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女正待在厨房里。

没有闪光,没有絮絮叨叨的咒语,也没有自动烹饪的厨具。深夜十二点的厨房中一片寂静,只有刀刃有节奏地撞击案板的声音。黑发的少女系着围裙,以平凡的姿态站在桌台前。

她的动作谨慎又自然,像猫爪子一样微微弯曲的左手固定住半块苹果,拿刀的右手将它们切成薄厚适中的片。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虽说多少有些可爱,但与“魔女”一词给人的印象实在相去甚远,反而像是哪户人家的小女儿。

魔女把苹果装进盘子,清洗完厨具后解下了围裙。她端着那盘水果回到客厅,房间里昏暗一片,暖气也没有打开。落地窗外照进些城市的灯火,却隔绝了外面的那股烟火气,冷清得仿佛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抛弃了这里。

而落地窗前有个小小的身影。

魔女什么也没说,把苹果端到落地窗前的小桌上。女孩转过头,用明亮鲜红的眼睛看着筱幽,等魔女自己也在她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后,希露才出声:

“抱歉把筱幽叫出来……”

“怎么了?”

“……想喝酒。”

这个回答让魔女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觉得对方可爱:“我不怎么喝酒。”

希露好像有些失望,她坐在椅子上,桌子上的那瓶葡萄酒自己悬浮到空中,把深红色的液体注入高脚杯。魔女没有像她一样做,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希露,似乎在揣摩着对方的想法。

“希露的小说写得如何了?”

“很普通。”

“是吗?”

魔女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她看向窗外,商业区依旧灯火通明。早在住进这里的第一天晚上,她就知道希露正在创作小说这件事了:女孩总是待在家里戴着耳机,一言不发地在沙发上敲打着文字,即使偶尔出门,她也在用笔记本记录自己看到的各种东西。

这个小小的爱好让魔女的疑惑愈加增长。女孩的身份隐藏在疑云之中,在生活中又展现出平凡少女的一面,有好几次,魔女好像已经要开口问出自己的问题了,但她最后只是抿了抿嘴,说出了另一句话。

“希露,你知道我们那天听到的‘末日预言’究竟是什么吗?”

少女抬起头,用那双眼睛看着筱幽,而魔女并没有回避对方的视线,轻轻拉紧了睡衣的衣领:房间里连暖气都没有打开,十二月的气温让人想把双手都缩进衣袖里。

“……筱幽弄清楚了?”

“是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没多久的事。人们开始做各种各样的梦,梦见大地裂开,梦见火山的尘埃覆盖天空……梦见‘世界末日’的来临。这几天我一直在潜入各种各样的魔法师机构,总算弄清了这件事。”

“还有呢?”希露追问道,魔女平静地用那双灰烬般的紫色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对希露的好奇心已有预料。

“梦见世界末日的不仅仅有一般人,还有想要作乱的魔法师和危险的邪教徒。如果任由‘末日预言’继续下去,哪怕世界末日不会真的来临,这个世界也会陷入混乱。所有人都在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但……”

“……但?”

“很遗憾,他们毫无进展。”

魔女和银发的女孩对视,最后是希露先移开了视线。她用那双明亮的鲜红色眼睛看着窗外商业区的灯火,恍惚间,魔女觉得她并不是真的看着那些车流,而是在看着某种更加遥远的东西。

“希露,能告诉我你的身份吗?”

“……我想知道筱幽的身份。”

“我只是个普通的魔女。”筱幽轻轻摇头,但希露重新用那双眼睛看着筱幽,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件事。

“筱幽是个世界旅行者,世界旅行者没有一位是普通人,”希露说,“我想知道筱幽的故事,筱幽的过去,还有筱幽的一切,不可以告诉我吗?”

“……我并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东西,”魔女再次摇头,“但我不习惯向别人这样讲述自己的事。我和希露还有很长的时间相处,等到合适的时候,我会把这些全部告诉你的。”

“但是我没问题,”希露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筱幽。只要筱幽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和我有关的所有事,因为我想听筱幽的故事。筱幽想听吗?我的故事?”

“……”魔女有些哑然,她无奈地微笑了一下,“你真的是个很神奇的女孩子。”

“为什么?”

“我有时候觉得你是老练的旅行家,但有时候又觉得你像妹妹一样,是个赖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喜欢撒娇和写小说,会拜托我回来时带甜食的普通妹妹。”

“筱幽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了,”魔女说,“等到合适的时候,你会告诉我的。”

女孩点点头,然后小口地抿着杯中的红酒。那副样子像是尝试不该尝试的饮料的小孩,又像是早已长于此道的美食家。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也并不急躁:她们并没有必须要去做的事,和管理海原市的魔法师,彻夜不眠的研究者以及走入十字路口的普通人不一样,她们可以坐在落地窗前,一直坐到城市的灯火渐渐暗去,天空再次被日出的灰光笼罩。

“我还是想知道筱幽的故事。”

“又在说这种话了,”魔女笑了笑,“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相遇非常、非常不可思议,”希露把双腿放到椅子上,抱着膝看着魔女,“我想要了解用这么不可思议的方式相遇的人,很奇怪吗?”

“……你说的没错。”

魔女还记得自己是如何与希露相遇的,那时她离开了某个世界,在无尽虚空中漂浮航行着。这是一片混乱的、没有规律的虚空,无数世界漂浮其中,像漂浮在海面的泡沫。而数量极少的世界旅行者则在深海中穿行,寻找着自己的目的地。

在这么一片没有边界的海洋中,两位世界旅行者在虚空中相撞是从未听说过,也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然而筱幽确实在虚空中看见了一片无穷而灿烂的星海,与在虚空中漂浮着的希露撞在了一起,最后迫降在这个世界中。

希露无比执着于这样的巧合。

“筱幽对我说——说有一个和质子有关的实验……”希露慢慢地说,似乎在回忆着自己与魔女闲聊时的话题,“筱幽说,要观测到质子的自然衰变是很难的一件事,根据学者们的理论……”

“根据假说。”魔女纠正道。

“根据假说,某个质子总有一天一定会自然衰变,只是这一天可能到宇宙终结也不会到来。”希露继续说,什么也没穿的双腿在椅子上啪嗒啪嗒地拍着,“不过,也可以从相反的方向考虑这件事。如果一个质子有有一亿亿亿亿分之一的概率在一年内衰变,那只要收集一亿亿亿亿个质子——比如说一定数量的水——然后在一年内持续观察它们,这些质子里很可能就会有一个在一年内自然衰变,理论也就得到证明了。”

“是的,我们是聊到过这个话题,”魔女说,“希露觉得怎么了吗?”

“有时候我会想,即使一亿亿亿亿个质子之中有某个质子发生衰变是很正常的事,那么衰变的那个质子又算是什么呢?”

小小的女孩问,她明亮的红色眼睛微微发着光。

“它是被命运选中的那一个吗?是万中无一的那一个?就算确实一定会有这么一个质子,从它自己的角度来看,自己一定很特殊吧?”希露说,重新放下了双腿,把手按在了面前的小桌上,“我觉得我们的相遇也是一样的!无尽虚空是无限的,从它的角度来看,某个人以不可能的方式遇见某个人,只是稀松平常的一件小事……”

“但是对于这两个人来说,意义就大不一样了。”魔女轻轻点头。

“是啊,”希露认真地说,“这是偶然中的偶然,这就是无尽虚空的浪漫呀。”

“这确实是小说家才会有的想法,希露。”魔女笑着说,“你想要在国际性的大都市定居,就是因为想找到更多有趣的事吗?”

“嗯。”

希露只发出一声鼻音,但这就够了。女孩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人们的故事也好、城市中的欲望也好,仿佛都和窗外的光一起传了进来,让房间内忽然有了种淡淡的生气。

“大城市里到处都是欲望和故事,”希露说,“欲望是我的食粮,而故事对我很重要。”

“是吗?那我们在某种程度上很像。”

“欲望是筱幽的食粮吗?”

“不,”魔女轻声说,“故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2

“……”

“……”

时间是下午,照进阳光的小房间中,有两位少女正相对而坐。

其中一位穿着连身的修女服,帽子被扔到了旁边的床上,露出少女柔顺的黑色长发。若只看她的背影,大概会以为这是一位矜持又优雅的小修女——很可惜,名为安琪的少女正叼着一根名为Pocky的甜食,一边用手表不断地拍着照片,脸上的表情只能称之为恶作剧成功般的坏笑,和稳重一词无论如何都搭不着边。

坐在小修女对面的是一位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女。少女穿着暖和的茶色连身外套,一条格子围巾好好地保护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不让冬日的冷风吹进衣领中。不知为何,少女有些脸红,似乎正为什么事感到相当害羞——当她忍不住扭动穿着黑色裤袜的双腿的时候,衣服的下摆就会略微露出些穿在里面的白色毛衣,与茶色的外套搭在一起,给人一种轻飘飘的温暖感。

少女的头发不长,散下来后才刚刚过肩。她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有种坐在图书馆中翻阅书本的文学少女的气质,可爱到让人想把她抱在怀里好好揉捏一番。

然后,这位穿着私服的高中女生——

叫作小町稻羽的少女实在没法忍耐现在的气氛,小心翼翼地开口了。

“就不能不穿这套衣服吗……”

把时间倒回到两小时以前,午饭时间刚刚结束,小町在上午结束了魔眼的训练,和安琪一同回到房间中休息。

安琪似乎对闷在房间中好几天这件事非常不满,但上司的命令在先,她也只能闭口不提出去逛街的事。小町虽然是更室内派的那一种,但她能察觉到房间里沉闷的气氛,也不好意思安慰只能一天到晚在房间里看电影或小说的安琪——更何况导致安琪被关在房间里出不去的罪魁祸首就是小町本人,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

所以今天也与以往一样,小町默默地坐在桌前翻阅着各种各样的资料,寻找那些混进城市里的魔法师。安琪则一言不发地阅读书本,或者在纸上写着小町看不懂的算式。

但今天小町的工作完成得很早。事实上,教会方面提供的档案都已经被检查得差不多了,身为一个普通人,小町不可能去把整座城市的个人证明一份份查看过去。大概从昨天开始,她每天就只需要研究几份教会新提供的可疑个人证明就行了。

而今天的工作更加简单,小町很快就得出了结论——这些档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她也不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只能坐在桌前,重复地看着前几日找到的那两份“有些奇怪”的个人证明了。

“今天有什么收获吗?”

不知什么时候,安琪已经悄悄地绕到了小町的后面。小町轻轻摇头,示意今天并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小修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坐在小町身后的床上。

“虽然之前就说过了……真神奇啊,大姐姐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些个人证明有问题的?”

“因为……就是有问题?”小町半天才说出一句话,随后听见安琪的笑声,“不,那个,我的意思是——其实我觉得那些问题是很明显的,只要长期接触和文件相关的工作就能发现。”

“只是文件编码出现问题的话,这个解释倒是没什么太大问题。”安琪耸耸肩,“但大姐姐发现的问题档案可不止这类吧?”

“这、这个……”

小町被问得哑口无言,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或者辩驳,难道要让自己说“我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并没有受过什么专业训练”吗?越听越像狡辩,反而显得她像法外魔法师派来的间谍。不过安琪读出了她的想法,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啦,我知道你真的是个普通人,我是看过你的档案的。”她说,“也许和‘报社编辑’这个职位没有关系,大姐姐有着没有被发掘出来的天赋吧?”

“没有被发掘的……”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学生时期,大家主要因成绩或人际关系受到关注,到了工作时就更加没有人去关心自己撰稿能力以外的特长了——像这样被安琪直言“也许你在调查方面很有天赋”的情况太过陌生,让小町觉得有些新奇。

又一次,她想起了看见坠落的太阳那天早上,自己脑中蹦出的奇怪想法。为什么所有人都走着一样的人生道路,不论性格如何,最终殊途同归?然后小町想到了自己主动替教会工作的目的——她想要逃走,想要逃离诡异到可怕却无人指出的现实生活,逃离报社、工作、甚至只是逃离自己的上司就好。

如果她真的像安琪说的那样……那她只想利用它离开。

“大姐姐。”

“嗯?诶?”

小町惊得坐直了身体,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自己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虚拟屏幕上的两份个人档案的安琪。小修女用一只手摩挲着下巴,故作成熟地端详起档案上的两个人。

“……挺漂亮的女孩子啊。”

本以为安琪有什么高见,小町差点笑出声来。不过小修女说的没错,档案上的两个女孩子算得上可爱,其中一位像是邻家的女儿,另一位则有着罕见的白色……不,银色头发?有种公主般的华丽感,让小町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吗,”安琪问,“这两位也是法外魔法师?”

“其实我没有找出什么问题……”小町很没把握地说,“不过,魔法师可能是这么小的女孩子吗?”

“哦,那可不一定,”小修女很有把握地说,“有造诣的法师有时候会用厉害的法术保持自己的身体外形……不过那是很难的事了。”

“……安琪该不会已经年龄不小了?”

“什么啊!”小修女不满地说,“我刚刚成年,十八岁,高中都还没毕业呢。”

话题一时间没有继续推进下去,正当小町想把这两份档案关闭的时候,安琪忽然开口:

“既然大姐姐觉得这两份档案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为什么这两天经常把它们拿出来看呢?”

“诶?”小町显然没想到安琪平时有在注意自己的工作,被抓了个措手不及,“怎么说呢,总觉得有些问题……”

“那来和我说说吧,”安琪往小町的椅子上挤了挤,弄得她只能让出点位置来,“反正也闲着没事做。”

“……她们两个都不是海原市本地人,是从外国来的,目前居住在一起。”小町只好如实对安琪说道,“证明,担保,还有档案和履历都很正常,在我能查到的东西里都没有找到什么疑点。”

“哦……”安琪又耸了耸肩,“那怎么了呢?”

“其实我最开始只是好奇……”

小町指了指档案上的数据,两人从国外来海原市长期定居,但有一套在海原市商业区的套间。如果这是普通的套间也就算了,但它位于某间大厦的最顶层,从落地窗边可以俯瞰大半座城市,到了夜晚,窗外就是满城不夜的灯火。

这种套间的价格对于小町这种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是离自己的人生最远的东西之一。问题就在于这两位少女的履历也相当平凡无奇,无法想象她们两人也拥有购买这间套间的经济能力。安琪皱了皱眉头,没有在意自己和小町之间过近的距离,为了查看这两份档案的细节,她又向小町那边靠近了一些。

“有道理……这确实有些奇怪,让人难以理解。”安琪说,“她们的经济来源成谜,第一反应肯定是怀疑到魔法师身上吧。这两人是合法的,受教会管理的魔法师吗?”

“你们给了我权限,所以我用教会的数据库检索了一下,并没有她们两个的名字,”小町说,“而且也不是教会有记录的法外魔法师。

“我觉得这已经够可疑了吧?”

“嗯,但是,经济来源似乎是合法的交易……”小町指了指新调出的一长串数据,“是通过向私人贩卖‘文学作品’来获取的。其实仔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只是我实在想知道……”

“原来如此,其实不是觉得可疑,是‘好奇心’对吧?”

安琪说,小町勉强点了点头。但她还有一句话没有说:无论如何,自己都觉得这两份档案有些让人说不出的古怪感,仿佛——对,就仿佛普通人眼中的魔法,彻底融入了现实生活中,唯独知道魔法的存在后才能把它从日常生活中区分出来。

“我明白了。”

小修女忽然站起身,她利落地拿起自己的小挎包,开始往里面塞东西。小町有些发愣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道对方究竟想做什么。

“有一些数据在教会的权限之外,如果要调查的话必须亲自去相关机构申请,”安琪解释道,“既然大姐姐对此感到好奇的话,我们就出去拿到相关的资料不好吗?”

“诶?!”小町被对方的发言吓到,好一会儿才接上下一句话,“可是——修女长说——”

“修女长说‘你必须时刻处在我们的保护之下’,”安琪说,“所以我当然是和你一起出门咯。嗯,不过还是得用点手段才行……”

她上下打量着小町,小町被她看得背后发毛。看来安琪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这个关了自己好多天的小房间,到外面好好走走了。看到最后,安琪似乎想出了什么办法,打开了两人的衣柜。

“把大姐姐打扮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行了。”

“……?!”

——于是。

现在两位高中女生正在房间中面对面。

“不是我说……”

“请、请别说可以吗。”

“不行,我一定要说。”小修女的嘴角不断抽动,最后终于忍不住俯下身笑了起来,“什么嘛!大姐姐你这和高中生有什么区别?你知道你这样可以直接去我的班级里当转校生吗?”

“……我也没办法啦!”小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觉自己的脸都红透了,“是啊,穿成这样的话……”

又一次,小町觉得自己到头来还是那个在高中读书的女孩子。换上正装,扎好头发,结果这些都只是把自己包裹在其中的壳,被安琪强行剥落之后,自己只剩下那个脆弱的原型,从来都没有真正成长过。大概是注意到了小町的失落,安琪试着向她搭话——

“要我叫你小稻羽吗?”

“……那个还是算了吧。”

“嗯,是呢,”安琪思考了一会儿,“但是‘大姐姐’这种我实在是叫不出口啊……一会儿出门的时候直接叫名字好了,在别人面前我就叫你稻羽吧。别担心啦,很可爱的。”

不过“可爱”并不是小町想听到的回答,她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自己被毛衣包裹住的手腕,觉得连自己的身体都陌生起来了。

“大姐姐也真厉害啊,这就是你们那边的化妆技术吗?”安琪很是感慨,“前后差距实在太大了。”

“……没有专门化过妆,上班的话只会简单打个底的,”小町摇摇头,很不情愿地解释起来,“但是换个发型,穿上正装的话,看起来就会成熟很多。”

“也是呢,毕竟大姐姐不能就这幅样子去上班对吧?”

干脆就一直穿成这样吧,安琪笑着补充了一句。觉得不能让这个对自己不利的话题继续下去,小町拍了拍自己的脸——

“安琪,我们出去的话还会有什么问题吗?你和修女长说有军方的干涉,如果他们知道我没有被保护在室内而是跟你一起出去了的话,教会方面会很麻烦的吧?”

“……”安琪思考片刻,牵起小町的手。她折腾了一会儿,解下了那块人们总是戴在身上的手表,随后将小町从椅子上拉了起来。卸去印象带来的年龄差异后,两人看起来身高相差无几,像是一对一同上学的朋友。

“……这是?”小町觉得有些不自在,手表是人们最重要的日常工具之一,不论是衣食住行还是查阅资料,乃至于与同事、朋友交流,都要依赖这个小小的腕表。被安琪摘掉之后,她忽然有一种来到了与世隔绝的孤岛的恐怖感,“不带上手表吗?”

“如果想不被军方发现的话,这是最好的做法。”安琪说,“大姐姐知道自己最初是怎么被带上悬浮舰的吗?我们就是通过你的手表定位到你的位置的。”

“是吗……”

……获得自由的方式是断掉与世界之间的联系,这个做法还真让人害怕。小町忽然发现自己还与安琪牵着手,很不好意思地想把手缩回来,没想到却被小修女反手握住,紧紧捏在手中不放。

“好啦,”她笑着说,“走丢了就不好咯。”

4

今天下午,海原市中出现了两位穿行在城市中的少女。

小町第一次以一位游客的身份走在城市之中,暂时忘却了身上那套对自己来说有些羞耻的衣服。向远处望去,那座标志性的海原市电视塔高高地耸立着,以它为中心延伸开来的繁华地段车辆川流不息。路过路边的路牌时,安琪有时会给小町指出一条岔路,告诉她那个方向的景色。

“从这边下去的话可以转地铁线,大概十多分钟就能到海原市艺术馆了。”小修女很有兴致地说,“我以前去过一次,氛围真是很棒……可惜有些作品我根本看不懂。”

“安琪对这里很熟吗?”

小町有些好奇,安琪倒是很干脆地就摇了摇头:

“不,我又不是海原市人,虽然天天往这里跑……”她说,“海原市太大了,有些地方只是因为执行任务和出差的时候去过才知道。比如艺术馆,上次是因为有只幻想生物藏在画里面……”

“藏在画里面?幻想生物?”小町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啊,它成为画里面的人物,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某幅画中就多出了一个配角。”安琪兴致勃勃地说,“比如《死后的幽会》,那座石桥的建筑边多了一个奇怪的小女孩。最开始是被工作人员发现的,上面只好想办法把事情压下去。我在海原市的魔法学校上过课,当年的教授建议我来这边看看这幅画……哦,幻想生物就是各种各样你无法理解的生物……或者说妖怪?它们有许许多多奇怪的能力,有有趣的,也有危险的。”

“安琪经常对付这些幻想生物吗?”

“是啊,幻想生物其实是我们城市教会主要在对付的东西,”小修女领着小町走下了地铁口,“毕竟不遵纪守法的魔法师并不多。你要知道,本来法师就是少数群体,教会管理起来不算太难,再加上大家的脑子多数都很好使,没有人愿意做这种高风险的事。还有,除了我说的那种幻想生物以外,也有比较危险的。我上一次出国是去智利,有一只吃下了熔岩的龙躲在火山口……可惜我没有机会接近,实在太危险了。”

说完这些后,安琪很有兴趣地向她说明这些幻想生物的能力也会成为魔法师们的灵感,在一段时间后被设计成新的法术并发表。很奇怪的是,似乎无论是谁都听不见两人正在聊的话题,好像安琪把某个频道给完全掐掉,越过了一般人类的收听范围似的。

两人坐在地铁上,旁边的人们大多都很安静,少数人会低声用小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身处异国他乡,又失去手表这一联络工具的情况让小町非常不安,但身边还有安琪,因此这种危机感多少被缓解了几分。当她们一起离开地铁,来到外面的时候,原本繁华的城市街景已经变得有些冷清,宽阔的大路上偶尔有车开过。

“这里是……?”

“哦,一座城市不可能什么地方都是繁华的。”小修女笑着说,“只有在商业区的时候,你才会意识到这是座大城市……好了,我们要去行政中心。”

“行政中心?”小町觉得自己成为了只会用疑问语句重复小修女说过的话的复读机,但她实在想弄清楚对方的想法和打算,想知道自己会被带去哪里。

“那里会有你想要的一切情报的。”想了想,安琪用耳语般的音量,坏笑着叫出了小町的名字,“‘小稻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