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提醒你,苏苏……”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白袍少女针锋相对,“但没有我你连‘E’的大门都——”

“不是,”维拉轻轻用手指弹了弹烟斗,坠落的火星很快消散在夜色里,“你最好换一身衣服,白色在晚上太显眼了。”

“哦、哦……”

苏苏似乎没料到维拉接受了自己的跟从,一时间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好久才扭了扭嘴唇,看口型像是“我没带其他的衣服”。维拉脱下自己的风衣,确认四周没有其他人之后,将它披在苏苏的身上。对少女来说过长的下摆很快就在淡淡的红光中缩短,变得相当合身了。

“下次不要再偷偷躲着了,想过来就说,我们一起行动。”维拉说,她穿着一身赴宴般正式的黑色修身衬衫,蓝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过远处的教会,“跟紧我,好吗?”

“……嗯。”

苏苏闷闷地回答,把脸埋在风衣的领子里,好像有些脸红。两人走出小巷,在冷清的人行道上穿行。在街道的对面,正是那间在夜色中不算起眼的西洲市教会。

时值深冬,空气相当干燥寒冷。如果此时有路人经过,应该会对一身西装的维拉缇斯感到诧异吧。所幸天色昏暗,没有晚霞,一身黑色的她很好地融入进了环境中。

“维拉,”苏苏小跑几步跟上大步流星的修女,风衣的下摆被西洲干燥的冷风吹得呼啦作响,“我们在地铁留下的结界——”

“怎么样了?”维拉问道,拉紧了自己刚刚戴上的黑色手套。

“运行得很好,西洲市的魔法师社区已经有反应了。”苏苏低声回答,“现在到处都在传‘E’的事,但维拉,我们真的能用它联系上愿意协助我们的人吗?看起来它像是一个只有我们能公开消息的留言板,因为我把结界的程序做的——”

“‘——要多复杂有多复杂’,是的。”维拉点点头,她没有马上领着苏苏进入西洲市教会的大门,而是暂时停在它的围墙边,看着缺乏晚霞光照的教会前庭,“没关系,这会让让西洲市的魔法师们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至于协助……”

她没再说什么,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苏苏倒也没有追问,和她一起看向西洲市教堂的前庭:它的建筑格局和海原市教会自然是没法比的,庭院中除了用红砖花坛围好的花草树木,就只有一座二人高的教会标志性雕像立在其中。两人默默看着老人的雕像,世界和虚无在他的手中取得了完美的平衡,天平平静地悬着。

“你最后还是要闯进教会咯。”

“你好像早就知道了?”维拉反问。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调查教会大规模背叛的原因,最好的办法不就是闯进教会吗?”苏苏把两手一摊,然后赶紧抓住从自己肩膀上滑下去的风衣,“真的没问题吗?这和背叛教会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吧?审判庭能判个……至少二十年吧,运气不好的话,就一辈子呆在地下监狱里咯。”

“我这是在背叛那些背叛了教会的人。”

“别说得好像你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似的,”苏苏翻了个白眼,“算了,特殊情况特殊对待,我反正早就是你的共犯了。东边那次魔力爆发之后,西洲市教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实在是……维拉,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才会让那么多的教会魔法师集体背叛——或者说显得像是集体背叛了?”

“进去吧,”维拉叹了口气,没有回答苏苏的问题,“我们至少得找出点线索来。”

“实在不行就抓一个教会魔法师来刑讯逼供。”苏苏接话。

维拉轻弹了一下手中的烟斗,飘出的火星似乎活了过来,像是萤火虫一般环绕两人飞行了几圈,落在地上熄灭了。两人默默穿过西洲市教会的拱门,教会主厅的阴影如同黑夜一般压了过来,街道上的声音似乎正在迅速远去。感受着某种力量从两人身边一扫而过,在维拉魔法的庇护下的苏苏打了个寒战。

“真厉害啊。”苏苏闷闷地感叹了一句,已经是罪犯的两人毫不停息地穿过前庭,径直来到了教会虚掩的大门前。

西洲市教会显得有些破旧,相比起海原市教会的结构,这间主厅的风格有一种混杂了黄土和风沙的落后气息,显然教会对这里的教堂——至少是教堂的外观——并不在乎。不过维拉并没有放松警惕,她默默注视着自己烟斗上飘动的雾气,烟雾蜿蜒着穿过虚掩的教堂大门,安然无恙地飘散到有些破旧的正厅中。

但修女依然发现了什么东西,她用拿着烟斗的手做了个拨开帷幕的动作,透明的波纹像水一样散开,两人则迅速侧身通过了大门,来到了教堂的正厅中。正厅不算宽敞,布道台很矮,地面和供平民教徒、或是被叫做“修女”、“神父”的魔法师们落座的长椅浑然一色,像是用久了的脏木头。维拉没有再做停留,大步流星地向着布道台走去,苏苏紧跟着她,两人的脚步声在大厅中回荡。

“怎么防护这么好?”苏苏低声问,这间破旧的教堂好像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西洲的魔法师都是在要塞里工作的?”

“要么他们心里有鬼,要么他们觉得真的会有人要闯进来。”

“我们要撤退吗?”

“不,我们在和E抢时间,”维拉叼着烟嘴,反复打量着大厅承重柱后的那些阴影,地面的一片枯叶在魔法的驱使下为两人让开位置,随后静悄悄地飘回原地,“这里的防护只会越来越严格,就这样上吧。”

苏苏只是点点头,看得出她很是紧张:“这里一个人都没有……”

是啊,他们都去哪儿了呢?维拉默默想到,但并没有说出口。两人越过布道台,在大厅后找到了一扇门。通常来说,教会在各地的教堂内部都有两个办公区域,一个向公众的普通信徒开放,另一个向教会内部的工作人员——也就是魔法师们——开放,是教会真正的超自然核心。

像海原市教会这样的大教会,会设计复杂的魔法来筛选来访者,将他们引流到不同的区域中。苏苏想要伸手摸索这种魔法的痕迹,却被维拉按了下去。

“怎么?”

维拉笑了笑,用烟斗指了指门后走廊的一端,那边有一个狭窄的楼梯间,被白色廊灯照得有些阴森。

“别找了,没有的,”她说,“小教堂一般把办公区域设在地下,用幻术遮一遮就好。”

“……我又不知道。”苏苏哼了一声,但仍旧很是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两人匆匆穿过走廊,两侧的办公室全部紧锁着,苏苏跳起来,通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看房间内部,昏暗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别碰墙。”维拉出声阻止了苏苏碰触墙壁,唤出虚拟屏的动作,少女只好收回手来。

“这太奇怪了!”苏苏只有一路小跑才能跟得上维拉,“这教堂里一个人都没有,该不会是什么陷阱——”

“我们只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才能知道为什么,他们也有可能是去按照‘E’的要求去执行计划了。”维拉说,她现在站在了楼梯间前,但这里并没有向下的路,向上的楼梯边只有一个矮小的杂物间,“无论怎样,现在我们知道西洲市教会就算没有全员叛变,至少也是被‘E’给一锅端了。”

“没办法抓个人来刑讯逼供了。”苏苏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墙壁,维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

“你会刑讯逼供?”

“我不会,这不是还有你嘛。”

她满不在乎地说,维拉知道少女只是因为抓不住事情真相而感到焦躁,所以只是把手放在她的头顶。被当做小孩子对待的苏苏一下子愣住了,但却没有反抗,嘟囔几句什么后,拉起风衣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很快,维拉就找到了这里的入口。她一弹烟斗,火星像穿过一面烟墙一样穿过了那个小小的杂物间,随后幻象如同水波般消散,露出了一道通往下方的黑暗台阶。一团火焰腾得在维拉的手上燃起,她高举着这团亮光,领着苏苏进入了教会的地下。

背后的幻术很快又复原了,光源一下子只剩下了维拉手中的那团火焰。略微适应了这里的昏暗光照后,两人仔细打量起这个地下走廊:它的外观和楼上那层没什么区别,所有的门也像上层那样紧闭着,四周一片死寂,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我们来找什么?”苏苏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维拉没有马上回答,她轻轻将手中的火焰向远处一掷,明亮的尾迹照亮了整条走廊,让这里变得如同被应急红灯照亮一般的阴森诡异。

“走廊是安全的,”维拉说,让新创造出来的火球漂浮在两人身边,“我们找找通讯中心的位置。”

“那就分头找。”苏苏也不给维拉阻止自己的机会,念出几句咒语后唤出了白色的光球,自顾自沿着走廊检查起房门来。维拉无奈地笑了笑,和少女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整个教会的地下设施处于断电状态,平时标示房间用途的虚拟屏基本是关闭着的,只有告示紧急避险通道的绿光还照在两人的头上。不过这也难不倒两位魔法师,维拉让火光从门缝穿过办公室的结界,用那双锐利的蓝眼打量着房门内的情况,而苏苏似乎正在用手指勾动着魔力的细丝检查着什么。

“是这里了,”片刻之后,走廊那头的苏苏喊道,“通讯回路都接在这个房间里。”

两人靠在房间前,维拉谨慎地将手放在那个老式的黄铜门把手上,苏苏紧张地张望着走廊的另一头——此时维拉掷出的那团火焰已经熄灭了,她只能看见两人身边光照触及的几米距离,黑暗之中似乎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冲出,让她没法集中精神。

很快,一道明亮的火痕从维拉的指尖扩散,迅速点亮了整扇门的门缝。随着火光一闪,两人听到一声清脆的咔哒声,维拉转动把手推开了门,苏苏赶忙跟着她挤进了这间通讯室。

“别开灯,别随便碰虚拟屏。”维拉再次嘱咐道,让火焰悬浮在房间的正中间。这间通讯室显得有些简陋,刷上清漆的办公桌背窗摆放着,两只有些磨损的黑色沙发放在门边,围绕着一张发脏的玻璃茶几,一眼上去非但没有魔法的痕迹,反倒像是上个世纪的老旧办公室。苏苏抱怨了一句房间里奇怪的木霉味,和维拉一起来到了办公桌前。

“怎么办?”苏苏看着维拉检查桌上的魔法,修女正在小心地将通讯魔法从整座教堂的回路中隔离出来,“你打算检查他们的通讯记录吗?”

“差不多。”维拉简洁地回答,此时她的工作已经宣告完成,虚拟屏幕在办公桌上亮起,悬浮到两人面前的空气中。苏苏紧张地扫了一眼门外:没有触发警报,也没有人来袭击她们,整间教堂依旧是一片死寂。

“这能检查出什么来吗?”

苏苏有些怀疑,两人凑在一起简略翻阅了一下西洲市教堂最近的通讯记录:基本都是向总部的日常报告,还有往西南沿海战场派出的援军的汇报,扫视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的内容。但维拉似乎本来就不抱什么期望,她关掉这个界面,通过虚拟屏启动了西洲市教会的通讯程序——红色的火焰将她的手和地面连接在了一起,在昏暗的房间中如同心脏般搏动着。

“你这是要干嘛?”少女抬高了音量,看着维拉用另一只手在屏幕上操作,“用这玩意儿给总部发消息?”

“现在总部也不可信,没意义的,”维拉说道,此时虚拟屏幕上所有的程序几乎都被关掉了,只剩下一个提示框,告诉使用者目前正维持着魔法链接,“但地方教会发送和接受的消息有一个底层备份,一但教会出现意外,救援人员可以从里面获得必要的情报。”

“还有这种东西?黑匣子?”苏苏半信半疑,显然从没听过这种事。维拉拉了拉手上的火绳。

“这是绝密信息,整个教会都没几个人知道。”维拉回答,“前年我参与了那次覆灭事件的救援行动,那时教会几乎就要启动它了,苏苏,你来看看。”

娇小的少女从维拉手中接过火绳,让自己的魔力根据修女的指引探进通讯系统,没过多久,她就快速地扫视了一眼维拉,眼神很是复杂。

“当海原市的修女长,到底能知道多少东西?”

“你不会想听的,”维拉叼着烟斗,烟斗中的火光因为她的动作明亮了些许,“光告诉你这件事就能判我二十年,现在我等于非法入侵了两次教会。”

“但这玩意儿的结构是闭合的!”苏苏恶狠狠地说,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除非西洲市教会当场爆炸,这个匣子才会解锁!你打算怎么办,现在就炸掉这里,然后再多判四十年?”

“炸教会是五十年起步,”维拉纠正道,“但我们没必要这么做,我们可以骗过它,让它以为这里爆炸了。”

“没人做得到这种事!”

“有人做得到,苏苏。”

两人在昏暗的房间中对视,片刻之后,少女轻声骂了一句。她站到办公桌的屏幕前,维拉的火焰绳让她的侧脸被火光照得明亮。苏苏把手放在办公桌上,虚拟屏开始不断跳出警告窗口,一瞬间就把正常的桌面淹没了。

“你同意让我跟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对吗?”

“我更愿意你待在安全的地方,”维拉的声音软化了下来,“如果你不跟过来的话,我会自己尝试解开这个。”

“你就是个混蛋,维拉。”

苏苏骂道,声音里有些委屈。修女显得很不知所措,但少女空闲的左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维拉的右手。

“谁让我是你的同事呢,”苏苏说,用力捏了捏维拉的手,“坐牢也是一起做。我要是不来,今晚就能在新闻上看到西洲市教会爆炸了。”

“……抱歉。”

少女放开维拉的手,快速地把那些警告窗口全部点掉,她轻轻吸了下鼻子,维拉看见少女的魔力正在逐渐渗入这间房间,取代通讯中心的信号。漫长的五分钟后,苏苏的手指悬停在屏幕上,两人注视着一个窗口跳出,占据了虚拟屏的大半部分。

“成了,”苏苏闷闷地说,“教授当年带我做课题的时候,肯定没想过我会用它来做这种事。”

修女略微放大屏幕,扫视起上面那些只用简单时间条目标注的通讯。让她感到很惊讶的是,在西洲市教会删除的那些通讯记录中,几乎没有有价值的情报。这要么说明教会和“E”没有任何关系,要么说明他们在用另一种渠道交流,无论是哪一种,这一趟可能都是白来了。维拉皱着眉头,试着再往上回溯了一下信息——这时,一条信件跳入了她的视线中。

“研究报告?”

“嘘,”维拉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打开这份文件,“我们能把它复制出来带走吗?”

“不行,要打开它都难。”苏苏白了一眼维拉,“要不我们直接把这里炸掉?也不缺这五十年了。”

“就在这里看吧。”维拉深吸一口气,双击打开了这份文件。

就在那些文字和图片跳到两人脸上来的瞬间,整个房间忽然警铃大作,两人猛得抬起头,门外的走廊也开始闪起红光,魔力的波动震得苏苏手上那条火焰绳都开始颤抖。裹着风衣的少女尖叫起来:

“他们设了保险!维拉,快跑!”

修女猛得扯掉苏苏手上的连接,在这危急关头,她没有失去最后一丝冷静。维拉迅速把屏幕拖到眼前,按部就班地消去两个人留下的痕迹,随后拉起苏苏闯出房门。冲出通讯中心的最后一刻,苏苏用惊惧的眼神看向被关闭的虚拟屏消失的位置,那里只剩下一片黑暗。

“你看见——”

“先跑!”

从楼上传来人类的脚步声,维拉用手狠狠击打了一下空气,一层黑色的帷幕将两人包裹在其中,苏苏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风衣的长袖和下摆哗啦作响。从楼上冲下来的是一位身着长袍,神父打扮的男性,他一挥手,混凝土地面如同竹笋一般飞速生长,将走廊给堵住了。

“举手投降,撤去你们的伪装!”

“维拉!”苏苏带着哭腔喊了一声,修女用力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慰,随后甩动烟斗向下一劈,从左边墙壁生长出来的石刺被她放出的一道无形利刃劈得粉碎——那个神父表面在劝他们投降,实际已经动了杀心了!

又一道石柱从地底刺出,随着苏苏的一声惊叫,刚刚被维拉甩落在地的烟灰顷刻间燃烧成炽热的火圈,穿过其中的石柱诡异地化作了无数碎沙。苏苏感到身边的修女长身上渐渐弥漫出了某种不可见的、炽热而恐怖的光环,挡在他们面前的神父表情狰狞,走廊两侧的墙面随着他的动作刺出无数石柱,在电光石火间就被维拉放出的火环一一反制,他后退一步,五官因为恐惧而扭曲起来,只来得及喊出了一个字:

“谁!!”

维拉刀刃般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随后修女停在由石笋般的尖刺构成的混凝土障碍物前,放开苏苏后抬高右腿,侧身、调整重心,转身一脚——

火焰和扭曲震荡的空气将障碍物炸得四处横飞,神父狼狈地用结界和魔法招架着,维拉再次拉起苏苏的手,从他身边一闪而过。

“别跑!”

神父喊道,但当他后知后觉地转身想要拦住两人时,才发现自己面前留下了一团火焰,无数火星像坠入黑洞般向中心坍缩聚集,他只来得及重新补充好身上的护盾,就被火焰炸得腾空而起。苏苏缩着脖子捂住一只耳朵,维拉看也不看被火光和冲击波淹没的地下走廊,拉着少女冲上教会的一层。地上的走廊和地下一样充斥着警铃魔法的蜂鸣声,无数虚拟屏幕像雪崩一般出现在两人身边的墙壁上,苏苏扫了一眼那些窗口,大喊起来:

“维拉,他们在降隔离墙!”

修女拉着她冲进大厅,一路向着大门狂奔。但就在这最后两米的路程中,虚掩着的教会大门猛得关上了,两人只得狼狈地停下脚步。布道厅的二楼传来脚步声,维拉当机立断,拉着苏苏向后跑去。

“维拉!?”

随着一声闷响,回头的苏苏看见一道道半透明的扭曲力场砸了下来,立刻没命地跟着维拉向来时的路跑去。第一个教会魔法师出现在了布道厅的二楼,他高声喊了一句咒语,大厅后通向工作区域的门立刻就被同样透明的障壁封死,退路被堵死的维拉将苏苏拉到自己的背后,沉默地挡在她面前。

这时,许多魔法师鱼贯出现在了布道厅的二楼,看向如同困兽般被封死在大厅内的两人,他们都举起了手杖、十字架或别的什么东西,十几点魔力光对准维拉亮了起来,如同无数死神的眼睛。

“投降,”其中一个人命令道,“否则我们就开火了。”

“真让人意外,”维拉的声音穿过她们身边那层黑色的帷幕,变得比原本更加冰冷了。苏苏颤抖着躲在她背后,却发现修女长用手指在自己的手心画了个圈,“我本以为西洲市教会里会多两个没被邪教疯子洗脑的魔法师。”

“我们没有被邪教洗脑,魔法师是自己意志的主人。”另一个修女说,“去掉伪装然后投降吧,你不是什么半吊子魔法师,我们是能沟通的。”

“看来你们很有自信。”维拉回答,魔法师们手中的魔力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是在警告她不要轻举妄动。

“我们会把我们了解的东西告诉你,”又一个魔法师说,“你们会理解的。”

“也许会吧,”维拉危险地眯起眼睛,“但还没轮到你们来告诉我真相。”

在她抬起手前,一半魔法师手中的法术就已经发射出来,希望将她击伤、击昏、控制在原地或冻住双脚,但在维拉高声喊出的咒语的力量面前,它们都显得像是扑向烛火的飞蛾,就连她身后的苏苏都能感受到魔法通过触媒,来到现实世界的那一瞬间引起的剧烈振动,仿佛整个教堂都在为法术而颤抖。

巨大的火焰如同海洋般呼啸,涌起的浪潮淹没了教堂的布道厅,将魔法师们的咒语吞噬殆尽。神父和修女们扬起手中的器具,火焰之海在他们创造出的结界中挣扎,不断掀起巨浪撞向他们,试图冲破这个人造的囚笼。整个布道厅中的长椅都在燃烧,石柱被火焰熏得焦黑,原本能唤出虚拟屏的墙壁发出噼啪的电流声,在烈火中一片片剥落。布教厅的二层传来法师们的又一阵高呼,火焰之海如同被当头重击一般散成了无数片,半秒后才勉强再次凝结成型。在这地狱一般的景象中,苏苏在高举右手的维拉身后大喊:

“维拉!做完了!”

“干得漂亮!”

修女当即放弃了手中的魔法,在漫天飞散的火星中,两人穿过被苏苏开出一道巨大裂口的隔离魔法,重新冲进那条走廊。背后布道厅中尖叫声、咒语声和脚步声不停,苏苏慌乱地回身想做点什么,但维拉的法术已经从指间射了出去,把整条走廊都封死了。

“怎么办?!”苏苏大喊,她正被维拉一路拉向刚刚冲出来的教会地下,“我们要怎么出去,这是要去哪儿?”

“我们从地下走。”

“地下怎么走?!”

维拉没有回答,楼梯口那个遮挡地下通道的幻术已经被炸得粉身碎骨,再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地下走廊中到处都是硝烟的气味,苏苏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维拉大幅度地在空中一挥自己的烟斗,一时间整条地下通道都被光照得如同白昼:这里已经被维拉和那个神父的魔法炸得面目全非,而神父本人正倒在走廊的最角落,歪着头不省人事。

维拉张望了一下走廊,两人上方不断传来爆炸声,苏苏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维拉!”

“嘘,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

还好维拉很快就找到了目标,她把苏苏拦腰抱起,冲向走廊的一端,这一次少女没有惊叫,只是条件反射地勾住了维拉的脖子,闭上眼睛任凭她抱着自己奔跑。很快,维拉用手指轻轻一叩走廊末端的通风口,铁窗应声落了下来,悬浮在两人身旁的空气中。

“你该不会——”

“就是那个‘该不会’,快走,我的魔法还有效,这里没有留下我们的痕迹。”

苏苏感受到一阵薄膜包裹住了自己的身体,很快,通风管内的那些污垢和灰尘就不能沾在身上了,她犹豫片刻,在维拉的帮助下爬了进去。而修女向后看了看,确定那些追兵还在试图清理出一条通道,于是敏捷地翻身和苏苏钻进了通风管道中,并挥动手指让悬浮着的铁窗重新封好。

“这里通向哪儿?”苏苏一边艰难地俯身向前爬去,一边感受着自己身后维拉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们会从哪里出去?”

“不知道,”维拉干脆地说,“但只要没有追兵,我们总有办法。苏苏,快一些。”

“我已经很快——呀!”少女啪得一声盖住了自己身后的风衣,“不准抬头看!”

“不管是白大褂还是风衣都能遮住的,担心什么呢,”维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快点吧。”

“那也不准碰我的腿!”苏苏气呼呼地说,所幸她体型很小,熟悉了爬行的动作后,在通风管中的行动也变得轻松了起来,“这是我这辈子经历过的第二惊险的事了。”

“那第一是什么?”

“毕业答辩的时候,我发现我带的是同学的图表。”苏苏闷闷地说,维拉笑了起来。两人维持着这样的动作前进了一段,出现拦路的风扇时,维拉就指导苏苏用魔法暂时将它卸下。就这样穿过迷宫般的通风管和下水道,终于,维拉叫停了苏苏,两人小心地从通向地面的窗口中出现,回到了西洲市的夜色中。

“天呐……”

苏苏感叹了一声,维拉伸手扶住有些天旋地转的少女,帮她重新拉好了风衣:“这次真是多亏了你。”

“那就好好感恩吧,”苏苏大口呼吸着劫后余生的空气,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远处的教堂,“我说,维拉,跑之前你看到那个了吗……?”

“……”修女沉默着点点头,两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直到远处的市区华灯初上,给西洲市灰暗的天空添上了几抹色彩。

“虽然我就看到一点,但……”

“但是很糟糕,”维拉叹了口气,“教会的魔法师说,他们是根据自己的意志叛变的,可能就是因为看到了那份研究报告……苏苏,那有可能是假的吗?”

“不可能,”少女苦闷地回答,看着维拉吐出一口烟雾,“能以那种文件格式发出来,说明它的一切实验过程都是合乎规范且可重复的,验证起来很容易。我们怎么办?”

“我们只看到了文件的一页,”维拉闭上眼睛,出现在黑色的眼睑上的,是研究报告那让人触目惊心的标题,“具体的内容,教会的人看到它就轻易倒戈的原因,还有我们继续行动的线索……恐怕要看到整份文件才行了。”

“说得轻巧。”苏苏拉了拉自己的衣袖,西洲市教会被两人这样一闹,要再闯进去读完那份报告可以说是难如登天。维拉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办法,她只能用手指敲敲自己的烟斗,将里面的火焰熄灭。

“我们走吧,去地铁的留言板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