不改色的和他对视,“其他队员没有回复通讯,我判断他们都已经死亡。”

“对手是她,这点牺牲已经可以接受了。”中年男人说,这位狙击手面色阴郁地点头。他们这种将人命作为筹码的内在逻辑让小町打了个寒战,但她又随即意识到:正是这个狙击手给了魔女那致命的一枪,不由得感到恐惧和愤怒同时涌上了大脑。她死死握紧自己的手,好一会儿才再次松开。

“你确定她已经死了?”

“她死了,”狙击手回答,“魔法击碎了她的心脏和大脑,我亲眼看到了尸体,就在楼下。”

这个消息从狙击手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刻,小町感到整个大厅的气氛似乎都放松了下来,有人吹了声口哨。

“很好,那个缠着我们的影子终于死了,这是最近最好的消息之一了。”协会会长说,但这个结果他似乎早已从狙击手口中得知,“你的伤如何?”

“暂时稳定了,但之后必须要接受治疗。”

“等事情结束吧,”中年男人看着狙击手在礼堂一侧坐下,转身看着礼堂,“情况怎么样?我们要动作快点。”

狙击手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没过多久,他又睁开眼睛扫视了一遍礼堂,视线扫过小町这边时,她感到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但混乱的魔力环境或她粗糙的魔法起了作用,男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里,只是再次闭上眼睛。魔女说察觉她那魔法的关键是“违和感”,自己这种普通的隐藏方式也许反而起了效果……

“我们没有得到任何有关西洲水库分队的消息,”终于,其中一人出声了,“魔力爆发的中心也在西州水库,我认为有理由怀疑分队已经失去了战斗力。”

“恐怕就是‘彗星’本人做的。”

彗星?小町捕捉到了这个新的词,从语境上,它似乎在指魔女小姐的那位旅伴——有着强大力量,很可能是引发末日预言的原因,被称作“希露菲尔”的人。正是这位希露菲尔引发了魔力爆炸。如果正如这些人所说,爆炸的中心是西州水库,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显然和他们的猜测一致:希露菲尔(或者说她和安琪)破坏了西洲水库的法术中枢,以此防止“E”的魔法污染水源。

想起废弃7号线的残骸,小町觉得没有人可以在那种爆发下幸存下来。

“‘彗星’像这样继续破坏真的没问题吗?”有人问道,“我们对付不了那东西,如果它愿意,也可以直接破坏建兴大厦。”

“只有政府、教会或者军方这样的庞然大物才有可能和它对抗,这本来就不是我们要考虑的事。”坐在礼堂那一侧的魔法师中有人如此说道,“我们能做的事就是利用‘彗星’,考虑到末日预言的影响,他们最后一定会出动来遏制‘彗星’的。”

他们确实知道末日预言的事!小町暗自握了握拳,但问题随之而来: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我们结社研究‘彗星’数十年,却给不出一个限制它的手段?”

“现在不是争吵这个的时候!”中年男人厉声说,“继续汇报!”

数十年?!小町又一次怀疑自己听错了,末日预言年初才刚刚发生,难道魔女和希露菲尔已经潜伏在这个世界许久,今年才引起了北极圈的真空爆炸事件?这和此前的情报完全是矛盾的,还是说——

就像彗星这个词暗示的这样,难道希露菲尔这样的害兽并非第一次出现?小町定了定神,如今获得的情报量一下子太过庞大,容不得自己慢慢研究,无论如何,阻止“E”今晚的大魔法才是当前最为急迫的事。那个法术开关就在礼堂的中央,可是自己要怎么当着那么多魔法师的面,当着那个杀了魔女的狙击手的面上去破坏它?

“下层的全部傀儡和作战人员也都已经失联,”有人继续说,“备用魔力池在刚刚的爆炸中被完全破坏了,但那之后一直没有新的变化发生。”

“都在阻止魔女的时候牺牲掉了,”狙击手说,“我是最后一个。”

“很好——”中年男人显然有些恼火,“现在我们唯一要担心的是那个末日预言者和破坏魔力池的人会不会上来阻挠我们,你去守着出口。”

“末日预言者不可能来了,她只是个普通人。”有人说道,“破坏了魔力池的人就算活着,也不大可能还有行动能力。”

“安全第一。”中年男人说。

狙击手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走向礼堂的入口处。他一走,小町顿时觉得礼堂中的压力小了不少。

“我已经监测了空气中‘彗星’留下的魔力,”另一位魔法师报告道,“在刚刚那次爆发后,它的浓度完全可以供我们开启备用计划,魔法回路会将西洲市的大气异化,这样市民的不死化就完成了。”

“教会和邪教的战事接近尾声了,”有人说,“有政府的帮助,他们的动作非常顺利。西洲的事闹得非常大,我们的网络很难压住这件事,明天——或许今晚——他们就要来了。我们动作要快。”

“我们现在就可以动手了。”中年男人说道,“该确认的情报都已经确认完毕,既然备用魔力池被毁,我们每人都上来向开关灌注魔力,用这个来启动。”

“我最后一次确认这点:真的足够吗?”有人问道。

“备用的预案是我写的!”另一人大声抗议,“我列过公式!启动仪式完全足够!”

“别生气,老李。”提问的那人阴沉地说,“这是最后一个预案,我们容不得失误,如果出了差错,我们只能登上那架飞行器离开这里再做打算了。”

“我对此进行过验算,”中年男人说道,“现在环境混乱,这点是预案里没有考虑到的。但预案为此留了余地,保护开关的结界有多余的魔力可以抽调,如今我们也用不着它了。”

“那开始吧,首席最后,”一个魔法师对中年男人点点头,“由谁先来?”

“我。”那个设计预案的魔法师愤愤地说,起身把手放在了用血液绘制的回路上。小町死死盯着他,看着那个魔法师跌跌撞撞地回到座位上,下一个人紧接着走上前去。空气中的魔法越来越充盈,她能感觉到法术中枢里有某种东西在缓缓搏动,就像重新复苏的心脏,随时准备向西洲市大魔法这个巨人身体内部传输血液,要开始了……小町感到自己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自己得上去阻止他们……该怎么做?

她看向礼堂上方,那里的天花板明显用结界加固过,如果自己贸然用魔眼破坏它,在过程中就可能被阻止——就算那些魔法师的魔力用得差不多了,阻止东西砸在法术中枢上还是绰绰有余的,自己恐怕必须直接破坏魔法回路本身。小町拼命压低自己的声音,躲在掩体后向着那个方向移动——她要确保自己的魔眼能看见魔法回路的全貌。

向法术中枢灌注魔力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工作,“E”的每一个魔法师都显得疲累不堪。小町知道向开关中灌注魔力的人越多,自己的胜算也就越大,但越是往后,E也就越接近成功,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赶不上——但此时此刻,她却想起了魔女请自己跳的那支舞,那时的气氛进入了自己的心脏,她轻声哼着曲子,一点一点地挪近目标,感到自己进入了某种超然的状态。

她不再受情绪的支配,她集中的精神仿佛能切开空间,甚至还能自然地完善自己的计划——如果魔眼被挡下了怎么办?如果这间礼堂的结界可以触发某些防御手段又如何?小町全心全意地思考着如何去做,在礼堂中寻找着最适合自己计划的位置。一个又一个魔法师完成了灌注,那位矮小驼背的首席将手放在中枢上:

“各位,”他说,所有人都等待着他,“今晚过后,我们将走上摆脱死亡的第一步。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我们的计划。”

整个礼堂肃穆无声,没有人催促首席加快速度,只是看着他手中的魔力流向中枢。

“在座各位都喝下了半成品,而稳定剂的供给足够我们撑到研究完成。我们共同迎来这一命运,我们会成功的,真正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

“以彗星的名义。”

结社的魔法师庄重地齐声说道。最后一丝魔力缓缓流入中枢,小町感到即将涌出自己眼睛的魔法冻结,她从那种极度集中的状态中退了出来。

真正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

自己呢?自己用魔眼破坏了它之后,自己能不能回去?安琪已经破坏了西州水库,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希望能再见到自己。就算自己成功了,礼堂中还有几十位顶尖的魔法师,礼堂外面有成功杀死了那位魔女的狙击手,她想起魔女对自己说的话:

我希望在今晚那个至关重要的时刻来临时,你能找到那个问题的真身。

可自己到底明白了什么?说到死亡,小町发现自己无法思考死亡,只能想起自己在悬浮舰上心惊胆战时安琪碰到自己的柔软的手,想起她坐在海原市电视塔上被城市星光照耀的侧脸。和她一起冒险,和她发现末日预言的真相,和她计划一起逃离海原市的记忆反而变得模糊了,小町想起的净是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这有什么用呢?现在自己正在一步步迈向死亡,但这些事只想让她离开,想再继续活下去——真正不能失去的事物是死亡?就算没有死亡又如何?那位魔女也死了,死亡终结了她的一切!如果没有死亡——

想起音无筱幽的那一瞬间,小町知道自己终于明白了。

猛烈的火焰从魔法回路上燃起,所有人都被惊得大喊出声。那位首席立刻看见站起身发动攻击的小町,大声喊了起来:

“阻止她!”

火焰立刻被熄灭了,下方的魔法回路居然依旧完好无损。小町向着礼堂中央奔跑起来,无数凭空出现,试图挡住她的壁障来迟一步,没能阻止小町走向下一个可以攻击回路的位置。一半以上的魔法师都被震惊到忘了攻击,他们从未想到这里还有一位不知如何混进礼堂的敌人,从未想到居然还有人胆敢对中枢发动攻击。有人认出了小町,大声喊道:“是那个末日预言者!”

那位首席的指尖毫不留情地窜出一发又一发尖锐的银光,简直难以相信他刚刚才为中枢灌注了全部的魔力。小町俯身把礼堂的桌椅当作掩体,银光炸翻了一片又一片地面,那些碎屑撞在小町身周的结界上,激起蝴蝶般燃烧的蓝色火焰,却没能对魔女留下的结界造成实质性的损害。没有一发银光直接打在结界上,混乱的魔力环境限制了首席的施法,没有诱导,没有追踪,他只能全凭感觉对着小町的方向发射魔法。

更多的人反应了过来,咒语声和怒吼声在礼堂中回响,乱七八糟的魔法一起射向小町。第一轮齐射轰得小町大脑发沉,她感觉到保护自己的蓝火被大大削弱了。然而,小町也找到了第二个视野不被阻挡的位置,魔眼引发的爆炸震得礼堂都在颤抖,但烟雾散去后,到处都是破裂的地面中,魔法回路所在的那块圆形居然依然是完整的。半跪着的首席站起身,没有挡在身前的另一只手对着身后的回路,开关开始随着他手中的魔力亮起——

小町又一次聚集魔眼中的力量,然而锁定回路的视线却突然天旋地转,强烈的冲击几乎把她抛向空中,狠狠摔在几米外的桌椅碎屑中。她头晕目眩地起身,发现礼堂入口处的那个狙击手用仅存的左手举着一把呈流线型的枪,侧着头瞄准小町。男人那玻璃渣般危险的视线随着准心追寻着跌跌撞撞地再次跑起来的小町,他那怪异歪着的脖子在举枪瞄准时却显得无比自然,仿佛他天生就要举枪射击一般。

“快!”首席咆哮道,枪口的光芒开始聚集,小町感到身周那不可见的蓝色火焰微微燃烧,魔女留下的最后防御摇摇欲碎。永生者结社剩下的魔法师们已经转而用手指向了地上的法术中枢,在他们的合力之下,一层不透明的魔力包裹住了法术中枢。虽然小町能感觉到那勉强建立的结界的脆弱,但它确实阻止了魔眼锁定开关的行为。

魔眼中最后一次聚集了魔力,小町推开那些碎屑冲向结界,知道自己不可能在破坏了那层结界后还有余力炸毁开关。她冲向结界,因为不断施法而有些狼狈的首席居然被她撞开,第二发狙击从枪口爆发,黑色的闪电轰得打在小町身上,环形的蓝火被彻底吹散,小町感到来自魔女的最后一丝温度消失了,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只感到有些可惜。

“去死!!”

矮小驼背首领咆哮道,高举一把银色的半透明刀刃向毫不设防的小町刺来。背后的魔法师们全力维持着那层结界,而小町已经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魔力绕过了触媒,绕过魔法结构,绕过了现代魔法要求的一切,魔女做过的事在她身上一步步重复,就像她亲自握着下小町的手告诉她该如何做一般,她想起西洲市的那天晚上魔女所说的那句话:

“这世界上不止一种魔法,记住这点,好吗?”

小町挥手,遮蔽视线的结界像是她自己设计的一般向左右分开,魔眼中毁灭性的力量喷涌而出,法术中枢被从地面上剥离,魔法师们灌入其中的魔力猛得炸开——

爆炸的光芒淹没了礼堂。

2

“你——这——”

小町感到自己被人掐住了脖子,从地面上拖了起来。她的左手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似乎首席刚刚的那一刀从那里划过,让鲜血浸湿了她那件纯白的晚礼服。她睁开眼睛,首席愤怒到扭曲的脸就在近处,他恶狠狠地掐着小町的脖子,似乎想在她身上发泄自己无法控制的怒火。

礼堂中一片骚乱,魔法师们起身,惨叫声和诅咒声此起彼伏。这声音似乎让首席清醒了一些,他猛得放开已经没有还手之力,不断咳嗽的小町,对礼堂里的魔法师们咆哮道:

“还在犹豫什么!计划失败了!我们还有逃跑的预案!联系外围屏蔽城市结界,给飞行器开路!”

他的声音震醒了魔法师,一团团魔法亮起,礼堂的天花板向两边打开,那架飞行器的轮廓逐渐浮现在夜色中。小町从刚刚的窒息中缓了过来,看着那个狙击手走向自己,首席则站在她的面前。

“你输了。”小町说。

“我现在就杀了你,你这蠢婆娘!”他怒不可遏地喊道,“我要把你挂在大厦的顶楼,让你的内脏腐烂!你以为自己是谁,普罗米修斯吗?!就让你试试他的痛苦!”

“对她发火没有意义,”狙击手冷冷地说,“计划已经失败了。永生者结社的首席,你让我优先杀死魔女而轻视这个女人,你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了代价。”

“滚!”首席吼道,狙击手笑了笑,向着那些魔法师走去,他的手表亮起,显然也在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小町知道死亡近在眼前,但她感到自己的胸口被满意和愉快填满了。暴怒的魔法师在她面前就像失去食物而大吼的动物,动物只能吼叫,却超越不了人类。

“你输给了我,”她轻声说道,“也输给了音无筱幽。”

“那个叫音无筱幽的蠢货死了!她死了!我杀了她,像捏死了一个小女孩!”他带着恨意说道,“那个在背后调查我们,那个从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的魔女,那个阴魂不散的影子已经死了!我亲眼看着她被咒语击穿!她就躺在下面的废墟里,而你很快也会和她一样——”

“是的,她死了,”小町回答,捂着自己血流如注的左手,感到自己的伤口一阵阵地发疼,“但你没能打败她,你永远也无法打败她了。”

“我已经——”

“你永远也无法打败她了,你不明白吗?”小町沙哑着嗓子,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她感到自己正在缓慢但坚定地接近死亡,却丝毫不为此感到恐惧,“她接近你们,了解你们,理解了你们的一切。而作为她的队友,我站在这间礼堂里破坏了你们的计划。你们已经输了,而她却再也不可能失败,因为你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你们逃跑了。”

“你这——”

“你们逃跑了,你们不敢面对她。”小町轻声说,感到自己从激怒对方的行为中获得了某种快意,“音无筱幽带着她的秘密和智慧死了,你尽可以毁灭她,却永远无法打败她。你也打败不了我,我站在这里,手无寸铁,无法自保,被你用魔法指着,但我是最后的胜利者。”

“你马上就要死了!”他咆哮,“你会像死掉的每一个人一样,先是身体腐烂,最后被世界遗忘!而我会离开这里,我会继续——”

“死亡威胁不了我,”小町说,她站直身体,被烧得焦痕累累的礼服披在她身上,如同一身庄严肃穆的丧服,“死亡是一个尽头,它只是一个简单的结果而已。而你在追求一个空洞的未来,追求一场没有尽头的棋局,你没有胜利,也没有失败,你走出的每一步都只是为了下一步,你的下一步和它的上一步一样毫无意义。没有终结的事物是可悲的,你还是不明白吗?”

“一派胡言!”首席嘶嘶地说,他一挥右手,小町再一次被魔法打飞,摔在背后的地面上,“永生者结社的计划——还会继续——我们失败了一次——但不会一直失败!少在那里自鸣得意了!”

“你们全部的计划都已经暴露,就算逃了出去,教会和政府会警惕你们,不死的研究不可能继续。”小町虚弱地说,“我说了,你们已经失败了。你心里很明白这点,甚至很明白我说的是对的:我会被你杀死,但正因如此,我是最后的赢家,你再也没有可能打败我了。”

首席忽然不说话了,他直直凝视着小町,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这只是你的自我满足,末日预言者。无论你做什么,死亡依旧还在那里等着你,等着我们每一个人,意义只是人类的自我满足,死亡是唯一要击败的敌人。”

“你错了,真正不能失去的事物是死亡,就像一场棋总要有个终点。没有棋局会永远进行下去,提前结束的游戏会让人觉得可惜,但永无止境的对局只是囚牢。”小町再次站起身来,对方的手上亮起了魔法的光,她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意义不用来满足人类,那要用来满足什么呢?满足太阳?还是宇宙?你知道吗?我一直觉得大家太看轻人类本身了。”

首席没有再开口反驳。礼堂的天花板上,飞行器的发动机再次开始轰鸣,一层层半透明的台阶凭空出现,魔法师们开始整理设备,失魂落魄地准备离开,不时有人向小町投来充满恨意的目光。首席手中的光变成了一把银色的长枪,他指着小町,小町没有反抗,她知道反抗是徒劳的。

她一开始就接受了这个结局。

“我收回刚才的话,你是个值得尊重的敌人,”这个矮小的中年男人说,“我承认自己的失败,我输了。我会让你死得轻松点,告诉我你的名字。”

“小町稻羽。”她说,“动手吧。”

银色的枪尖刺向了小町毫无防备的脖颈,她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思考着自己的过去。唯一有些可惜的是,她心想,自己对安琪没有一个像样的道别。要是她早一点成为末日预言者,早一点被接上那艘悬浮舰,和那个魔女般的小修女相处更多的时间该多好。

视野暗了下去,在最后一刻,一朵白色的雪花飘落在银色的枪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