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晴天,冬日的阳光懒洋洋地照进海原市车站的玻璃拱顶,把热量洒在里面来来往往的人群上。和平时一样,川流不息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在车站内穿梭,行李箱的拖动声和人们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在候车室的休息处,不时有人忽然站住不动,翻阅着手中的虚拟屏。

人们总是健忘的。对于海原市的居民来说,每天都要收到从全球各地,乃至世界各地传来的各式各样的消息,在这样的信息轰炸之下,几天前的某个晚上,市内的一些交通手段不知为何遭到限制的小新闻很快就被掩盖了过去。也许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各个媒体首页的头条新闻更有冲击力一些。

“……遭到袭击,疑似邪教人员出没……”

“要我说,政府早就知道这……啊,抱歉!”

旅客低头阅读虚拟屏幕上的新闻,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人,他匆匆道了声歉,一边捂着被行李箱撞疼的腿一边回头看去:即使是在海原市,他撞上的那个人也是很显眼的。

那是个身材高挑,穿着黑色风衣的红发女性。她站在候车座的附近,有些懒散地眯着那双锐利的蓝色眼睛,不像是亚洲人。虽然在海原市的车站见到外国人并不奇怪,但气质如此突出,又称得上是个美人的红发女性可就有些少见了。她头上顶着黑色的防风眼镜,右手食指不时轻轻弯曲一下,似乎想伸进衣服中取什么,但红发美人看了看墙壁上大大的禁烟标志,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她这幅扮相,路人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说不定会以为是从电影片场里径直走出来的呢。红发美人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大行李箱,撩开衣服露出左手手腕,阅读起了虚拟屏幕上的文字。始发站:海原南站;终点站:西洲站,还有20分钟发车。维拉用手指向下一划,读起了一条邮件。

Hi维拉,你快要上车了吧。

教会总部派来的那群家伙真的没有礼貌,一天到晚摆着一张臭脸。我本来想在研究所办公室里的沙发上过几天夜得了,结果他们非要说什么不能分散过多人力,让我住在教会里接受保护。我才不管呢,反正他们也不是真的想管我,这几天就找机会溜出去,你别担心我,管自己休息就好。

一路顺风。苏苏。

维拉缇斯逐字逐句读完这份邮件,又微微皱起眉头来。她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忽然拖着手提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候车室里还空着的单人休息隔间。维拉把那个手提箱往地上一扔,轻轻一打响指锁好了门,她想要在口袋里取烟斗,但还是作罢。维拉缇斯径直拉开自己行李箱的拉链,啪得一声打开了盖子。

“……”

“……”

箱子里装的不是随身行李,而是正蜷缩在其中,一脸尴尬的白大褂少女。她自觉地爬起身,跪坐在那个巨大的行李箱中。

“怎、怎么发现我的。”

“你要是不给我发这么可疑的邮件,我说不定还没注意到。”维拉缇斯叹了口气,“你连我要出去做什么都还不知道,就祝我一路顺风?换了以前,你非得把我的脑袋挖开看看为什么不可。还有,刚刚有人撞上来的时候,箱子里的声音不大对。”

“刚刚那一下我可疼死了!”苏苏抱怨道,但看到维拉的眼神又缩起了肩膀,“我这是担心你!又被停职,又突然一个人往内陆跑,这是干嘛呢!”

“唉……”

维拉缇斯又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说“果然开始刨根问底了”。正当她准备张口问话的时候,外面响起了广播声。

“由海原南站往西洲方向的列车已经开始检票……”

“我的行李呢?”

“在、在这里,”苏苏小心翼翼地举起自己抱着的小包,“已经都装进去了。”

“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肯定要把你从这里扔下去,很可惜为时已晚。”

“那、那临时给我办张票吧,”穿着白大褂的少女满怀希望地说,“我还以为要在箱子里呆好久呢,干脆就让我出来,来一次正当的……”

“……你就给我在箱子里待着吧。”

“等、等一下!维拉!维拉!住手!你这是犯罪!这、这里有萝莉控!!”

2

对临海镇的居民来说,这几日过得并不算太平。

一开始是海原市被封锁,车辆不准出入的消息在少数圈子里流传,后来又诞生了目击到怪物、半夜被耀眼的白光照醒的怪谈。令人担忧的是,官方媒体也好,多嘴多舌的小运营者也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他们的话堵在了肚子里一样,没有人对这些话题进行过任何报道,连“有什么势力在管控消息”的常见阴谋论都不见踪影。

难得的,一种流行于十几年前的消息传递方式活跃了起来。大家还能在日常生活和私人网络中交换听到的传言,恐惧的气氛以一种微妙的程度在居民中蔓延。住在城心居民区的李老头子发誓自己家的一楼被某种“政府研发的危险武器”炸掉了,变成了一堆工工整整的方形碎块,虽然那个巨大的洞是真的,可大家还是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毕竟哪有什么武器可以把墙壁像拆积木一样拆成块呢?

临海镇本就不像海原市那样是座没有黑暗的不夜之城,居民们更愿意在家中娱乐——这几日就更是没人愿意深夜在外面闲逛。寒冷的冬夜,只有一只黑猫还借着尚未被收起的纸袋蜷缩取暖,路灯灯光打在它的旁边,给这条小巷带来了一点生气。

啪嗒。

路灯灭了,黑猫警觉地抬起头,舒展身子随时准备站起来。猫的眼睛在黑夜里发着光,打量着小巷中那一缕寒冷的雾气。那一缕雾气一阵扭曲,化作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黑猫呆住了,它那未进化的大脑不能理解面前正在发生的事。正站在黑夜中的人有两位,较矮小的那一个穿着厚厚的旅行者斗篷,带着白色绒边的兜帽将面庞藏在了阴影下。从兜帽中垂下的两条鬓发中,勉强能看出这是一位十三四岁的少女。

站在她身边的人的装束黑猫倒是熟悉,这位女性穿着黑色的西装衬衫,暖和的裙裤刚好覆过膝盖,和它每天在大型写字楼门口看见的人一模一样。她的手中抱着一叠纸张似的东西,虽然现代已经很少看见,但不知为何同这身装束相当搭配。两人在小巷之中走来,穿着西装衬衫的女性扶稳了自己的眼镜,小声对身边的人说着话。黑猫警觉地竖起耳朵,随时准备逃离这片可能已经不在安全的小庇护所。

“……但我们还是有可能被发现……”

“那是自然,小町。”兜帽下的少女回复道,“不过我认为通过比起慢吞吞地收集被管制的情报,还是亲自来现场调查看看比较好。”

“他们会不会已经把证据清理干净了呢?”

“我也这么觉得,但你要知道,魔法是会留下痕迹的。隐瞒是谎言中最无力的那一种,因为它迟早会被戳穿。”

戴兜帽的人影忽然停了,她在小巷边堆着的纸箱旁半蹲下来。黑猫惊得全身汗毛倒竖,随着一阵硬纸板堆坍塌的声音,和被叫做小町的女性的尖叫,它从里面蹿了出来。

“小家伙,嘘。”穿着旅行斗篷的少女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去其他地方休息吧。”

黑猫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但感到一阵温暖的气息驱散了冬日雾气带来的冰冷。它没有想太多,飞快地跑出巷子,离开了这条失去灯光的小道。

“呃,魔女小姐,”小町用发抖的声音说道,她看上去想要紧紧抓住身边少女的斗篷,“那是什么东西?”

“是只猫,小町。抱歉,我忘了你不可能在这种情况看清楚……我来点灯吧。”

“但我们还是——”

“如果魔法师们愿意的话,光可以只为一两个人驱散黑暗,小町。”穿斗篷的少女说,她取下了暖和的兜帽,露出了那双灰烬般的紫色眼睛,“我不会让别人看到巷子里发生的事,毕竟我们刚刚专程熄灭了路灯。”

黑发的魔女从斗篷下取出了一盏提灯,那灯的样式十分古老,玻璃也蒙了尘,小町觉得只有奇幻小说中的守夜人才会使用它。魔女用手指点了点灯罩,一团白光微微亮起,照亮了黑暗的小巷。巷子曲折狭窄,像十几年前会有的老城区,比起繁华的海原市,小町对它反倒更亲切些。

“这里发生过一起灵异事件,”魔女轻声说,提着灯和小町在小巷中走着,“半夜发生了爆炸,居民们看见了白光,甚至有人说自己目击了怪物……你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个怪谈和我们这几天调查的事件是有关系的。我们发现的最早的一次事故是?”

“更北方一些,是在郊外。我想那里的话,魔法师们可以更轻松的回避一般人的视线……”

小町开始翻动起她抱在怀里的那一叠纸。两人从灯塔离开,筹措调查必须的物资(例如小町身上的这套衣服)时,一致认为在军方可能参与进这次动乱的事态下,使用虚拟设备来记录资料不是一件明智的事。还好,身边那位小小的魔女似乎随身携带着纸和笔,免去了两人寻找几乎绝迹的纸类商店的困难。

“你怎么看呢,小町?”

“我认为我们正在调查的这位不知是谁的人,”小町迟疑了一下,“正在遭受某些人的追杀,他应该是一路向北方逃了。按照最后一次发现的痕迹,这位被害者好像有着很强的反侦查能力,很可能已经甩掉了追杀他的人……可是魔女小姐,虽然我确实能感觉出这件事不太寻常……”

“嗯?”魔女继续走着,似乎在鼓励小町说下去。

“但我们好像有更好的调查方向吧?直接对教会进行调查,了解他们对安琪恶意的来源的话,也许会更快……还是说,魔女小姐认为这次事件和你的那位旅伴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现在知道的事不比你多,小町。”魔女轻声说,忽然停了下来,用提灯仔细检查着身边的墙壁,“我的那位旅伴是个没什么心机,不善于使用自己力量的人。如果不使用魔法,魔法师就只是个普通人……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特定的人,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当然了,我宁可永远不要发现她使用力量的痕迹。”

“为什么?”小町忍不住问道。

“因为那意味着事情彻底失去了挽回的余地,小町。”魔女意味深长地说,她伸出手指,轻轻抚摸着粗糙的墙壁,“我们先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事来吧,看这里。”

小町凑上前去,发现墙壁上有一个不算浅的,像是被什么长柄物敲到的凹槽。

“这是……”

“是狐狸的尾巴。”魔女说,她看了看另一个方向,外面就是小巷的出口,“小町,我相信你在这方面有着远超一般人的天赋,想想看。”

“……”她沉默了片刻,“这是混凝土墙壁。”

“是的。”

“如果有人用力把什么东西敲上去,想要敲出这样一个凹槽是不可能的,”小町用不是那么有把握的声音说,“混凝土墙会碎掉一小块,或者裂开,而不是像蛋糕一样陷下去……除非这是很陈旧的伤痕。”

“当然了,我们都可以看出它还很新。”魔女答道。

“它确实被破坏过,”小町最后说,“但有人把它复原了。”

“很好。”筱幽点头,她从旅行斗篷下伸出纤细的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拂。顿时,小町感到一阵淡淡的气流从自己身边拂过,先是在地面上盘旋,随后往回一转,向着小巷深处飘去。魔女领着小町往回走,提灯微微驱散了面前的黑暗。

“可是——”小町急切地问,“魔女小姐,我的问题还是一样的,我们调查这件事……”

“不要焦急,小町。”魔女平静地说,“有关于这件事,可以入手调查的点实在太多了,确实如你所说,我们也许有看起来更加好的入手点。”

“那么——”

“我又要让你仔细思考了,”她忽然侧过头来,对身边的小町神秘地一笑,“仔细想想,小町,就没有一种冲动在暗中驱使着你,让你去思考这件事吗?”

“……”

筱幽所说的话好像有一种魔力,小町忍不住真的去思考了一下——她发现确实有一种迫切的,淡淡的冲动正驱使着自己去调查这件事。这种感觉很熟悉,小町认出这是她在调查海原市的个人证明,排查法外魔法师们常出现的预感,只不过焦虑的情感暂时掩盖了它,让小町没有察觉罢了。

“是的,”她小声说,“但这是什么?某种——超能力?或者说……”

“哦,人类总是有许多超出常识的能力,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人们一般叫它‘直觉’,是最缥缈,最不值得相信,又最值得挖掘的能力。”魔女晃了晃手中的提灯,光芒变得明亮了一些,“我对你的这种感觉丝毫不陌生,小町,因为我也常常用类似的方式去探究真相。”

“你也……?”

“你要知道,人们在注意某些事的时候,总会错过另一些重要的情报;看着树叶飘落的时候,人们也不会想起那时远处乌鸦的鸣叫和身边淡淡的花香。你觉得这些情报真的就这样消失了吗?它们其实隐藏在你大脑的最深处,悄悄地加工着呢。有时候,人就会用这些东西加工出真相。”

“就像预知梦吗?”小町问道,“人们有时候会梦到未来的事——”

“很可能是因为他们在潜意识中根据现有的情报推测出了未来会发生的事,是的。”魔女小姐点头,小町越发觉得她紫色的眼睛深不可测起来,“但我对你说这种事,并不是要让你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直觉。”

“是为了让我意识到,”小町轻声说,“只有一个人理解了自己的想法从何而来后,才能更好地看穿事情的真相。比起相信直觉,探求直觉产生的原因更重要,是吗?”

“总结得很好,”魔女赞许地说,“看来参与文字工作可以让人更聪明,你常常读小说吗?”

“我曾经加入过文学社团……”小町说,她又沉默了。注视着魔女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和对方一起行动并不是个坏选择。她可以从这位友好的魔女身上学习更多的知识,这样就能帮上安琪更多忙了,是吗?

“魔女小姐。”

“嗯?”

“你知道,”小町说得有些急促,“嗯,我可以利用自己的魔眼来使用一些魔法……”

“很有灵性的想法,是那位修女教你的吗?”

“是的,”小町犹豫了一下,“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请你教我更多魔法吗?虽然魔女小姐已经帮了我够多了,我这个请求有些……”

“想学东西并不是坏事,小町,”魔女回答,“但这里并不安全,我们现在恐怕得先早点结束调查……”

“啊,嗯。”小町感觉自己的脸红了,怎么不论是在安琪还是在这个魔女面前,自己都更像是年幼的那一方呢?“抱歉,我没分清轻重缓急……”

“作为一个突然闯进魔法世界的普通人,有这种想法再正常不过了。而且,”魔女对小町眨了眨右眼,“同行的这段时间,我认为确实可以教你些魔法。”

“真的?”

“是的,我们都希望有可以帮助自己的朋友,不是吗?”魔女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开始用路灯仔细检查着路面,“事实上,我对那位旅伴做了一个承诺,为了完成那件事,在‘这里’认识更多的朋友并不是坏事……”

魔女的声音小了下去,她似乎屏住了呼吸,感受着空气中流动的某种东西。小町不敢在这时候打扰她,只好把自己的问题咽了下去。

“……找到了。”

“什么?”

魔女用手在空气中一抓,小町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只感觉魔女取下了一缕冬日的雾气。筱幽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还不够,”她轻声说,小町对现在正在发生的事一头雾水,“还得调查更多,我们继续往前走吧。我来描述一下现在的情况——根据我们发现的那个凹槽,我认为逃跑的那个人通过破坏墙壁来试图阻挡后面的追兵,因为地面上有魔法的痕迹……我有理由相信那是魔法屏障。”

“追击者是从哪里开始追他的呢?”小町问道。

“我们很快就可以知道答案了,不是吗?”魔女压低声音说,她不断用提灯照亮道路的两边。一些原本显得很普通的痕迹,现在在小町的眼中变得不寻常起来:追击者似乎使用了某种可以解离固态物质的法术破坏了墙壁,逃跑者也许在这里伏地过,而这里……

“真有趣,”魔女轻声说,“这是教会的地盘。”

“什么?”小町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教会的地盘,小町。”魔女重复了一遍,用手抚摸着面前的铁门,“没错,这里有一道结界,我猜这是某种避难所。”

“结界?这里吗?”

在小町看来,这只是巷子里一间普通的铁门罢了。魔女喃喃地说着什么,随后伸出手,用指节叩击了三下铁门。

轻微的鸣声,随后有人在门后说话了。

“有事吗?”

小町条件反射地想要回答,但魔女迅速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黑发的少女踮起脚,帮小町取下了她的眼镜,随后用手掌拂过小町的眼睛。

仔细看。魔女做了一个口型。小町转过身,不由得睁大了眼——铁门的后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小小的法阵正在发着光。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随后门自己关上,巷子中又恢复了平静。

“谢谢,”小町接过魔女递来的眼镜,“这是什么?”

“一种监测外来者身份的魔法阵,”筱幽回答,“应该是为了避免不知情的人偶然间敲响它,当然,我相信普通人是看不见这扇门的,监测魔法主要的目的恐怕还是为了辨认来访者的身份。”

“它是属于谁的?”

“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判断,”魔女沉声说,“我认为这是教会的避难所,供落难的教会魔法师使用。我感受到了一种很大的联络网,能将这里的消息传递到其他地方……”

“能知道那是谁的吗?”

“和我在海原市教会看到的一样,是制式魔法。”

“魔女小姐也去过海原市教会?”小町有些惊奇。

“我也是很擅长在城市中生活的,”魔女笑道,“在登上那艘船之前,我并非正巧路过海原市,而是居住在那里……这件事稍后再谈吧,小町认为这里发生了什么?”

“嗯,”她没想到问题会被抛到自己这边,“这里是追击开始的地点吗?”

“目前来看,我认为是的。”

“唔,”小町深吸一口气,“一般考虑的话,我认为受追击者当时正在这个避难所里休息……”

她很快发现这个说法说不通:这里的结界似乎完好无损,如果里面的人受到了很好的保护的话,似乎不大可能特意逃出来。

“我们来慢慢修正,”魔女说,“让它接近真相。”

“我觉得逃跑者不大可能先躲在避难所里,察觉到追击后再逃跑,”小町犹豫了一下,“因为避难所里应该更加安全才对。”

“事实上,我认为避难所里有其他逃生通道,”魔女把提灯从铁门前移开,环顾周围,“所以你说的没错,就算逃亡者认为避难所不再安全了,也没有必要从这个正门离开。”

“他有可能并没有进去吗?”小町试着猜测道,“他只是——呃——路过这里,然后突然发现受到了追击……”

“哦,这就需要我们往追击者的方向想了。如果他们打定主意要在这里攻击逃跑者的话,肯定会先把前面的路也堵死……我倾向于认为,逃亡者在包围网产生前就提前意识到了危险,立刻逃跑了,可为什么他一走到这个门前就发现自己被追击了?”

“虽然我不想用巧合这个词,但不是巧合那样就说不通了,”小町觉得头有些痛了,“追击既是从这个地方开始的,逃亡者又不可能抛下安全的教会的庇护所……”

她噎住了,魔女眯起了眼睛。只一个视线,两个人就都意识到了什么,魔女和小町往“逃亡者”逃跑的方向走去,小町忍不住加快脚步,最后小跑了起来。

“如果,如果‘教会的庇护所’并不是安全的,”她焦急地说,“如果这么想的话,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逃跑了!”

“想想看,”魔女轻声说,“‘怪谈’发生的时间是那艘船被击沉的当天,有谁会在那个时候来到临海镇,进入这个教会的庇护所?”

“而且这个庇护所并不安全,因为他——不对,是她——”小町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因为她发现‘教会对自己抱有恶意’!那个逃跑者很可能就是安琪!一切都对上了!安琪还活着!可是她为什么没有上救生船呢?”

“她来避难所的原因是什么?也许她因为某些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在临海镇登陆之后,想要联络教会,向教会求助,”魔女晃了晃手中的提灯,厚厚的旅行斗篷在她的背后哗啦作响,“随后发现了教会也不安全,逃出来后撞上了追击者……是的,看来我们找到了第一条线索。”

“已经好几天了,肯定有人处理过这里的痕迹了,”小町忽然觉得有些绝望,“也许我们应该回到最初发现的那个痕迹那里看看……”

“先别急着下定论,”魔女轻声说,“事情还不一定呢。”

两人重新走到了那个巷口,外面就是一条宽阔的街道。魔女站在道路中间观察,随后领着小町往对面的另一条巷子走去。不知为何,走进这个巷口之后,小町忽然产生了一种很讨厌的感觉,似乎空气中弥漫着某种不祥的气味。她想要确认气味的来源,但它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像躲在夜行人背后的幽灵。

“我讨厌这里……”小町喃喃地说。

“这里死过人。”魔女简洁地回答,这话让小町忍不住一抖。没等小町询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魔女就在原地停了下来,高高举起手中的提灯。

“魔女小姐……”

“如果觉得害怕的话,就喊我的名字吧。”筱幽平静地说,“可以害怕,但是不要害怕恐惧本身,小町……至少在我们抓住真相之前。”

她忽然用空着的那只手往空气中一抓,这次小町看清了她抓住的是什么。魔女紫色的眼睛中掠过一丝恍然,她把手伸进袍子中,取出一枚深红色的棋子,扔到了小町的手里。两人同时举起手中捏着的东西,魔女手中的雾气和小町手里的“国王”一样,闪烁着凶险的暗红色光芒。

“还记得那晚把船击毁的光吗?”

“一道深红色的……”小町点点头,“魔女小姐的意思是,击毁了那艘船的人,也就是追杀安琪的人吗?”

“这样我们就知道为什么那位修女没有登上救生艇,而是在临海镇登陆了。”魔女放掉了手中的那缕雾气,再次打量起四周,“恐怕修女在海上遭到了那些人的后续攻击……好了,如果小町是安琪的话,会怎么做?”

“我——”她咬了咬嘴唇,“安琪杀死了追击者,但是还有被继续追杀的危险。她不能求助教会,所以唯一的线索就是追杀自己的这些人。”

“正巧,”魔女轻声说,“有一种简单而实用的办法。”

这次,她从口袋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水晶瓶。在提灯的灯光下,小町看见里面有一团血红色的液滴,正在水晶瓶中央静静地悬浮着。魔女指挥着瓶子打开,一小滴血液漂浮到了空中,把魔女刚刚抓住的那一缕红色——如果小町没看错的话——吃掉了。

“这是?”小町本能地觉得不祥,但魔女只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了。她收好那瓶血液,用手指把空气中的液滴弹碎,散成一片血红的雾气。这片雾气漂浮了片刻,就形成了一团云朵似的东西,缓缓指向了某个方向。

“小町。”

魔女提醒道,小町赶紧取出了一张新的纸,把这个方向记在了地图上。但随着纸上的线条增多,小町忽然愣住了,她犹豫着拿出了另一张地图,上面画着“逃亡者”这几日转移的路线:一开始似乎是为了躲避追击,路线相当曲折,之后则变得平缓了起来,似乎正指向着某个方向。

“天呐,”她说,“魔女小姐……”

黑发的魔女收起空气中那团血雾,在地图上轻轻一弹。两条血红色的细线在地图上延伸,最后在内陆的某个城市上交汇了。

“西洲市,”魔女喃喃地说,“但如果这真的是终点的话,那个修女又是怎么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