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标准间一间对吗?”

“嗯。”

“请出示一下您的身份证明,”服务生无精打采地说,“另外,押金……”

砰砰砰。

维拉缇斯和服务员一起低下头,服务员纳闷地寻找着声音的来源,而修女悄悄踹了一脚自己的行李箱。

“怎么了?”

“哦,没……”服务员收回了视线,“押金在您退房的时候交还,免费的早餐券在第二天早上之前会送到您的房间——电子钥匙已经存进您的手表里了。”

红发的修女关掉手表上的虚拟屏,服务员又重新瘫回自己的位置上,心不在焉地看起小说来。维拉缇斯一眼也没再看这间旅馆逼仄的一楼,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走上了楼梯。那箱子似乎有些不听话,每次维拉把它提起来的时候都砰砰地前后摇晃着,弄得修女上楼的动作很是艰难。终于,维拉缇斯把手表在房门前一扫,打开房间走了进去。

房间内是和价钱相符合的廉价装修,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维拉把行李箱往两张床中间一放,自己转身带上房门,用电子钥匙给房间接上了电。等她把自己的风衣也挂在门后的钩子上之后,才回头在床边坐下,伸手打开了面前砰砰砰响个不停的手提箱。

“……”

缩在里面的白大褂少女反射性地伸出手遮住光,呜呜呜地闹腾起来。维拉倒也没说什么,起身去桌前烧了一壶水,让苏苏先闹个够。最后,少女才气鼓鼓地坐起来,双手抱胸等着维拉把杯子端到自己面前。

“……哼。”

“你说什么?”

“你这暴徒,罪犯,凶手,”苏苏有气无力地骂道,听起来有点委屈,“你怎么能把我在箱子里关那么久……”

“也许我应该提醒你一句,你似乎本来就计划在箱子里躲那么久,等我到旅馆之后再从里面蹦出来,给我一个惊喜。”维拉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用指尖轻敲水杯,根本不能入口的热水就冷了下来。苏苏接了过去,三两口把水喝了个干净。

“但你都发现我了,真希望你能看在多年同事的情面上把我放出来。”

“你知道我不会同意你来的,”维拉说,接过了苏苏扔来的小包,包里传来和体积不符的乒铃乓啷声,“而且我想稍微惩罚一下你,下次可不准这么乱来了。”

“呃……”

苏苏大概是感受到了对方话里显而易见的关心,一时间没有说话。她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悄悄从箱子里爬了出来,坐在维拉对面的床上。

“你接下来要把我怎么样?”苏苏小声问。

“我本想直接买一张回海原的车票,把你再送回去。”维拉取出了自己的烟斗,但迟迟没有点燃,“不过你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所以我打算先听听你的原计划。”

“原计划就是让我跟你一起过来这件事成为事实,逼你说出一个人跑来内陆的原因啊……”

“哦,那个谚语,生……”

“生米煮成熟饭,”苏苏帮维拉说完了,“现在饭都煮了,你就告诉我为什么突然一个人跑过来不行吗?我可不信你是来什么休假,停职检查的时候当然是别到处乱跑好。”

“你是在担心我吗?”维拉挑了挑眉。

“是、是担心你啊,怎么了!”

苏苏有些生气,维拉暂时没有回答她,起身走到窗户边拉上了窗帘。她拿着没点燃的烟斗,踏着房间的地面低声自语。

“维拉?”苏苏有些奇怪地问,看着修女在房间里走动,“这是做什么——”

一阵魔力在房间中来回波动,苏苏像受惊的猫一样坐直了身体。房间内迅速暗了下去,很快就黑到一丝光亮也看不见,宛若无星无月的黑夜,伸出手去不见五指。

“把手表关掉。”

“什、什么?”

“照我说的做。”

苏苏迟疑片刻,点击几下关掉了手表。她看见黑暗中维拉的位置也短暂地亮了一下,看来修女也关掉了自己的个人系统。

“说实话,我认为从我到西洲的那一刻,我的目的就已经被看穿了。但无论如何,不让敌人知道更多的情报总是没错的。”

维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苏苏感到她重新坐到自己的对面,啪得一声点燃了自己的烟斗,随后,一点红光在苏苏面前亮了起来。

“敌人?”苏苏被现在的情况弄得一头雾水,“情报?维拉,到底是怎么了?”

“一句话,”她深深从烟斗中吸了一口烟,“教会里不对劲。”

长长的沉默。

“我知道教会撤你的职有古怪,通缉安琪也有古怪,”苏苏小声问,“可为什么说到这种地步?你知道了什么?”

“你听好,苏苏,”修女脸部的轮廓藏在了烟斗的烟雾背后,“我们一件一件地理清楚。首先,现在全国的局势都很乱。”

“这我知道,以前不知道藏得多深的邪教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

“尤其是东南沿海地区,很多都是以家庭为单位进行传播的,处理起来非常麻烦。现在是末日预言的特殊事态,到处都在动乱……或者说,现在是在战争。”

“可是要我说,教会和军方的主力部队很快就可以把这些邪教清理干净。”

“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敌人。”

又是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苏苏把双手一摊:

“维拉,你这么说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邪教和极端法外魔法师闹得厉害,教会不得不出动正规部队,他们不是真正的敌人,那真正的敌人是谁?我们在跟谁战斗?”

“是谁在那天晚上派魔法生物袭击你?”维拉问,“是谁把那艘船击沉了?是那些喊着世界就要毁灭你们快皈依我们的邪教?还是认为教会的条约阻碍了魔法发展的法外魔法师?魔法师虽然厉害,但我们是少数人,教会只是一个组织不是‘魔法政府’,法外魔法师只要求研究自由,还是要依靠国家政府——”

“那邪教徒呢?”苏苏追问,“如果炸了那艘船的是现在正在和教会开战的邪教徒呢?”

“苏苏,你要知道,疯狂的邪教徒的首领往往是是头脑最清醒的那个,他会想清楚什么事对自己有好处,不会做出这种等同于向政府宣战的事。”

“可是万一那个炸了船的邪教——如果炸船的真是邪教——真的就是一个疯了的组织呢?”

“那他们甚至不宣布对这起事件负责?从那天到现在,已经有无数邪教声称那艘船是自己炸的了,可没有一个是可信的,”维拉低声说,“炸了船的人还藏在暗处。这可不像一个发了疯的邪教会做的事,炸船一定有什么隐藏的理由。”

“……好,”苏苏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总结一下:现在教会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战斗,不论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是发了疯的邪教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反正它很危险。”

“对。”

“这和‘教会有问题’有什么关系?”苏苏有些不舒服地在床上挪动了一下,“他们通缉那个小修女,还把你撤职了,我知道这很可疑……”

“我这几天一直在调查,结果发现了不少奇怪的事。”维拉许久没有吸第二口烟,只是看着面前烟斗的火星,“最奇怪的事就是,我发现有很多奇怪的通讯魔力流从各地的教会里发出,通向……”

“这里?这就是你来西洲市的原因?”苏苏难以置信地问,维拉用脚踩了踩房间的地面,对苏苏点头。

“以往从来没有过这种事。”

“这太奇怪了!”苏苏说,差点就要站起来,“维拉都能发现的事,教会肯定也会发现啊?怎么……啊!”

她哑然,维拉轻轻点头,似乎在说“这就是问题的关键”。

“我认为教会正在对付的敌人的就是自己,有很大一部分教会成员不知何时叛变了。”

“就算这件事很奇怪,你的这个推论的跨度也太大了!”苏苏终于挤出这句话来,“跨度太大,逻辑性不够,也不合理!”

“魔法师们在研究的时候是怎么做的,苏苏?”维拉反问,“你有更加合理的推测吗?”

“我——这——”苏苏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很好!可就算你假设教会里有一部分人在一夜之间莫名其妙地叛变了,也得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事实就是不可能——”

“——所以我就是来西洲调查的,苏苏。”维拉偏了偏头,用手指弹了一下烟斗。

“……唉,”苏苏往后一倒,躺在旅馆的床上,“我算是服了你了。行吧,我知道你来这边调查的理由,也知道现在教会的确很可疑。但我们为什么要连手表都关掉?”

“军方是有能力监控手表的位置的,说不定也能通过手表窃听特定对象,我不能冒这个险。那天晚上发生的诡异事情很多,除了你被袭击,船被炸掉之外,军方的封锁也很让人费解。”

“OK,那我们以后讨论问题都要把手表关掉吗?”苏苏恼火地问,“而且情报怎么记录?用化妆品写在衣服上?”

“如果你不来的话,我只要记在自己脑子里就行了。”维拉耸耸肩,“不过我也说了,其实我觉得在我抵达西洲市的一瞬间,我的目的就已经暴露了,所以讨论就讨论吧。”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苏苏举起一只手,在黑暗的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又是用结界又是关手表的?”

“因为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苏苏。”

身材娇小的研究员迟疑了片刻,重新坐起身来。她面前的维拉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自己已经习惯了的呛人香味飘出来,在整个房间里弥漫。

“我们先管这个看不见的敌人叫‘E’,好吗?”

“可以,”苏苏点头,“继续。”

“我们先确认一下‘E’做的事:袭击你,击毁了那艘船,通缉安琪,把我停职了。”维拉把拿着烟斗的手向身旁一摊,“我们先假设它不是一个行事全无规律的疯狂的组织,而是有目的有计划的在行动,那么E做这些事是为了什么?”

“袭击我,说明我知道一些E想知道的事,或者我知道一些E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对吗?”

“很合理的推测,苏苏,”修女轻轻点头,“无论哪一种,重点都是在与‘你知道什么’。可是为什么偏偏是你?你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研究所的资料是共通的……”苏苏双手一摊,“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只有我知道而其他研究员不知道的重要情报了。”

“是的,但联系后面两件事就能看出些许问题来,E通缉安琪,而安琪在那之前正在那艘船上。”

“……你的意思是,”苏苏愣了一下,“E想杀那个小修女?”

“准确的说,我认为E想杀安琪和小町。”

两人再次对视。维拉的蓝眼睛里闪着烟斗的那点微光,苏苏的大脑已经转了过来。

“你是说……”她慢慢地说,“那两个人调查出了什么东西,但是还没来得及告诉别人。E为了杀死她们,才袭击那艘船?这不像是一个很合理的谋杀计划,那个小修女是一个魔法师,她有足够的能力逃生,也许还能救到自己的搭档。”

“击沉船只未必是E计划之中的事。E击沉那艘船很有可能只是迫不得已——事实上,我认为安琪和小町调查出了某些事也是在E的意料之外的,所以E才在之后对安琪进行通缉。而小町——她可能已经死了,或者正在和安琪共同行动。”

“那,我和那两个人的共通点呢?”

“是我、你和那两个人的共通点,”维拉缇斯纠正道,“事实上,这太显而易见了。在那晚之前,安琪来海原市结界研究所申请过一份资料……‘北极圈真空爆炸’。”

“……”苏苏张大了嘴,“哈?!你是说——”

“对,我认为安琪和小町用那份资料得到了某个关键性的结论,这个结论是E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维拉把烟斗放在了床头柜,“不客气的说,我认为她们正是得知了和‘末日预言’有关的真相,才遭到E的袭击的。”

“所以我和你因为也在研究所调查过这件事,所以也被E盯上了?”苏苏说,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记得那段时间好像有人想要入侵研究所的资料库……天呐,可是那件事和末日预言应该没有关系才对。”

“那可不好说,苏苏,你们研究出的理论只能用‘巧合’来解释某些现象。”维拉低声说,“不管你怎么想,这就是我们的共同点。小町和安琪上船的那天,一定有人躲在那个港口,观察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所以真空爆炸事件确实和末日预言有关,所以E不想让末日预言的真相被知道……”苏苏越说越兴奋,“所以E可能就是末日预言的真凶,或者说,E至少也知道某些重要的真相!”

“很好,”维拉耸耸肩,“现在你知道我在这里的原因了,我可以把你送回去了吗?”

“你休想,”苏苏回答,“我要留在这里调查,我一会儿就下去登记下我的身份证明,住进这间房间里。”

维拉叹了口气,她打了个响指,窗外的光线重新回到了这间房间里来。随着两人的手表打开,接到电子钥匙的旅馆房间又亮起了灯。维拉把苏苏的那个小包头朝下,哗啦哗啦地倒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来,苏苏则站起身走到门口,拧开了门把手。

“对了,”她忽然问,“虽然只是个代号,叫什么都无所谓,但为什么要选‘E’呢?”

“因为它在我们的语言里无处不在,苏苏。”

维拉回答,啪得一声合上了行李箱。

2

在狂风呼啸的山坡上之中,两个身影出现在了丛生的灌木之中。

“哎!”右边的少女伸手扶住了险些跌倒的女性,“小心……我们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等到了西洲市,把你安顿好了之后,我就给你配今天份的魔药。”

“谢谢,魔女小姐……”

小町喃喃地说,她看着身边的少女轻轻拍手,唤出了一团柔软的暗色云朵。两人在上面并排坐下,小町顿时觉得身体软了下来,几乎就要躺下来睡过去。

“慢性毒药还是对你的身体造成了影响,”黑发的魔女说,她正把自己的旅行斗篷解下来,披在身边的小町身上,“连续进行空间跳跃对你来说好像太辛苦了。”

“安琪曾经跟我说过,短时间内不必担心发作……”小町摇摇头,“我还以为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掺入了魔法的毒药会受到外界魔力的影响,发生一些未知的变化,”魔女用手背碰了碰小町的额头,“这变化通常会很糟糕。但我给你的魔药还是起了效果,再过几天就能完全恢复了。”

“……我们还是赶紧出发吧。”小町摇摇头,“安琪说不定就在那座城市里呢。”

“我倒不介意现在就出发,”魔女微微一笑,“但空间跳跃是很累人的,你真的没问题吗?”

“嗯……”她略微犹豫了几秒,“但是,比起在这种野外休息,我还是想等抵达了目标再说。”

“那就挽住我的手吧,小町。”

魔女站起身,小町拉住了她的手。空间跳跃的前一刻,小町忍不住开口问道:

“魔女小姐,魔法师们都是用这种方式移动的吗?”

“这需要用魔法提前定位——换句话说,这种传送通常是定点的。”

“那魔女小姐呢?”

“我和一般的魔法师并不一样,小町。”魔女说,让两人身后的暗云重新消散,“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短暂的旅伴关系能让你为我保密。”

“……我没办法保证。”小町回答得很诚实,魔女笑了起来。

“这才像话,小町,我们走吧。”

两人的身影一阵扭曲,消失在灌木丛之中。

3

小町对西洲市的第一印象相当简短,这印象不来自于西洲市的建筑、格局乃至于文化古迹,而是来自于从西洲市吹来的第一阵风。城市空气带着冬日彻骨的寒冷铺天盖地而来,让小町的皮肤都有些发痒。

真干啊,她心想。原来世界上还有这么干燥的地方。

“我们往亚洲内陆深入了很长一段距离,”仿佛读出了她心里的想法,身旁那位小小的魔女开口说道,“和小町的故乡、或者沿海的海原市不一样,季风会把北方的空气吹到这边来。”

“魔女小姐来过这里吗?”

“哦,当然没有,”她饶有趣味地说,打量着西洲市路边的站牌,“我和你一样,小町,都是这个世界的陌生人。”

这个世界的陌生人,小町咀嚼着这句话,觉得自己的焦虑和无助都深深地印在这句话的字里行间里了。但魔女小姐为什么也这么说呢?她总是一脸平静,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小町下意识地认为,她一定已经亲身踏足过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了。

两人是在西洲市的开发区“登陆”的。和海原市不同,这座城市虽然远比小町的家乡——小小的平野县——要先进,但并没有海原市那种隔着高楼也能嗅到的繁华,也许是季风的缘故,城市仿佛笼罩在一种淡淡的褐色帷幕下,让小町觉得自己的喉咙都有些不舒服。

当然,最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不是西洲市的气候,而是混在现代的高楼大厦和公园街道之中的古建筑。小町与筱幽越过了几条长街,在街区之间竟然遇到了一座被围栏护好的,空立在那儿的古城楼,一些人正在城楼前拍照合影,似乎是来这里游览的游客。

“西洲市的历史相当久了,”魔女说,把小町的视线从城楼那边拉了回来,“我读过一些资料,城市本身就建立在有千年历史的几座古城之上……小町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吗?”

“这些东西在这里立了一千多年了?”小町不敢相信地问,魔女忍不住笑了笑。

“人们肯定维修过它……更早之前的遗迹恐怕就要在西洲市的博物馆和景区里看了,可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旅游的吧?”

“当、当然,”小町赶忙说,“我只是……我从小到大,几乎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故乡……”

海原市虽然有着让她难以想象的繁华,但小町也是去过自己国家的大都会的。而西洲市……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说出那种心情,好在魔女小姐适时地接话了:

“你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从小到大所生活的,几乎就是全部的小小世界,只是整个地球的一角而已?”

“……是。”

“在自己所生活的世界里,有一条没人能看得见的界限。”她说,用紫色的眼睛注视面前的街道,“跨过它之后,才能从心底意识到世界真正的模样——不过有很多很多人,终其一生只是缩在那个小小的角落里罢了。小町,重要的不是‘去了哪里’,而是像你一样‘意识到什么’。好了,我们该去落脚的地方了。”

“我们——”小町发现自己又错过了提问的机会,“我们要在哪里住下来呢?旅馆吗?可我们没有手表,没有身份证明……要像之前几天一样,在野外用魔法支帐篷吗?”

对了,为什么这位魔女小姐也没有身份证明呢?小町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又觉得有些神奇:自己每天都能发现对方身上的谜团,相处的时间越久,魔女的身份反而越来越神秘起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总能在城市里找到舒适的落脚处的。”她对小町眨了眨眼,“但现在,我觉得先让伤员安顿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们就先将就一下吧。”

魔女小姐所选择的地方,是西洲市开发区的一片废弃高楼。据她所说,这种建了一半,只有钢筋水泥打出来的框架的房子是建设资金不到位,无法拆除又停止建设的产物,只要稍加布置,就能成为没有人打扰的安静居所。即使如此,小町亲眼看着她把一小块生活区域从废弃建筑中隔离开来,形成一间刚好能放得下床铺和书桌,还有独立浴室的住处时,还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

“只是魔法。”魔女说,最后对着墙壁一挥手,难看的水泥墙就变了颜色,仿佛很久之前就粉刷过一般,“我一般会在城市中慢慢探索,在时钟走过十二点前找到可以通过交易来住下的地方,但现在是特殊情况,你需要足够的睡眠。”

她说完这些后,就从桌边取出了一只坩埚。小町看着她点燃火焰,让锅陷进那张桌子里,终于忍不住说出了一句好几天都没说出口的话:

“总觉得魔女小姐和一般人有些不一样……”

“是吗?”她应道,水流落进了空坩埚中,“如果小町说的一般人是那些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的话,我当然和他们不一样。”

“不,不是这个不一样,”小町摇摇头,脱掉鞋子后坐在了柔软的床铺上,“就算是和魔法师比,魔女小姐也很特殊……嗯……”

“哪里特殊呢?”

“……就像是从异世界来的一样。”

小町最后说,正在调制魔药的魔女笑了起来,不像是之前小町见到的那些平静的、淡淡的微笑,而是能听见笑声的邻家女孩一般的笑。小町被这意外可爱的笑声弄得分了神,魔女用一把银刀切起了某种植物,她开口问道,声音里还听得出些许笑意:

“这太有意思了,为什么这么觉得?”

“我也很难说出为什么,但是身边的气氛差别太大了。”小町说,她发现每当自己要回答魔女的问题的时候,都得静下心来仔细挖掘自己的想法才行,“安琪也好,在海原市遇到的魔法师也好,他们会让我觉得‘原来魔法一直藏在我身边’……”

“这我明白。”魔女点点头,此时坩埚中飘出了一阵淡淡的草药味,而她正在把切碎的植物放进锅中。小町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又一次怀疑起了魔女的真实年龄。

“我遇到魔法之后,知道了魔法是很真实的某种东西,”她说,把自己脱下的袜子叠好放在床头,“魔法师们也要工作、生活,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是魔女小姐有点不一样,让我想起了……想起了我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或者神话传说。你太……太超然了,就好像这世上的一切都跟你没什么关系,你是书外面的读者,而其他人只是书中的角色……”

“眼光很敏锐,小町。”魔女轻声说,注视着坩埚中缓缓冒出的气泡,“这是某种比喻,还是你真的这么觉得呢?”

“……虽然只是比喻,但是魔女小姐给我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你的未来还很长,小町。”筱幽喃喃地说,锅中的勺子随着她指尖的动作搅拌着魔药,“你知道吗?今天你在我身上用到的比喻,以后你还会用在其他人身上。即使是最普通的人类之中,也有用和我一样的方法看待世界的人。只不过确实……你说的没错,我认为我与其他人之间有着某种决定性的不同。”

“……某种不同?”

小町追问道,但魔女没有回答,她用勺子轻敲了两下锅沿,让魔药滴落回缓缓沸腾的液体中。

“你可以说我比一般人多了某种东西,也可以说我的身上少了什么。我很乐意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

魔女用银刀子在液体表面划了一个圆,顿时,刚刚还沸腾着的魔药就平静了下来,水蒸气汩汩地涌出,青绿色的透明液体却像是冻成了冰一般,凝固在锅中纹丝不动。

“——也许你会觉得提前公布灯谜的答案很不解风情,对吗?”

她转过身来微笑,紫色的眼睛如同灰烬。小町也露出了一个久违的笑容,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陷进了柔软的床铺中。

“嗯,让我慢慢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吧。”

“魔药还要熬好久,睡吧,小町。”魔女说,锅中的魔药又缓缓沸腾起来,“等你醒来的时候,我就开始教你‘这里’的魔法。”

“这里”的魔法?小町迷迷糊糊地想着,但意识已经缓缓沉入了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