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町从便利店中走出来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最后了。

不止一次地,小町认识到“最后”这个词并不如它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把那些食物提进车里,看着安琪神奇地把它们一包一包塞进腰间的小挎包中的时候,小町有种奇异的虚无感与放松感。这是她在海原市拜访的最后一间建筑,走出那扇自动门的瞬间,她就已经真正意义上地告别了这座城市。

在海原市度过的这段时间就如同梦境。时至今日,小町已经不觉得自己一觉睡醒之后会突然回到那间报社中,告别魔法、教会和安琪了,但总觉得自己一点也没来得及看看海原真正的样子。教会也好、魔法师也好,哪怕是普通人世界中这座有名的城市本身也好,自己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就要离开了。

“都准备好了吗?”安琪问。

“嗯,该买的都买好了。”

用安琪的钱包,小町自己在心里补充了一句。虽然她的个人账户里也有一笔几年来攒下的存款,但如今自己的手表可能还孤独地躺在教会公寓的房间中,自己也不可能跑回去取了——手表本身会向军方暴露自己的坐标,更别说还要回到那个危险地段去取。无论如何,小町只能把它彻底忘掉。

“我们现在开往港口,抵达之后差不多就可以登船了,”安琪看着自己手表上的屏幕说道,“目前没有办法通过正规手段上船,但我们可以用魔法潜入。只要上了船,就可以用各种方法补上船票……实在不行也可以一直躲着,等到抵达目的地再说。”

“具体航线呢?”

“这艘船会沿着亚洲的东海岸向北航行,很多港口都会停船,”小修女回答,手指在虚拟屏幕上向上一划,“我们离开海原市后随时可以在港口下船。目前教会是紧急状态,我们可以选任意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点,上岸之后,直接和教会取得联系,说明情况就好。”

“……离开海原市之后,和教会的联络有可能恢复吗?”

“不知道,通讯中断的具体原因我还没弄清楚,”安琪摇摇头,“但离开海原市后确实有可能恢复通讯……当然,如果没恢复的话也没有关系,我们直接走进其他城市的教会里就行了。”

“最后是法外魔法师的事,”说到这个问题,小町不由得有些紧张,“他们会不会提前撤退,然后截住我们……”

“那时候就随机应变吧,”安琪笑着说,“我们出发。”

她取出一根Pocky递向小町,后者犹豫片刻,伸出手接过了那支零食,像小修女一样叼在嘴里。

巧克力味,是小町喜欢的那种。

2

汽车在海原市的街道上一路飞驰。小町很少开车,只有偶尔出差时才会用上,轮到她开时,车总会前进得很慢,她曾为此被急性子的同事催过。

但此时此刻,小町还是体会到了那种想要赶紧抵达目的地的紧迫感。这辆有些破旧的汽车很快驶出了海原市的繁华地段,来到了以居民区为主的沿海城市中。很快,最后一片民居从视野中消失,远处的海原市港口出现在了视野中。安琪示意小町在路边停车,率先拖着自己的挎包打开了车门。

“我们走过去,”她干脆地说,“开车的动静太大了,如果有人在的话,我们可能会被发现的。”

“……那这辆车怎么办?”

“都这时候了还管车干嘛啊?”安琪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就让它在这里自生自灭,度过余生吧。快下车,我们早点动身。”

小町觉得有些可惜,但理智告诉她安琪是对的。两人一起下了车,把这辆教会的老爷车丢在了路边,随后在黑夜中小跑着往港口方向前进。小町回头看了它一眼,汽车的自锁系统正好触发了,车灯在黑夜中轻轻一闪,仿佛在对她道别。

这段路看起来很短,但步行过去还是花了两人一些时间。接近港口时,安琪把小町拦在了建筑后,示意她先等等。

“真安静,”安琪说,远处的港口比平时要昏暗不少,白色的路灯把成片的集装箱照得冷清,似乎一个人也没有,“我记得现在港口的维修差不多弄完了,有一半应该已经投入使用了才对。”

小町也屏住呼吸,看着港口上的船只。许多船上只亮着一两盏灯,应该是少数在船上值班的船员点的。这些船只在港口中排成一排,上面的亮光在海风中微微晃动,简直像是民间传说中的幽灵船。

不过,有一艘船上还有些人类的气息。甲板上亮着灯,隐约能看见一两个人在走动,应该就是今晚出航离开海原市的那艘。

“……安琪说军方封锁了城市,”小町慢慢地说,“如果要彻底封死魔法师离开海原市的途径,不影响到普通人好像不大可能。那些船只也许是被禁止出航了。”

“唔,有道理,”安琪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么港口这么安静也可以理解了。不过这可不是个好消息,普通人可以成为我们的掩护,港口里四下无人的话,魔法师想做什么都行,连保密协议都不用担心……”

“怎么办?”

“等我一下。”

安琪提起修女服长长的裙摆,随后一甩右手,指尖前的空气就像烧起来一般微微扭曲了。小修女用右手在衣服上做了一个切割的动作,随后用力一拽,原本还是连身长裙的修女装就这样被她无情地裁成了短裙。

就在小町还在目瞪口呆的时候,安琪已经把那一截黑布切成了七零八落的线,简直像是被猫爪挠过一般。少女曲线优美又白皙的大腿彻底暴露在了空气中,在黑色修女服的对比之下无比显眼。

“这,安琪……”

“嗯?嗯。”她叼着布料的一头,专心致志地对它进行处理,说话听起来都有些含糊不清。小町隐约听出她说“有保暖魔法”“不会冷”之类的什么,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我要用这个布料施法,”安琪说,此时她手中的布料已经被破坏得快要没法看了,“教会制服用的材料是优良的法术导体,再加上颜色合适……”

“颜色合适?”

“嗯,黑色。”

终于,那团黑色的布料彻底成为了一团灰黑色的绒球,被安琪轻轻一拍后,它就飘到空中散成了一团烟雾,像是被弄脏了的云。小修女揉了揉这团魔法物质,把它往小町身上一裹——小町只觉得自己被什么冰冷的水汽淹没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快看看。”

安琪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满意,小町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发现它已经消失了,变得像是一团淡淡的黑烟,在夜晚中,人眼基本不可能捕捉到这种东西。小町忽然产生了奇怪的想法:安琪以往执行任务的时候,说不定不止一次像这样把教会的制服拿来当做施法材料。

“这是……”

“它不但可以阻挡视线,还可以抵抗简单的魔法探查,”小修女说,“不过被它包裹住的人不能使用魔法——魔眼也不行,使用了就会坏掉,所以大姐姐……为什么大姐姐一直盯着我的大腿看啊?”

“哎?”小町也吃了一惊,似乎没想到安琪还看得见自己,“只是觉得安琪太瘦了。”

“这是经常运动的结果,不是瘦是好看!真是的,怪阿姨吗你?”小修女笑了起来,捏住被裁断的裙摆提了起来,“想看就……哎呀!”

小町把她的手拍掉了,然后两个人像是笨蛋一样傻笑起来。等到终于都笑够了之后,安琪才握住小町藏在迷雾中的手,认真地叮嘱她。

“听好,他们是看不见大姐姐的。”

“那安琪呢?”

“哦,很显然我才是那个18岁就取得执法证的修女,”她有些不耐烦,“而大姐姐只是个只会用魔眼四处轰炸,和魔法师正面交锋就会有生命危险的成年人。你的任务是在这团烟雾里躲好,找机会登上那艘船。”

“……我明白了,”小町强压下心中的不安,“但安琪也要小心,我们尽量绕开可能遇到的法外魔法师。”

“好,还有一件事,”小修女压低声音,“如果我被抓住——听着!如果我们真的遭到了袭击,而我又不幸被法外魔法师抓住了,你不要管我,自己一个人上船。”

“可是——”

“没有可是,”安琪翻了个白眼,“哦,大姐姐该不会以为我要牺牲自己帮你逃出生天吧。法外魔法师不是暴徒,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也不敢对我做什么。如果真的死了人,教会和法外魔法师之间的矛盾就不可调和了,但大姐姐就不一样了……你是他们想要找的末日预言者。”

“……”

“还有,”小修女叮嘱道,“如果我被抓之后你也被抓的话,有关末日预言的重要情报就传达不到教会那边了,所以你一定要优先保护自己。明白了吗?”

“……明白了。”

最后,小町只能无奈地答应了。

3

安琪的脚步声很轻。

她走进港口,在集装箱之间穿行着。小修女的身边有一缕淡淡的黑色烟雾,只有在极近的距离才能看清,烟雾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一路向那艘可以离开海原市的船只前进。

“看,”安琪低声说,“看到那一半港口了吗?那一半还没修好,是被大姐姐的魔眼破坏的……哦,我没来过现场,现在一看真恐怖。”

海原市港口的一半已经修缮完毕,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而小修女指着的那个方向的港口被防护栏围住,表面寸寸开裂,钢筋和混凝土断了开来,露出锋利的切口。

“检查现场的人们说是‘冰系的大魔法’,当时这里处在超低温的状态,这些破坏都只是冻结的副产物而已。”小修女窃笑起来,随后补充了一句,“大姐姐知道吗?你的魔眼引发了那么大破坏的这件事是保密的,不然安全审核什么的可就麻烦咯。想到那些法外魔法师居然没有一个死在这种魔法下,我还挺惊讶的——”

她似乎是看到了身边的烟雾的表情,咳嗽了一声。

“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两人又沉默地前进起来。安琪前进的路线非常谨慎,她靠在集装箱的一侧,在阴影中慢慢靠近那艘船。

“看,”安琪小声说,“很近了……登船梯也架好了。”

“完全没人来,”小町在烟雾中小声说道,“你看,船上只有船员……法外魔法师们不打算用这艘船了吗?”

“如果那群法外魔法师是我们遇到的那个男人领导的,我想他们一定准备好了不止一条后路,”小修女咂了咂嘴,“你知道,我一眼就看出那家伙不好对付……又谨慎又凶狠,这种魔法师我可受够了。好了大姐姐——”

“想点办法?”小町接话,两个人都笑了。那团烟雾略微飘动起来,似乎躲在雾气后面的人正在来回踱步。

“……我们直接上去吧。”

“还真是简单粗暴。”小修女耸耸肩。

“毕竟……”

话音刚落,小修女刷地拔出自己的线膛枪,转身指向自己的背后。小町吓得后退一步,安琪狠狠地对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小町不要吭声。

阴影中走出的是两个男人。小町认得他们,一位是极端削瘦的亚洲青年,另一位是中年男性,就是他们把小町从教会公寓绑架到了海原市艺术馆。安琪略微偏了偏头,用一种极具威胁性的眼神看着他们,手中的线膛枪纹丝不动,。

“哈哈,”她讽刺地笑了两声,“看来有人不愿意我离开海原。”

“那艘船不是留给你的。”青年说,“小町稻羽在哪里?”

烟雾下的小町感到心脏重重一跳,安琪略微抬起眉毛。想点办法,想点办法……但情报不够,自己要怎么办?如果安琪能理解自己的意思的话……

“她不是留给你们的,”安琪惟妙惟肖地模仿着青年的话,让他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让我想想……你们为什么不去教会找她?”

“你……”

“我有个建议,”安琪的笑容冷了下来,“我知道你们打算撤退。现在转身离去,我就不动手,如何?”

“我们还有任务没完成。”这次换中年男人开口了,“不如由你来配合我们,黄毛丫头。”

“……我倒是想看看。”

安琪挑了挑眉,她放下自己的枪,一步一步地靠近了那两个男人。小町死死地攥着双手,想要发出尖叫——自己不能就这样一个人上船!可是安琪让她不要出现,不要使用魔眼,一个人离开海原市。她就这样看着安琪和两个男人并排走着,他们似乎不敢随意对安琪出手,安琪却也毫不反抗,就这样和他们一起往港口的另一头走去。

她就要这么走了!小町觉得自己的大脑快要停转了,那个安琪,那个小修女,那个魔女——她就这么走了?

此时小町才意识到,这比离开海原市要让人难以接受的多。就在此时,安琪忽然转过头来,似乎在看向那唯一一艘能离开海原市的船。两位法外魔法师没说什么,只是用动作催促她快些走。

只有小町一个人看到了安琪正在微微蠕动的嘴唇,她睁大眼睛,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话。终于,这位还未脱离普通人身份的末日预言者觉得累了,扶着身边的集装箱瘫坐了下来。她闭上自己的眼睛,缓缓地深呼吸。

小町稻羽总算还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大姐姐,想点办法呀。’”小町自言自语,“好吧……安琪,你真是个魔女。”

4

时间是十二点,出租车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

车内放着老掉牙的通俗音乐,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正和屏幕上的播放器一起哼着情歌。司机那带着海原本地口音的声音和女歌手俗气又单薄的声线混在一起,又突兀又合拍,居然让这首没什么营养的曲子多了些生气。

司机在唱着歌,坐在司机旁边的少女在看着窗外。她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座位上,向右看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深夜街景,少女的左手举着一张没有雕刻五官的白色面具,挡住了自己的表情。后座上还坐着一位银发的女孩,她戴着大大的头戴式耳机,整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车内音乐的影响。

那首曲子以一个长长的高音收尾,司机满意地跟着伴奏轻哼,很快虚拟屏幕上的文字一跳,开始播放下一首歌。司机似乎不是很喜欢这首曲子,但也没有伸手切过它,只是在屏幕上动了几下,调低了曲子音量。

“夫人,这么晚去港口吗?”

司机向少女搭话,黑发的魔女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点点头。司机发出一声感叹,看着远处的红绿灯口。

“您的女儿……”

“嗯?”

“她很可爱,”司机说,用车内的后视镜看了看坐在后面的希露,“我的女儿就不乖多了,她总喜欢闹个没完,跑过来要借我的手表看,因为她自己的看不了限制年龄的电影……”

司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她的女儿,筱幽移回视线,从面具下看着这位已经有些秃顶了的父亲。司机说了许多,最后忽然叹了口气。

“我们都不容易啊,夫人,都不容易。”

“怎么了?”

“您半夜一个人带女儿去港口,也有您的苦衷吧。”司机说,专注地看着前方,“我也是,有些事不能对老婆、对女儿说,只能一个人闷着。”

“……”

“我每天下班把车停进家里的车库,就靠在座位上,关掉引擎发呆。响了一天的发动机停了下来,车里只有我没有客人,那时候真安静啊……”司机又叹了一口气,表情有些出神,“所有的力气都放下来了,只想躺在座位上一动不动。等我打开车门,回到家里面对老婆孩子的时候,就又要做出父亲的样子,叹气声只能留在那之前。”

“……您很累吧?”

“想到她们就不累了,”司机笑着说,“您想到女儿的时候也会这样吗?”

筱幽轻轻笑了笑,她看了看后视镜,自己的旅伴依然一言不发地看着面前的虚拟屏幕,不知道耳机里放着什么。

“您真是个有趣的人,”魔女说,“是我在海原市遇到的最有趣的。”

“哈哈,但我真的很普通,开出租车的很多都是我这样的。您是外地人?”

魔女不置可否地一笑,司机确认了一眼导航地图,拐上一条没什么人的车道。渐渐远离了海原市中心之后,道路两边的大楼也暗了下来,路旁的路灯一次次扫过车辆,不时把司机与面具少女这对奇怪的组合照亮。

“快到了,”司机说,“夫人,这么晚您可千万要小心啊。早点去船上等着,别带着女儿站在外面。”

“我听说最近海原市很乱。”

“是啊,何况还是这个点……太危险了。”司机感叹了一句。

出租车又开了一会儿,当越过沿海区的居民区后,海原市港口远远地出现在了视野中。港口很冷清,远看似乎少有船只出航或入港,许多船只的甲板上只亮着一两盏灯,也许是只剩下了值班的船员。

“最近真的有些奇怪,”司机看着远处的冷清的港口,“我听朋友说今晚很多船不许出行了……有些航班也停了。唉,我们这些普通人能知道些什么呢?只能少说些了。”

车一路开进了港口,司机找了个地方停车。黑发的少女打开车门,希露菲尔也跟着她一起下了车。司机最后叮嘱了一声“多小心啊”,就一路开远了。

魔女手中的面具化成了飞沙,被海风吹散到夜晚的空气中。两人手牵手站在海原市的港口前,白色的路灯把堆满集装箱的卸货区照得惨白,整个港口似乎空无一人。

“好安静。”希露菲尔忽然说。

“其他船只都被封锁了,唯一的那一艘船还要几个小时才开,”魔女回答,“这也没办法。怎么样,要现在就上船吗?”

银发女孩摇了摇头,魔女了然地颔首:“那在出航前先找个地方坐一坐吧。”

两人穿梭在港口中,一会儿之后,魔女找到了一个半开的集装箱,领着希露菲尔一起坐了进去。箱子中的灰尘被魔法吹散,希露菲尔和音无筱幽肩靠着肩坐在一起。海风不断地灌进来,魔女拉紧了围巾,一团小小的火苗飘在两人面前,驱散了些许寒冷。

“正好,我有些事想和希露说。”

“……”希露挪了挪身子,她取下了那只头戴式耳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好久之后,她才闷闷地说出一句话:

“筱幽,你说你是不死的……”

“我没有骗你,”魔女抿着嘴微笑,像照顾妹妹一样抚摸着希露的银色长发,“不相信吗?”

“……”

“魔女不受自然寿命的限制,如无意外的话,她们可以一直一直活下去。”筱幽说,火光照得她的脸忽明忽暗,“但魔女也会死,被刺穿心脏,被破坏大脑,被炸成碎片……”

“筱幽呢?”

“我不一样,”黑发的魔女说,“我对希露说过了,无论如何,我绝对不会死去。”

希露菲尔张了张嘴,侧过头来看着筱幽。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让魔女有些困扰地后退了一些,并伸出手捏了捏对方的耳朵。

“筱幽,我也一样。”

“是吗?”

“嗯,”银发的女孩依旧没有表情,但语气中似乎多了一份肯定,“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死……”

“我知道。”魔女说,语气里是早已有的了然。

“筱幽,太狡猾了。”希露轻轻地说,“有关我的事,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但是和你有关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藏着,什么都不说……”

“只是还不到时候。”

“你总是这样说。”

“嗯,很抱歉。”筱幽说,“但是现在可以,你想听吗?”

“……”希露摇了摇头,“我想先听筱幽说说你知道的事。”

“嗯。”

“如果,筱幽说的事和我想的一样的话,我也许不需要听到筱幽的故事了。”

“嗯。”

“所以筱幽说吧,告诉我。”银发女孩鲜红色的眼睛倒映着两人身前的火光,“告诉我你知道了什么。”

“……我对‘末日预言’很感兴趣。”魔女轻声说,“因此我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调查了各种各样的资料。”

“嗯。”

“这个世界的人们为了这件事做了很多努力,最后,我找到了他们在海原市的研究所中留下的调查报告。”筱幽继续说着,回忆着自己来到映射结界中的那个晚上,“根据他们的研究,就在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后没多久,全世界的魔力环境都开始变化了。人们开始做奇怪的梦,看见诡异的幻觉……”

“世界末日。”

“是的。而且,确实有人怀疑到了我们迫降在北极圈的时候引发的爆炸上。海原市教会的修女长利用了那个映射结界,调查了真空爆炸的数据……她们什么都没能发现,只是因为这个世界的魔法发展得还不够罢了。”

魔女从衣服中取出了那个水晶瓶,希露的血液悬浮在其中。

“希露的血液会自己追寻并捕食大气中的魔力,制作的魔药可以把濒死之人拉回人界。一滴血液尚且有这么危险的性质,希露本身究竟是怎样危险的生物——”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希露一言不发,连点头的动作都没做,只是垂着眼睛,保持沉默。

“这个世界的人们不知道的是,‘世界’本身也是活着的。像细菌入侵人体会触发免疫系统一样,世界意志也会对危险的入侵者做出反击。在希露跨过虚空的壁障,和我一起落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已经被世界意志视作眼中钉了。它向人类传递末日预警的原因很简单,并不是因为希露做了什么错事,对世界表现出了什么敌意,仅仅只是因为‘你在这里’而已,我说的对吗?”

魔女静静注视着希露,重复了一遍:

“是这样吗,希露菲尔?”

“……是的。”

“你到底是什么?”

银发女孩看向筱幽。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鲜红色的眼睛明亮灿烂,身体很小,像是哪家还没长大,刚刚读上初中的小女孩。面前的小火苗忽明忽暗,点亮了希露菲尔眼睛深处的什么东西——这让它几乎要变得像是一个人类了。

“在不同的世界,他们用不同的名字称呼我,”它对筱幽说,用的是小女孩般悦耳的声线,“我是无尽虚空里的一只害兽,他们叫我‘末日’,‘神罚’,‘魔王’或者‘天启’。我从无尽虚空的天穹中诞生,漂浮在世界的星海之间。我没有敌意,也从不想破坏什么东西。”

“这没法由你决定,希露菲尔。”魔女说,“虽然你什么也没有做,但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混乱。研究者们彻夜不眠,邪教与分裂在秩序下蠢蠢欲动,只要你还没离开这个世界,末日预言就不会停止。”

“是的。”它回答。

“无论太阳多么无辜,接近它的生物还是会被烧尽,”魔女注视着对方鲜红色的眼睛,“人们在路边野餐,留下的油污和垃圾会成为蚂蚁们一生难解的灾难。对普通的世界而言,你就是这样的存在罢了。”

“我明白。”它回答,“所以我选择漂浮在虚空的海洋里,独自一人看着星星,但你撞上了我。筱幽,我们撞在了一起,就像无数质子里衰变的那一个……”

“那么,要怎么办呢?”魔女问,它惊讶地发现她好像带着笑,“你要怎么做呢,希露菲尔?你还想与我同行吗?”

“……”

“换一个问题吧,希露。”魔女的声音缓和了下来,她伸出手,触碰这只害兽的银色头发,“你想要做什么?”

“我……”

“我看过你写的小说,”筱幽轻声说,“我真的很喜欢。”

这一句话似乎让害兽身周的什么东西瓦解了。它像猫一样缩了起来,抱住自己小小的膝盖。

“我很羡慕他……”

“谁?”

“那个司机,”希露菲尔说,“我很羡慕他。”

她轻声说,语气和人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