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魔法师与魔法师之间是不一样的。

这话看似有些多余,但却是不了解魔法的普通人常常弄错的事实。念出咒语,引发奇迹,调制魔药,乃至于凭空消失——尽管这些都是魔法师们的专长,但正如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天赋一样,不同的魔法师所掌握的技艺也千差万别。

有的魔法师专为治安机关工作,擅长应对超自然的灾难与暴动,还有的沉迷于草木与药香,实验室里充满了气泡声与淡淡的雾气。不过,魔法师毕竟是受“魔法”这门艺术吸引的少数群体,用“研究者”一词来概括他们多半不会有错。即使是管理与维护整个海原市超自然治安的维拉缇斯,本人也是一位造诣颇深的学者,被看作是学术研究上的大前辈。

然而,即使是在这么一个可以被统称为“学者”的群体里,维拉的那位搭档也是其中最长于魔法研究,常年走在最黑暗危险的理论前沿的那一种。

苏苏从海原市魔法师大学毕业的时候才刚刚成年,如今也仅有二十多岁。看到她那最多只能放进高中生里,低到可以和初中生们一较高下的身高,说她是未成年人也不会有人怀疑。

自然,她几乎是在海原市结界魔法研究所内供职的学者中最年轻的,和她同级的魔法师们大多已经四五十岁,其中六七十岁的老学者更是不在少数。虽然研究者们一旦争执起来就会把年龄差忘得一干二净,但平时对话时,苏苏总觉得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像是在看女儿,这让她觉得十分别扭。所以当苏苏第一次与海原市教会的修女长共事,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外貌时,只觉得深深松了口气。

久而久之,信任对方能力的两人自然而然地结成了搭档。若不是因为维拉还在海原市,苏苏也许和几个敏锐的同事一样,在末日预言的风波刚刚出现时就调往外地了。

“你现在走也没事的,海原市这几天并不安全。”红发女性叼着烟斗,看着主控室窗外广场上的那个巨大的银色球体。主控室里的研究员们来来去去,每个人都顶着深深的黑眼圈,显然很多个晚上没有睡好了。主控室内到处都悬浮着或大或小的虚拟窗口,上面大多是计算到一半的草稿,没人有心思去把它们逐一关闭,整个房间内漂浮着无数蓝光,弄得这里像是某种电子幽灵的乱葬岗。

“走?走什么走?”苏苏烦躁地说,她俯身在主控台的屏幕前,一只手指频繁地敲击着屏幕,似乎希望面前的进度条走得快一些,“走不了了,两个老爷子都被调走了,这里现在被扔给我管,我要是……”

“研究所里——”

“我走了的话谁帮你?”苏苏白了维拉一眼,修女长略微愣了愣神。两人一时间没有说话,耳边只有主控室内人们嗡嗡的交谈声,窗外的球体缓缓旋转着,银色表面倒映着因为被扭曲而显得有些滑稽的研究大楼。终于,苏苏面前屏幕上的进度条走完了,娇小的少女审视着上面的结果,随后眉毛略微舒展开来。

“OK搞定了,随时都可以启动。”苏苏说,她抖了抖过长的衣袖,露出白皙的指尖。一团微光渐渐在少女手中成型,维拉注视着那团光,闷闷地吐出一口烟雾。

“两年前我肯定想不到,人还待在海原市,魔法却可以探测到北极的魔力波动。”

“那就夸我吧,多夸点。”

“……瞧你那得意的样子。”

维拉低低地笑了一声,但疲惫的蓝眼睛却明亮了不少。这所在海原市建立的“映射结界”持续向魔法界提供着观测与运算的服务,就像映照着四周一切的那团银色球体一样,映射结界可以将极远处的魔力波动投影到镜面上,以供魔法师们分析和研究。

在保持常规精度的情况下,海原市的映射结界可以对远至美洲的魔力环境进行观测,末日预言事件发生后,这座掌握先进技术的研究所自然被人们寄予了厚望。在维拉与苏苏对话的时候,主控室窗外那个巨大的银色球体就在默默分析着全地球的魔力环境,希望能从中找到重要的线索。

两人的面前斜放着一道半米见宽,横跨了主控室窗前大半空间的漆黑平面。尽管忙碌了好几日的主控室给人一种凌乱不堪的感觉,但这道平面却光洁平整,一尘不染,仿佛尘埃与碎屑会自动远离它一般。苏苏将手中的微光按在平面上,一阵阵涟漪在黑色的平面上延伸,如同泛起波纹的水面。

“这是安全程序,”苏苏似乎对维拉那挑起眉毛的表情很满意,“两个老爷子不在海原市,这里只有我能打开它。”

“你对闯进映射结界的暴徒也会这么好心地解说吗?”

“他们能不能听懂都难说呢,”苏苏撇了撇嘴,“随便你怎么说吧,反正这世上可不存在能在半小时内破解这玩意儿的魔法师——好了,结界已经导入了新的模型,维拉想要调查什么?”

“北极圈,”修女长简短地说,“北极圈内发生的真空爆炸事件。”

“哦,好。”苏苏闻言敲了敲屏幕,映射结界应声启动。窗外的球体看起来毫无变化,四周也嘈杂如初,但维拉却放下烟斗眯了眯眼,神情像是察觉到危险的猎食者。

“天呐。”她喃喃地感叹了一句,注视着那个缓缓旋转的银球。苏苏没有注意到维拉的神态,自顾自地说着话,声音像连珠炮:

“……论得很激烈对吧?那个爆炸范围其实也不小,可没过两天就是末日预言,比真空爆炸还厉害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谁还管那个?你真的想多了,说实话,我们没找到的幻想生物多了去了,之前那个大爆炸最后不也……”

“可是,”维拉叹了口气,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白大褂女孩,“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很巧,你也说了,真空爆炸之后没多久就出现了末日预言。”

“那个时间点发生的异常事件也不止这一件,为什么偏偏怀疑这一个呢?”苏苏反问道,“军方和教会应该合作调查过真空爆炸的现场吧?我在新闻上看到悬浮舰的照片了。”

“……”维拉似乎也答不上来,她沉默地叼着烟斗,任凭主控室里的杂音嗡嗡蔓延成一片。许久之后,她才给出了一个让苏苏没法接受的答案:“时间上它比其他异常事件都可疑,而且我直觉它有些问题。”

“又来了,”苏苏把嘴抿得紧紧的,显然不把维拉说的话当回事,“你总信直觉这一套,可魔法史上遍地都是反直觉的真理,直觉什么也证明不了,只会把魔法师们引向错误。我们要的是研究,实证研究。要不是你申请的这个分析运算量不大,我才不给你过呢。”

修女长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苏苏,也不再解释。很快黑色平面上有了结果,苏苏专心致志地分析着映射结界的反馈,随后把那份报告用虚拟屏幕显示出来。

“它确实有些古怪,”苏苏说,“爆炸遗迹里的魔力流似乎受阻了,好像有什么看不见的烟雾……”

“这非常少见吗?”

“那倒不是,”苏苏干脆地说,“类似的现象我在文献里看到过,一些剧烈的魔力爆发确实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不过这里还有一种陌生的波动,我调给你看。”

少女轻敲面前的黑色平面,一团光球缓缓飘到空中。维拉向它伸出一只手,皱起了眉头。

“……我没见过这种性质的魔力,”她说,“它好像在追着我的魔力流走……就像活着一样,爆炸区里这种魔力多吗?”

“不,相当少,”苏苏耸耸肩,“其实只有一点儿。不需要我提醒你也能注意到这件事的特征:突兀的爆炸,奇异的魔力阻塞,微量的残留魔力。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相信这是一次未知幻想生物造成的魔力爆发——这倒是有点意义,可惜现在大家没心思去研究。我现在把这些数据存进系统里,之后得调出来慢慢调查。”

见面前的少女忙碌起来,维拉也只好作罢。她仔细看着苏苏递过来的报告,正如苏苏说的那样,这次爆炸与以往幻想生物造成的魔力爆发有太多相似之处。报告内容相当全面,毫无破绽,维拉也只得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轻轻摇了摇头:她也没法找出更多的问题了。

“好啦,”苏苏一拍黑色的平面,又把面前那个虚拟屏随手打到旁边去——维拉怀疑她也是主控室里到处漂浮的窗口的制造源之一,“这件事搞定了。说实话,我觉得你还不如担心担心法外魔法师的事。”

“说到这个,”维拉谨慎地把苏苏交给自己的报告保存起来,花了十几秒关掉了虚拟窗口,“映射结界有找到——”

“没,早跟你说了不可能的,映射结界怎么可能找到市里的法外魔法师?”苏苏用鼻子哼了一声,“不过我已经公开声明这件事了,照你的意思,他们应该不敢搞什么大动作。”

“……辛苦你了。”

“没事,配合教会领导嘛,”苏苏笑嘻嘻地说,维拉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其他方面呢?有什么进展吗?”

“我倒是有个好消息,”维拉说,“你还记得那个和安琪同行的……”

“和小修女同行的?那个报社编辑?”

“嗯,”海原市修女长注视自己手中的石楠木烟斗,一缕轻烟在她的蓝眼睛前缓缓上升,“她确实帮了我们不少忙。”

2

最后一缕烟雾散去,被烧得黑了一片的圆靶重新出现在小町的视野中。她集中精神想再试一次,死死瞪着圆环中心的黑点,可惜靶子似乎不为所动,自顾自随着刚刚的振动前后摇晃着。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小修女打了个哈欠,把手中的眼镜递给小町,“大姐姐,你的眼睛瞪得再大,魔眼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发动哦。”

小町觉得自己脸上发烧,慌忙接过眼镜戴上。安琪一边揉着眼,一边在虚拟窗口上输入着什么。在海原市住下的这几天,她每天都来到这里摸索和练习魔眼的使用方法。小町环顾四周,这间练习场位于海原市大教堂的地下,房间内的装饰相当简陋,仅有在远处立着的几只靶子,空旷得像是还没放进货物的仓库。

安琪随手在虚拟屏幕上关闭了什么,远处的靶子立刻化成了细细的白沙,落到金属地板上聚成一堆。像前几天一样,没等几秒钟,沙堆就自己渗入了地板,只留下空旷一片的练习室。这幅景象小町虽然已经见了很多次,但还是忍不住想去抓一把沙子研究研究。

“魔力损耗……好,我记完了,”安琪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虚拟屏幕上填写着什么,“大姐姐有什么想说的吗?”

“好像和前几天没什么区别……”

“‘测试对象报告一切正常。’”安琪一本正经地写下这句话,然后随手一拍关掉了虚拟屏,“我们走吧,困死我了。”

小修女提起自己的包,领着小町往门外走去。

在海原市已生活了几天,小町并没有像自己想象中那样,每时每刻都在接触神奇的魔法世界。并没有骑着扫帚在天上飞行的修女,也没有吐出火焰的巨龙。正如安琪所说的那样,魔法可能已经彻底融入了现代社会中,与小町平时就在经历着的日常难解难分。

她没有见到咒语和闪光,却看见修女长维拉不引人注意地打了个响指,烟斗就开始冒出淡淡的烟草香;她没有看见自动切菜的菜刀,却亲眼目睹教堂里的修女拐进死胡同后神秘地消失不见。所有魔法都完美地隐藏在看似正常的世界下,不禁让小町心生怀疑:自己在报社的上司该不会也是个每天用法术扎头发的魔法师吧?

为了保护小町的安全,她的行动范围被严格限制在了住处与海原市教堂中,每天的生活两点一线,连有名的海原市都没有机会逛逛。教堂毕竟是向一般人开放的设施,所以尽管她总能看见对着她笑的神父修女,但却见不到什么明显的魔法痕迹。

也就因为这样的环境,在这几日的活动中,小町见到的最“魔法”的东西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她自己的魔眼。摘下眼镜后,只要小町去想象某种具有破坏性的能量——比如火焰——自己所注视着的目标就会燃烧起来。随着火焰燃烧,小町也体会到了自己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介于气体与液体之间的东西在流动,让自己的双眼微微发热。

安琪说那就是所谓“魔法”。小町只觉得这双眼睛是一件不趁手的工具,用起来并不舒服,也并不总是听她的话——像刚刚那样无法发动的情况也很常见。

对这种情况,安琪和修女长似乎都并不在意。她们只是让小町每天都来这间地下练习室来熟悉魔眼,顺便记录下各种各样的参数。而这双眼睛是“末日预言”的遗留产物这件事,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

“总而言之先让你学会控制这双眼睛,可千万别再给教会添新的乱子了。”

“可是……”

“哎,没那么快的。”安琪摸了摸自己的包,向小町递出一根Pocky。她犹豫着接过,看着修女领着自己走向教堂的二楼。

这并不是她们平时会走的路。小町纠结着要不要开口,因为在她完成魔眼的训练后,安琪都会把她直接带回住处,继续做着“筛选个人身份证明”的工作。

“那个……”

“嗯?怎么啦。”

“我们这是去哪里?”

“去修女长办公室——对了,我忘了跟你讲,”安琪含糊不清地说,三两口咬断Pocky吃了下去,“你还记得第一天我跟你说教会正在设计新的实验来调查你的眼睛……”

“是、是的,”小町有些紧张,“我们现在就是要去做实验吗?”

“不,已经做完了,我们是去听结果的。”

小町一个踉跄,差点被绊倒在楼梯上。安琪边笑边把她扶起来,拖着小町走上了二楼。

“没事,我没在你睡觉的时候对你做什么人体实验,”小修女挽住小町的右手,她的力气比小町想象中还要大,“也没在你的早饭里下毒!我们可是正规教会。”

“全是魔女和巫师的教会?”

“那可不,不然还能是什么,机器人?外星入侵者?”安琪笑嘻嘻地捏了一下小町的脸,“好啦,你刚刚不是在那个地下室里做魔眼练习吗?其实那个就是教会给你安排的实验。身体数据之类其他的东西在检查的时候就收集完了,维姐说今天可以去找她。”

“我这几天都没看见她……”

“那当然,”小修女叹了口气,敲了两下那间办公室的门,“她可忙了,海原市最近人手少,基本就靠维姐一个人撑着场子,不过她说今天上午会在办公室……见鬼,她人呢?”

安琪又咚咚咚地敲起了门,里面迟迟没人回应。小修女撇了撇嘴,小町看见她的指尖出现了一道细细的白光,像一根明亮的钢针。安琪把白光戳进门把手里,随后传来清脆的咔哒声,房门应声而开。

“……这是?”

“开锁的魔法啦,”安琪打开门,装修简洁的房间第二次出现在小町的眼前,“我小时候还有很多机械锁,是个法师都会用法术开锁。可惜现在都变成手表解锁的电子锁了……想会这招就要下点功夫咯。怎么,你想学?”

小町赶紧摇了摇头,她从小到大就和这种“违法乱纪”的行为无缘。安琪很无所谓似的耸耸肩,轻车熟路地给小町拉了把椅子,自己则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看样子不是第一次闯进上司的办公室了。

“我以为魔法师的办公室都会有点防止窃贼的法术之类的……”

“至少不会在教会里搞这套啦。”安琪把手表的屏幕投影出来,双手噼里啪啦地在虚拟键盘上打着什么,“想想看,要是哪个普通人闲着没事来到二楼,不小心触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魔法……”

那可真是糟糕透了。小町虽然这么想,但又忍不住觉得有些有趣:剥去神秘的外衣之后,魔法好像变得又现实又亲近起来。

“她说还要一会儿。”安琪关掉虚拟屏,看来她刚刚在和维拉缇斯通讯,“怎么办,要在这里做做工作吗?早点做完的话,晚上我看看有没有机会带大姐姐出去逛逛。”

小町其实并不介意一直居家不出,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对海原市有些兴趣的。她打开手表中的文件夹,一张一张地审阅起那些被标定为“可疑”的个人档案来。

这些个人证明上注明了申请时间、个人资料等数据,如果小町愿意的话,还可以委托安琪调出更多的相关资料。通过这些资料,小町要判断出这些档案中哪些是正常的,哪些有可能是通过魔法手段弄到的——这就是她被教会安排的“工作”。

说来也奇怪,小町似乎对这件事很有天赋。魔法师中似乎也不乏让人吃惊的笨蛋,在档案中总能发现些许惊喜,就比如昨天她抓到的那位法外魔法师——他想要通过复制普通人的证明并修改其中的个人资料来混入海原市。

证明似乎无懈可击,但这位魔法师并不懂证明下方编码的意思,把它原样复制而没有改动:编码代表了申请个人证明的时间,这份证明是一位70岁的老人在30年前办理的,很不幸的是,这位魔法师只有27岁。

编码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就没有被人为篡改的可能,所以不会有档案工作人员注意到这点。然而小町只是开口问了问身边的安琪,就从她口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我五分钟就能用法术改二十份这样的档案,”小修女说,“把那家伙抓起来吧。”

当然,犯下这种低级失误的魔法师毕竟只是少数。还有的人奸诈狡猾,谨慎小心,小町必须穿过对方布下的重重陷阱才能抵达真相。现在她正紧紧咬着下唇,视线不断地在两份不同的文件中移动着——这份资料似乎总有些地方让人感觉不安,已经花费了小町足足半天时间了。

“有了!”小町轻呼一声。

“什么?”安琪含糊不清地问,大概还在啃着零食,“又抓到一个?”

“魔法师能在同一段时间内出现在两个地方吗?”

“方法不少,”此时房间里响起了一个新的声音,小町被吓得打了个激灵,“没有几个是简单的。不过不可否认,法师们可以做到这件事。”

小町转过头,接上她的话的是披着风衣的修女长。维拉将冒着轻烟的烟斗放在桌上,那双蓝眼睛在小町面前的屏幕上锐利地一扫,似乎已经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维、维拉缇斯小姐,我并不是故意要闯进……”

“没事,我知道是安琪做的。她做这件事不是一次两次了。”修女长平静地说,小修女吃吃地笑了起来。

“维姐,怎么放我们鸽子?”

“早上有法外魔法师想闯进映射结界,”维拉脱下那件厚重的风衣,将它挂在衣架上,“发生了点冲突,算是解决了。”

小町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那件风衣,黑色的边缘隐约有些烧焦的痕迹。安琪只是耸耸肩,仿佛维拉刚才只是在说院子里进了只松鼠。

“小町小姐,我想你应该已经听安琪说过——有关魔眼的调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是、是的……”

小町忍不住直起了腰,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高中课堂上的学生,而不是已经工作几年的社会人。但维拉缇斯却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

“我们有很多时间,你不妨先说说刚刚找到的那位法外魔法师。”

“诶?啊……”这问题来得突然,小町用颤抖的手把微微下滑的眼镜扶好,深吸了一口气,结果险些被自己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

“别紧张。”

“好、好的,”她只好躲开修女长明亮的蓝色眼睛,“这位……张先生?他的档案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出生在亚洲内陆,一周前来海原市旅游,在相关部门正常办理了个人证明。”

“确实没什么问题,”维拉挑了挑眉,“我想教会把他放进可疑档案里只是因为他的入境时间非常微妙,正好在末日预言的风波激化之后不久。”

“问题不在档案上,在他的个人证明申请步骤里。”小町呼出一口气,双手的手指在桌子下来回纠缠着,“我注意到他在相关部门登记个人证明的那一天,‘前台登记号’的数量有些不大对劲。”

“……哦?”

“登记个人证明的流程是先在前台的自动机器上领号并提交资料,等叫到自己后再来到办理窗口,在窗口处对个人证明的可疑性进行审核。我想法外魔法师们就是要绕过这一步……”小町说,悄悄用视线扫了一眼维拉,发现她正在轻轻点头,“为了确认这份档案有没有问题,我调出了那一天所有申请证明的号码,发现他们有的和档案对不上号……把它们排序之后,我认为这堆文件里多出了一张‘22号’。”

“你的意思是,有人同时完成了‘领号’和‘验证’的操作?”维拉问,“只要那样的话,就可以用其他没有问题的22号来让自己的22号资料通过,是这样吗?”

“……嗯,”小町点点头,她忽然觉得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自己捏得有些发红,“我一开始没有发现这件事,因为真正的22号似乎被这位张先生篡改过。为了掩盖这件事,其他的号码顺序也……”

“没事,我已经理解你的意思了,”维拉拿起烟斗,示意她可以到此为止,“就像往常一样,把这份档案提交吧。”

“怎么样?”有人把双手放在了小町的肩膀上,安琪的声音在上方响了起来,“我的直觉很准吧?我早说了,大姐姐的脑子很好使的。”

“结果而言确实如此,”维拉似乎对“安琪的直觉”不置可否,但她还是严肃而满意地对小町轻轻点头,“你确实很……优秀。如果不是军方研究所的问题,我甚至想直接邀请你加入教会。”

“军方?”安琪问,“军方又怎么啦?”

“他们认为受末日预言影响的普通人要受到特殊保护。”

“特殊保护?”小修女发出哼的一声,小町感觉她握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捏紧了,“被从脱离舱上打下来算吗?”

“生气也没用,安琪。”维拉明智地说,“局势特殊,军方有他们自己的考虑。小町小姐还是尽量不要出门了,等风波过去再说。”

“那我呢?”

“你陪着小町小姐。”

安琪翻了个白眼,拉了张椅子在小町旁边坐了下来。在维拉寻找什么文件的时候,她凑到小町耳边低声说了句“逛街计划泡汤”。

“回归正题,这是小町小姐的魔眼研究报告。”维拉轻敲屏幕,小町低头看见一份文件被传了过来,“由我对你做简单的说明:首先,我们没能找到你的眼睛和末日预言之间的关系。”

“那不是白忙活了?”安琪问,维拉没理她。

“魔眼需要能量才能发动,先前你的眼睛引发了相当大的破坏,所需的能量也是巨大的。但如今魔眼和你直接相连,发动所要消耗的是你自身的魔力,我们也没有找到其他通道和连接存在过的痕迹。简单地说,你的魔眼似乎一开始就是连在你自己身上的。”

“可是,”小町立刻就明白了维拉这句话的意思,“虽然不是很懂,但我应该没有那么多的魔力啊?太阳坠落也好,闪电也好,这也太……”

太像“天灾”了,不像人力——哪怕是魔法——所能完成的事。维拉似乎明白小町的意思,默默地点头。

“我们也是这么判断的,”修女长说,“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有什么人把‘魔力’放进了大姐姐的身体里?”安琪问,“大姐姐,你之前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人吗?”

小町只能摇头,就算真遇到了什么奇怪的魔法师,她也不会知道自己被做了什么的。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显然不会有结果,维拉轻轻按摩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

“总而言之,教会方面认为无论以前的情况如何,如今这双魔眼是你自己的了。只要不用它造成破坏,不违反魔法师的法律,怎么用都随你的心意——当然,这得等上面给你开出持有危险超自然能力的证明才行。”

“那研究……”

“对这双魔眼进行研究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小町小姐如果想要更加熟悉它的话,那间地下训练室可以随你使用。”说到这里,修女长有些疲惫地笑了笑,“毕竟魔眼失控造成混乱的话也很麻烦。”

该说的话似乎已经说完了,安琪率先起身,小町也对维拉道谢,跟着小修女往门外走去。就在小町要带上办公室的门时,维拉叫住了她。

“小町小姐。”

“……?”

小町回过头,红发的美人用那双锐利的蓝色眼睛注视着她,似乎在审视着这位给教会提供了不少帮助的普通人。她重新拿起手中的烟斗,微微眯起眼睛。

“就算你发现了什么,也不要随便离开我们的保护,可以吗?”

“诶?嗯……当然。”

“那就好,祝你一切顺利。”

关上房门的时候,小町忽然有种维拉能看穿自己思想的错觉:毕竟,有关自己发现了两份奇怪的个人档案这件事,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