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正如安琪所说的那样，这片区域与繁华的商业区截然不同。
向四周望去，这里没有商业区那样让人舒展不开视线的楼房群，只有宽阔的大道与两三一组在路边耸立着的写字楼。小町并不同意“只有商业区才像大城市”这点，因为自己的家乡是绝对没有如此视野良好的道路的。但现在不是交通高峰期，大道上少有车辆来往——不可否认的是，此时的这里确实有种奇异的冷清感。
安琪领着小町穿过了地下通道，来到了大街的另一端。安琪口中的“行政中心”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建筑，而是以围栏作为边界划出的一片建筑群。一走进大门，小町就注意到各个建筑之间有不少来来往往的人或车辆，冷清感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这样的环境中，两位可能还在上学的少女（至少看上去如此）就显得相当引人注目了。做贼心虚的小町总觉得其他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不放，实在没法忍受的她只能低着头，被安琪牵住手一路往前。小修女反而一脸坦然，仿佛这里就是自己的工作地点似的。
“安琪……”
“嗯？”她听上去心情不错。
“这个行政中心是魔法师们的工作地点吗？”
“魔法师？”安琪一脸莫名其妙，“不不，哪里有那么多的魔法师啊？这里只是海原市的行政中心而已。”
“那我们——”小町愣了一下，随后改变了话头，“我记得教会是没有世俗权力的机关……就算来这里有什么用呢？”
“哦，不愧是小稻羽。”安琪笑眯眯地说，小町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得心脏一跳，又忍不住看了看四周，“名义上双方是不会互相干涉的，但是政府需要教会来管理魔法师，教会也绝不可能脱离政府而存在，为了让教会能更好地行使自己的工作，政府会向教会提供一些方便。”
“比如说查看个人档案之类……”
“Bingo，另外教会拥有一定的执法权，在某些时候和小稻羽认知的警察有差不多的权力……嗯？你们那边的警察应该和我们的差不多吧？”
“应该是的？”
小町也有些不确定，但多少明白了安琪这番话的意思：安琪正打算利用教会的这份“权力”来行政中心取得小町所需要的资料。很快，安琪领着小町进入了行政中心最中央的建筑。这幢大楼的一层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理石地面被打磨得光可鉴人，无数虚拟窗口整洁有序地悬浮在各个楼梯入口处，各式各样的人们在大厅中来来往往。
人真多啊。小町曾出差去过更大的城市，但从未见过这么繁忙却有序的机关。她忽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将手表带出来，不由得握紧了安琪的手，结果被对方调笑似的轻轻反捏了下。
“好，我看看……”
安琪站在大厅中，扶着下巴环视四周。很快，她领着小町向大厅的中央走去——那里是一个圆形的前台，许多工作人员正在其中接待来客或处理工作。小町有些跟不上大步流星的安琪，她急匆匆地问：
“那些工作人员都是普通人吗？”
“当然啦，根本没有魔法师愿意在这里工作。”
“那要怎么让他们知道安琪要行使教会的权力呢？”小町追问，随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起来我们有没有……”
“哦，我们有权限的，别担心。”小修女点点头，“维姐早就给了我相关的权限。至于她们怎么知道……我可从没说过只有魔法师才知道有关魔法的事吧？”
“维拉缇斯小姐？”
小町又有些弄不清情况了。事实上，正是维拉提醒小町要注意安全，不能离开教会的保护。小町曾以为这句话是暗示自己不要过多地去调查自己工作以外的东西，现在看来，似乎维拉的意思是鼓励她进行调查……在安琪的保护下。
安琪一个人真的称得上是“教会的保护”吗？
小町想起了安琪说过的某些话，忽然意识到安琪很可能并不简单。她实在太像个普通的高中女生，以至于小町都忘了她年仅18就拥有“执法权”这件事。思考着这些的时候，安琪已经找到了空窗口，坐在了那位男性工作人员的面前。就在此时，小町又感到耳边传来一阵微风，似乎是安琪帮她暂时增加了翻译魔法的目标。
“我们是来处理教会的工作的，”她开门见山地说，“文件已经提前发送到这里了。”
“请问是哪一号？”青年礼貌地问。
“653号文件，姓名是安琪，个人证明嘛……”
小修女手表上的窗口一闪，青年面前的窗口上出现了她的头像。小町敏锐地注意到那位工作人员只是随便做了做在窗口上寻找“653号文件”的动作，而不是真的在核对那些信息——因为窗口被关掉前显示着345至365这20份文件，接待员显然还没翻到653那么大的数字。很快，安琪带着小町起身离开了这里。
“653号……”小町刚开口，安琪就笑了起来。
“对，没错，那只是个暗号。”她说，“我上次来海原市用的是‘462’，每一段时间都会换一次。为了防止魔法师来这边工作的时候出现什么误会，总有一位了解这些内幕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工作。法师在家属面前保密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所以与魔法相关的人其实有不少，总能找到愿意工作的人。”
“那安琪是怎么认出谁是负责接待魔法师的呢？”
“哦，有一个魔法，可以在自己的身边显示懂同样法术的人才看得见的标记……”
小町脑中立刻出现了一幅画面：游戏NPC头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只有看得见它的玩家才知道自己该去承接新的任务了。如此想来，安琪一开始在大厅入口处寻找的东西也许就是这个标记。
“在这里什么都能弄到吗？”事到如今，小町仍然觉得很不可思议，安琪倒是完全不在意，她一边低头检查着刚刚获得的“许可”，一边回答小町：
“当然啦，你能想到的几乎所有部门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分部，这就是行政中心的意义。”
“……魔法师们也有吗？”
“当然没有——嗯？不对，”安琪忽然又摇摇头，“也可以说是有。没有大部门，但我听说有的机构里有魔法师组成的小部门。比如海洋管理局，局里有个分部，对外说是负责某个闲职的小部门，其实里面都是教会派去的魔法师，负责测绘海洋的魔力地图……有时候我们能在里面找到相当有趣的东西，比如从没有发现过的幻想生物。”
小町还想问些什么，但此时安琪已经带着她离开了大厅。很快，她们在绿化区中找到了一张长椅，肩并肩坐了下来。安琪似乎也觉得有些累了。她递给小町一瓶矿泉水，自己又在挎包中寻找起Pocky。
“许可已经到手了，”安琪说，“大姐姐，我们从哪里开始呢？”
“哪里开始？”
“嗯？”小修女挑了挑眉，“难道不是因为大姐姐想要调查——”
“啊，抱、抱歉，我一下子……忘了。”
一下子听说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事，要不是安琪现在提醒她，小町都把“正事”忘了。她再次回忆起调查目标：那两份奇怪的个人证明。
要全方位地调查她们的资料，又不能进行实地侦查——维拉曾警告过“如果对方是魔法师，很可能会被发现”。那么，目前来看最好的调查方式就是顺着两人的经济来源进行调查了。
以“购买文学作品”为名义和这两人交易的人是谁呢？
“那个，总觉得是不是不大合适啊……”
“……嗯？”
“因为我个人的疑心，去调查某些人的私事，”小町说得很没底气，“这实在是……”
“是吗？原来你会这么想吗？”安琪似乎完全没想到小町会说这种话，两人一时间沉默了。不过，当安琪沉思着吃掉了那根Pocky的时候，她好像已经想好了回答：
“大姐姐，我觉得你思考的立场有些不对。”
“立场？”
“正如我说过的，地方教会是具有执法权的执法机关，”安琪耸耸肩，“我目前是海原市的临时修女，同样也拥有一样的权利。而大姐姐作为教会的外聘工作人员，目前算是我的属下，你等于在为我工作——而我只是在执行执法权。”
“……”
“目前城里有那么多法外魔法师，为此对某个人进行调查有哪里不对吗？大姐姐，你可不是什么无关此事的路人，从你有那双魔眼开始——或者说从你自愿替教会工作开始，你就已经不是和这件事无关的普通人了，应该有所自觉才行。”
小町慢慢咀嚼着这段话，然后对安琪点点头。小修女很满意地笑笑：
“你有想过维姐为什么会把那么高的调查权限给我吗？”
“诶？”
“因为她相信你也许真的能调查出些什么啊，”安琪笑着说，“我们国家有句诗说‘只缘身在此山中’，魔法师发现不了的东西，身为普通人的聪明的大姐姐能注意到也说不定。不过嘛……”
“……不过？”
“如果大姐姐真的调查出了什么，又被什么不认识的法外魔法师绑架了，”安琪边说变笑，拉着小町站了起来，“可千万别随随便便就招了哦？”
2
既然下定决心要调查那两份个人证明，安琪和小町很快就寻找起了行政中心的各个部门。首先要调查的，就是与那两位奇怪少女进行交易的账户所有人。
这个调查的前置工作非常简单，只要找到那两位少女进行交易的平台上记录在案的数据，就可以定位对方的银行账户。不过，小町本以为在行政中心中不可能调查出账户所有人，没想到安琪领着她走进某间部门，直接远程与账户所在的银行取得了联系。
“……”
“怎么了？一脸没法释然的表情。”
安琪看着小町，小町摇摇头。
“我刚刚觉得普通人在政府面前完全没有隐私可言，毕竟什么东西都能用教会的权限调查出来，军方也可以直接通过手表定位每个人的位置……”
“我确实没怎么考虑过这个问题，”安琪耸耸肩，“大姐姐怎么看呢？”
“如果警察和教会没有办法调查这些情报，他们就更难保护普通人的安全了。”
“这确实没错，但大家不愿意被别人得知的情报可以被轻易调查到也是事实，”安琪点点头，“这就是所谓社会，人们承担一些协助社会的义务，同时获得社会机构的保护……我们长久以来都是这样的，当然，教会和政府认为现在是紧急时期，我们拥有的权利要比以前大一些。”
话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但小町在心底觉得安琪说的没错，这条隐私与安全的交界线会随着时代的发展不断变化，也许让它在长久以来的磨合中保持平衡才是最合适的。两人在闲聊的时候，安琪手表上突然亮起了一条提示，似乎对方已经将需要的数据传输了过来。小修女对小町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离开了办公室，工作人员最后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一下这两个“高中女生”。
“转让额度，名义，账户……”安琪放开了小町的手，一页一页地查看那份资料，“名字……哇。”
小町害怕不小心跟丢了安琪，只得小步快跑跟在她的身后。人们不时向她投来好奇的视线，弄得小町脸上发烧。
“安琪，安琪？”她不得不拉住了对方的衣角，随后因为这个小孩子一般的动作满脸通红，“……到底怎么了？”
“嗯？啊，抱歉……你可能不认识，”安琪将那份报告也挪到她的面前，“他可是相当有名。”
安琪打了半天哑谜，小町也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报告上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尽管年事已高，但完全没有发福或衰弱的迹象，那张半身照片中的人消瘦挺拔，让小町想起在寒冬中也依旧挺立的松树。他的眼神看起来平静无波，但小町却不敢和照片上的人对视：她觉得这双眼睛和维拉缇斯的一样，有着让被注视者不敢轻举妄动的锋利感。
她把视线下移，照片下是简单的个人介绍，仅仅读了两句，她就明白了安琪的意思。
“这……”
“很不得了吧？”
“……但为什么？”
小町忍不住问，然后强行把这句话压了下去：她知道不该在这里说。安琪匆匆关闭了窗口，低声问小町还有什么要调查的：小修女的意思很清楚，先把需要的资料弄齐，到安全的地方再慢慢分析。
“只能调查和他有关的所有情报了，”小町很没把握地说，“能弄到多少就……”
两人在行政中心的各个部门里来回穿梭，直到工作人员下班时才从建筑中走出来。在这期间，安琪一直没怎么说话，有些压抑的气氛让小町也不敢随便说些什么。
冬日的天黑得很快，两人重新回到地铁站，乘上挤满了人的地铁时，城市已经亮起了路灯。和下午不一样，连座位都没有的两人毫无交谈的空间，只能紧紧握着对方的手，防止没戴手表的小町消失在海原市的人山人海中。
从地铁站出来后，两人又回到了繁华的商业区中。此时，海原市这座不夜之城还没有彻底苏醒，广告牌与霓虹灯才亮起小半，天空中还能看见些夕阳那惨淡的红光。安琪深深呼吸了一口不算清新的空气，和小町站在商业区的路口。
“怎么办呢？”她问，这回总算是带着笑了，“我不大想就这样回去，机会难得，还是稍微逛逛吧？”
说句实话，小町确实很想在繁华的海原市商业区看看，只是她还挂念着两人刚刚看到的个人资料才没说出口。这次两人的出站口离海原市电视塔很近，仰头就能看见塔顶还未亮起的旋转餐厅。
安琪带着小町进了街角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后坐了下来。小町发现店里有很多放学后和朋友在外面玩的高中女生，随后有些别扭地想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两人在别人眼中看起来也和高中女生没什么区别。
“先聊聊正事吧。”
安琪说，用小勺敲了敲玻璃杯，小町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我先说说我个人的看法：这件事好像没什么奇怪的。”
“……”
“首先，向那两个女孩子购买文学作品的老人，完全可以负担得起一间商业区顶层的套间，”小修女说，重新打开了那份资料，“而且我觉得他作为一位有能力的商人，如果真的打算向非法潜入海原市的魔法师提供经费，有无数手段可以隐瞒转账者的银行账户，肯定不至于把自己轻易暴露，让我们随便一查就查到吧？”
“所以……”
“嗯，所以我认为这些程序都是合法的，他做的可能根本就不是需要隐瞒的事，这两位女孩子可能只是他的朋友。或者我们可以往更恶意的方向想一想……”
“更恶意的方向？私生女？”小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修女却坏笑起来。
“小情人之类的。”
“什——”小町差点把奶茶喷了出去，“她们都可以做他的孙女了！”
“哎，开个玩笑嘛，开个玩笑。”安琪咳嗽了两声，“也可能真的只是喜欢她们的小说，出价买下后私人收藏，谁都说不好。可我真的觉得她们不像法外魔法师，也不是什么带着阴谋潜入海原市的人，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嗯……”
“再加上这种人一般对魔法也有些浅显的了解，调查得太深可能会招来一堆麻烦，”安琪收起了笑容，“我的首要任务还是保护大姐姐的安全，所以我建议可以到此为止了。除非大姐姐有什么其他的意见？”
“……其实还有一些怪怪的地方，”小町说，“安琪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想先看看今天拿到的那些资料。”
“明白了，”安琪干脆地点点头，“那么，今天的任务就这样吧，来干杯？”
“干杯？”小町看着安琪举起自己的那杯巧克力，愣愣地模仿起对方的动作。
“考虑这样那样的事的大姐姐辛苦了，我也辛苦了，”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我可一刻都没放松神经，观察着四周有没有潜在的危险呢。”
“……谢谢你。”
两人轻轻碰了一下杯子，奶茶和巧克力在杯中摇晃起来，这幅画面有些滑稽，但小町却也觉得有些怀念，像回到了高中时代。
“想去海原电视塔看看吗？”
“诶？”小町愣了一下，“当然想，但是我听说海原电视塔的门票需要预约……”
“哦，我们不走游客通道。”
安琪笑着说，小町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3
“电视”的叫法很古老，对小町来说也是儿时回忆的一部分了，如今早已没有那种笨重的电器，屏幕已经全部被轻盈的虚拟屏所取代。“电视塔”这个称呼虽然保留了下来，但那些当年为了给电视提供信号，建得相当高大的电视塔早已不再功能单一了。一方面，海原电视塔有着许多服务游客的设施，可供人们参观游览；一方面，它也开始分摊个人手表的信号塔的工作，作为备用信号塔而存在着。
当然，“高”这一特性从未改变。而现在，小町就在感受着身处城市制高点带来的眩晕感。
“……”
“大姐姐？还好吗？”
两人正身处电视塔的最顶端。这最顶端不是指游客们所能来到的最高处——而是比那最高处还要高的地方。旋转餐厅正在小町与安琪的脚下，而两人目前正在绝对不会向游客开放的餐厅顶端的平台上，下方就是海原市的夜景。这个平台是全开放的，几百米高处的夜风把安琪的修女服吹得呼啦作响，小町脖子上的围巾也不时迎风飘动。好在也许是为了维护方便，平台边缘有着防止工作人员掉落的栏杆，让小町至少敢站在这个平台上——虽然她说什么都不敢再向边缘走进一步了。
“安、安琪……”
“怎么了？声音在抖哦？”安琪坏笑，她显然不是第一次靠魔法溜进这个地方了，很自在地转了个圈，修女服的下摆像花瓣一样随着她的动作张开、落下。
“为什么这里在摇晃？”
小町用颤抖的声音问出的问题并非她的错觉。从她们登塔开始，小町就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不时地晃动，越往上走晃动就越频繁、明显。现在正站在电视塔最高处的小町能清晰地感到塔身偶尔会开始振动，似乎纤细又高大的电视塔脆弱不堪，随时都会被高处的大风吹倒似的。
“很正常，电视塔的高处就是这样的，”安琪笑眯眯地说，“但是设计师在设计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点，即使是千年一遇的大台风登陆海原市，这座塔也会安然无恙哦。”
“是吗……”
“好了大姐姐，别害怕，”安琪向她伸出手，“你应该没有恐高症吧？往我这边走走，你那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呀？”
“就算没有恐高症也会害怕的！”
“没事，我会用魔法保证我们的安全的，”小修女打了个响指，她的指尖出现了一团明亮的白光，“魔法师不做无把握之事，相信我啦。”
小町将信将疑地往外走了几步，被平台边缘挡住的视野立刻开阔起来，半片城市的灯光照亮了天空，远比星空还要灿烂百倍。远处可以看见海原市的港口，穿过海原市的河流就从那里入海，跨江大桥两边的建筑灯火通明，那天她就是在那个方向和安琪被打下悬浮舰的……转眼间已经过了好久。
“很漂亮吧？”
“……嗯。”
小町承认了这点，她的声音淹没在夜空的风中，有些听不清晰。渐渐地，想到自己身边就有一位可靠的魔法师的小町感到害怕的情绪正在消退，声音中的颤抖也慢慢消失了。
“我之前就在想啊，”安琪看着城市边缘的港口，“大姐姐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呢？真的是从那么普通的大学毕业，做这么普通的工作？一定当过什么学生会长或者班长之类的吧？”
“完全不是，我一点也不像那种人吧。”
小町摇摇头，小修女也点点头，说了句“是呢”。
“不过我在当魔法师之前，上的也是很普通的学校。”
“……诶？”
“怎么了，大姐姐以为我在法师家庭出生，像大小姐一样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安琪有点忍不住笑，“我初中的时候在教会里做点工作，是那时候偶然接触到魔法的。”
“初中？……童工？”
“才不是，别把教会说得像是黑窑子似的，”安琪有些不满，“其实是类似志愿者的感觉，只不过有一点点报酬……小孩子们想赚零花钱，自然而然会往教会跑，家长也乐意。”
“……后来就当了魔法师？”
“嗯？不，没那么简单，”安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老神父似乎发现我很有……那个词叫什么来着……悟性。总之他开始慢慢地教我法术，教我和法术有关的思想，我学得很快，所以教会开始注意到我，向我倾斜了不少资源。”
她果然是个不简单的女孩子，小町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她意外的是安琪最早也是个普通的女孩，也有像自己一样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时候。随后小町意识到了，就像那些厉害的人们也有孩童时期一样，每个人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之前可能都相当平凡——只是自己只看到了不平凡的那一面罢了。
“不过呢，我的老家是个小城市，魔法师本来就少，老神父也有点……软弱。我一开始只是帮他做点这样那样的工作，结果后来渐渐开始帮忙管理教会，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和城里的大人们很熟了。我很喜欢这份工作，所以成年之后马上就去考了执法证……教会不得不帮我向学校申请许多特权，结果我根本没怎么去上过普通人的高中。”
“……我之前就觉得安琪像个大人。”
“哦？大人？”她似乎对这句话很感兴趣。
“嗯，”小町闷闷地说，“我和安琪不一样，我工作了好几年，知道该怎么对付上司和同事，也知道怎么处理好人际关系，可我觉得这些都是装出来的。我觉得我从高中毕业后就再也没有成长过，把那层……壳，把包着我的壳剥下来，我还是个高中女生，就像这样。”
小町拉了拉自己的围巾，用另一只手按住外套的下摆。安琪没有像之前一样笑话她换身衣服就变成高中生的事，很认真地看着小町的眼睛，后者很快就移开了视线，不去和小修女对视。
“说不定大姐姐只是没走在正确的路上。”
“正确的路？”
“是啊，就像初中以前的我一样。”安琪说，“但事情总有端倪，不会凭空出现。大姐姐，你以前的人生真的那么普通吗？你就没有想过自己可能像我一样，还有没被发现的天赋吗？”
“……这句话听起来也太奇怪了，天赋不是所有人都会有的东西吧。”
“不，大姐姐，”安琪笃定地说，“天赋是很普通的东西。人们总是看着天才中的天才，却忘了很多普通人都有超越其他人的优秀之处。人不可能毫无优点，尤其是我挺喜欢的大姐姐你，对吧？”
“……”
“摘掉眼镜吧。”
“诶？”
“摘掉眼镜，这样你能把这个城市看得清楚些。”小修女说，伸手帮小町把它取了下来，“别担心，我多少能反制一会儿那双魔眼，它伤不到我的。”
夜风吹拂着小町的脸，头发弄得她有些痒。安琪收好那副眼镜之后，居然就那样背对着平台的栏杆后退，直到把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这城市最高处的边缘上。她取下自己的修女帽，漆黑柔顺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但小町却觉得这才是安琪该有的样子。小修女背对着满城的灯火，张开手对小町微笑。
“大姐姐，”她说，“来栏杆这边。”
小町从没发现安琪是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城市的灯火把修女的眼睛映得熠熠生辉，海原市的天空中没有星星——它们全部都落在安琪黑色的眼睛里了。她正在邀请小町到这边来，来这城市中最高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她一点也不像修女。
小町鬼使神差般走到安琪身边，修女转身和她一起靠在栏杆上，灯火在闪烁，塔顶在微微摇晃。风声很大，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听不见吧？但安琪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小町的耳边，从海原市的角度看，两人之间的距离一定很短很短。
“大姐姐，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一点魔法哦。”
“真的吗？”
“真的，学会一两个小魔法并不难，”小修女说，“我用安琪这个名字保证。”
“我一直觉得安琪这个名字很有趣，”不知为何，小町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她自己的脸都红了，“它读起来像英文的……”
“是吗？”安琪笑了起来，“可是在我们国家，一个学校里就有三四个叫安琪的女孩子呢。”
小町看着海原市的夜景，忽然觉得有些久远的记忆复苏了。自己还在读高中的时候，明明也曾是推理小说部的部员，为什么后来会把它忘了呢？
她心想，这一定是身边那位小魔女的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