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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的清晨来得很早。

步道上晨跑者的脚步声惊醒了象山的梦境,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

吴邦途也是其中的一员。

年仅四十岁,身体大不如从前,他终于决定开始自己的健身计划。

吴邦途在御景公园经营着一家特色小吃店,由于位置好,外加精湛的厨艺,常年生意火爆,他的工作总是从早上七点就开始,持续到晚上七点结束。因此,他的健身计划只能安排在早晨工作开始之前。

晨跑结束后,吴邦途照例带着食材来到店里,为一天的营业做准备。才刚蒸上馒头、卤上鸡蛋,那个提着提着塑料箱的男人就来了。

“哟,今天怎么这么早?”

“明明是您晚了。吃的还是老样子。今天跑了几公里?”

男人从叠好的塑料凳中抽出一张,把塑料箱和背上背的东西放在上面。

“不多,就绕着栈道跑了半圈,中间还歇了几次。”

男人熟练地把放在店里的折叠桌搬到室外支好,在每张桌子周围摆上四张凳子。

“哎呀罗向,都说了你不必帮我弄这些的,每次都麻烦你。”

“没事,等着也是等着,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这点忙不算什么。”

“对了,今天准备画什么?”

“不知道,还没有决定。”

厨房里陷入沉默,不久便传来了液体沸腾的声响。

“好咯!和平时一样的鼎边糊和海蛎饼。”

吴邦途小心翼翼地将食物放上餐盘,端到罗向面前。随后,他又回厨房抓了两个馒头。

“你真不考虑找个地方卖画吗?你画得是真好。”

吴邦途在罗向对面坐下,大口啃着手中的馒头。

“哪里哪里,我只是随便画画,和您比还差远了。”

“哎,你就别拍我马屁了。我跟你说,靠艺术可吃不饱饭啊。”

吴邦途咀嚼的动作停下了,他回想起过去在游走在各个步行街上卖画的流浪生活,不禁一阵心酸。

“嗯,谢谢关心,总会有办法的。”

“希望你能快点把这办法找到。”

“哦,对了,这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去的培训学校?”

“哦,你是想去教课啊。培训学校……之前有一家还不错,家长都抢着把小孩送进去,可惜现在已经倒掉了。”

吴邦途缓缓咀嚼着嘴里的馒头。

“这里办不成学校,小孩都去市里读书了。你要想教课,还是去市里吧。”吴邦途把剩下的馒头塞进嘴里,“你慢用,我回去忙了,钱可以下次一起付。”

“对了,最近园里进了个小偷,你自己多当心。”

吴邦途拍掉粘在手上的馒头屑,回店里去了。

鼎边糊很烫,急不得。罗向用勺翻搅着,想让热气快一点消散。

罗向听到了清脆的鸟鸣,才发现脚边正歇着几只。他没用脚驱赶它们,鸟儿们也不怕他,摇着脑袋与他对视。

罗向终于将最后一口送进嘴里,放下勺子时,手机突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赶紧回店里拿上画具,和店长道了别离开。

“喂?”

“退休生活过得怎么样?”

“托您的福,还不错,要是退休后真能享受这种生活就好了。”

再怎么着也是你比我先退休吧,不带这样欺负人的。罗向在心里抱怨着,嘴上还是好声好气地奉承。

“象山的生活很安逸吧,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多谢局长关心,我正在积极调查。但就目前掌握的情报分析来看,人很有可能不在象山。”

“你可要仔仔细细地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人有些来头,可怠慢不得。”

“了解了。”

“挂了。”

死要见尸?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单纯的卷钱出逃吗?

事情的发展好像远超出了罗向的想象。

一年前,象山的一所教育机构突然倒闭,机构的经营着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令人费解的是,明明之前还生意兴荣,倒闭之后却突然欠下巨款。不久后,债主到公安局报了案。

为了查明其中的细节,罗向伪装成画家来到了象山。凭借自己的小时候积累下来的绘画基础,他对自己的伪装很自信。

可是过了将近一年,调查也没有什么显著的进展。碍于画家的身份,罗向无法大张旗鼓地进行调查,因此他只得每日在景区蹲点,靠着自己的双眼观察,倾听人们的对话,希望能够从中发现一些线索。

罗向偶尔也与当地人聊天,但每每触及到事情的核心,对方总是若有所思地转移话题。

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罗向觉得,是时候该主动发起进攻了。

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御景公园。罗向在亭子里盘腿坐下,在画板上固定上崭新的米黄色素描纸,心乱如麻。

他将画板暂时搁在一边,望着对面的一排朱红色墙壁的别墅。

他调查过那些房子。那些房子曾经是民宿、轰趴馆,现在只是普通的民居,五栋里有四栋都是空置的,仅有一栋还住着人。

就是中间的那一栋,门牌84号。

那一家住着一个八岁的小孩,现在辍学在家。每隔一天都会有保姆上门,园区的巡警每天都要经过他的门前。孩子每日的伙食由东边的光明堂提供。

当消防队赶到时,光明堂主楼已被烧得漆黑。从今天开始,那里的厨房不再运转,不知道今后会由谁来照顾孩子的一日三餐。

光明堂和半山腰的其它老旧建筑同属于象山古建筑群,拥有近百年的历史,曾经也是象山的景点之一。后来由于游客罕至,光明堂被加固改建为儿童托管所,不再对外开放。

光明堂变成托管所之后,开始帮那些工作繁忙或在外打工的家长照看孩子,同时也收容无家可归的儿童,为他们提供住宿、伙食甚至基本的通识教育。

光明堂的职员基本都是退休的教师,他们与光明堂的经营者交好,自愿来到这里,分成生活组和教学组,负责日常的授课和孩子们的生活起居。

孩子们平时的宿舍和教室都设置在主楼,也就是最有气魄的那一栋楼。粗糙的石壁上隐约可见残留的暖色涂料,面阳的一面墙已经完全被绿藤覆盖,看不出本来的面貌。

主楼旁边的别栋与其相比就逊色许多,几乎是倚靠在山的旁边。那便是光明堂的主人兼经营者代彩霞及其他职工的住所。

由于离主楼相离较远,得以在火灾中幸免,但既然主楼已经毁于一旦,别栋的存在也不过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而已。

想到光明堂今后不再营业,许多职员已经收拾行李离开。

代彩霞推开窗户,希望清新的空气能够略微缓解一下持续了一晚上的头痛。

为了照看孩子,代彩霞干脆搬到光明堂里来住。和丈夫分居,也没有了下厨的理由。今天重新下锅炒菜,有些久违的感觉。

两年前,一对夫妇忽然回到了象山,将孩子送到光明堂。这个孩子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从来不淘气惹事,代彩霞很喜欢他。后来他被接回家住,代彩霞也坚持每天亲自为他送饭。

平时都是让厨房顺便多做一份,但从今以后,从挑选食材到烹饪都必须亲力亲为了。

“但愿不会太难吃吧。”

代彩霞用餐布将便当盒打包好,拿起手绢揩了揩汗。