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社团颇有规模。仅仅今天在场的成员,就有四十人之多。

此刻有四名社员在场地中,手持长剑(long sword),两两结对地互相交手,表演招式。

长剑比最常见到的、挂在腰部的“武装剑(arming sword)”,又叫“骑士剑(knightly sword)”,要长出许多。

以泡泡内“正统人类(orthohomo)”的平均身高来计算,这种剑立在地面时,其顶端会达到人的腰部以上。所以平时只适合背负。

说起来,“长剑”是一种不大严谨的称呼。

它的正规别称有两个:

其一是“一手半剑(hand-and-a-half sword)”,表达准确,可惜失于冗长。

其二是“杂种剑(bastard sword)”。显然,不太顺耳。

这一种剑,有个足够长的柄,从而单手和双手皆可持握——所以,算是两者之间的“1.5只手”。

它既能用单手发力,灵活而大幅度地后撤和突刺,又能用双手合力,威猛地劈砍和斩击。

在宽敞的舞台上,四名表演者们特意选择了能够凸显这些特色的招式,有张有弛地切换持握方式和风格。时而干脆利落,时而虎虎生威。

围成了厚厚一大圈的新生们,此刻应该会特别赞同这种观点:长剑可谓是设计上最平衡的剑。

出于方便和好听,如今的人们对于这种武器,平常还是习惯采用最简单易懂的称呼。

在地球漫长的武器发展史里,一些反复出现的名词,其对应含义因时因地总是变化不定,让后人迷惑。

所谓的“长剑”和“杂种剑”,就都被多次用在不同的剑种上。考虑到其名字的相对性,就不难理解这种情况为什么会发生。

而在经过重启与倒退的这个新的文明,很多事物的理论和设计被合并与简化了。

算是作为苦难的补偿吧,人们抛开了领先文明所背负的无数历史遗留下来的糊涂账,得以另起炉灶地把精华知识重头、系统地组织起来。

于是,“长剑”专门指这种刚刚需要背负的剑。

比它更长的剑,则都是专用于战场的纯双手持握型了。

比如:适合带领小队突破敌阵的“破阵剑(linebreaker)”、足以对抗中等恐龙的“大剑(great sword)”。

至于在放逐之地,还存在着各种高壮的巨人。他们经常使用跟正统人类身高相仿的“阔剑(claymore)”,或者更加夸张的“耸剑(towering sword)”。除了使用圣剑的勇者之外,几乎没有哪个正统人类可以只靠剑术来单挑他们。

恩许之地全民尚武,所以每个贵族学生对都主流兵器都非常熟悉。

尽管有不少人没听过“长剑”名字背后的复杂历史演变,但菲丽希蒂并没有在这个时候卖弄学问。

“德国剑术”这个流派,同样也无需菲丽希蒂介绍,因为它非常有名。

追溯其源头,初创者是领先文明14世纪的剑术大师,利希特瑙尔(Liechtenauer)。第二代勇者,正是这位伟人的袭名者。

以长剑为主要武器的这个流派,其特色是强调抢攻,掌握主导权。如果艺高胆大,该剑术的威力将会十分惊人,并且往往可以快速解决对手。

而现任的社长,显然是一名此道高手。

这个三年级的男生走上台,与场上已有的四名社员,先是一对二,热身片刻。然后扩大为以一敌四。

其中两人换成了更短的武装剑。这非但不是放水,反而更加灵活而难缠。

虽然无疑有表演的成分,但社长的确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强大。

介于单手剑与双手剑之间的长剑,有个独特的基本技巧:一手卡住剑柄根部,当做中心支点,另一手拨动剑柄球状末端(柄头),发挥杠杆效应,从而快速舞出大幅度的弧线,让敌人防不胜防,尤其适合战场上应对多人围攻。

作为场上焦点的英俊男生,正是这种打法的出色代表。

他总能够游刃有余地准确预判,再配合虚虚实实的招数变化,避开或逼开围攻者。

五人起初刻意放慢节奏,教学演示一般地攻防了二三十招。

他们每个人都会使用辅助现术来强化动作,有时用“粘地”术固定脚下,有时又用“斥地”术猛然迈步。

多亏易色,倘若只论他们身形之灵活的话,差不多达到领先文明实战中只用单手剑时的那种程度了。

然后,社长气势陡然提升,开始了猛烈的反击。

不出三招,他就打得一人乱了阵脚,然后刺中该社员的颈部要害。当然,他及时收了力,而且那里早有足够的防护。

先击败一个。

在四招之后,他又迫使第二人不得不用武装剑硬接他的大力一击。随着“当”的一声,那把剑脱手飞出,顿时引发观众们的一阵赞叹。

不多时,剩下的两人,也纷纷失去了他们的武器。这无疑比普通地杀敌更加困难,因而证明了胜利者是多么地强大。

楚门过去也熟于剑技。比起只顾着一次次欢呼的大多数人,他更能充分品味出这位学长的武艺精妙之处。

然而,他却毫无过去亲近的念头。

“很威风的男人。”凯文评论,“……这家伙怎么这么眼熟呢?”

“崔斯坦·克林顿(Tristan Clinton)。啊,我不该说出姓氏的。”菲丽希蒂当即回答。

“不认识啊。不对,他很像某个人。是谁呢?”

泛汐插嘴道:“你居然想不起来?当然是勇者了。勇者亚历克斯!瞧瞧他的深蓝色头发,还有那张脸!”

菲丽希蒂继续解释:“当年,崔斯坦被通知入学的时候,不少报纸都有过报道。居然出现两家报纸标题撞车,都起名叫做:《勇者学校迎来了小勇者?》”

“报道?太夸张了吧!”凯文惊讶。

“他是克林顿公爵的养子,在小学里就展现出剑术天赋。加上他长得十分像勇者,所以人们喜欢叫他‘小勇者’。在哉杂博,他是很有名的神童呢。”菲丽希蒂回答。

楚门一言不发。

早在魅丽提到“勇者学校”的时候,楚门便很快回想起来,在两年多前他之所以认识到崔斯坦这个人,就是因为在报纸上的那一篇新闻。

这个新生还没有入学,就已经备受瞩目。

如今在学园里遇见此人,自然是毫不意外,但说实话楚门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他。

泛汐想到了什么,转头盯着楚门,不过最终什么也没说。楚门松了口气。

“话说真是奇怪。”菲丽希蒂发现,“崔斯坦明明背上已经有一把剑,为什么用的却是另外一把?”

在菲丽希蒂忙于观察和推理的时候(“给自己增加不利?还是平衡重心?”),行动派的泛汐则直接找人询问。

“菲丽希蒂你绝对猜不到的啦。”她回来后得意地说,“那把剑是前任社长流传下来的宝贝,只是个装饰剑,不适合战斗的。算是社团的护符吧。”

“这么有实力的人,也会迷信啊。”凯文打趣。

绿色教学区的社团明显文雅得多。

在爬满了常春藤的建筑之间,是完全的草地。石子小路将地面划分为不同种类花草的区块。

在低矮草坪上,散落地分布着数量有些惊人的社团展区。

广播社、新闻社、结界社、美术社、游泳社、足球社、器乐社、咏唱社、裁缝社、漫画社、……,甚至还有密探社、沐浴社之类的奇怪社团。

它们普遍占地不大。有的甚至只有寥寥两三个人而已。

据菲丽希蒂解释,这是因为学园鼓励多样性。

毕竟,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工作需要学生们通过各种社团来参与。因而,再小的社团也会得到足够的保底资金支持;而相对地,规模大的社团倘若经营不善,反而很容易资金紧张。

在看到规模算是相对来说已经很大的“勇者同好会(The Brave One Fan Group)”后,菲丽希蒂异常积极地跑去聊天。

楚门则转身就走。他站到附近“神奇药剂社”的摊位前,装作有兴趣地看着展品,姑且消磨时间。泛汐眼睛一亮,也跟了过来。

“那个,这位小姐。多谢,啊不,欢迎你的光临。”

摊主是一名瘦小男生。他急忙抓住机会推销,不过拘谨得结结巴巴,显然不善于与人交流。

“那个,你喜、喜欢香水吗?那个,试试看,怎么样?”

“没兴趣。”向来缺少祖显礼数的泛汐,立即不客气地用一句话将他挫败。

幸好另外的展品引起了她的注意。“‘让皮肤发荧光’、‘强烈吸引肉食恐龙的气体’、‘让射击的准确度提升’……嗯?‘让人的味觉错乱’?这个有意思!居然还有‘让人梦游’!好哦!呃——”

楚门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言不发但又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

“知道了,我不会用它们作弄人的。所以,让我买一点试试效果吧?”

“你打算怎么试验效果?”楚门叹气。

“呃,嗯……”一张灿烂的笑脸,“秘密!”

“别学魅丽!”

正在两人拌嘴的时候,旁边的阳光一黯,有个壮硕的身影已经大步走路过来。

“香水?今年居然新添了花样。”粗声粗气的嗓子发出令人不快的语调,“药剂社的细胳膊们,只会搞这种娘娘腔的玩意儿。”

楚门一看,是个高大的男生,貌似是典型的莱昂尼亚人。

佩戴着一双铁尺,莫非是督察?

旁边还跟着个瘦子,配有短棍,估计是低一级的巡警。

神奇药剂社的三名成员露出了畏惧和厌恶的神色。其中一人嘀咕:“又来了……”

“请,请问,有什么,不,不对的吗?”社长壮着胆子询问。

“当然不对。肯定不对。你就不能聪明一点,帮我想想什么借口合适?老子实在懒得跟你这种废物废话啊。”

“啊?”居然让被害人自己编造受害的理由。社长不由得呆住了。

“老大,这些呆头鹅无论揍几顿也没法变聪明呢。”瘦子跟班坏笑,“要不直接把他们送进医务室,也许可以顺便治好他们不灵光的脑袋?”

“别,别!有话好好说。”

“呸!”大高个不屑,“揍这种货色,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照旧,以‘贩卖伪劣商品’的名义,把这几样‘证物’接收了。”

瘦子立即拿出一个袋子,麻利地捞抓‘缓解易色中毒症’标签下的十几个药剂瓶子,并且顺手带上其它几种。

“喂!”泛汐静静地观察到现在,终于开口了,“你们到底是执法的,还是犯法的?”

不仅神奇药剂社,就连周围几个摊点的高年级学生,都摈住了呼吸。

楚门后悔没有拦住泛汐。

“当然是执法。法规什么的,不是老子我制定的。”比泛汐高出几乎半个身子的壮汉,一副寻开心的模样,“但是,怎么解释才算合法和非法,却由老子说了算。”

“哦,原来你是律师啊。没想到这年头连文员也会佩戴武器。但小心反而弄伤你自己哦。”泛汐毫不畏惧,话中带刺。

那人脸色变了。楚门急忙踏前一步:“请问如果别的督察和你的解释不一样,又会怎么样?”

“别的督察?你小子认识谁啊?”

楚门只能赌一把了:“侯诺拉。”

“哈!”对方嗤笑,不过有点不够爽快,“那娘们又能真的把我怎么样?只会唠叨几句罢了。”

虽然这么说,他显然也失去了把事情闹大的心情。“别碍事。这些细胳膊都没说啥,你们又逞什么英雄!”

楚门拉住泛汐的手,以免她又说话。于是,大汉和瘦子扬长而去。

楚门长出一口气。

“好家伙,瞧瞧个头,简直不像是学生。即使在莱昂尼亚,他也算是比较高的了。”凯文这时才靠了过来。“看来做督察真的有油水可捞。也许是个好工作……(泛汐瞪了他一眼。)我没这本事,想当也当不了。不不,我根本不想当,啊!!”

憋闷的泛汐,把这个可怜人当成了出气筒。

在社团狂欢节的下午,由于泛汐和菲丽希蒂都喜欢乱逛,结果发现,在两个教学区之间的一个小巷里,居然还有隐藏会场。

小巷的墙壁上,画着明显不符合教育机构甚至任何机构的风格的图画。在角落的署名是:“涂鸦同好会。让街道不再一成不变。”

但没有社员在这里,而只是留下另外三句话:“如果想要加入我们,请在任意公共场合创作你的作品并署名。我们会联系你的。注意:要用容易擦除的颜料。”

此外,还有看似神秘的“密探社”、“刺客社”,不过了解之后发现跟预想的相当不同。泛汐尤其失望。

除了涂鸦之外,在两个建筑的墙壁上,有某种神秘的记号。

菲丽希蒂发现后,大感兴趣,嘀咕着完全超出三人理解力总和的什么东西,并一马当先地转了几个街角,最终来到某个面对大街但又很不显眼的位置。

没有长桌、招聘、横幅。只有一个平平无奇的档案柜,上方立着一块小牌子:“情报社(Intelligence Club)”。

两个男生坐在旁边,没有任何吆喝,而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远处熙熙攘攘的人们,并不时小声交流什么。

“怎么,你们自以为很聪明吗?”泛汐不服气地挑衅。

两人顿时愣住。而菲丽希蒂马上就明白了。

她问泛汐:“你以为这个‘Intelligence’是什么意思?”

“表示聪明啊……咦,原来是那个意思吗?”

大家笑了。

菲丽希蒂与情报社的两人融洽地闲聊起来。很快,他们便好似开上了充满不明词汇和未闻事件的高速铁路。楚门三人只能目瞪口呆。

“你既然找到了这里,说明你有足够的好奇心和洞察力。而你的知识广度更是令人钦佩。情报社衷心期待你的加入,道尔小姐。不,菲丽希蒂。”

不愧是搞情报的,居然不用问就知道菲丽希蒂的姓名。楚门赞叹。

凯文对“纹身社”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说,在莱昂尼亚纹身很普及。他身上就有两处简单的纹身,强化了他的身体能力。

以前凯文没有机会研究,现在可不想错过。他果断报名。

不过根据纪律委员会的规定,新生入学的第一个月内,不可以正式成为任何社团的成员,所以凯文暂时只能作为客户来参与纹身社。

当凯文和两位女生在纹身社里,欣赏各种艺术性或实用性的纹身时,楚门则在门口一边等着,一边观看着在空中翩翩飞舞的微型飞机。

在有些拥挤的小屋子的另一侧,泛汐招手,并毫无祖显人那种含蓄地大声喊:“你也来看看呗,楚门。”他摆摆手。

这时恰好有一名黑发男生,刚刚做完体验性的临时纹身,正要走出门来。他停下了步子,看着楚门并思考了片刻,问:“这位同学,你的名字是楚门?”

“呃,是的。”楚门很意外。

“哦,这个名字好像不常见呢。”男生微笑,“我记得有一部经典电影的名字,就包含了‘楚门’。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我叫知远,是新成立不久的动画和电影社的副社长。我们社的位置就在那个街角。”

楚门的确产生了兴趣。用定向传音向泛汐等人打过招呼后,他跟着这个估计是东方人后裔的男生过去,随意逛逛。

勉强开始普及的黑白电影,在哉杂博已经被再发明,但至今还不到十年。而所谓的普及,实际上也只有贵族才有机会偶尔看一场。

至于电影的内容,目前更是相当原始。

比如,那个正在播放的、吸引了三十多学生团团围观的短片,就是两个女生在跳舞。

“已经有一些舞台剧被移植成电影了。”

把楚门带到后台区域后,副社长一边翻查着《领先文明最有影响力的一千部电影》的大型丛书,一边随口介绍着行业情况。

“不过,目前的录音质量太令人遗憾,所以还是哑剧表演最有潜力。可惜,这方面的人才有待培养啊。对了,你看过那个记录了一头欢贼和一只猫抢食物的片子吗?意外地有趣。我觉得对于哑剧表演可能有参考价值……啊,找到了。”

他拿起一册,指着其中一条,给楚门看:“第221部,《楚门的世界(The Truman Show)》。”

【注】“Show”直译为“表演秀”。

然后手指移动到这样一条旁注:“其中文的译名也非常经典。它反过来翻译为‘A World of/for Truman’。额外地升华了主题。”

男生说:“我之所以对它有很深的印象,就是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大气。”

的确。一个人拥有一个世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楚门完全没有听闻过领先文明那个娱乐至死、脑洞乱开的时代。他对于“世界”这个“大”词,自然毫无抵抗力。

于是他非常好奇地看下去……

由于千年之前的电影丝毫没有被保存下来的可能,所以这本书的编纂组毫无心理负担地,剧透了。

副社长还好心地解释了其中一些超前的概念。比如什么是电视和电视节目,为什么收视率有价值而且很重要,等等。

但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劲:

眼前这名新生的脸,起初迷惑,然后瞠目结舌,最终阴沉得仿佛见到了杀父仇人。

“呵,居然算是一个‘喜剧’?”

楚门吐出一句恨恨的反问,然后出于祖显人的深厚教养而匆匆道了个歉,就逃跑一般地离开了。

只留下满脑子疑问的学长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